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离痕————康楚
康楚  发于:2010年09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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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屋外,裘冉大大地抒了一口气,同时不忘自嘲道:“见过二少爷,才知道美人根本不分男女。”
任虚怀不自在地扯了扯嘴角,以表赞同。虽然他为自己的失态感到气愤,但裘冉的话的确是实情。任虚怀再三告诫

自己殷离痕只是仇人,不是可以欣赏的对象。可从这天开始,投在他身上的视线却不知不觉多了起来。
第五章
“嘿!想什么呢?”突然蹦出来的司乐对着任虚怀的耳朵大叫了一声。
正在对着远处张望的任虚怀回过身来,不明所以。
“这么镇定!”司乐瘪了瘪嘴,转而问道:“想你弟弟了?”
提到若谷,任虚怀的脸色微微一变,旋即又恢复了正常。“我在想那边树林里是不是有山鸡什么的,可以抓来加个

菜。”
因为行进的速度太慢,这晚他们没办法赶到下一个城镇,只能在荒郊野外露宿。
“山鸡?”一听这个,司乐顿时两眼放光,立刻嚷嚷道:“带我去,带我去!我也要去抓山鸡!”
任虚怀有些哭笑不得。就司乐这种活蹦乱跳的样子,真要去抓山鸡的话,只怕没等靠近就把山鸡吓得逃之夭夭了。

何况这山鸡的事不过是他随口一提,马车上的干粮已经足够对付今晚的晚餐了。
“真的有山鸡吗?”刚从马车上下来的殷离痕也把任虚怀的话当真了。
任虚怀硬着头皮答了句:“也许。”
“那就带他去抓吧!在车上闷了一天,走走也好。”
殷离痕发话,任虚怀自然不能反对,只好带着眉开眼笑的司乐往树林走去。
这是一片极普通的树林,没什么高大的树木,但靠近水源,所以地上总是能发现动物的踪迹。
“这是鹿的蹄印吗?”
“不是,这是驴子的蹄印。”
“这是什么树?”
“杜仲。”
“能做药的那个杜仲吗?”
“是。补肝肾、强盘胃,是味好药。”
……
司乐一路问个不停,任虚怀一边不急不徐地回答他,一边拿刀在树丛中开路。
“你怎么什么都懂?”看他老练的样子,司乐十分好奇。
“看得多了,自然就懂了。”
“你没进祁庄之前都做了些什么?”
“走镖。”
“你弟弟没跟你一起吗?”
再次听到司乐提起自己的弟弟,任虚怀不禁一脸狐疑。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没有兄弟,只是好奇人家兄弟是怎么相处的,想看看是不是都像殷祁生和离痕那样。”司

乐别开脸,抓着身旁的杂草矮树乱扯一气。
任虚怀迟疑了半秒,说:“普通人家的兄弟大多互相关爱,像他们那样的应该不多。”
“是吗?”司乐的眼神黯了黯,幽幽地说:“离痕真可怜。”
“二少爷家世不凡,怎么会可怜?”任虚怀禁不住语带讥讽。
“长在祁庄那样的地方,根本没人会真心待他好。父母兄弟全都不喜欢他,能不可怜吗?”司乐难得严肃,直为殷

离痕鸣不平。
任虚怀不知该说什么。在他眼里,殷家人全是一丘之貉。
“你喜欢你弟弟吗?”似乎不想再沉重下去,司乐换了话题,却让任虚怀拧起了眉头。
“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任虚怀苦笑。这个“唯一”,光是提起来都让心头隐隐作痛。
看着任虚怀略带哀伤的眼睛,司乐问:“你们吵架了吗?”
“我把他弄丢了。”
司乐停下来,注视着任虚怀的背影半天,才喃喃地说道:“你太不小心了。”
“是,是我的错。”短短几个字,压得任虚怀喘不过气来。
“他叫什么名字?”司乐没有察觉他的异样。
“若谷。”
“虚怀若谷的‘若谷’?”他又问。
任虚怀点头。
“哦?”司乐颦起眉头,“我也认识一个若谷。”
“真的?”任虚怀双眼一亮,立刻追问道:“你在哪里认识的?”
“祁庄啊!不过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而且他也不姓任,姓桑。”
就像被施了定身咒,任虚怀站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桑若谷?桑树的桑?”
“对,很巧是吧?”
“是,太巧了!”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不能让司乐对他的身份产生怀疑,任虚怀只能尽量问得轻松,“他现在不在

祁庄了?”
“嗯。”
“去了哪里?”
司乐想了一会儿,说:“我忘了。”
忘了?怎么能忘了!青筋爆出任虚怀的额角,他恨不得冲上去掐住司乐的脖子,把弟弟的去向从他的脑子里挖出来

。可是,他不能。
完全不知道任虚怀心里的波涛翻滚,司乐踮着脚往远处的草丛里瞧了半天之后,失望地说:“这里好像没有山鸡呀

!算了,天快黑了,我们还是回去吧!”不等任虚怀说话,他已经转身沿原路回去了。
马车旁,裘冉已经升起火堆,春环与殷离痕坐在一旁,暖暖的黄光洒了三人一身一脸。看见任虚怀与司乐回家,春

环拿出干粮递给他们。司乐一边吃一边对殷离痕抱怨自己白跑一趟,任虚怀注视着他,不知不觉一脸凝重。
裘冉问:“你也觉得不对劲了?刚才你们走了以后,我突然觉得有东西在盯着我们。”不想让殷离痕他们听见,裘

冉对任虚怀耳语道:“应该不是野兽,火堆升起了也没退。”
“这一带没有山贼。”任虚走镖时常常路过此处,从没在这里遇到过危险。虽然这么说,但他还是握住了腰上的刀

柄。
两人不动声色地环视四周,任虚怀注意到对面的春环也戒备起来了,同时悄悄用手指指了指左后方。
一阵微风吹过,任虚怀抓起地上的石子猛地朝那边打过去。
“啊!”
只听一声惨叫,两个人从草地里蹿了出来,是两个半大的孩子。
“站住!”
春环出声喝斥二人,竟将他们吓得站在原地不敢动弹。他们两人都十分瘦弱,衣衫褴褛,脸上乌漆抹黑看不出样子

,不过最多也就十二三岁。
司乐走上前去,发现年纪比较小的孩子眼睛一直盯着他手里的干粮,于是问:“想吃吗?”
孩子把头点得像捣蒜,司乐笑了,将干粮递了过去。就在他伸手想接的时候,另一个大点的孩子拉住了他的胳膊。
“我们不白吃人家的东西。”大孩子满脸戒备,不动声色地站到另一个小孩的面前,将他护在身后。
“真的不吃?那我可要扔了!”司乐假装要扔掉手中的干粮。
小孩急了,却还是没有上前,只是看着大孩子,眼眶里有泪珠直打转儿。大孩子咬牙看着,突然抓住小孩的手就往

林子里走,一副誓死不低头的样子。就在这时,殷离痕开口叫住了他们。
“我这里有半袋干粮,如果你们帮我把马喂了,它就是你们的了。”殷离痕抬起手,将干粮提在半空中。
“真的?”大孩子半信半疑。
“如果你想继续饿着,大可以不信。”说完,殷离痕转身,作势要将干粮收起来。
大孩子急了,连忙说:“我信了。”然后就急急忙忙钻到了旁的草丛里,拔了一大把青草,跑到马的面前。
他还没马背高,马动一下,他就吓得往后缩一缩。可为了得到那半袋干粮,他还是硬着头皮站在了马的面前。比他

小的孩子,也学着他的样子去喂马。
“不要站在马前面,会被踢到的。”殷离痕走过去,将他们拉到马侧,“以后见到马要尽量站在它的旁边,这样才

安全。”
孩子们愣愣地看着殷离痕,他们的表情让任虚怀想起了十二年前的自己。殷离痕的温柔,在那时是灾难的开始。
“先喂一点就可以了。马总是吃个不停,不会饱的。”等马儿吃完了两个孩子手里的青草,殷离痕拉着他们坐到火

堆旁,然后将手里的干粮递给他们。
两个孩子吃得飞快,完全不怕被噎住。殷离痕立刻拿出水袋给他们。看着他们狼吞虎咽的样子,他的表情有些黯然


等孩子们吃饱喝足了,殷离痕又让裘冉用干草给他们铺出一小块地方睡觉。孩子们此时已经完全没了戒心,很快就

舒舒服服地睡着了。这时,殷离痕拿出手帕,轻轻擦干净他们的脸。
“这两孩子长得还挺好,可怜这么小就要在外流浪。”司乐蹲在一旁大发感慨。
殷离痕微微叹了一口气,低声附和道:“是长得不错。不知遭遇了什么变故,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也许是灾民。今年雨水少,很多地方都受了灾,像这样的小孩不知道有多少。”春环猜测。
将脏了的帕子扔到一旁,殷离痕站起身来,离开了火堆。黑暗中,任虚怀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总觉得殷离痕不怀好

意。他会不会也像带走小谷一样,带走这两个孩子?
裘冉也以为殷离痕想带走这两个孩子,于是说:“二少爷要是觉得不忍心,可以带他们回庄的。”
“带回庄?放在东院?”殷离痕摇头,“不行。这样有骨气的孩子,进了东院只会是死路一条。还是外面好。”
听到他的话,司乐的脸瞬间变了颜色。他也是东院出来的,按殷离痕的说法,能活到现在的岂不是都没骨气?于是

他气乎乎地说:“骨气又当不了饭吃,只会让他更快饿死。”
察觉到司乐的情绪,殷离痕转过身来,神色有些尴尬。“也是,每个人的命运不同,不可一概而论。骨气这东西,

有时候的确等同于迂腐。”
殷离痕说得圆滑,司乐立刻顺着这个台阶,收了怨气。两人相视而笑,气氛重回融洽。
这一瞬间,任虚怀几乎认为殷离痕是善良的。他会怜悯幼儿,会安抚司乐,完全不像一个冷血之人。可他当年无情

地带走了若谷!任虚怀提醒自己,千万不能动摇。
第二天,天不亮,任虚怀就悄悄叫醒了睡在地上的两个孩子。拿出一锭银子塞给他们,然后嘱咐他们到任氏镖局找

任江。有镖局庇护,也算是有了个活路。任虚怀本可以不管这事,但他担心殷离痕会改主意。如果进了祁庄,这两

孩子的下场就不好说了。
天光大亮,睡在马车里的殷离痕和司乐被春环叫醒。
“怎么一声不响就跑了?太没良心了!” 发现孩子不见了,司乐十分失望。
殷离痕倒是没觉得什么,反而说:“我们又不能带他们上路,走了也好。”
“可是他们没钱也没吃的,走出去怎么活?”
“放心吧!之前没遇上我们,他们不也活过来了吗?”
殷离痕轻描淡写地说着,目光却不经意地遇上任虚怀,那一秒,任虚怀有种被他看透的错觉。
就这样慢悠悠地在路上走了十四天,一行人总算是快到洛阳城了。可就在离城郭还有不到半天路程的地方,殷离痕

吩咐不再前进,找农家借住一宿。众人不明就里,却还是照他的意思停了下来。
晚餐后,殷离痕遣退众人,独留下司乐。任虚怀忍不住好奇,便站在屋外偷听。
“明天就要到洛阳了,有件事我得告诉你。”殷离痕的声音从屋子里飘出来,显得格外模糊。
“什么事?”司乐的声音则是一如既往,高高兴兴的。
“这趟洛阳之行,是祁生安排的。”殷离痕说。
司乐的声音没了,空气中浮起一股凝重。
“王丞相这趟出来巡视,大约后天就会到达洛阳。”
“所以你不是来看钱庄的,而是千里迢迢地将我送给王丞相?”
“司乐……”
“我早该想到的,路上你一直不愿加快速度,是要给我时间恢复是吗?”司乐的语调起了变化,但能感觉他在努力

保持平稳。他问:“我到底是该谢谢你,还是该恨你?”
殷离痕没有回答。
春环走了过来,任虚怀不得不离开墙边。对着屋外的满天星斗,他的心中一片混乱。祁庄的人有多阴狠,由司乐的

遭遇可见一斑。联想到弟弟的命运,任虚怀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多时,屋内的司乐走了出来,见任虚怀站在屋前发呆,便停在了他的身旁。
“星星真美!”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愉快。
任虚怀本想安慰他,却找不到途径,只好跟着说:“是很美。”
“可我讨厌晚上,我更喜欢太阳。”
听到这善变的言谈,任虚怀笑了。看到他的笑容,司乐也笑了。他说:“你应该常常笑,笑起来多好。离痕也是,

总是板着脸,多难受啊!”
任虚怀十分不愿意司乐拿他与殷离痕相提并论,但也没有表露出来。
司乐自顾自地说着:“我刚才对离痕发火了,他的脸一定板得比平时还紧。其实我不是真的想怪他,他也是身不由

已。”
“为什么……”为什么你被人如此利用,还要为他开脱?任虚怀不明白司乐究竟是怎么想的。
“离痕一直觉得他亏欠了我,其实他根本不必这样想。如果不是他,我不知道要比现在惨多少倍。我能够得到今天

的安宁,付出一点代价也是应该的。”司乐突然转头看向任虚怀,问:“你会看不起我吗?”
任虚怀反射性地摇头。
司乐笑了,他说:“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无论受了多少苦,能活着就好。只有活着,才能见到自己想见的人

,对不对?”
这句似曾相识的话,让任虚怀回到了十二年前。弟弟被带走的场景再度重现,还有殷离痕的一言一行。为了见到弟

弟,他才顽强地活到今天,能活着的确好,活着才有机会。
“那个桑若谷,是什么时候离开祁庄的?”任虚怀问司乐。
“我累了,下次想起来再告诉你。”如同这半个月来的每一次,司乐回避了这个问题。
目送他回到屋内,任虚怀提醒自己不要气馁。还有机会,他必须耐心。
入了洛阳城,还没到祁庄开设的钱庄,就已经有祁庄的人迎了出来,把他们接到布置奢华的别院。不等安顿停当,

前来拜见殷离痕的人就开始络绎不绝。大部分不太重要的,都被春环挡在了门外,能见到殷离痕本人的寥寥无几。

可是从见第一个人开始,任虚怀就能感觉到殷离痕的不耐,完全不似普通人的反应。
殷离痕不耐烦的时候,脸会越绷越紧,到最后差不多已经变成一个冰铸的面具。
他似乎是在为司乐的事情心烦,目光总是跟随着司乐的身影,略带忧郁地看着他。难道真如司乐所说,他在内疚?
任虚怀当然不会去问殷离痕这个,殷离痕更不可能主动告诉他。所以在任虚怀面前的殷离痕,仍是带着一片混沌的

色彩。
入夜之后,春环拿来了红色的衣衫伺候司乐穿上。任虚怀被安排护送司乐前往丞相的别馆。一切都准备好之后,殷

离痕却出乎意料地挡住了司乐的去路。
“不去了!再也不去了!”短短几个字,殷离痕说得无比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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