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她有点寂寞的表情,没有拐弯抹角:“你喜欢他?”
黎心愣了下。“你说谁?”
“蒋勤。”
她噗的一声又笑了起来,我看得出没有任何的牵强。
她慢慢止住笑,复又看了我一眼,遂而轻轻揉了揉我的头。我向来不喜欢和人太接近,但我发现自己很难不喜欢她。
“很多人都很喜欢蒋勤,怎么、难道你不喜欢吗?”
我毫不考虑的摇头。“不喜欢。”
黎心收回手,接着用一种不保留、含有深意的眼神与思考的表情望着我良久。
沉默半晌之后,她说:“意乔乔,你真的很别扭耶。”
“谁、谁是意乔乔啊!”
黎心似乎很乐,开心的笑了起来。很难想像拥有这样柔美外表的女性也能有这么直接不矫作的笑声。
她跟蒋勤很像,看起来细致爽朗,偶尔大笑,其实,有同样的温柔。
“来来、陪姐姐玩一下。”
黎心忽然跃跃欲试地盘起腿来,边把游戏机的手把递给我。“你会玩这东西吧?快快、教我几招,哪天我要杀得那家伙片甲不留!让他跪地求饶主动放我十天半个月长假。”
感觉的出来他们感情应该很好。我失笑问道:“怎么他都不放你假吗?”
黎心平平淡淡的看了我一眼,说:“你看到了吧?这里是他的王国。王国呢,搭建围墙非常的重要,是要用细心、耐力,以及比别人更多的耐心,还有加上一点点王者的能力才能够搭建得起来。如果有一丝丝破绽,则代表有天可能会失去。”
我觉得,她说得若有所指,不只是这么一回事。但我探究不出来。
我没多问,我想,那些事,可能还轮不到我来了解。
那个早上,是黎心陪着我渡过的。
一直到下午,蒋勤都没有出现过。
※ ※ ※
中午黎心要离开之前,从外头拿来一个精致的便当给我,以及一个手机电池。
“喏、那家伙叫人拿来给你的。”
电池是全新的。可能是打架的那天又摔到了,他帮我试了几次就是开不了机。我看着电池跟便当,抬头问:“他呢?”
黎心微微一笑,“他今天有事,一早就外出了。”
我低下头没说话。黎心走过来帮我打开便当,啧啧称奇道:“真高级啊。不过一个人吃的话,好像再高级美味也没什么用哦?”
不等我回话,她一把挽住我的肩膀,脸颊点了点我的头,又说:“呐呐、姐姐一个人吃饭也是很寂寞的,意乔乔,愿不愿意陪姐姐到员工餐厅来个午餐约会呀?”
我没想太多,下意识就是摇头:“不……”
话都还没讲完,她双手忽然一伸,两指齐掐住我的脸颊往旁用力拉了好几下,半威胁道:“敢拒绝大美女的邀约,可是会遭天谴哦。”
“好、好弄(痛)……”
差点没被挤出两滴泪来,这女人可真不客气。我还来不及抚恤自己惨遭蹂躏的双颊,她复又叹了声,双手捧起我的脸颊用掌心揉了揉,神色微微露出了一抹心疼。
我一愣。
“你啊,不用担心他……那家伙没有吃午餐的习惯。反倒是你……瞧你这一脸像被主人丢下的可怜兮兮表情,别人看到还以为是我欺负你咧。”
“什……”什么可怜兮兮的表情!“我哪有……呃唷!”
“哼、不陪我午餐约会是你的损失,姐姐我可是给过你机会唷。”
临走前还不忘弹我这一记。我吃疼地捂着额头,只能乾瞪着比我年长的女人什么也不能做。
黎心走到门边脚步陡然一顿,看着表不知道在思考什么,我以为她要复返回来,脚无意识往后退了几步,结果她只是回过头对我抛了记媚眼。
“小宠物,你的主人下午就会回来接你啦,你就在这乖乖的等他吧。”
“谁、谁是小宠物啊--!”
一直到看不见她身影了,我都还能听见她愉快的笑声。根本就是个女王嘛。我咕哝着走到窗边坐下。
看了眼被打开的便当盒,菜色的确精致,应该令人食指大动,我顿了顿,半晌还是将盒盖放了回去。
室内光线蓦然转暗,大概是又要下雨了,窗外明明是太阳天,却隐约能看见阴灰色的云,可怕的梅雨季,要来不来的……让人一点食欲也没有。
将便当放到窗台上供着,我支着脸望着窗外,久久一次才回过神来,也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
意兴阑珊地又翻开盒盖,随便戳了块蛋塞进嘴里胡乱嚼动……怎么,就是觉得,不对劲,食不知味。
明明,跟早上一样都是荷包蛋。
下午我依旧一个人待在那个房间里,哪也没去。
替手机装上新电池后,算了算时间,便给泰山回了通电话。
我简单向他解释了请假的理由,他没多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他很意外我居然会主动向他坦承干架,然后便也不婆妈地跟我讨论起比赛的事,话末还不忘提醒我下礼拜一定得出席,初赛举办就在学校。
之后我又传了封简讯给王宽明,要他记得潜进我家帮我拿几套衣服,约在我家巷口外见。
蒋勤依然没有出现。
我试着在房里绕了几圈,漫无目的,终于承认伤患能做的事真的很少,就算身边围绕了一大堆有趣的玩具,我能顺手就碰的还是只有游戏机。
百无聊赖,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空空的。没办法,我就坐下来,抽了张纸专心写起演讲稿。
题目非常冷门,并非日常用字,必须使用到的相关词汇也偏陌生,虽然英文这种东西不管是死是活都有同样的诀窍,但这样范围仍是艰涩得令我不知该如何起头,涂涂改改好几次,就是不满意。
最后一次删写完,我不想再理了,头一偏靠在懒骨头上看着窗外,应该是细细小雨迷蒙了窗外,明明睁着眼睛,还是不知不觉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
※ ※ ※
醒来的时候太阳显然刚要下山,近夏的白日总是特别的长,窗外仍是微微的雨,灰灰的天空,凉凉的气息。
低头瞥见身上覆盖着的西装外套,我倏然站了起来,看了眼时间,外套从我身上滑落,一张纸从桌面上飘了下来。
是我的草稿,上头有被人用蓝笔修正过的痕迹。
我不认得这样的字迹,但我只想得到一个人。
捡起外套,长廊外没什么人,有些暗,我不知道他的办公室在哪里,只好没头没尾的慢慢找。
路上我遇到一名员工,我正犹豫要不要问,他已经笑着用手势跟我比了比他的身后位置,长廊底。
点头道了谢,我的脚步有些凌乱,也很仓促。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急什么,到底想找到什么。每次那种冲动开始侵袭我的冷静,理智就像快要不受控制一样。
没有一个地方有开灯,包括那个房间。还没到门口,就听见里头传来的钢琴声,旋律轻柔,圆润而动人,澄澈深情,却也宽容自由。
只是寂寞温柔,那么包容。
我记得这首曲子。只是不知道,他也记得。
里头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大片玻璃,还有一架孤单的黑色三角钢琴。
弹琴前的那个人只有背影,雨中的夕阳薄弱的,仍是火红,倾斜打进窗内的音乐声里,在微暗的空间流泄出一抹不真实。
蒋勤专注的,好像不知道我在这里。音乐声里的他,不知道想的是什么。我知道,他有双漂亮能弹钢琴的手,却不知道他会弹钢琴。
旋律不断地、不断地从他优雅弹动的美丽手指里反覆流泻而来。我有些恍惚,恍惚的听着,只是站在他身后迟迟没有走进。
我想起那部电影,电影的后来。
才发现,故事里讲的,原来是等待。
那个时候,望着他的背影,听着他一遍遍细细弹奏出来的音乐,有一瞬间,我曾以为,世界只有我们两个人。再无其它。
天色渐渐暗下来,夕红隐去,雨纷乱的落下,钢琴旋律慢慢的缓了,淡了,最后的一声轻脆,终于还是要按下休止符。
这个梦,总是要醒的。
黑暗中,琴前那道挺直专注的身影,在背光中为侧身缀上了窗外一点一滴的雨水,琴架间隐约看得见他的眼睛,微微垂敛下来的,温柔的。
阖上琴盖,蒋勤站了起来,转过身来看着我。
谁也没说话。我们各自静静对视着。
直到他微笑,幽暗里传来他的声音:“意乔,醒了。饿不饿?”
好一会我还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催促着自己开口,喉头也像梗着似的干涩。
“你……说谎。”挤了半天,才挤出这句话。
“嗯?”蒋勤朝我走来。
“你说过,你去哪都会告诉我。可是你没有做到。”
蒋勤站定在我眼前,神情微微一怔,然后不知为何,复又徐徐柔柔地笑了起来,那么高兴那么愉悦,那么近的,眉与眼都清晰。
“对不起,今天的确是我忘了……”他低下头看着我,温柔的脸,眼底带着深深歉意,表情像是烦恼也像是懊恼。
“再给我一次机会吧。好吗?”他说得真摰,额头靠过来,亲腻地轻轻慢慢抵碰了一下我的额头。
“晚上的Haagen-Dazs,你想吃什么口味的?嗯?”
我没有说话,怔怔地看着他,攥着手,指尖虚软,有些发抖,好半晌都应不出声音来,失神漫不经心似的,其实脑子里乱呀乱的,早就乱哄哄一片。
“……”
“意乔?”
“我……”
“嗯?”
我嗯了老半天,声音在努力压抑下显得顿顿挫挫,情感与理智相互疯狂拉锯,蒋勤仍望着我,没开灯的夜里他的眼睛黑得发亮,亮得深邃。
我惶惶然的,有些害怕。想要避开,却发现,已经找不到理由。
“都、都可以……”闭了闭嘴巴,将外套推还给他,我转身走得有些仓皇,脚步失措的,连声音都有些虚弱。
蒋勤追出来,一把拉住我,“意乔,怎么了?”
“没什么……”
“那你为什么生气?”
“我没有……”
“我不是已经向你道歉了吗?”他把我转过来,像要证明似的硬抬起我的脸,仍旧温和的问我:“是不是有什么事让你不高兴?可以告诉我。”
我摇摇头,勉强别开了眼睛。
“意乔……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移开脸,我抽回我的手,“说了没有……放手。”
蒋勤沉默的看着我。
又是那样的眼神,紧得让人喘不过气。我在想他已经发现,所以不说话了。
“意乔。”
许久,听到他乍然开口的一道轻唤,我脑中跟着蓦然一片空白,胸臆不自觉跟着开始渗透起一丝一丝的颤悸。感觉到他温热的指节不停来回轻轻抚过我脸颊,也只敢牢盯着别处,不敢看他。
他又不说话了,专注得像他弹琴的时候,在想什么……我不敢问,固执的紧闭嘴巴,努力压抑着情感。
好久好久,长廊上已经是空荡荡的了,我听到他的声音,启唇缓声。
“什么时候你才肯开口告诉我……向我承认呢?嗯?”
一字一顿,不疾不徐,坚定又冷静,柔软却也平稳,从容不迫的重量,力道始终放那么轻。
你连逼我都选择用这么温柔的方式。
这是第一次,蒋勤率先开口揭穿了我们之间的不平衡。话里隐约掩盖不住的渴求却又让我的心狠狠地抽痛起来。
那一瞬间,我的冲动已在边缘。然而只差一步,只差一步,我最后的防线就要决堤失溃,是蒋勤先收手,嘴边浅浅逸出的角度带着无声喟叹,一把轻轻地抱住了我,手指穿过我的发。
我听见他包容的叹息,在我耳边响起。
“好吧,我先不问那么多。”
我不住缓缓伸出臂膀,反手拥住他,指尖紧紧抓住他的衣角。
“我也不急,我有很多的时间。”
我彷佛可以看见他垂敛下来的黑色眼睛,温柔的,里面有一片我知道的大海,宁静没有纷乱,嘴边一定也是如常浮起了淡淡微笑,柔软不勉强。
“意乔,你要知道,一定要知道。我有很多时间,有很多时间可以等你。”
第十一章
那天晚上,蒋勤同样在晚餐过后帮我代劳擦澡,尔后帮我全身都换上了新药,我们之间没说什么话,气氛安稳平静的,不像有过那样的挣扎。
如同前一晚,在帮我吹完头发后就迳自进了浴室梳洗他自己。
这一回,没有临时插入的电话,也没有可以用玩笑当作守信的藉口。
我坐在床上,心情平静的,没有杂乱思绪。
不知多久,在听见几扇门陆续关动的声音过后,我仍兀自端坐在床上好长好长一段时间。
然后没有再传来声音,空间里静谧的,一切都变得无声无息。
盯着门外,我缓缓步下了床,朝门外廊地的另一扇门走去。微敞的门缝里依旧静静地流泄出还未完全暗下的温暖灯黄。
轻轻推开门,他正端坐在床缘,微垂着眼睛的样子盯着半空中出神,像在发呆,头发还是湿漉漉的。
我无声的走了进去,蒋勤抬起头来,眼底微扬的眸光并非全是讶异。谁也没开口,有那么一点点的,像是彼此都知悉一样。
他又一次,微笑着拍了拍床铺。
我像昨晚,走近后,拿起毛巾替他拭净头发,在他替我拉起棉被的时候没有犹豫与迟疑的躺了进去。
微微调暗的灯光,身旁那个人温顺的体温也跟着滑进了棉被里,逐渐趋近的呼吸,手臂揽过了我的臂膀。
感觉到他的气息在我颈后,呼吸规律和缓。
我慢慢地转过身,与他面对面,离得很近了,可以看见温暖橙黄的光晕在他深刻的五官上投射出一道道立体的轮廓。
我放低音量,看着他的眼睛,说:“『对不起,一天就好……』?”
蒋勤无声的笑了,眼底都是密密的笑意,淡淡地发亮,微摇了摇头,轻声道:“不,不只要一天。”
“那么?”我说,学他的笑。“这样,你就会变得好睡了吗?”
“是的。”蒋勤说,俯首在我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只要你在这里,我就能安然有个好眠。”
“我知道了。”转过身,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感受到他再一次偎紧的力道,我阖起了眼睛,无声道了句晚安。
那个夜里,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他为我弹奏的那首曲,却找不到蒋勤,只有散了一地的沙,沙里有他给我的承诺。
我记得,我带着那个承诺,走了好远,好远。
※ ※ ※
清晨时分我醒了过来。
窗外就要白肚的深蓝,听得见水声,滴滴答答的,室内则是静谧得无一丝起扰。
张开眼睛后就无法再入睡了,脑子里异常的清醒,感觉到还揽放在腰上的手,就想着要回过头去看看。
轻悄的翻过身,身旁的男人睡得很沉,头发微微散落在颊面上,轮廓还是我入睡前的模样,深眠的,未被惊扰,卸下平日的装扮,有那么点点不经意的清淡孩子气。
房间里这么静,规律吞吐的呼吸绵密地,像是富有重量的存在感,数着令人安心的节拍。
不得不承认,在我眼中,蒋勤的确是个很好看的男人,笑起来的时候,嘴角上扬的漂亮迷人弧度特别让人心跳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