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离痕————康楚
康楚  发于:2010年09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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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年前那场惨烈的离别,就像烙在任虚怀心头的伤痕,反复溃烂,难以痊愈。弄丢了弟弟,在母亲临终前许下的

誓言成了一场空谈。任虚怀痛啊!痛得食不知味,睡不安寝。他一直咬牙忍着,现在终于站在了祁庄之内,简直恨

不得立刻冲到东院去。
“……崔华、任虚怀、段九……你们几个跟刘东去南院……”元魁一个个把人分配到位,这次南北两院都有,却独

独无人被分到东院。
任虚怀不断提醒自己稍安勿躁,这事急不得,只能一步步来。领到属于自己的粗蓝布衣服,任虚怀提着包袱,在指

定的房间内安顿下来。
一张四人的大通铺,一套桌椅,一排衣柜。房内的陈设很简单,与这精工细作的院落十分不称。
和任虚怀同住一屋的崔华进去便倒在床铺上,不断地叹气,“这祁庄不怎么样啊!住得这么差,规矩还那么严。”
此话一出,立刻有人上来附和,“要是能到北院就好了,几个庄主都在北院,那里一定比这儿好。”
“分到北院有什么用,只要你还穿蓝衣,就得住在这里!如果能穿青衣,才有资格住北院。”
“可那青衣要十几年才能当上呀!我看能混到黑衣就已经很不错了!”
“你们知道什么?在祁庄最好的地方是东院。那可是美人窝呀!听说凤仪坊的头牌全是东院出来的,嘿嘿……”
“看得到摸不到,有个屁用。”
“真要是绝世大美人,摸不到也行啊!”
话题变成猥琐起来,众人皆笑,只有任虚怀充耳不闻。东院有美女还是妖怪都与他无关,他只想找到若谷。
这时,挑起话头的崔华突然说了一句出人意料的话,“东院的美人算什么?祁庄真正能称得上绝世的人,根本不在

东院。”
“不在东院在哪里?”有人好奇追问。
崔华笑问:“殷离痕,听过没有?”
如雷贯耳的三个字,让任虚怀僵了一下,忍不住摸了摸胸口。那里有一方锦帕,如同压在他胸口的大石。
“殷离痕是谁?”其他的人都是一脸茫然。
“嘿嘿,有机会得见,你们就知道了。”崔华双眼一闭,不肯再答,嘴角同时浮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殷离痕,祁庄庄主的第二个儿子,殷祁生同父异母的弟弟。因为甚少在江湖上走动,所以知道的人并不多。任虚怀

见过,他虽是男儿身,容貌却无愧于“绝世”二字。只是这绝世的容颜之下,并没有一副悲天悯人的心肠。如果不

是他,小谷也不会被祁庄人带走。一想到这个,任虚怀就有一股止不住的恨意。
第三章
第二天一大早,任虚怀与其他被分到南院的人一起在黑衣护院刘东的带领下在庄内走了一圈。祁庄非常大,这一圈

走下来就花了半天多的时间。好不容易全走完了,一群人又回到了南院。
刘东给了每人一个名牌,挂在腰间,当作出入的凭证。铁制的牌子,正面是院别,反面是祁庄的徽志——一个篆写

的“祁”字。
“……祁庄有祁庄的规矩,你们的腰牌只限于西、南两院,所以不要往别的院乱跑。脑子活泛点,不该打听的就别

打听,嘴碎的人可没几个有好下场。”刘东林林总总地说了一大堆,半提醒半威胁地告知众人祁庄庄规之严。
任虚怀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的脑子里还在回忆刚才走过的路。偌大的地方就走了那么一趟,普通人是很难把路全

记下来的。好在任虚怀走镖多年,认路是他的强项。此时,他正试图想出潜进东院的最佳方法。
祁庄中央位置有个七丈宽的池塘,让东院三面环水,唯独北面连着陆地。本来任虚怀可以直接从南院走到东院,因

为东、南两院的水面上有座三尺宽的石桥可供通行。可惜石桥上无法掩身躲藏,如果从那儿走,一定会被四处巡察

的护院看见。要在不惊动他人的情况下到达东院,只有从北院绕行,或者从水里游过去。
“南院的护卫分为三班,日夜巡察,子时、卯时、申时固定交接。这是轮换表,每人一张,好好看清楚自己要做什

么。这张表十天一换,过来领吧!”刘东招手,众人排队领取轮换表。
任虚怀拿到手上,发现自己被排入了子时那一班。从午夜到清晨,潜入东院的最佳时机就这么错过了。十天一换,

意味着要浪费十天的时间。
见任虚怀盯着轮换表直皱眉头,刘东不禁问:“有什么问题?”
“我不识字。”任虚怀镇定地回答。
“没关系,我俩一样,你跟着我就行了!”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崔华将手搭在任虚怀的肩膀上,一脸的古道热肠。
虽然有些反感这人,但任虚怀没有表露出来。
“那你就跟着他吧!”刘东点点头,继续去忙其他的事情。
见他转身,任虚怀推开了崔华的手。
以为任虚怀是面子挂不住,崔华立刻嘻皮笑脸地说:“别往心里去,我比你也只多认识那么几个字。”
任虚怀没说话,面色冷淡。他在心里提醒自己不能操之过急,十二年都等了,这最后的时间一定要沉得住气。
没得到回应,崔华仍然自顾自地聊开了:“老实说,光听你的名字,还真不像个粗人。”
“这名字是别人送的。”是殷离痕说,若谷的哥哥应该叫虚怀。
“难怪!我就说嘛,要是这名字是你父母取的,你哪能大字不识一个呀!”崔华咧嘴大笑。
“很好笑吗?”任虚怀问。
“还好,还好……”讨了个没趣,崔华尴尬地收起笑容。
护院的工作其实很简单,任虚怀在的那一组一共六人,两人把守固定的位置,四人在院内巡察。
南院包括两个部份,账房和议事厅。因为每日进出账房的人比较杂乱,所以布置了人员固定看守。白天的时候是四

人,夜里减至两人。虽然只有两个部份,地方却非常大。以普通的速度在南院走一圈,至少要花掉半个时辰。
任虚怀与崔华是新手,理所当然被安排在巡察的队伍里。每天夜里都围着院子不停转圈,感觉枯燥至极。
就这样过了六天,任虚怀也忍了六天。西院和南院的地形他已经烂熟于胸,现在就差机会去探探北院。如果北院守

卫太严,他只能考虑从南院泅水去东院了。
这天卯时,任虚怀与下一班做好交接,便同其他五人一起回到西院。时间还早,天色刚刚由黑转灰。他借口要去浴

房洗个澡,溜出了住地。
第一次踏足北院,数不清的林木花草让任虚怀一时分不清方向。不敢沿路而行,他只能摸索到池塘边,猫着腰在花

木中前进。还好夜里有风,花木的响动并不是那么明显。
祁庄内的四个院落都是依水而建,无论内部地形如何,顺着池塘总能找到方向。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走了一刻钟

之后,任虚怀被一座假山挡住了去路。足足两人高的假山,嶙峋怪石层层叠叠,想要翻跃本不是难事,可爬上去就

势必会暴露行踪。无奈之下,任虚怀只好绕开假山往里走。
走了一小段之后,任虚怀觉得不太对劲。周围实在是太安静了,一点人声都没有。北院是祁庄主人居住的地方,守

卫应当比西南两院更森严才是。这么半天了连一趟巡察的人都没遇上,实在不合逻辑。
正想着,任虚怀发现不远处的拐角上停了一台两人抬的轿子。全黑的轿面,不见轿夫踪影。若不是轿帘动了一下,

任虚怀还以为里面是空的。
是谁?居然在这个时间一个人坐在轿子里,怪事!
就在任虚怀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多时,一道白影出现在他的视野之内。定睛望去

,依稀可以看出来人身着广袖长襟的白色外衣,衣角袖摆随着他的动作颤动飘飞,混合着及膝的黑发,有如鬼魅。

看不清容貌,但凭身形和动作,可以肯定是个男人。
“你来晚了。”当白衣人在轿前站定,轿中人出声了,有气无力的男子声音,不似责怪,倒有点撒娇的味道。
白衣人没说话,只是弯腰拉开轿帘,小心翼翼地将轿中人扶了出来。瞬间,就见一团火红的颜色从黑色小轿中穿越

而出,沉灰的天空也挡不住那鲜艳的色泽,如同新妇的嫁衣,只是穿在一个男人身上,着实怪异。
晨风扫过,红衣男子晃了晃,感觉弱不禁风。白衣人很是怜惜,立刻搂住他的身体。却听红衣男子一声低吟,好像

那触碰让他十分痛苦。
“忍着点。”白衣人将红衣男子的左臂架在自己肩上。
红衣男子顺势将头靠在他的颈边,低声抱怨道:“忍不了,很疼!”
“一会儿上了药就好了。”
话刚落音,红衣男子的身体猛地一沉,像是昏了过去。白衣人与他身高相仿,抱住他显然有些吃力,只好半扶半拖

地往他来时的方向挪动。
任虚怀盯着他们的背影,突然发现白衣人的衣袖被染红了。是血,从红衣男子的背上渗出来的鲜血。
天色渐渐亮起来,任虚怀知道现在不是好奇的时候,于是打算悄悄离开。结果,他一不留神踩到了地上的枯叶,发

出轻微的声响。
白衣人听到声音,猛然停住脚步,转头厉声喝道:“谁在那儿?”
一瞬间,任虚怀看清了他的脸。端丽俊秀的五官,温润如瓷的肤色,清清冷冷的神情,时隔十二年,除了轮廓更为

突出之外,殷离痕几乎没有改变。
“我是南院的护院。”摒住呼吸,任虚怀亮出自己的腰牌,果断地反客为主,“你是谁?”
殷离痕面无表情地将任虚怀上下打量了一番,问:“这里是北院,谁准你进来的?”
“我是新来的,迷路了。”仇人就在眼前,任虚怀不自觉地将双手捏成拳状,强压着情绪,音色不改。
就在殷离痕犹豫要不要相信任虚怀的时候,忽然手中一沉。红衣男子彻底昏迷了,为了稳住他的身体,殷离痕不得

不单膝跪地。
“你过来,”殷离痕极不情愿地将任虚怀唤到跟前,命令道:“帮我把他扶起来。”
任虚怀听话地走过去,轻而易举地扛起红衣男子,问:“去哪儿?”
被他意外的动作惊到,殷离痕愣了半秒,而后匆匆走到他前面,说:“跟我来。”
带着任虚怀七拐八拐地走到一个满是银杏的院落,进入一间上好的厢房,殷离痕示意他将红衣男子放在房中华丽的

雕花大床上。早已等在房中的绿衣婢女熟练地解开红衣男子的衣裳,并用备好的热水为他擦拭身上的伤口。
触目惊心的鞭痕布满红衣男子的整个背脊,婢女每擦一下,他的身体就反射性地抽搐一下。汗水浸湿了他的头发,

一绺绺搭在他白皙的脸上,形成强烈的对比。
殷离痕坐到床边,从药匣里拿出一颗丹药塞进红衣男子的嘴里,然后取进药粉,敷在他的伤处。
看样子,这情形绝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任虚怀满腹疑惑,站在门边,不知该进该退。
处理好红衣男子背后的伤,殷离痕对绿衣婢女低声说了两句,然后让她离开。婢女经过任虚怀身边时,将他一同拉

出了房门。
“你叫什么名字?哪个院的?腰牌给我看看。”婢女地位似是不低,与任虚怀对话时颇有威严。
递上自己的腰牌,任虚怀恭敬地答道:“我叫任虚怀,南院的,刚进庄没多久。”
接过那腰牌仔细看了看,绿衣婢女从自己的腰间取下一块翠玉的腰牌递给任虚怀,说:“你拿着这个给刘东看,告

诉他,二少爷吩咐的,从今天起调你来杏园当差。”
“杏园?”任虚怀不太明白。
“这里就是杏园。”
婢女的话如同天籁,任虚怀不禁心中大喜。杏园属北院,进了这里离东院就更近了。何况还是跟在殷离痕身边,说

不定能很快查到弟弟的下落。
“别愣着了,去找刘东吧!”婢女催了催还在发呆的任虚怀。
“是。”低头领命,任虚怀问了句:“姑娘怎么称呼?”
“春环。”绿衣婢女面无表情地报出自己的名字,而后又加多一句:“刚才的事不许对其他人说起,否则,小心你

的舌头。”
“知道了。”果然是殷离痕手下的人,一样的冰冷无情。
就在任虚怀打算去找刘东的时候,厢房里突然传来一声惨叫。春环立刻冲了进去,任虚怀紧随其后。
房内,红衣男子趴在床上,殷离痕左手按住他的腰椎,右手放在他的腰下。他在做什么旁人看不真切,只是随着他

的动作,红衣男子不断地惨叫出声。
非礼勿视!
任虚怀反射性地将脸转向一边。发现有人闯进来,红衣男子和殷离痕同时看着来人。殷离痕不悦地扫了一眼婢女春

环,她立刻识趣地低下头,匆匆往门外退,同时不忘拖上任虚怀。
这时,红衣男子却意外地说了句:“春环,让他留下。”
任虚怀有些惊讶,却在看了一眼红衣男子后,闭上眼睛。
红衣男子嘴角噙笑,出言挖苦道:“闭着眼做什么?是没见过害怕,还是怕我污了你的眼?”
“司乐……”殷离痕在一旁稍显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被唤作司乐的男子冲他笑了笑,然后继续对任虚怀说:“你过来。”
任虚怀迟疑了一下,殷离痕对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依言而行。不得已,任虚怀只能照做。
将双手交叠放在头侧,司乐让任虚怀压住他的双手,然后转头对殷离痕说:“你可以开始了。”
殷离痕手往外抽,司乐顿时痛地咬住任虚怀的手腕。任虚怀吃痛,刚想抽回手,却对上了司乐的眼睛。那感觉就像

受惊的动物幼崽,写满了恐惧与疼痛,这眼神让任虚怀想起一个人——他的弟弟桑若谷。
从遇上起,任虚怀就一直没有仔细看过司乐的容貌。现在,他发现司乐的眉宇与若谷竟有几分相似。其实十二年的

时间让任虚怀早已记不清若谷的长相,可司乐的样子让他回忆起那种刻在骨头里的熟悉感。
惊恐只是一瞬间的,停在任虚怀脸上的目光很快变成了戏谑,甚至可以说是轻佻。还有恨,非常微小的恨意,却像

钢针一样扎进任虚怀的眼里。
小谷?不,不会是他!小谷那么单纯,而他……
“司乐?”
殷离痕的声音打断了二人,司乐松开口,转头给了殷离痕一个灿烂的微笑。见到他的笑容,殷离痕像是松了一口气


“都好了吗?”他问。
“好了。”
司乐推开了任虚怀,就像推开一堆垃圾。
殷离痕瞟了一眼任虚怀手腕上被司乐咬出来的伤痕,从药匣里挑了一瓶药丢给他,然后说:“你出去吧!”
任虚怀握紧药瓶,顺从地离开了。这时,司乐才对殷离痕抱怨道:“这个人真讨厌。”
“那你刚才还让他留下。”殷离痕拿出一盒药膏,轻轻地涂抹在司乐身后的伤口上。
司乐疼得直抽冷气,还不忘表情恶毒地说:“谁让他视我如蛇蝎!他越不想看我,我越要让他看见。”
被他的小孩脾气逗乐了,殷离痕忍不住取笑道:“你咬得那么狠,他只会更不想看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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