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沙 上————涂鸦
涂鸦  发于:2010年09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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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一回到教室我就被王宽明哀怨的眼神射中,一副我对不起他的样子。

难道在所谓的爱情面前,除了对方,任何人都只会是透明的吗?我不懂,或许是因为我无法了解吧。

“别以为我愿意。”

王宽明不死心的挨了过来,吵闹质问不停,我嫌恶地看了他一眼,扯开被他紧抓的手,朝他丢了张纸条过去。

“别说亏待你。”

他摊开纸条一看,整张脸上顿时因为兴奋而通红,结巴着:“这、这这……这是梦梦的电话?意乔你怎么到手的?”

懒得理他,钟声正好响了,我拿起书包往门口走去。

笨小子,碰到女人就变得更呆了。死也不会告诉他是那女的自己给的。

放学时间,校门前莫名的挤了些人,三五成群的,指着外边不知在讨论什么,叽叽喳喳。

好不容易从人群中隔开一条缝跨出去,王宽明在后面跟了上来,倏地一把拉住我。

“哇靠,SLR?!”

顺着他惊艳的目光看过去,马上就看到一时间造成轰动的焦点了。

罕见的银色双人跑车,莫名眼熟得很……

我眯起眼,本能的直朝它了走过去,然后同样本能的朝车门用力踹了过去──“碰!”的好大声。

周遭接连响起一阵阵抽气,倚在车边的那道背影转过头来,朝我露出一口白牙。

“嗨。伤口好点没?”

王宽明赶紧跑过来拉着我,“意乔你干什么?!”

我口气极差,劈头就对那个男人说:“拿来!”

他扬起笑的看着我,眼睛状似无意的瞧瞥往车内。

我的皮夹就在车里头!我火大的一掌拍上银色车顶,那个男人仅仅挑了挑眉,反倒是王宽明吓了一大跳。

我很少这么发火,顶多让麻烦找上门来打一架,或是睡个一觉也就忘了。发脾气闹脾气从来就不能帮我换回什么,情绪更是无法帮我争取到什么。

而这男人,竟让我破例了两次。

“火气还是一样这么大。”那男人打开车门迳自坐进去,车窗接着摇了下来,那张脸笑得很无赖。“你欠我一次哦。”

“谁欠你一次!”我咬牙瞪着他。这男人怎么搞的,闲来无事专程找我碴吗!

“伍意乔。”他突然正色。“我向来说到做到。”

“那又怎样?”

车子发动,他撇了眼副座位,拿起我的皮夹在手里晃了晃,“约定好的事没完成,那就重来一次罗。”

好啊,要玩我陪你玩!忍着气推开王宽明,我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意、意乔?!你去哪?!”

王宽明拍着车窗,但未让我有机会开口,车子已极快的驶了出去。

※ ※ ※

“你饿不饿?”车子行驶了一会,他突然问。

我只是朝他伸出手。意外的这次他没有刁难,把皮夹完好交放到了我手上,然后低声笑了起来。

“这么宝贝它啊。”

讨人厌的笑声,就好像是因为看透了什么一样……我没由来的有种反感,索性转头默默盯着窗外,无意识抚着皮夹,指节紧得连自己都觉得僵硬。

“前面放我下车。”

“去吃点东西吧,我饿了。”

我讽刺的看向他,“你似乎没有搞对?”

“怎么?”

我一字一字说得慢:“我、要、下、车!”

他手突地伸过来,我下意识缩了下,他只是帮我拉过安全带系上。

“还未到,干嘛下车?”

“我没说要陪你去吃!”解开安全带,我挑衅的看着他,“你是耳背吗?还是听不懂人话?”

“这似乎跟听不听得懂没什么关系啊,伍意乔。”

他手又伸过来,我火大的推开他,他笑了笑,不再坚持。

“生命安全重要。”又道:“说好让我载你一程,可是你却中途下车。我没完成我说要做的事,所以你不是欠我一次吗?”

“我似乎没有必要对一个陌生人遵守什么。”我冷睨着他,这男人刀削般的侧脸只是漫不经心,转过来眼睛却正经得发亮。

“你呀,真像个小孩子欸。”

我一愣,气结。“什么?!”

“如果可以随便乱承诺,人又何必对自己的行为负责。这道理难道你不懂吗?”

一语道破了我的嘴硬,我有些恼,却仍是不想罢休。“别说得自己很老成,我看你也没大我多少。”

他笑,“老不老成不是由年纪来决定,只是你太孩子罢了。”

我着恼的瞪着他,却是被堵得哑口无言,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第一次被人说孩子气,还是个认识不到几小时的家伙……明明就是再普通不过的语气,他甚至不是批评,我却瞬间有种被人赤裸裸撕破外层的错觉。

明明很恼火的,可是心里却莫名平静了下来。

车内登时陷入了安静。

望着窗外一会,我转头看着他。

“你真是个怪人。”

“哦?”

“普通人不会这么执着一个陌生人跟自己约好的事吧?更何况只是载一程这种小事。”他没有否认,我又说:“所以,你不觉得你的坚持很莫名其妙吗?”

他凝视前方的模样有些漫不经意,单手扶着方向盘,修长的手指微微的敲打,像是在思考什么,有时眯起眼。

许久,直到我已回头望着窗外,他还是没有回答我。

那瞬间,我为自己讲了那么长的话而发窘。烦躁的吁了口气,我突然厌恶我自己。

无言以对中,车子在一间餐厅外停了下来。

他率先打开门走下车,那短短几秒,其实我可以调头就走。

可是我没有。

……

“想吃什么?”

听见询问的声音,我回过神来,也不知道自己神游去哪了,对面那个家伙眼带浅浅笑意看着我,一旁的服务生似乎也站了许久,还是亲切而有礼的模样。

靠向椅背,我万般聊赖的。“没。”

要不是我对面坐了一个西装革履的家伙,你会这么有耐心等我这个穿着制服的穷酸高中生吗?得了吧。

“都没想吃的?”对面的问我。

“没。”

“想吃什么都可以点。”

“没。”

“那……”

“你烦不烦啊,就说不想吃了。”

我冲得有点大声,原本就安静的餐厅顿时更加的安静;我以为他会生气,他却只是冲着我展开一抹笑颜,迳自替我也点了一样的套餐,眼底那奇怪的满满笑意,藏也不藏的。

我错愕又傻眼的拧起眉,随即问道:“点啥都可以?”

他不置可否地眨动了下眼睛,依旧隐含盈盈笑意。然而在那笑意的背后,似乎还有着点东西。我觉得陌生,也相信那只是我的错觉。

即使在后来我终会明白,那点东西是真实的存在,是他只给我一个人的。

推开服务生再递过来的menu,我说:“那就综合炒饭拌面吧。不要沙茶不要辣,不要萝卜不要豆类,面要油面不要加蒜头,饭要粒粒分明不要加酱油,还有记得千万不要加蛋。”

忽略服务生傻眼的表情,我当作没看到的,再加一句:“还要一碗紫菜蛋花汤,不要加紫菜。哦、也不要加蛋。”

这里的服务生想必都训练有素了,即使吓到错愕也能马上反应过来,转头看向我对面的金主。

对面的家伙带我进来可不代表他罩我。然而对面的家伙只是动也不动的注视着我,继而缓缓勾起嘴角,稍摆了摆手,服务生纵使再有疑问也不敢真问出口,只好颔首领事。

我一脸无聊的看向窗外,猜想着他什么时候要开口教训我一番,回过头时,却发现他仍是那样定定的看着我,眼底的笑意扩到了扬起的唇边。

我看着他开口,我等着他骂我,他说:“怎么不吃蛋?炒饭没加蛋怎么会好吃?”

我承认我呆住了。

我以为像他这种开著名车的大少爷起码会觉得丢脸而驳斥我的乱来,或是趁机骂我一顿什么的;但他没有,温柔的语调甚至让我心脏狠狠的咯失拍。

我抿紧嘴巴。不懂自己是怎么了,这太不像我。不过是个认识加起来不到几小时的家伙,却足足让他看尽了平常不会有的我;不管是失去耐心的我,还是突然恶劣像个捉弄人的孩子……

“嗯?怎么了?”

他还在等我的回答,我却已讨厌他。转开视线,我淡说:“不关你的事。”

不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我不着痕迹的扫了周遭一眼。大致上这时间没什么客人用餐,整间装潢一看就知道消费不菲;在座的只有角落几桌,怎么看,都显得跟我格格不入。

不,是我跟他们格格不入。

那我怎么会坐在这?

回头正好对上另一双眼睛。

这才知道,他的眼睛好黑。黑得深不见底,或许是因为专注的关系,比我看过的夜都要更加的深邃。我在里头看到了我自己。

“你看够了没?”

“美好的事物怎么会看够?”他笑,像故意。

“你有病啊?”

“你火气总是这么大吗?”

我反唇相讥:“谁叫我遇上你?”

他一派闲适的坐着,扬了扬眉,“哦?那么是我影响你了?那很好,是个不错的开始。”

“都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烦躁梗在我胸口里挥之不去。掩饰地拿起桌面上的水喝了一口,今天尚未进食的胃突然一阵痉挛,我不禁蹙了下眉。

“怎么了?”他问。

我有些讶异,摇了摇头,“没事。”

这间餐厅不只服务态度训练有素,连上菜的速度也很快。

我瞪着眼前的炒饭拌面──没有沙茶没有辣,没有萝卜没有豆类,面是油面没加蒜头,饭粒粒分明没有加酱油,也没有蛋──的确合乎我所有无理要求。我抬头觑了眼对面的人。

吃相端正优雅,每一口都刚好到嘴,每一分量不多也不少,就连擦嘴的动作也恰到好处。

有一下没一下戳着盘里的东西,我又出了神。下意识摸去口袋,微微顿住才想到手机根本没带在身上。

自从那天我一言不发离开餐厅之后,回到家谁也没开口提过那件事,只是我几乎跟他避不见面。然后,父子间又是几天没说话。

“伍意乔。”

“有何贵干?”我把盘子往前一推,不想再碰。事实上我只沾了几口。

“不饿吗?”

本来就不饿啊,点餐只是为了逞一时恶作剧之瘾,顺便看看你何时对我火大,褪去一身的优雅自若然后对我破口大骂。只是看来结果不尽我理想。

不搭理他,我迳自拿起刚送上来的蓝山尝了一口。

他招手叫人来收走,转头问我道:“你好像还不知道我的名字。”

“所以呢?”

“基于我请你吃饭的礼貌上,你不是该问一下吗?”

我一脸冷淡。“请你搞清楚,是你喊肚子饿要我陪你吃饭。”

他挑眉笑了笑,没再说话。手指勾进送来的咖啡杯耳里,神色愉快的啜了口。

他的一切都从容优雅到我觉得碍眼。

※ ※ ※

离开餐厅时间已不早,那家伙吃饭不知为何很慢,三十分可以解决的事硬是被他多拖了好久。

上车我立刻报出地址,几分钟后车子却开往反方向,而且渐渐远离了市区。

“你又要干嘛?”

“吃完饭当然要散个步好消化呀。”他说得好像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我应该要警戒的。夜风在窗外吹散开,凉意阵阵拂面,无意识望着夜色飞逝,依稀闻到一股咸味,全身蓦然舒散,无论如何也无法紧绷起来。

对方是个奇怪的家伙。而我该要警戒的,我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当时,我的确在心里这么告诫我自己。

“到了。”

恍神的被叫回来,我怔怔看着眼前的一片黑色宽阔,海风扑面而来,他人已站在外头。迟疑了会,我跟着下了车,才发现这是个堤岸内的步道。

不远处是一大面海,离开城市的繁华,漆黑海线上有静谧的粼粼闪烁,我们的后边是片树林步道,隐约可见车影时而穿梭,除了风声与树沙声,一切幽静。

一股淡淡烟味突然在海风中飘散传来,我转头一看,那个脱下外套只剩白衬衫的男人倚在堤堰边,指间夹了根烟,任衣襟袖口扬起,黑发在一缕白烟里被风吹乱。

夜色里,那根点燃的红光很是清楚。

“你会抽烟?”风声似乎掩盖了我的声音,他回头,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我调开视线,以为什么都没开过口。

“很稀奇?”他却说。

只是看不出来你会抽烟。我没说出来,依旧看着海岸线,沉静却晃亮亮的一片,那点点光芒,明明是微弱的,在须臾间,却扎着我的眼。

眼皮好像睁不太开。我把一切归咎他手里被风吹散的烟。

那是我唯一一次见他抽烟。

风很舒服,空气里微湿,是海的味道。想了想,我索性脚一跨,直接坐到堤堰的栏栅上。往下看,海就在我脚下,只差一点点,身体就可入水似的凉。感受着这份奇异的平静,我闭起眼睛,用力闻着。

感觉有人走近,彷佛还能听见他今天都挂在嘴边的笑,我睁开眼睛,看着前方,缓缓开口道:“干嘛带我来这?”

许久,没人回答我,我侧头看他,他嘴边果然挂着浅浅的笑。

“因为你看起来一副还不想回家。”

我怔住。

“你自己不知道吗?”他又说,“全写在你的脸上。”

我哑然的看着他,张嘴想回些什么,最后还是没说。

……

默默无语中,这次真的是回程。

车子开离海的味道,回到了城市里,缓缓驶进巷口内,停在家门前不远处,他熄了引擎声,我直接下车,车门就要在我手中阖起前,我听见自己开口的声音,一副不在意的语气。

“你……”

“嗯?”

我觉得怪,只好掩饰性的朝旁边看,“你……到底叫什么?”

站着的角度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听见他一贯的笑声,低澈,在只有微弱灯光的暗巷里特别清晰。

“蒋勤。”

他说,他叫蒋勤。蒋勤……我在心里默念了一遍,顿时感到有点不自在的,转身就要关上车门。

“意乔。”

他忽然这么自然的唤出我的名字,我手一颤,停下了动作,却没有回头。

这是他首次喊我,没连名带姓。

一直到多年以后,我都能记住他的声音,如何唤着我的名字。

等待他开口,他却没再接下去,时间好像停了似的,过得异常缓慢,他是否在等着我转身?我想着,然后听到背后的他说:“我叫蒋勤。”

我知道……不用复述啊。

走近家门前,一直都没有听到车子的发动声,直到我进了屋子里,车子渐渐驶远的声音才隔着门板隐约传来。

背靠着冰凉的门扉,我好像不是我。

好像不是我了。

※ ※ ※

隔天在学校,一道道好奇打探而来的目光里,只有王宽明敢问我。

我讨厌被人盯着看,不管那些目的是因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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