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你说你也弄不清啊。反正这个韩静云,在江湖上医毒双绝,非常厉害,和隐龙庄有些过节,就是这些。你应该也知道他的身份绝对不能被别人知道,对吧?”为了避免被他纠缠,陆剑秋选择了一些大概的东西敷衍了事。
“这个我自然知道。不过他原来这么厉害啊!我爹救了个了不起的人哎……不过他原来不是长那个样子的啊,他其实很好看呢……”卢恒说着说着有点出神。
“他最讨厌别人说他长得美,当着他面说的人会被他下毒的。”陆剑秋没好气的说,把几上的碗向他一推,“喝吧!”
“为什么呀?说他好看是夸他啊,如果人家说我好看我肯定挺开心的。”卢恒一脸不解的神色。
“所以你是小鬼!快点喝掉!不喝你就会变回原形了!”陆剑秋忍不住打断他的话。
“啊?什么原形?”卢恒迷惑的抬起头。
“当然是猴子!”陆剑秋丢给他一个白眼。
卢恒登时竖起眉毛瞪起眼睛张了张嘴欲说什么,却又挺委屈的闭上了。不情不愿的抱起碗来喝了一口,随即眉头都快拧一块儿去了。
“真难喝真难喝!他就不能弄好喝一点嘛!”卢恒一脸痛不欲生的表情吐出舌头叫道。
陆剑秋没抬头,只是走到桌边给他倒了一杯茶又走回来,把茶杯放在几上。
卢恒愣了愣,抬头看看他。
“干什么?”陆剑秋冷冰冰的问。
“我突然发现你适合干什么了。”卢恒挺认真的说。
“什么?”陆剑秋还是板着脸。
当我的侍从。
话到嘴边,卢恒还是非常明智的又硬生生咽回去了。他还不打算招惹面前这位,可不能说这么自取灭亡的话。
“没什么没什么,我喝还不行么!”卢恒说完,把脸埋进碗里,咕嘟咕嘟大口大口的灌下去了。
陆剑秋看着他把汤喝完又拿起茶杯一口气灌下去,还愁眉苦脸的直吐舌头,不由得微微笑了起来,随即跟他告辞。
卢恒愣了一下才连忙点点头,就坐在床上目送陆剑秋转身离开了他的房间。
其实,那个家伙不怪笑不假笑不冷笑的时候的笑容,真的挺好看的。暖暖的,像三月里吹开遍野鲜花的春风。
第八章 棋局(上)
陆剑秋就这么在蓟州城住下了。他自己说不爱热闹,管家也就给他安排在了一处较为偏僻的院落。说是偏僻,其实离主宅倒也不远,不过道路曲折,门廊重重,走起来颇费一番功夫。但如果有人偏要从房顶上走的话,却也方便。可惜,这里怎么说也是目下的元帅府,可没人敢轻易的借房檐走路。
卢恒公务之余,却也喜欢抽空去找陆剑秋聊聊天,听他说些江湖故事。他父亲因战功而封侯,不爱在府中散漫闲适,总觉得还是呆在军营里快活,因此连带他也是打小时候起就是在军营里长大的。军队里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又来自五湖四海,各人吹嘘一通见识那也有够他听的。
打那时候起,他就知道这世上原还有一个“江湖”,而这“江湖”中,又有如此多好玩的事情,听的他心痒痒的,恨不能也去江湖中游历见识一番。然而,那些军营士官见识到底有限,他们肚中的掌故哪里能和明月山庄的大弟子陆剑秋相比?陆剑秋告诉他的江湖比他过去所知道的都要精彩的多,他自然是爱听的。虽然他现在是大军元帅了,可年轻人总还是有做一做梦的权利。
只可惜他能够做梦的时间并不多。很快又忙碌了起来。
驻守在光州门户白山城的北胡军队忽然又频频滋扰,作为先锋部队据守蓟门关的许尚安许将军与北胡人周旋数日,却又难有实质□锋。许将军恐北胡人有诈,干脆紧闭蓟门关,不理睬对方挑衅。敌军竟也就渐渐消停了。
边关情况略有松弛,卢恒这才能稍稍有所放松。想起已有三、四天没和陆剑秋打过照面。听说他天天出去,也不知做些什么,似乎真的在饱览塞外风光。就有些好笑,真的要游览塞外风光,也不该挑这么个兵荒马乱的时候。尽管目下还没有正面的大冲突,可战争总是说不准的事,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爆发。他倒是有心先下手为强,可惜北胡人精于的骑射,偏是本朝军队的弱项,想要抵御住对方精悍骑兵的冲击,不好好练兵是肯定不行的。而就目前的情况来说,对方占据光州,扼其咽喉白山城,就让他们攻了数次而不得。
想起这些来心下就有些烦闷。临行前爹爹交待他,行军打仗,决断力固然重要,能沉得住气却更重要。沉住气才能保持头脑的清醒,才能去捕捉敌人的弱点,才能做出对己方有利的抉择。他已经努力在做了啊……只是,当他一个人面对这一切的时候,却总是担忧不已。
可爹爹不在身边,他十八岁了,该是一个能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他该撑起这个责任的。
手指用力,手中的信笺微微的皱了起来,熟悉的笔迹在灯火映照下略有些变形:
“……汝祖母、母亲与吾皆身体康健,勿念。于汝,吾甚为放心,唯汝祖母、母亲牵挂不已。望汝平日多保重,遇事细思量,勿负圣恩。……”
爹爹……真的都好么?
叹息一声,这些事情自己在这里如何想都是没用的,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也就是了。明日许将军从蓟门关回来,一是详述这几日的情况,二是顺便再运走一批粮草。那么到明日之前的这段时间,他还可以稍稍放松一下……不如就去看看陆剑秋好了,再缠着他说点什么江湖逸闻。
打定主意,他低头把家书仔细折好,收入架上的一个红漆雕花匣子里。
一阵脚步声却突然停在了他的门前,随即响起了有节奏而斯文儒雅的敲门声。
愣了一下,他还是转过了身,请那人进来。
薛冬青一身青衫,走入门里来,微微笑着一拱手:“小侯爷,在下可打扰了?”
卢恒自然不能点头,便笑道:“怎会?先生前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要紧事?没有没有。”薛冬青摇了摇头,“在下只是听闻明日一早许将军要从蓟门关赶回来?”
卢恒点点头。
“哦……却不知小侯爷心中是如何计较的?”薛冬青抬眼问道。
卢恒微微愣了一下,笑了起来:“自然还是要先听许将军怎么说。怎么?先生有锦囊妙计?”
薛冬青哈哈一笑:连连摆手:“不敢不敢,在下不过是自己乱琢磨些,哪里敢称锦囊妙计?”
“先生莫要过谦。既有办法便告诉恒儿吧。”卢恒抢步上前,拉开椅子,请薛冬青坐下,自己坐在一旁,一副专注聆听的样子。
“不过是在下愚见,小侯爷可别耻笑。”薛冬青又客套了一番,才肃然了表情道:“小侯爷,愚以为,北胡人擅骑射,正面交锋,我们骑兵不强,难占上风,然而我们人却多,白山城的守军顶多四万人,倒不如在对方毫无准备之时,出其不意大军压上拿下白山城,也就打开了光州的门户。”
卢恒略略思索了片刻,断然摇头道:“这肯定不行,白山城依山而建,城池坚固,易守难攻,即使我们拥有人数上的优势,可是要强攻下来,定要损失不少人马。要知道,北胡人现在在这里的不过是驻守的军队,随时可能有援兵,而我们,恐怕很难再增加人马。因此决不能冒这样的险。”
薛冬青高深莫测的笑了笑:“在下岂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我们为何不能用些计策?”
卢恒一愣,立刻道:“愿闻先生高见!”
薛冬青压低了声音:“高见不敢,在下以为,明日许将军来运粮草走正是一个好时机。我们不若设下一个局,安排一位将领私通于北胡,表明愿献粮草而投降,待到北胡人上钩,则趁他们开城门迎接粮草的时候,我们里应外合,夺白山城也就容易了。”
听了他的话,卢恒的眼睛忽然一亮。
“此计虽有些冒险,但粮草对于以游牧为主的北胡人来说有很大的吸引力。还有就是要选择一位心思缜密、胆大心细的将军来做这件事。对于我们来说,赢面还是很大的。”薛冬青微微笑道。
卢恒低头不语,仿佛正在心中架起了天平,仔仔细细的权衡琢磨着。半晌方才抬起头道:“先生好妙计。不愧我爹亲去请来的人。只是这事,恐怕还要待到明日与许将军一同商议,看具体情况才好定夺。到时候恐怕还要偏劳先生费心。”
“小侯爷说的这是哪里话!”薛冬青把袖袍一甩,颇有些潇洒的笑了起来,“在下不过是自己胡乱琢磨,能出一分力,也是好的。”
卢恒笑起来,站起身很亲热的拉住薛冬青的胳膊道:“先生叫我卢恒便好。小侯爷小侯爷的,反倒生分了。”
薛冬青摇了摇头,又显出那夫子形象道:“不可不可,这礼数却是不能乱的。”
卢恒没奈何他这读书人的毛病,也只好随他去:“先生今日还请早些休息,明日恐怕还要请先生共商那破白山城之法。”
“但凡小侯爷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但凭差遣。”薛冬青正色道,拱一拱手,告辞去了。
卢恒转过身看着桌上微微跳动的灯火。
房间本就很大,很空旷,只他一个人,就显得更大,更空旷了。灯火映照下,家具器物都投了巨大而诡异的黑影在墙壁、地面上。
忽然觉得从窗棱里漏进了一丝风,竟带着些许寒意了。
北地的夜,开始凉了。
第八章 棋局(下)
给薛冬青这么一耽搁,本就不早的时间就更晚了。院子里早已铺满了如水月光,清亮亮一片。
还要不要去见陆剑秋呢?
虽然觉得这么晚了还去打扰不好,可是一时之间思绪纷乱,脑海中似乎涌动着无数的念头,也睡不着,再想下去恐怕头就要痛了。
那还是去一趟好了。权且分一分心。倘若他已经睡了自己再回来便是了。
打定这样的主意,他走出了房门。
摆一摆手,拒绝了要跟上来的亲兵,沿着弯弯曲曲的小径慢慢的走着。夜风微凉,倒也格外沁人心脾,夹杂着些泥土的气息,果然觉得通透了许多。
穿过前边的月门,就到了陆剑秋住的院子。从窗里透出桔色的灯光来,显然主人还未休息。卢恒的嘴角不由浮现出了一丝笑容。
不知那人在做什么?这念头一起,也就起了些顽皮之心,屏息蹑足的潜到窗下,从并未关严的窗缝向里张望——
房内陈设简单,方桌上点着一盏琉璃灯,静静的晕染出一片柔和的光。桌上陈放着一张棋盘,疏落的布着些黑白棋子,有一人坐在桌旁,一手捧着一卷棋谱,一手拈起一枚白子,轻落于棋盘之上。
灯花轻爆,烛影微摇,卢恒这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衣衫松散,外衣慵懒而随意的套在身上,只在腰间松松的挽了一个结,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如缎子似的漫过肩头。
还没来及再揉揉眼睛确认,里面的人忽然笑了,抬手又放下了一枚黑子,悠然开口道:“小侯爷难道是来在下的院子里赏月的?”
卢恒一时脸上有些发热,慌忙退了两步,又干咳了两声定了定神,才伸手推开了门,笑吟吟道:“闲敲棋子落灯花,陆公子好雅兴!”
“小侯爷过奖。陆某不过一介闲人尔!”陆剑秋也笑吟吟的抬头,随手将手中的棋谱搁于一旁。
他衣衫披的随意,衣襟就分的很开,露出大片胸膛的肌肤,卢恒一眼就看见了一道长长的疤痕,从锁骨向下一路蜿蜒,隐入了衣服中。看去便知当年定是很重的伤。虽说习武之人身上有疤痕再正常不过,然而看着这样光洁匀整的肌肤上留下疤痕,一瞬间竟有惋惜之情涌上心头。
一看就知道是经过充分锻炼的、紧致有力的线条,蔓延进衣襟后不禁让人觉得有些可惜……
陆剑秋的声音却突然飘了过来:
“小侯爷日理万机,百忙之中居然还记得在下,实在是感动啊!”他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口气却是凉凉的。
猛地察觉自己居然有些失神,卢恒连忙收摄心神,挑眉一笑道:“怎么?莫不是这几日我冷落了你,不高兴了?”说着露出一排牙齿,洁白又整齐。
陆剑秋闻言顿时表情扭曲。
卢恒却心情大好,自己笑嘻嘻大喇喇的拖了张椅子坐下,单手支颐,看着桌子对面的人道:“一个人下棋岂不寂寞?”
“但凡一个大人,总要能耐得住一些寂寞的。”陆剑秋却早已恢复了面带微笑的表情,神情自若的说。
卢恒咬着后槽牙边笑得更加甜蜜:“弈者,攻心也,棋谱终究是死物,哪及与活人斗智?”
“那也要活人及得上棋谱的水准啊。”陆剑秋轻叹一声,别有用心的看着卢恒。
这个时候自然是不能上也要上了,于是卢恒嘿嘿干笑两声,探身向前道:“既然如此,那本帅今天就陪你下一盘。”
“那可要请小侯爷手下留情,沙场上杀伐决断惯了的人物,在下可是十分惶恐。”陆剑秋似乎正等着他这句话,嘴上那样说着,手上却立刻很干脆的开始收拾棋子。
卢恒就看见那修长优美、骨节匀称的手从棋盘上轻抹而过,动作轻快的把黑白棋子分开,分别投入两只棋篓中,随后将其中一个棋篓向他轻轻一推——黑子。
凭什么他要执黑先行?颇为不服的抬头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人,那人却似乎已然看出他在想什么,微微一笑,那意思就是说,跟你下棋,我怎么好意思先走?
看不起他!
这可是你自找的!给我杀的落花流水的时候可别后悔啊!
拈起一枚黑子,卢恒憋着一股劲的用两指把它稳稳的按在棋盘中央的天元上。
棋盘上的黑子白子在渐渐增多,就不能下得那么自如了,每落一子就都要细细思量一番。说起来也有挺长一段时间没有碰过这些棋子了,难免思维上不够敏锐。不过陆剑秋的棋倒也下得颇松散,他也没感觉到什么压力,只是又未免顾虑他是不是在玩什么花样,因此落子就越发谨慎了。
盯着棋盘,卢恒双眉微蹙,陆剑秋刚刚走的那一步他实在有些想不通有什么深意,摸不透对方究竟是何意图,让他又怎么接招呢?
捏了一枚棋子在指尖,已经略略有些温热了。陆剑秋却也不急,半倚在椅背上,一只手间夹着一枚白子,悠悠闲闲的在桌面上有节奏的敲着。
思路就有些被扰乱。卢恒微微抬起眼注视着那只正显得无聊的手。
手指修长优美,指甲修剪的光滑整齐,可以想见,这只手无论是握着剑,还是拿着枪,还是持着笔,一定都是极好看的。
不不不,思维不能被打乱,他必须集中精神想着棋盘上的事才对!
努力重新把目光锁定回棋盘之上,卢恒好不容易找出一个稳妥的空隙落了子。
对面的人改变了一下姿势,前倾了靠近棋盘。
墨似的头发从肩上滑落,微漾着垂在桌前,带着些许湿润感,仿佛上好的丝缎,光滑又柔顺。衣襟随着动作敞开的更加明显,卢恒只是顺势望了一眼而已——既然本人都这么不在乎的样子,旁人自然也是看得的——心忽然就猛跳了一下,不自在了。
这可真是奇了,若是女孩子倒也罢了,这分明是个男人啊!他从小在军营厮混,男人的身体早不知见过多少,黑的白的、胖的瘦的、高的矮的,形形色色。可是……可是确实没有这样好看的。
不是跟军队里好多将领差不多的满身肌肉虬结的大叔,也不是和他一起玩耍的同伴那样尚未完全成熟的少年体态,匀称,结实,线条流畅,富于力度却也丝毫不缺美感。人家说美丽女子“增一分嫌多,减一分嫌少”,用在这人身上,竟也是合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