照香红渠 上————苏雅楠
苏雅楠  发于:2010年08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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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子安揉揉眼打了个呵欠,放下书去了专供韩景斌洗浴用的大池子,把门关严实了,脱了衣服下到水里,池边的小塌上果然放着几件雪白的里衣,看着这里衣,想到今天撞到的那人,就着夜市不甚明亮的光线,勉强可以瞧清那人的模样,他的五官都很平凡,但凑到一起看着却有股说不出的味道,很是耐看,他穿着那么雪白的衣裳出来,定是家境殷实吧,可韩景斌说要赔了他衣裳的时候,他又说浆洗浆洗还能穿的,这话听着很质朴,不仅不让人觉得他寒酸,反而觉得这人很有内涵。方子安随便撩水洗了洗,就起身拿布擦干,又换了干净里衣,也学韩景斌般趿着鞋回了屋,推开门,韩景斌正歪靠在床头等着他,手里拿着他刚刚放下的书,见他回来了,忙掀被起来,说道:“子安,我把被窝暖热了,你快来!”

方子安感觉足下仿佛有千钧重,坠的自已抬不起来腿,磨蹭了一会儿,见韩景斌殷殷的瞧着自已,低着头快步过去,翻身睡到床里,触脚处一片温暖,韩景斌吹熄蜡烛,睡到他身侧,替他掖好被角,手从被内伸过去搂紧他的腰,方子安躺在温暖的被内,本就是心中柔软,待得韩景斌的手搭到腰上,只觉了腰间麻痒痒的,想伸手去抓,又使不上力气,隐约间韩景斌凑了过来,在他面上轻轻一吻,就再没了动静,方子安听着他绵长的呼吸声,感觉他把下巴抵在自已的脑门上,心里温馨一片,迷迷糊糊有些睡意的时候,竟也伸出手去搭在他腰上,搭上去后仿佛做了件一直想做,可又不敢做的事,觉得畅快极了,像了了心愿般十分心安,慢慢把头偎到他怀里睡了过去。

第二天天还没亮方子安就惊醒了,轻手轻脚的起了床,去灶间煮了薏仁米粥,做了些黄金角和水晶包,见还有茭白和蕨菜,又清炒了山珍蕨菜、湖米茭白,把这些装完盘,捧起来端回屋,还没进门,大老远就听韩景斌有些含糊的声音叫着:“子安,子安!”忙抬脚踢开门,把那盛着吃食的木盘放到桌上,上前唤他:“王爷,起来用过早膳准备上朝了!”

韩景斌半睡半醒间伸手去揽方子安,谁知揽了个空,意怔着叫他,却听见他在床边柔声唤着自已起床,屋里弥漫着食物的香味,韩景斌一下子清醒过来,翻身坐起来,眯眼一瞧外面天色还早,见方子安站在床前,微微笑着撑着自已的外袍,忙乍着手套上,挽起袖子坐到桌前,方子安把两个小菜带饽饽、米粥都摆好,轻声说道:“王爷,您先吃些东西吧!”韩景斌闻言捧起粥碗,啜了一口连赞:“好香,好香,子安,这些都是你一大早特意做的吗?”

方子安也不答话,挟了饽饽给他,韩景斌早习惯了方子安有时的沉默,也不以为忤,大管家已带着一众侍婢端了水盆候在廊外,韩景斌吃饭喝足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踱了出去,在廊外洗漱完,大管家替他换好朝服,催着他快些上朝,韩景斌总觉得有什么事没做似的,想了想转身回屋,见方子安捏着书站在那儿出神,忙上前偷香一个,这才心满意足的出去了,方子安伸手抚抚面皮,摇头笑笑去了书房,昨日他看了一半的书按原样放在桌上,拿起书还是踱来踱去的看着,大管家伺在门口,轻轻唤着:“方公子,外间有些举子邀您去他们的诗社会文,您若是不想人打扰您温课,我这便去打发了他们?”

方子安连忙说道:“大管家,烦您头前带路,子安索性无事,便去凑凑热闹也好!”

大管家躬身引着他去了花厅,几名举子正捧着茶杯叙话,见方子安到了,忙起身招呼着:“方世兄,久仰您的文名,今日特来邀您同去淮安名士江思逸的锦绣诗社会文!”

方子安团团一揖道:“不敢,不敢,子安只是初学末进,还望各位世兄多多指教才是!”

那几个举子听了,倒很是高兴,拥着他出了建王府,路上相互介绍了一下,方子安左手边胖的一团和气的那人叫王一丞,右手边有些尖头缩脑的那人叫吴思贤,前面长了张娃娃脸的那人叫李承运,后面紧紧跟着不怎么说话的那人叫詹耀程,听他们说话的语气,那夜太傅府的菊花宴,他们几个都在场,吴思贤一脸艳羡的称赞方子安:“方世兄,那晚我见你似乎喝醉了,怎地文思如此敏捷,随口吟来都是佳作!”

方子安连连摆手,那王一丞却是张口就责吴思贤大惊小怪:“方世兄之前在花间胜了哲罗国手的那盘棋局,棋风奇巧多变,举手间提了他五颗无气之子,真可谓‘国士无双’!”李承运嘻嘻笑着回过头来说道:“我倒甚是欣赏方世兄画的那朵菊花,运笔得心应手,意到笔到,才是难得!”詹耀程在后面连连点头,方子安被他们夸的心虚,急忙说道:“惭愧,惭愧!各位世兄太过抬爱了!”

他们几个哄笑起来,王一丞笑着说道:“方世兄,那淮安名士江思逸也是极具才情,今日锦绣诗社邀了那许多举子会文,我们几个立即就想到了你,凭你那日的诗作定能得江思逸青眼相加,今日还望你能再留些墨宝下来以供观瞻!”

第十一章:名士

说话间到了一条幽静的小巷,小巷尽头有户人家,李承运上前“拍拍”的叩着门环,有青衣小童把门开了一线,见李承运他们几个一副学士打扮,也不多说,闪身让开,李承运他们大摇大摆的进了人家院子,那青衣小童关好门,引着他们向后厢一处竹林走去,方子安缓步踱着,见那片竹林占地甚广,入眼皆是青翠欲滴,想是这家主人特别喜欢竹子,感觉已到了竹林深处,那小童才停下,林里已有三三两两的举子在说笑着,吴思贤环顾一周,指着前面一袭白影轻声说道:“那位便是江思逸了!”

众人皆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人背对着他们,身前有张小桌,他正执笔写着什么,吴思贤他们便要上前,方子安今日只是想出来凑热闹,倒不是想出什么风头,见他们上前,就悄悄坠到后面,自已寻着右手边的竹林去了,走了一段,见隐约有个人影负手立在那儿,显得很是孤清,方子安怕扰了人家清静,待要走开,那人却是已经听见身后的轻微脚步声,回过头来看着他,方子安只瞥了一眼,竟再也挪不开视线,这人星目朗眉气质出尘,看着只十七、八岁的年纪,却有着历尽浮华沉淀后的淡定,比起方子安的青涩,这人却是成熟而优雅,方子安觉着心跳有些快,不敢再看,冲那人一揖到地,扭头逃向吴思贤那群人中去了。

跑到近前,还不住回想刚刚见到那人,真是难得一见的俊秀人物,他也在这竹林中,莫非也是那锦绣诗社的一员?王一丞见方子安过来,忙拉着他推到那白衣人面前,笑着说道:“思逸,这位便是我刚刚所说的方子安了!”

方子安笑着去看那人,赫然便是昨夜被自已盖了一身红印的人,见他也微有惊色,想来是认出自已了,忙作了一揖,说道:“江世兄,昨夜子安太冒失了,幸得您大人有大量,子安原想着以您的胸襟气度定不是凡人,却原来是淮安名士!”那江思逸笑着摆手,上来拉着他的胳膊上下打量,赞道:“适才思贤说你谈笑间举棋胜了哲罗国手,又有双手齐书的绝活,我本想着你该和我年纪相仿,却不料你竟如此年幼,真是后起之秀啊!“

方子安待谦逊两句,有人老远和江思逸打招呼道:“思逸,你在说什么后起之秀?”江思逸忙冲来人招手道:“梓允,你快来,我给你介绍一位身怀绝技的朋友!”那叫梓允的懒洋洋的问道:“什么人能当你一句‘身怀绝技’?”江思逸只是笑而不答,待那梓允近前,方子安觉得自已的肾上腺激素又有些分泌过度,心跳的厉害,这便是刚刚竹林里见的那异常俊秀的人,那梓允立到方子安身前,仔细看了看,笑着说道:“这位仁兄长的倒是明眸皓齿,傅粉何郎啊!”

江思逸忙插口说道:“梓允,莫要出口不逊,这位方子安方贤弟便是在公孙太傅府上解了哲罗棋局的那位,你不是一直嚷嚷着要找他来对弈吗?”那梓允闻言绕着方子安转了一圈,轻声笑道:“便是这位?”说着摇了摇头,似乎不相信这般年幼的人能下得一手好棋,方子安在他面前呐呐的只是说不出话,听他说自已明眸皓齿,竟有些自惭形秽起来,江思逸见方子安也不言语,怕他恼了,忙推开那梓允,上来挽着方子安,笑道:“方贤弟,不用理会这混人,他总是这般恃才傲物,我带你去前面雅舍里会文吧!”

方子安慢慢定住心神,回头看着那梓允说道:“这位世兄一副至真性情,如此狂放不羁才是我辈本色,子安很是敬仰,江世兄你若要去会文,还请自便,子安想邀这位世兄手谈一番!”江思逸听了笑着补了一句:“你看我,倒忘了给你介绍了,这位是姑苏名士司徒梓允。”说着又扭过头对司徒梓允笑道:“梓允,怎样?我便唤人来在这竹林里摆下棋盘,你和方贤弟对弈?”

司徒梓允看了方子安一眼,笑着说道:“正合我意,思逸,你们先去会文,我稍候便到!”竟是不把方子安看在眼里,直言片刻间便能胜了他,方子安也不恼,面上带着淡淡笑意,江思逸此时真有些对方子安另眼相看了,原不过是瞧在他是公孙太傅门生的面子上,才对他着意亲近的,但司徒梓允几次三番出言不逊,他却也不着恼,反而一副高深莫测的神色,看来确是有些材料,不容人小觑的。

待棋盘摆了上来,江思逸府上的小童给他俩一人准备了个小小木几,司徒梓允也不多说,执了黑子便下,方子安收慑心神,从容的应对着,吴思贤他们也不去前面会文,都围在方子安身后站成一排,聚精会神的看着他们对弈。那司徒梓允原也不想如此托大,可自从见了这绰约多姿的少年,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已,总想出言挑衅他,下意识的想看看他若恼了是怎样的风情,这时他坐在对面执着白子,在棋盘上敲出一声声清响,带着说不出的淡定从容又疏离的气息,竟让他心里泛上来一种奇怪的感觉,观他棋风却是变化奇诡,有些摸不着头脑,忙打叠起精神应付,也不知两人下了多久,方子安觉得肚子有些饿了,回头想唤人备些茶水,却见吴思贤他们四个在后面站成了化石,一个个都是瞪大眼睛盯着棋盘,似乎在细细揣摩变生之道,司徒梓允见方子安有些心不在焉,问道:“怎么了?难不成你已赢了我?”

方子安不好意思的低着头,轻声说着:“司徒世兄见笑了,子安有些腹饥,想寻些茶水吃食!”司徒梓允哈哈一笑,抬头看看天色,已近午时了,喃喃道:“都快午时了,难怪你饿了,思逸府上的厨子想是早已备好膳食了,咱们去填饱了肚子再来厮杀可好?”方子安一听近午时了,急急起身说道:“司徒世兄,子安家中还有些事情,这就要回去了,咱们明日再战吧!”司徒梓允见这一直淡定的人竟有些惶急,不禁也替他着急,问道:“子安,怎么了?家中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你快去吧,明儿一早我还在此间等着你!”

方子安团团一揖,耐着性子缓步走到门口,一出大门,提起袍角飞奔起来,跑回建王府正碰到韩景斌下朝,韩罗正在轻声对他说着什么,韩景斌见方子安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过来替他揉着胸口顺气,轻声问他:“子安,怎么跑的如此惶急?那锦绣诗社不好玩吗?”

方子安慢慢缓过气来,喘息甚剧的说着:“王爷,子安在那儿与人对弈忘了时间,没来得及回来给您做鱼香茄衣,您先回屋稍待,我这就去做来!”

韩景斌笑着揽他进府,柔声说道:“韩罗早备好午膳了,你别急,不妨事的,下次再出去玩耍不用这么急着回来,这城中举子现在都想着法子套近乎,你也多去应酬应酬,中了举和这些同年才好有话说!”方子安随他回了屋,见了花盆里插的糖葫芦,“啊”了一声,说道:“这儿还有串糖葫芦,可差点忘了,我去拿给子胜吃吧!”

韩罗在后面伺着要替韩景斌换下朝服,韩景斌点点头,笑道:“去吧,一会儿带子胜一起来用膳!”方子安捏着签子出去,在自已的小院里找到了子胜,自他搬走后,大管家便把这小院腾出来给子胜住了,子胜见方子安捏着串红红的糖葫芦,急忙跑过来,眼睛直直盯着他手说道:“大哥,这是给子胜吃的吗?”方子安蹲到他身前,把糖葫芦递给他笑道:“自然是给子胜吃的,难道大哥还会给别人买糖葫芦吃?”

子胜接过去,伸出舌头舔舔那糖衣,欢笑着说:“真甜,真甜!”他这一张嘴,方子安倒是瞧见他有颗臼齿掉了,知道他这段时间要换牙,连连嘱咐着:“子胜,这些日子少吃些糖,不然又要牙疼了!”子胜歪着头不停的舔着那糖葫芦,问他:“大哥,你怎么知道我牙疼?”方子安学他的样子,挺胸突肚神气的说道:“大哥有什么不知道?大哥连你夜里怕黑不敢起夜,一直憋到天亮都知道!”子胜瞪大眼睛,奇道:“你连这都知道?”

方子安忍不住揉着他的小脸,这孩子一向怕黑,即使夜间点着蜡烛,没有人陪也是不敢起床撒尿的,以往他和一群孩子住在一起,相互间还能壮壮胆,现在自已一个人住,当然害怕这空空的屋子。想让韩景斌拨个小童过来陪他,又怕那孩子乱说话,想想实在没办法了,就去人市上买个好人家的孩子回来陪他吧,那些卖儿卖女的都是穷的过不下去的人家,不过是为了给孩子找口饭吃,自已怎么说也算心地善良,一定不会亏待了人家孩子的。

第十二章:旧识

吃过午饭,参知政事董伯钊府里给大儿子办婚事,韩景斌和他相与甚好,自是推脱不掉的要去庆贺,方子安在书房描了些花样,带着子胜去了那家首饰铺,那位和善的老伯一见方子安,忙过去问他:“子安,怎地这些日子没见你?你在王府过的还好吧?”

方子安连声谢着,回他:“多谢老伯费心了,子安这些日子一切都好,只是科考将近忙着准备功课,倒是不经常出来了!”那老伯见他拉着子胜,伸手抚抚子胜的头,问道:“这就是你那弟弟?长的虎头虎脑的,真招人喜欢,看这方面大耳的样子,以后也是能做得大事的!”说着让伙计奉了茶,拉方子安在桌边坐定,嘱咐道:“你既要准备科考了,以后没事就别乱跑,再描了什么雅致的花样,让你这弟弟送来也就是了。若是今科能中了进士,那我定要去讨杯喜酒吃吃!”

方子安笑着说道:“子安绝忘不了老伯的大恩!”说着把那花样递了过去,那老伯也不细看,转手给了他二两银子,说道:“你如今要备考,定是要买些书回去看的,这些银子你先收着,不要推辞,权作老伯借你的,待你中了举,还是要还的!”方子安看着那老伯说不出话来,在自已最是潦倒的时候,幸亏这老伯伸了援手,不仅经常安慰自已,还肯买了自已描的花样资助自已,以后若是真能得志,定要好好报答他。

陪那老伯说了一会子话,方子安领着子胜辞了出来,子胜见那街上有吹糖人的,拉着方子安站在人家摊子前就不动了,方子安无奈,摸了五个铜板买了个胖胖的娃娃递给子胜,子胜欢天喜地的接过来就要吃,方子安忙止住他,说道:“你那牙不疼了?这糖人拿回去只能看看,我要是见你吃了它,赶明儿再不带你上街了!”

子胜可怜巴巴的伸舌头舔着糖人,问他:“大哥,我不吃,我舔舔行不行?”方子安板着脸说道:“舔舔也不行!”子胜耷拉着脑袋把糖人紧紧捏在手里,被方子安拉着手有气没力的走着,方子安见他苦着小脸,正要想法子逗他乐起来,前面街上的行人忽然闹哄哄的跑到一家酒楼前面围着,子胜最爱看热闹,见了这情景扯着方子安也奔了过去,这兄弟俩挤到人群里伸头一瞧,却见个讨饭的少年正被那家酒楼的伙计们围着踢打,一问路人,才知道这少年来讨吃的,那伙计不给,他许是饿晕了,见那酒楼有个伙计端着盘切的薄薄的盐水牛肉,竟扑上去抢了来护在怀里只不丢手,方子安见那少年被打的太狠,有些义愤,正要出口相救,人群里有个柔嫩的声音响了起来:“住手,这牛肉多少钱,我买了,你们别再打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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