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县内大约是尸横遍野，传染上了疫病的，等待死亡；尚未被传染上的，等待被传染。所有人都已放弃了存活，只希望能早日解脱，下辈子投个好胎。

也幸得封闭严密，疫情并未传染到其他郡县，除此三县外，其他郡县有少数被传染人员也在郡守下令的隔离下没有传染开来。

根据少数情报得知，这个严重异常的疫病，主要表现为让人渐渐虚弱，食欲全无，腹部胀起，面部发黄，最后慢慢死亡。县内所有医生对此束手无策，似乎是从古至今从未出现过的病症。

本来依着淡水湖泊而颇为繁华的万县也由此衰落下去，商业工业农业全部荒废，整个万县变成了哀戚恐怖的人间地狱。

清县与汕县情况比之万县稍好，但若再得不到抑制情况同样不容乐观。

我心狠狠一沉，以上即为我从欧阳流风手下情报系统获得的有关于这次疫情的所有信息。本来万县同样有霓裳苑与月白居的分站，可是在疫情初期就迅速撤离了万县。只留下了少数人员在万县各处运作，并且尽量帮助万县的百姓。

……比想象中的，严重太多。

如此看来，传染性太强，而且史无前例无从下手。若要我说，最血腥却也是最迅速最有效的手段，……就是烧城。放弃万、汕、清三县，选择保护其余全国百姓。通过封锁三县不过是权宜之计，绝非长久之策，迟早会传染到周边郡县。无法医治，那就意味着有极大的危险。

但是，说到底不过是我个人的想法罢了。真要这么做了，行使者必定会承受全国百姓的讨伐，再难得到任何人的理解。我自然是不可能去做这种惹自己一身毛的蠢事的。

万、汕、清三县上空的乌云已笼罩了一月多，就快席卷过整块青河流域。而朝廷派来的太医院骨干们的降临，对于万、汕、清三县而言，无疑为天降福音，让他们看到了希望，……起码在心理上知道朝廷并没有抛弃他们，那么，他们便有了努力下去的希望。

几天的漂泊颠簸之后，总算是到了清县。城门紧闭着，我们在城门底下等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被面黄肌瘦憔悴至极的城门守兵开门迎了进去。

城内城外是两个世界，前一个县城还繁华一如以往，而这里却冷冷清清，弥漫着难掩的绝望。奇怪的是，虽然有百姓在街头伏卧，整个街道却意外的很是干净，完全看不出被大水冲刷过的乱七八糟混乱样。

“大人正在西街照顾染病的百姓。”——这是在我们到达县衙的时候，师爷告知我们的话，而说完这句话的师爷，匆匆忙忙离开了。

一行人被索院史分成了三批，以三三四形式分到了三个县城，万县无疑需要更多人。

索院史以及另外三名御医四名医士负责万县，我和李君竹和另一位医术好于我们两人的杜御医四名医士负责清县，剩下的则负责汕县。最后一批御医医士需要穿过清县万县才能到达汕县，而我所属于的这批则直接在清县留守即可。

十分劳累。

从城门到县衙的距离中，已经在边医治检查上了路边的百姓。幸好在路上索院史有对我们做相关的知识培训，倒也能暂时应对。

终于，在清县县衙师爷口中的西街见到了县官容风竹，这个人有着如其名的风般气质与竹之高洁。即使身处病人中心，仍然笑语安慰，一瞬间只觉清风入心脾，自心底里舒服起来。果然，就算承受病痛折磨，百姓们仍然对着他们的父母官露出一个笑容。

难怪清县能有此环境，全拜这位县官所赐吧。

见是我们来了，容风竹一揖到底，“容风竹在此谢过诸位。” 「ＳＨＡＤＯＷ」

资历最老的杜御医上前扶住他，“不敢。烦请容大人告知我们具体情况好做打算。”

李君竹自发去检查起来，我赞赏完容风竹刚想动脚步，却发现……之前一直被我忽略的三名医士里面，赫然有着一张极为脸熟的面孔。

瞳仁紧缩，我上前一步揪起他的衣领把他拖到外面，寻了个偏僻的角落，咬牙质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第四十五章 莫名其妙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咬牙，“你不是应该兢兢业业认认真真在你的乾阳殿批改奏章么，你跑这里来做什么？！”

手下人绽开一抹笑容：“正是因为情况紧急严重我才来这里的啊！”

伸手不打笑脸人，我咬牙，忍住一拳下去的冲动。敢情他撂下国家大摊子跑来疫情灾区，是为了深入百姓家？为百姓国家做贡献？！

我松开了手，侧过身去冷哼一声：“你既来此，就该明白事情具体情况，坐守后方随时支援才是你该做的事情！”

端木杨理了理衣襟，小声嘀咕：“也不想想我是为了谁？”

声音太小，我听得不是很真切，于是挑眉问回去：“你说什么？”

端木杨干咳声，“朝廷方面我已交代给了丞相等人坐镇，无需我多费心思。”

抚额，端木杨这个皇帝当得真是……失败，他根本就不适合当皇帝吧？虽然我自己本身就没把他当皇帝看待过。

“那你在这里打算做什么？真当个医士万一被传染上怎么办？”

端木杨一瞪眼：“你不要杞人忧天好吧，你们也那样对病患进行治疗接触，为什么我就不行？！”

“……算了，随你好了。”我无力。抬步的瞬间却被自己方才的言行惊住，与我毫无关系的端木杨，之前对他作出那种事情也就算了，现在竟然也失控冲动，实在是不该不该。

脸色沉下，我大抬步离开。

“喂你怎么了？！”端木杨追上来，凑过头来看我。

我觑他一眼：“既然来了，就认真做事吧。”

在我心境平静下来之前，还是少与他接触的好。柳行云不允许任何人左右他的情绪，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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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县的防治措施属于三县当中最好的，其主要功臣毫无疑问为县官容风竹。已经安排了病人专住的西街，由县衙统一发放每天的饭食，以保证饮食的卫生安全。各大粮商也尽量支援，甚至都没有出现哄抬粮价的现象。可以说，只要一出现治病的方法，清县马上就会恢复以往的生机。

不得不说，容风竹当真有本事，竟能在这种情况维持住全县的治安不乱，仅这一点就值得我佩服了。

而拜容风竹所赐，相对的，我们这一批人任务也比其他两县轻得多。主要任务也不过是隔离已染病患者，抑制病情，探究疫病控制解决方法。而我们研究的来源，则为众病患。以我的医术自然不用参与。事实上，十名御医当中，实力强悍的都去汕县、万县了，我、李君竹、杜御医……咳，也就看着来了。

刚刚走进人群，李君竹就向我喊了起来：“流风，你过来看这里！”

这声音还颇为焦急。

能让一向冷静的李君竹情绪波动，肯定事出非凡。

我疾赶几步冲了过去。

李君竹半跪在某个躺在地铺上的病人面前，招手叫我过去。

躺在地铺上的病人痛苦得捂住腹部呻吟，样子极为痛苦。我皱眉凑上前去。李君竹撩起病人衣服下摆，指着病人腹部出现的大小黄褐色斑点，脸色凝重：“你看下这个，是否是之前没有出现过的症状？”

我仔细观察了番，微微胀起的腹部上出现了黄褐色斑点，眼神已经开始涣散，面黄肌瘦呼吸微弱。病情显然十分严重，大概……快要结束了吧，他最后痛苦的一生。

“……确实。”我点了点头，脸色一同李君竹的凝重，默记下症状，我转身想喊距离最近的医士把情况记录下来，瞧了好几眼发现近距离的居然是某人。于是作罢，自己去寻了笔墨来，在李君竹的补充提醒下，详详细细记录在了医簿上。

手中拿着最新症状，心情不由沉了几分，可见原先的疫病已经开始出现变异，往更难治愈的方向发展了。看来，治疗的脚步得加快了。

杜御医在我与李君竹开始详谈时既已到来，此刻也紧皱眉头发表看法：“看来又比之前严重了几分，快些派人去通知索院史。”

“已经派去了。”李君竹回答，直起了身，低垂着头俯视那个病人，眼中是少见的沉痛，“万县情况比清县严重得多，大约早已出现这种黄褐色斑点了。”

“没错。”把病人让给了医士照顾——当然不会是端木杨，我连同李君竹杜御医两人暂时离开了病人集聚地，“最起码，现在病人的安置，还是一个问题。这样集聚在一起，空气不能流通，对病人们的病情百害而无一利。”

“容某在此谨记。”容风竹温润的嗓音插了进来。

我转过身去，见容风竹芝兰玉树立在边上，省了作揖的时间只点了头算是打招呼：“容大人。”

容风竹一笑，含着难掩的酸涩与疲惫：“容某一介文人，医治预防方面，还要劳烦各位御医了。”

“容大人种种措施已得奇效，清县疫情并非十分严重。容大人请放心，吾等必定会竭尽全力，只为百姓存亡。”杜御医正气凛然。

我却望住了容风竹的酸涩与疲惫。最累的不是病人，恐怕是容风竹吧。肩负着整个清县的安全，怕是夜不能寐废寝忘食也要照顾病人，从死神手中夺回更多生命吧。

相比较起那些为了私人利益隐瞒了灾情的贪官污吏，饶是我这般人，也不禁对容风竹肃然起敬。能做到现在的程度，容风竹已担得起将来幸存的人们为他立牌坊当神明供奉了。

容风竹跳过了我前面的杜御医，直直望着我的眼，眼神莫名，一勾唇笑了。

我莫名其妙，丈二摸不着头脑。

清俊高雅的容风竹……会露出这种笑容么？不应该啊。

我莫名得干咳，干脆无视了这个问题。只要不影响到我，管他呢。

第四十六章 再见天雷

而在此危急存亡时刻，疫情尚未破解，另一极大事件突然之间爆发了。而这件事，直接动荡了因疫情而不稳的现世。

——农民起义。

灾区疫情时刻，本身对百姓损伤极大，加之官员的自私自利，受灾百姓在有心人的怂恿教唆下，起义反叛了。打着肃清贪官污吏还百姓安生的旗号，在万、汕、清三县周边县市揭竿而起。起义军声势浩大的夺了淮县（三县周边县之一，地处万县之东）杀了县官之后，开始进攻万县。（万、汕、清、淮四县俱属于辽省）

万、汕、清三县由于被应并本身折磨，并无多大能力抵抗起义军的进攻，于是不多时全数成了起义军的管辖。而我们这些属于朝廷的御医医士，很不幸成了阶下囚。此刻疫情已经得到了相对的控制不再猖獗，农民军继续往周边县市进攻，几乎抢占了辽省三分之二的面积。

在清县县牢里窝火的我眼里，国家形势与我无关。我只知道，我今年定有牢狱之灾。

“流风。”李君竹与我同住一间牢房，相较我的唉声叹气郁闷，他明显镇静得多，“可要我想办法出去？”

我当然知道以欧阳流风手下人的力量要出去简单得很，可惜我却不想出去后要逃命，我若要出去，自然要光明正大关我进来的人放我出去。

“不用了。”

端木杨缩在角落里咬得牙齿咔咔响，仔细听还可以听到他小声的嘀咕：“怎么我一来就进牢房怎么我运气这么差……”之流的牢骚。

我得了闲暇去逗弄他：“那是因为你人品不好。”

端木杨刷地瞪过来，眼神无比凶狠。

“本意照顾百姓顾着苍生，谁知却身陷牢狱万事难为，甚至有可能葬身于此。”我挑眉，笑，“难道不是你人品不好，注定不能普济苍生？”

说实话，每次我郁闷之际逗逗端木杨，看他窝火我总是能够得到一定程度上的乐趣。

这间牢房众人早已知晓端木杨的身份，只是现今的状况，若被农民军发现了端木杨的存在，势必会造成端木杨同学被单独抓走，要么被当成与朝廷交涉的砝码——估计下场不会好，要么被当成昏君直接咔嚓掉。

故而大家只得把端木杨当成普通医士来看待，不敢表现出任何的异常。

“是吧，君竹？”打趣得端木杨，转而搭上李君竹。触到李君竹视线的瞬间，却被他意义复杂的眼神给惊住。

呃……

我还是老老实实只逗弄端木杨就好。即使之前曾说过在自己心境平静前不能接近他，此等无聊时刻，也作罢忘了。

于是凑过端木杨那边去，靠着墙坐下，左脚曲起右脚伸直，也不管什么风度姿势，怎么舒服怎么来。见我坐下，端木杨戒备的远离我几步。

我哭笑不得。要也是我远离他好吧？

“欧阳流风你吃饱了撑的刚才我还没反讽回你你现在又坐过来做什么别以为我什么都不做就是好惹的！”端木杨语速极快不带标点，听得我很是头昏脑涨，他什么时候说话变成这样了？

见我些微呆怔，端木杨得意的撇开头，讽刺：“欧阳流风，真是我高估你。”

我啼笑皆非，这算是耍无赖吧其实。

“咳咳咳……”牢房另一角落传来干咳声，我和端木杨同望回去发现一直降低他存在感的杜御医，满脸尴尬，想笑又得强忍着的难受样。

惊觉我和端木杨这番争吵确实小孩子家了点，太不成熟的我，也就碰上阿苏和端木杨会这样了。

察此真相，我也干咳了几声，稍微坐远了点，手肘撑着膝盖支着下巴，沉思。

牢房一时间陷入诡异的寂静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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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几个，给我起来，军师有事找你们！”牢门外狱卒开了牢门，大声嚷嚷，直把假寐的我吵醒。

农民军里面总算出现了个有脑子的了。在疫情严重时刻关了大夫根本就是舍弃了众多百姓的生命，不知好歹。只是不知这个军师是什么人了，让我们在阴湿的牢房呆了一天了都，才来放我们出去。

揉了揉僵硬的脚，我跟在杜御医身后出去，顺便抹了把灰在端木杨脸上，小声叮嘱：“千万莫要被他们发现你的身份。”

端木杨同样小声回我：“知道了！”

狱卒看见我和端木杨的磨蹭，不耐烦地大嚷：“你们两个做什么，给我快点！让军师等，你们担得起么！”

呵，不过将将取得点成绩的叛军，竟然就开始大喊大叫起来，农民阶级的局限观念，注定了他们的失败。真是让人悲悯啊，不知你们能撑得上多久。

原先的县衙被他们当成了暂时根据地，所以我们被带去的方向就是县衙。

县衙大堂上坐着一个白衣青年，模样颇为俊秀，咋一眼看去还道是谁家公子外出游玩。身后小卒一推我们就想令我们跪下去，生生忍了疼直直站住，不弯曲半分。有武艺在身哪有那么容易被推倒，只杜御医惨了点，一个踉跄后被李君竹伸手托住。

“在下容月墨。”白衣青年制止了他属下的暴力行为，自我介绍，目光定在了我身上，“久仰欧阳流风大名，今日一见，果真非凡。”

极其老套的见面语，只是为何是对着我说的？

我臆测万千，那边厢容月墨却向着其他人道：“今后还是要劳烦各位大夫了，希望能够顺利解决疫情对百姓的困扰。”

把御医叫做大夫，显然是不承认现在的朝廷了。

李君竹等人一直保持沉默。

“来人。”容月墨扬声喊道，几名兵卒随声进来，“带几位大夫下去休息。欧阳大夫留下。”

“是，军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