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域————出流
出流  发于:2010年09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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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白理安在脑中不停地想象的同时,天主堂的大门突地被打了开,让本是靠日光照亮而只开上一扇小窗的天主堂顿时因着大门的开启而刺目了起来。

「韩德森老师……?」稍稍遮了遮强光,一看才知在门边为何人,亦因而露出了些许的讶异。就自己所知,老师被视为异教徒,是不可能愿意踏进天主堂里的。

「少爷,事情不好了!」韩德森的脚步毫不迟疑地向前,似乎对于自己这种过往视之成禁忌的行为不甚在乎,只是穿过礼拜堂快速地向前跑着。

「老师?怎么了?」见着老师的反常,使的心中的警铃跟着铃铃作响起来,放下手中的钢笔站了起身。

「少爷,之前在使馆区外头发生的事情,让侨民非常不满中国的排外,还已抗议到公使那去了!」

「可那天的事我根本不在意啊……!这一切全是我自己的错不是吗?怎能全怪在中国人头上?」他从来没因为那件事而觉得委屈过!只是没想到传得使馆区的侨民人尽皆知时会产生这么样的冲突……甚至是对公使提出抗议!他完全没想到会如此……之所以会有那天的事,全是自己不听劝,硬要上使馆区外头的来惹来的啊!白理安心中不安起来,心中自觉这必定又会引发和中国人间的磨擦……他并不想这样!

「但这已让侨民们因此群起激愤了!公使不堪侨民抗议,转而向中国政府压,外头闹的正大着,因为中国政府已准备逮补罪魁祸首,要给侨民一个交待!」韩德森虽对当天白理安那天所经历的感到有所不平,是无法忍受少爷给人们羞辱,但看在白理安非但没有被人们污辱后的不堪,反倒更引起了对中国一切的好感而每天努力学习着,这让自己倒也释然不少,只是没想到传到侨界却引起喧然大波!这是谁也没料着的事!

「不行……我不能让任何一个中国人给抓去!这样只会造成更多的冲突而已……!我要去解释清楚……!」

「少爷!来不及了!」韩德森拉住了白理安的衣袖,「现在讲理是没用的,因为现在政府已经在大街头各各上门抓人了!而且抓的就是……」

「是谁……?」白理安回过头去,眼皮一颤一颤的,仿佛能想到什么令自己极为不安的结果。

「街上的人们为了避祸,说这事全是……元昭做出来的,那一天将你拉出群众的事倒也不是假的不是吗?这一段就够给人造谣的了……。」

韩德森这么道着看来像是在犹豫着什么似的。其实打从那天起,少爷高兴地告诉自己关于这袍子的事时,就知道这个送袍子的少年对少爷而言会是不同的、是重要的……从少爷每日珍惜着那白袍的程度就能非常明白。虽然人总是说他这个金发蓝眼的外国人穿起了中国挂子还真不伦不类,少爷却总是不在意地样子就更能证实了……。

「不是……不是小昭!小昭那天是要护着我的!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映验了心中的不安情绪,在听见韩德森所说的下一瞬,他几乎等不到下一秒钟,语毕后步伐便跟着跨了出去。他知道要是上使馆去,和那些官员交涉短期间是不会有结果的!到时只怕小昭就人抓了去……他不能让任何一个中国人因这件事就给抓走……!

心中兴起了股强烈的意念驱使着,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他不要小昭因为这样就受了牵累……!更不想因为这样,让小昭对自己成见更深……!他好不容易稍稍破除了小昭对自己这个外国人的成见,他不要让这一切回归原点……他还想再多多和小昭相处啊……

「少爷……!」白理安突地奔离天主堂,与他擦身而过时在身边似乎起了阵不自然的风。虽然出口唤着,但心中却早已明白就算自己开口,也传不进少爷的耳里。少爷此时此刻,全悬在那叫元昭的少年身上了吧。

飞奔出自使馆区后,大街上虽如旧时热闹着,但散发着不寻常的气息。他在人来人往间快速地找到了空隙穿梭着,不顾现下多少目光投射在自己身上,白理安的双眼始终调向远方,那间裁缝铺子。

小昭一定还在哪里的……一定在的……平平安安的……。

跑到来不及喘口气,只是一心地朝着目的地前奔着。他不知道那间铺子的正门在哪里,或许比现下走后门还快得多,但是他不管这么多,依着仅仅一次对路的记忆,他来到了当时自己与小昭两人分开的地方。喘着气,也管不了其它的,一伸手就是使劲地拍着门板。

不一会儿,门的另一头有了动静,前来开门的人让白理安的双眼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光,虽然先是有了一个惊讶的神情过后,又回到了那过去待自己的那般,不甚好的面色与口气。

「你来做什么?不是要你别来了吗?现在……」元昭还正想着是谁急忙忙地敲着后门,才去应了门,就见那外国少年气喘嘘嘘地站在门外,显然费了力气跑过来的。虽不明白他做什么如此,但也仅以习惯性地恶言出口以对。

还没让元昭说完,白理安也不给个机会让元昭说完,双手就这么突地抓了元昭的衣袖,用着脱口而出的中文道着,「跟我走……!跟我走……!」

「你干什么……?!放手……!」元昭似乎被白理安的激动给吓了倒退了一步,只是紧抓着袖口的手说不放就不放地揪得死紧。印象中,这个少年总是看来小心翼翼的,单从这里就知是受了良好教养的人家养出来的孩子,被人骂了不回嘴,就连上回给人污辱了还不还以颜色;说是不懂中文也好,说是休养好也罢,总之他方才的行为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求你……跟我走!」手下虽是紧抓那衣袖,但声音却明显放软了,甚至用上了请求的字眼儿。现在没时间再解释什么了,他只要确定小昭平安,其它的事都不重要……!

「……你是发了疯傻了不成?!还……」努力想地挣开白理安的掌握,只是无奈眼前这个儿同他差不多高的少年竟有如此大的力气,大到他甩也甩不开!像他这种有钱人家的少爷,没做过什么粗活,哪生来这么大的力气?!

元昭没说完,还正要出口着呢,却听见铺子里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似的,一大群人就这么大摇大摆地挤了进来,还大声地吆喝着什么。元昭总是气不过这般无理的人,性子又略为沉不住地就要上铺子里头理论一番,只是却身后的那手臂紧紧地箍着身子,动弹不得。

「不要……!不要过去!」白理安知道,这些就是来抓小昭的人!他得在来人发现之前带走小昭才行!

「你……唔……」这下子连句话也发不出来,因为白理安伸手就摀住了他的嘴,让他只得靠着发单音来表达不满。

屋里头的阿吉眼见大队人马突地出现在眼前,又是着着军服……是军方的人……他当下想起了旧时的官兵……上门来没什么好事的官兵……!

「嗳!你是陈文吉是吧?」来人的头头看了看手中的名册,不客气地问道。

「……我是……。」阿吉当下低了下头,连看也不敢看上一眼。

「元昭在哪里?」

「啊……?」阿吉对于来人突地问地元昭,一时吓地竟不知如何回答。小昭是何时惹上了军方的人……?阿吉视线微微地飘向了斜后方的后门,而后又快速地收回了目光。

「街上的人说你朋友元昭在大街上羞辱法国侨民,挑起仇外情绪,罪行重大!」

「啊……?」阿吉听了呆楞了。会是之前街上的那件事吗……?

「别在那里啊个没完儿的,元昭他在这里没有?」

「……」阿吉皱着眉,自觉身子已抖得不象话。

「你是哑子不成?好好好!看这种小地方也藏不了什么人,只要告诉我们元昭有没有做这种事?告诉你,你们两个是朋友,街头的人指证的,当时你们两人是在一块的,要是他有份,你也逃不掉明白吗?!」

「……我……不是我做的。」置于长袖子中的手紧紧地抓着掌心,似乎就快从其中绞出血来。「……全是元昭做的……。」

在后门,被白理安紧紧抓牢的身子顿时不停地扭动着,百般地想脱身而挣扎,被摀着嘴而只露出的双眼只是不断地放大……放大……直到几近无意识地给人拖着离开。

8
「放开我……!这一切不是我做的!让我回去……!」

白理安将元昭带回了天主堂后,元昭就一直是这个样子。白理安他硬是不放手,就算他已关上了门,但是他知道,自己一旦放手,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只要将他留在这里,不让军方的人找到,他就还有时间去解释、去周旋!他不想承认的是,在中国,他们这个外来的民族不仅是占尽了好处,连中国政府都不得不对他们让步;虽然不想,但他不得不用这一点让他们相信自己所说,说这一切和中国人没有关系……!

突地,元昭倏地闪过一丝痛苦的神情时,让白理安吓地放了双臂,还元昭一个自由。自己又不小心碰到了元昭还没好的伤……

似乎看准了时机,元昭当下推开那钳制的双手,身子退的远远的。只是,就要退到了门边,眼角余光瞥见了那从门缝间透进的光亮,就要能离开这里时,元昭的双脚却当下如生了根地定住了。

元昭抱着伤肢,瞳中印着给自己推开的那人,双眼中饱含着那深深的、易见的痛,正与深蓝的双瞳相互融合着……不明白他为何看来如此悲伤,亦不明白自己为何因着这个悲伤而停留,仿佛顿时意会了什么……比自由更重要的东西。

「对不起……对不起……」白理安拉着怕染上灰的袍子,只是一股脑地,令人不明所以地道歉着,「不要走……请不要走……!」

白理安立在圣母像旁,那画面在元昭的眼中虽是令人难以致信的调和,但却被深深地悲伤所掩盖了大半,他那努力操着怪异口音的中文,但也在自己听明白了后,心头愈发不舍起来……眼前的一切,全是洋人的……一个洋人少年、一个洋宗教、一尊洋人神……为什么他提不起过往的恨意了……?

元昭半瘫在地上,仿佛为自己的所能做的感到莫名地无力。现在的他,无法为自己的清白辩驳,就连朋友阿吉都极欲撇清关系而弃于不顾,只能靠着洋人的庇护下,去躲开中国人对自己的控诉……而他所不会理解的是,白理安此时如他一般相同的心境。

想当然尔,元昭是无法想象宗教在非中国国家中的地位,甚至是所有基督教世界中都一样。白理安因着中国,他背叛了自己的信仰,在宗教上这是多么不可饶恕的罪!虽然只为宗教激情的年代已然成为过往,但仍未改变视背叛信仰为罪大恶极。只是现在,却只能在这个他所背弃的地方寻求一个庇护所……那是多么使人无力的事实……!

「小昭……对不起……」白理安小心地靠了上去,却已不敢再伸手碰触,只是撩起下摆,与小昭视线齐平地跪坐着。

「……不用一直道歉!」元昭偏过头去,不愿再与他四目相交,那如深海般的蓝,似乎总能令自己不自觉地陷了进去……。

「我……」白理安因着明白了对方所说的一字一句,知道他暂时不会离开时,犹如一扫阴霾般地双瞳闪了丝亮光,但总无法流利地表达什么。一时间,他竟除了道歉的话之外,想不到其它的字眼了!

这时,门被轻轻地推了开,这让白理安心头萌发了希望。他赶紧起身向前一道,「老师……!」

这是韩德森第二次踏进这里,只是现下无暇思及其它琐事,正因为眼前多了张与这里相形之下显的突兀的东方脸孔。虽然知道白理安急忙飞奔出去后,面对那种混乱的场面似乎无法带回来什么好消息,但是他却没想到竟然就这么地将人给带了回来。若是夫人还在中国的话,事情真不知如何摆平!

「少爷……这是……」韩德森望了元昭一眼后以又半疑问地将目光移向白理安。

「受伤了……!」白理安只是拉着韩德森到元昭的面前,脑子看似经过百般思考后才口出了句中国话。在这里,在元昭的面前,他不想说着只有自己与老师听得懂的法语,更不想因此使得自己的心意被误解,就此得努力地说着简单又不成文法的字句也无所谓。

「受伤了?」聪明如韩德森,他倒也明白,没再多问什么便蹲下身来端详着元昭。

「你做什么!」元昭警觉性颇强,他不离开不代表对这里的一切毫无戒心,于是当下移开了身子,拒绝着。

「不是受了伤吗?不治不会好的。」韩德森不管这么多,只是想完成白理安交待的事。

「不用你操心!呃…………」突地被按压的痛觉刺激着元昭,眉头一个聚拢,让他连逞强也余地也没有。

「不要动,你的手骨有些易位。」韩德森使了个眼色,要白理安帮忙安抚着这个不合作的病人。感觉得出来这个中国少年性子挺强的,似乎对着人们总会在身上围了层刺,以防受到什么伤害。

「你……!」正想出口抗议上几句,却只见韩德森几个利落的动作,骨头间发出几声嘎嘎的声响后,手臂竟然完好如初了般,没了痛觉。这只是几秒间的事!没想到这个人还懂得这个……?

拍拍衣服,韩德森起了身,看穿了元昭那双满是怀疑的目光倒也如预期,如习惯般随口一道,「三折肱而成良医,你这个只是小问题。」

像他这种人称杂种的混血人种,自小总是走到哪便给人喊打到哪,到现在仍是中国人看他不顺眼;法国人亦见他低人一等。总之成天带着伤的日子倒也过得惯了,久了总是学会了些自行疗伤的办法,看来古人的话还真的有那么一番道理。不过对于元昭,他倒也没多提上这么一段,只是轻描淡写地带过罢了。同样生在混乱的时代,不管是谁,总有自己的苦处,也道不尽的。

元昭转动着手臂,感觉上很久没像现在一般活动自如似的。只是稍稍抬眼瞥了下那张不中不西的面孔,一时之间脸还真拉不下来,只是将一句「谢谢」给噙在口边,声音不清不楚的。

在心中,元昭多少有些矛盾。他总是讨厌洋人的,洋人给他撞了伤,现在却救了他;而这伤又给半个洋人治好,现在还待在洋人的地盘里……不只是矛盾,还有着不甘心。似乎他们中国总是比不过洋人,有着多年的文化,到了现在却只成为一个沉重的包袱,拖着中国人还长眠在泱泱大国的梦想中,不肯面对已然大为转变的时局。就连人性……也都变了。

脑中不停盘旋着那时阿吉供出自己的画面……连朋友都能背叛了,还有什么能够相信?元昭垮下双肩,面色默然着。

白理安将元昭一丝细微的神情都看在眼中,虽然方才他们那段对话引起了自己的兴趣,很想要老师教上自己几句,但元昭如泄了气地目光像是罩了层愁,倒是让自己不敢任性地提什么要求。只是见了元昭的手一经韩德森这么一看,又能自由活动了,倒是无法掩住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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