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沙 上————涂鸦
涂鸦  发于:2010年09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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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猛地攥紧手,紧到手心都在发痛,喉头一阵紧窒。

“你……”

“嗯?”他用毛巾专注擦着那些滴落在我肩膀上的水珠。

“你……可以不用这样……”我好不容易才得了声,竟是一阵沙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的是什么了。

“……你可以不用这么做。”

蒋勤微微愣了下,凝看着我,再一次笑开了他的眼睛。

“这就是你所介意的吗?意乔。”

他问我,那么轻柔。眼睛还是美丽的,宛若宽阔的海域。

我还以为,里头的悲伤是错觉。但后来那一瞬间,我知道,我明白,我刚是真的伤到了他。

“意乔。”蒋勤拉了拉我手,我不觉便松开了痉挛的指节,任他以拇指来回、抚按着掌心里指甲印出的痕迹。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我抿着唇,仍是放松不了分毫,他像是没法了,便将我牢牢地按进他颈窝,手在我湿漉的发间穿娑,微沉的声音在我耳畔震动。

“你不想看,就闭上眼睛。好不好?”

我没有再挣扎,垂着头,压着脸,俯在他颈窝内,还可以听到他的呼吸,脉搏,或是心跳,平稳的,没有任何躁动,就像他拿着毛巾的手,一遍遍地,仔细地,在我身上替我拭净。

我能感觉到,他的指节,划过每一个地方。

脖颈,肩膀,胸口,来到腰腹,双腿间,然后是膝弯、小腿……当他又一次蹲在我面前,抬高脚胫骨为我擦拭脚掌,我怔怔而出神的,从上方望着他垂眸专注的模样。

你可以不用这么做。不需要为了我,俯低弯折你优雅的身躯。

蒋勤的手好烫,不经意触碰到我的脸的时候,悄悄的,眼睛也有一点热。

※ ※ ※

结束一场漫长的洗澡攻防战,拒绝让他再帮忙,自行艰难地穿好衣物,再格开那副又想伸来的臂膀,边跳边瘸的慢吞吞走出浴间。

一直到跳回房间坐在床上,手脚都还有种不真实的虚软无力感。

背对着门口而坐,我努力想在蒋勤走进来前,消化掉脸上不自在的颜色。

蒋勤走进来的时候,我明明就听到客厅电话声在响,他还像没事般地不为所动,继续用大毛巾在我头上揉拭水份。

“喂、电话……”我说,声音还有些哑。

“嗯,先擦乾。”

电话还是继续响,就算吹风机已经打开嗡嗡嗡叫个不停,它也还是不遗馀般地嚣张叫个不停。

……可怕的是我身后那个人仍是无动于衷。

蒋勤在我头上轻柔拨弄的力道未变分毫,连节奏都不曾动摇。最后是我实在受不了双重噪音了,转头给了他一个无言的表情,他才像无奈似地,关掉吹风机后走出房门。

不到一分钟,他复又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电话,脸色怪怪。

“你的。”他将电话递给我。

“啊?”我疑惑的皱了下眉,伸手要接,他却不给,而是直接覆在我耳边。

我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边对着话筒出声,里头立即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叫喊:“意乔!你现在人在哪里?!”

“王宽明……”

我分明看见,蒋勤的脸扭曲了下。

我愣了愣,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蒋勤没说话只是抿着唇,表情虽然已经恢复正常,但还是微微绷着,我错愕的望着他,下意识想自己将电话接过来,他却死抓着不放,边朝我挪了下话筒示意我放错了注意力。

我又看了他几眼,确定没什么事才慢吞吞回到电话里。

王宽明大呼小叫的风格依然没变,我想知道的事他果然有默契的全报了上来,我不禁笑了出来,耳边的话筒蓦然离开了些。

彼端声音都快听不见了,我奇怪的抬眼看蒋勤,那家伙竟然在发呆!

“喂!”唤了他一声,我三度伸手想去接,那家伙回过神来了,却还是不给。

“……”

我睇了他一眼,就一眼,然后不再理他。

爱当免费劳力就让你去做,我乐得轻松。我微微皱起眉,怎就不知道这大少爷在想什么竟这么爱服侍人。

回头继续,终于说到重要的部分,王宽明却不会念,我让他将字母念出来给我,边喃复着那些词好记牢,耳边的声音忙不迭于又瞬间越离越远、越离越远……我终于受不了的抬起头。

那家伙竟然朝我露出一抹赖皮的笑。

痞子!谁会真的认为你是绅士啊狗屁──

“你到底想干嘛,不想拿就干脆给我。”说着就要将电话接过来,那家伙把手伸得高高的就是不肯给我,我只能乾坐在床上仰瞪着他。

“你!这通电话对我来说很重要,你……”

“意乔?怎么了?”远远就能听见王宽明的声音。

蒋勤也看了眼电话,回头用口形说:“很重要?”

“对!”我直望着电话。今天不先弄清楚,后天就要选定比赛的题目范围了啊。

就算受了这身伤,我可从也没打算过要放弃比赛。我转头看着蒋勤。

“可是我想先帮你吹乾头发。”

“……”我呆了呆。声音梗在一半,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给噎死。

蒋勤用非常认真的表情非常认真的口吻看着我说。

我哑口无言不知道该说什么,被他看得阵阵发愣,乾瞪着他好一会,就是接不出话来,好一会,我才艰难地调开眼睛。头皮有些麻。

“随、随便你!”

不知怎么地就是被他那双眼睛盯到觉得脸颊有点热。连脑子也有点糊。

蒋勤挑了挑眉,“随便我?”

“对啦、要干什么都随便你,只要电话快点给我。”

“……什么都随便我?”

“是是,电话快给我。”我伸手。

“真的,什么都可以?”

不就是吹个头发吗!快速抢下他手中的电话,我不再搭理他,低头要电话里的王宽明快把题目说给我。

半晌,察觉到身前的人还在,我抬起头看过去一眼,蒋勤笑咪咪的,手里还拿着吹风机,明显心情转好。

态度也差太多了吧。我无言的先跟阿明搁下了电话。

房里再次响起嗡嗡嗡的声音,我低着头,感觉到蒋勤的手顺着方向在我发间里拨弄穿梭。不知道是不是他技术太好,我有点昏昏欲睡。

吹风机声音停下来的时候我已经连打了好几个呵欠……明明下午才睡饱饱。

大概是,这样的气氛太舒服,那双手,太温柔。

“这主意真不错。”蒋勤说,手还在我头发上摸摸弄弄,拨散着热气,脸上充斥着愉快的笑容。

“什么?”我抬起头。

这男人变脸像翻书一样,还好心情的哼起歌来。

我怎么觉得他笑得有点狡诈……格开他摸摸弄弄的手,我拿起电话凑近耳边,王宽明的声音陆陆续续又传了过来,我的眼睛,却只能钉在蒋勤接下来说话的嘴形上。

“所以,意乔你今晚就睡我房间罗。”

“所……”我猛地拿开电话,“什么?!睡你房间?!”

蒋勤笑笑的看着我甩开电话的举动,一副惬意又无辜的样子,“你刚刚不是说我要干什么都可以吗?”

“那、那是……”我以为你只是想吹头发啊!

轻轻拍了拍我的头,蒋勤还是笑咪咪的,根本无视我铁青的脸,转身走出房门前不忘丢下一句未免太过暧昧的话:

“好了,快点结束你那通『重要』的电话吧。我先去洗澡,然后在床上等你。”

末了又附带一句:

“意乔,自己说过的话不可以忘记哦。”

“……”

“是你说的,『要干什么,都随便我』。”

……

接下来,王宽明在说什么我都听不进去了,完全静不下来,也无法专心。脑子里都是刚刚蒋勤丢下的话。

那个痞子……我头疼的捂着脸,不知怎么处理这种窘局。

“伍意乔!”

“干嘛?”我有气无力的。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一整天都不见你人影,还打断我那么多次,你有没有良心啊你……”说着说着还委屈了。

“我哪有发呆,打断你的也不是我……”我不想承认自己在发呆,更不想面对自己发呆的理由是因为那家伙丢下了一枚爆炸弹给我,还拉了保险人就跑。

“你说什么?”

无视他的问题,我随口念了几个刚背起来的题目。王宽明手忙脚乱跟我比对完后,还是耐不住好奇地朝我追问。

“所以,你现在到底在哪里?”

还真是锲而不舍啊。撇撇嘴,我直接坦诚说了我在蒋勤家,这个王宽明反应竟然大得不得了。

“那、那你有没有怎样?”

我一顿,只简略道:“目前行动不太方便……对了,明天下课你顺便到我家去帮我拿几套衣……”

“行、行动不便?!”

另一端传来近似尖叫的大喊,我连忙捂着耳朵拉离话筒,“你干嘛啊……”

“还连你衣服都撕破了!Oh my god你们好激烈啊……”

什么跟什么,我皱起眉,“你说什么啊,白毛找了群人堵我,我现在全身是伤,当然不能就这样回家见我老爸。”

“啊?原、原来是打架……那就好,那就好。”

我忍不住翻了翻白眼。今天这两个家伙都吃错药吗。

“意乔。”王宽明陡然转回难得正经的口吻,让我又是一愣:“你这次,是不是伤得很严重?”

我没出声,忽然想起蒋勤跟我说过的话。

电话那头道:“也没什么啦,只是我跟老哥也觉得……嗯、就是……”

他停了下来。我几乎可以想见他那笨拙搔着头努力苦恼的样子。

“我跟老哥也都很不希望看到你再打架,满身是伤的样子总是不太好,你爸毕竟有心脏病,又只有你一个儿子,你不为自己想想,为他老人家想想也……”

王宽明说得真笨拙,我却一个字一个字都听懂了。

一直以为自己可以,所以我总是过分允许自己独来独往,却忘了,我,还不只是一个人。

总有些事,你不得不在乎,不得不认真,不允许你过得自私。

“意乔?”王宽明小心翼翼的。

蒋勤说得没错,我认为可以不在乎的事,对别人而言,并非如此。

蒋勤替我包扎伤口的时候,是用着什么样的心情?坚持替我擦澡吹乾头发的时候呢?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想起他毫不保留对着我弯腰低头的样子,画面明明是模模糊糊地,那种无法抑止的动容感觉却非常地清晰。

光是回想起来,就会觉得手心虚软,眼睛发涩,不立刻握紧双手的话,就会觉得自己有失控的冲动。

“我知道了。”

王宽明显然愣住了,没料到我的反应,支支吾吾了好半天还想说什么,就被我简单以“明天再联络”做打发给切断了电话。

听见开门声与脚步声。是蒋勤那家伙“贵痞出浴”了。

咬了咬唇,我握着电话缩在床上,好一会仍旧动也不动,也不肯承认自己此刻的忐忑和犹豫,还有,那么一点点的踌躇和不安……

不知道在害怕什么。有什么好害怕的。

……我怎么也不肯承认。在我们之间还有一小段距离,可能就要被拉近。

※ ※ ※

廊底的房门前,虚掩的门内已是换上了昏黄色的灯,温暖的光线从微微开敞的角度之间款款流泄,我一声不吭、也没敲门知会,直接便推开了门。

蒋勤正要套上T恤,拉下衣摆时抬头看见我,笑了下。

“来。”走到床边坐下,蒋勤拍拍床铺,对我招了招手。

我也没什么能够犹豫的了,缓缓跳走过去,却没直接爬上床,而是立在他面前。

“怎么了?”蒋勤没带眼镜。我看着他的眼睛,思索着他是否能看得到。

“你的头发……还是湿的。”我闷闷的说,拿起他放在一旁的毛巾,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要一把覆上,却被他握住了手腕。

蒋勤对着我笑,“意乔,你想要帮我擦头发?”

我微微的点了点头,蒋勤于是又笑了。偏黄的灯光下,他的神情柔软得不可思议。我忙一把将毛巾整个覆盖住他脑袋,虽然手有点僵硬,力道略显粗暴。

“唔、意、意乔……”

“干嘛啦。”

“轻一点……好痛。”

我撇撇嘴,不太想理他,手却不知不觉放轻了力道,半搓半揉拭着他的头发。

像他替我擦拭头发时一样。我想像着,那样的心情是什么,又是什么样的心情控制了当下的力道。

我现在的心情,跟当时的蒋勤,是一样的吗?

我仍懵懵懂懂。模模糊糊。

待水份差不多吸干了,我寻视着周围想找吹风机,蒋勤却一把拉住我的手,要我别找了。

“我不喜欢用吹风机。好了,来。”他又拍了拍床铺。

放下毛巾,我看了他一眼,对上他眸光熠熠带着一点点笑意的眼睛,好不容易镇定下来的心又开始狂跳了起来。

“我觉得……”慢慢爬向其中一边位置,我无话找话。

“嗯?”

“你很像在旁边盯着小孩有没有乖乖上床睡觉的妈妈……”

“应该没有妈妈会强吻自己的小孩吧?”

……还真敢提!我立刻嘴一闭,迅速瞪他一眼后在床面上躺平,然后转过身不想再理他。

哪壶不开提哪壶,你就非得要在这时候提起这种事让我紧张就对了!

微恼的咬着棉被,我习惯性又侧躺着自己的臂膀,闭上眼睛,只能听到一些窸窣的声音,当四周的灯光又被调暗了些后,有道温热的躯体滑进了棉被里。

蒋勤就在我背后而已,我们靠彼此非常近。

四周围突然安静下来,我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到了。

“意乔。”

“什么?!”

我吓了一跳的反应太过明显,蒋勤沉默了一会。

“你压到被子了。”

我轻吐了口气,故作冷静地哦了一声,边挪开脚让他拉出压在我身下的棉被。

夏天薄被盖上来时微微的凉,我刚放松下来,将棉被带过来的那只臂膀却没有离去,而是顺势从背后揽了过来。

力道轻轻的偎紧。

我马上挣动了起来,身后的那道声音低沉的靠在我颈后。

“别动。”

感觉有事物贴在我颈间,有些痒,僵硬的,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连一向觉得舒服的姿势都变得万分难受。

“意乔,别动。”

俯在我身后的声音低缓的说:“别动。我只是想好好睡个觉。”

“……难道平常没睡好吗?”

“嗯。”蒋勤淡淡地,也不算正面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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