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暮云平 四+番外————红蕖
红蕖  发于:2010年09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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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这天刚过晌午,卢恒正觉得乏了,想歇息片刻,忽然陈伯步履匆匆的拿着一封信走了进来。

卢恒一开始并没在意,只让陈伯放在那就是了。

陈伯应了一声,却既不放下信,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就这么继续原地站着。

卢恒顿时觉得奇怪的抬起头,陈伯便不失时机的拿着信往前跨了一步,呈过去道:“少爷,是京城里来的。”

卢恒顺势往他手里拿着的信瞧了一眼,脸色登时一变,立刻伸手接了过来,取出信展开匆匆扫了一遍,又不动声色的把信纸给折好,重新收进信封里,只转头对陈伯道:“我看过了,待会儿就写回信,您老人家先去歇着吧。”

陈伯只好点了点头退下。卢恒一个人留下书房里,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信,禁不住叹了一口气,看来是歇息不成了。只得是铺开了白纸,润好了墨,提着笔停了半晌,还是没能写下一个字。

陆剑秋下午一个人练完了枪法,到书房来时,就看到卢恒这么着面对着一张什么也没有的白纸,一手托腮,一手提着差不多已经干掉了毛笔,嘴里还咬着笔端,就像平时没好好读书却被先生迫着要做文章的小学生。

陆剑秋禁不住就笑了起来,以往的卢恒不管是批阅文书还是草拟军令,都是微一凝神就能一气呵成的,今天这是怎么了?这么想着,他便走过去,从后面一把揽住他的肩,凑到他耳畔道:“怎么?又要给皇上上奏疏不成?”

卢恒顿时“唉”的叹了长长一口气,在他怀里活动了一下身体,微微抬起头来道:“这可比写奏疏还要难呢!”

“哦?那是什么?”

卢恒手一扬,让他看了看那封信:“我爹来信了,我得给他回信呢!”

“啊?”陆剑秋脸上的表情登时一僵,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手里那薄薄的信。

“我过年前忘记写信回家给家里人拜年了,他就这么写封信来数落我!真是的,他们是闲在京城没事做嘛,我多忙!”卢恒不满的撅嘴道。

隔了半晌,却没听到附和他或是安慰他的话语。卢恒不由觉得奇怪的回头一望,就看到陆剑秋一副僵掉了的表情还看着他手里的信。

“你怎么了?”卢恒边说边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啊……”陆剑秋这才如梦初醒般的叫了起来,定了定神,再瞧了那封信一眼,很小心翼翼似的问:“真的,是你爹写来的?”

“是啊,那还能有假啊,我爹的字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卢恒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答道。

陆剑秋顿时叹了一口气。

卢恒忍不住又问:“你干什么?”

陆剑秋没精打采的低头道:“我在想,你爹要是知道了……是不是该追杀我了?”

卢恒愣了一下,“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探手从信封里把信纸取出来展开了,将第二页递到他面前,笑嘻嘻道:“给你看看这个。”

陆剑秋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拿了过来,只见上好的云白素笺上写着一行行笔力雄浑、意态潇洒的字:“吾闻汝又得一捷,万勿骄傲。贺若狡诈,北胡人悍勇,汝需时刻警醒,事事用心,须知临敌对阵,胜负往往决于一念之间。汝年幼,遇事需多听各方意见,但万不可无主见。无论如何,必当竭尽全力,勿负圣恩。汝祖母与汝母皆挂念汝,望汝多保重,勿叫家人牵挂。”

写到这里,整封信似乎已经结束,然而隔开了一行,忽然又写了几行字,字迹比起方才要显得随意了一些,似乎是临装入信封前才想起来添上的:“又及,汝已满十九岁,汝祖母挂念汝年将及冠,欲为汝寻亲事一门。祖母为汝耗费心血甚多,望汝勤勉于战事,早日告捷,以慰祖母怀。”

陆剑秋看至这里,已是哭笑不得,递还了卢恒,摇头叹道:“看来,这下子要追杀我的,还得加上你奶奶了。”

卢恒顿时笑了起来:“我奶奶那么一个老太太,怎么能追杀得了你?”

陆剑秋正色道:“奶奶爱护孙子的力量可是不容小觑的。倘若她老人家知道她那么聪明乖巧又漂亮的孙子给我……”

话说到一半却没说下去,眼睛却一直看着他笑。

卢恒的脸登时微微有些烫了起来,瞪着他道:“给你什么?!”

陆剑秋笑眯眯的抬起他的脸:“你说呢?”

卢恒狠狠瞪了他一眼,把脸蓦的转开了。

陆剑秋却继续凑在他耳旁笑道:“你奶奶说不定已经替你看中了谁家的小姐了,也不知道那小姐是怎么样的?”

“我奶奶替我看中的,那自然是温柔美貌又贤惠的。”卢恒故意挑了挑眉,很笃定似的说。

“我也是很温柔美貌又贤惠的啊,难道不成么?”

卢恒愣了一下,转过头来看着他,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边笑边说:“你?行啊,要不你去我奶奶那毛遂自荐一下?”

陆剑秋叹了口气:“我可不敢,万一老太太拿什么金如意、玉如意的当暗器招呼我,我可怎么办?”

“你当我奶奶是什么武林高手么?”卢恒笑得乐不可支,伏在椅背上半天,才好不容易正色的拍了拍陆剑秋的肩,“放心吧!到时候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陆剑秋一脸感动的看着他:“那可就一切交给你了!”

卢恒笑嘻嘻的点点头,转过脸来重新润了笔道:“不如我就这么写吧,‘爹爹,奶奶,不劳你们费心,我已经自个儿找了个好媳妇儿,温柔美貌又贤惠’,你看如何?”

陆剑秋故作严肃道:“我没意见。”

卢恒登时更笑得更开心了,他真的就这么写在了纸上,拿在手里得意洋洋的挥舞着,陆剑秋坐在一旁看着他,只微微的笑。

正月十五是个好日子,明月照九州,家家皆团圆。

陆剑秋躺在床上,四周一片黑暗。怀里的人睡得很熟了,呼吸和缓均匀,听着就让人觉得心安。

他知道卢恒终究没有在睡前写出回信来。

在蓟州城的日子,宛如世外桃源般,都要美好的令人难以置信了。

然而,该要面对的,终究会要面对。

只是。他侧过头看着身边那张安静而美好的睡颜,不管是要面对什么,他也不打算选择放手。

既然已经选择了,那便是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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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药的小插花:

话说,卢恒卢小侯爷,在很小很小的时候,他也曾经和其他孩子一样讨厌吃那些苦得不得了的药,不过每当此时,他爹靖安侯就会把眼睛一瞪,道:男子汉,怎么能连药都怕吃?将来怎么上阵杀敌?!于是才比家里的八仙桌高那么一点点的小靖安侯,只好愁眉苦脸的抱起大大的药碗把药喝下去,一边喝一边用那双大大的黑黑的亮亮的眼睛可怜兮兮的一眼一眼的瞅他爹,不过靖安侯那颗在战场上千锤百炼的军人之心是不会轻易被动摇的。

在此后的岁月里,亦复如此。当爹的总是说:大夫说的话你怎么能不听?!所以长此以往,当儿子的就养成了大夫给什么就乖乖吃什么的习惯。

因此,即使卢恒现在十九岁了,即使他已经独自带兵打仗了,即使这个药他上次吃了之后感觉并不怎么舒服,不过秉持着“这是大夫给的”,以及“大夫的话一定要听”这样的习惯,他还是没忘记吃。

说实话,他还是挺喜欢韩静云的。不为别的,就为自从一年前韩静云到了他们家成了他们家的专属大夫之后,他吃到的药几乎就再没有像以前那么苦那么难喝的了。冲这一点,他就挺佩服韩静云的,果然跟一般的大夫不一样。

韩静云给他的药吃了之后感觉有些奇怪,那一定是有其中的道理的。卢恒就是这么顺理成章的以为着。然而在住到陆剑秋那里第二天的晚上,他临睡前打开了药匣取了一粒药丸刚要用温水送服下去,斜刺里忽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你吃的是什么?”

他愣了一下,看向手里的药丸:“你说这个?”

身旁的人“嗯”了一声。

“韩静云给我的,好像是什么补药吧。”卢恒有些莫名的看向陆剑秋,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

“补什么的?”陆剑秋边问边伸手取走了他手上的药丸。

卢恒歪着脑袋认真的想了半天,终于摇了摇头:“我没问。”

“你连药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就这么吃?”陆剑秋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卢恒怔了一下,想说大夫给的当然就该吃啊,不过总觉得这样的话说出来肯定又会受到鄙视,于是鼓了鼓腮帮子,没说话。

陆剑秋却仿佛挺内行的把药拿到鼻子前嗅了嗅,又把药丸揉碎了仔细看了看,再闻了闻,微微凝眉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卢恒在一旁看着不由笑了起来:“怎么,你还通医理?我怎么都不知道?”

陆剑秋却正色道:“不能说通,略知一二而已。”

卢恒便笑着指他手中的药丸碎末道:“那这个药是做什么的,你瞧出来了没有?”

陆剑秋却把手中的碎末倒在一旁,拍了拍手,很笃定似的说:“不用吃了,睡觉去吧!”

卢恒睁大了眼睛看他,却只等来了一个被拖上床去的结果。

然后到了床上他也就忘了有关药的这么一回事。

陆剑秋却没忘。

几天后见了韩静云,韩神医很关切的问小侯爷这些天可睡得好了,卢恒还没来得及说话陆剑秋却抢在前面开口问:“你那天送给他的药都拿什么配的?”

韩静云的神色顿时犹豫了一下,瞅了卢恒一眼,又看向他,才扳着手指算道:“也没有什么,就是鹿茸,杜仲,补骨脂,巴戟天,肉苁蓉,还有一点点紫河车,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找来的呢……”

眼看他很有可能要继续叙说他是如何不容易的找来这些药材又花费了多少心血炼制,陆剑秋打断了他道:“你配这些药做什么?”

韩静云显出一脸惊异的样子道:“他不是说……晚上总睡不好么?怎么,难道药的效果不好?!”

陆剑秋神色极为复杂的看了韩静云良久,终于叹道:“韩静云啊韩静云,你这个人可真是……”

韩静云一脸迷蒙道:“我怎么了?”

陆剑秋又叹了一口气:“没什么,多谢你费心了。”

韩静云立刻微笑道:“不用客气!”

可怜完全被排斥在对话外、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的卢恒,只能眼巴巴的瞅瞅这个,再瞅瞅那个,不过还是没一个人理他。

好吧,就算没人理他,没人跟他解释,他也发现他家剑秋真的是懂医理的,居然能跟韩静云谈医理谈得这么有共鸣,果然是很厉害啊!

于是,他也就莫名的觉得很高兴起来。

回去之后,他才发现也不知道药到底要不要吃,于是问陆剑秋,陆剑秋却把药匣往旁边一丢,说:不用。

卢恒顿时在心里斗争了一下,爹一直都说要听大夫的话,大夫吩咐要吃的药就一定要吃,可是现在韩静云让他吃的药陆剑秋却说“不用”……

不过这斗争只是在脑海中闪现了一瞬便解决了。

还是听陆剑秋的。

反正爹在京城哪,也管不着他不是?

不过那匣药呢?当然没有被扔掉。怎么说也是韩静云亲手配的药,那可是有银子也未必买的来的。

于是陆剑秋趁卢恒不在的时候把那只匣子藏起来了,谁知道哪天说不定就能派上用场呢?

药所带来的小小风波,就此宣告结束。

第四十五章 波折

雨水一过,九州大地的空气就都逐渐增添了几分湿润,扑面而来的风也不再是如刀子般割人,而是有些隐隐的柔和,抬头眺望微微泛青的天际和似乎笼了一层淡淡绿意的杨柳,几乎就让人能够嗅到春天的气息了。

即使是处于西北边陲的蓟州,尽管依然是天寒地冻,冰雪未消,然而深夜里偶尔可以听到的轰隆隆的冰裂声,似乎也是春天即将到来的序曲。

在蓟门关外辽阔而贫瘠的旷野上,淡青色的天幕无边无际的延伸开,直到尽头落在一抹模糊的浅灰色连绵山影后。若不是有狂风不停歇的咆哮着,简直要让人以为这是一幅亘古依赖凝固的画卷。

就在这画卷之间,忽然出现了二十余骑飞奔的快马,马上之人皆身披戎装,刀明剑亮,各色披风如同旗帜般在寒风间被撑开,猎猎鼓动,顿时给荒芜的天地间注入了一股生机。

这二十余骑开始仿佛只是毫无目的的纵马狂奔,然而到了路的尽头却都有蓦的拨转了马头,向附近唯一的一处高坡疾驰而去。而在人群最当中、冲在最前头的却是一匹浑身雪白的骏马,四肢修长,神骏非凡。马上一人,银盔银甲,一身素白衣裳,同样是白色的狐裘披风一面帆似的张开,背上负着一支丈二银枪,在阳光下灼灼耀眼,更衬得他盔顶与枪头的红缨在风中跳跃,有如火焰。

眨眼之间到得高坡之顶,为首那人一下子勒住了马,转过头来看向身旁紧跟而上的一个大汉问道:“许将军,便是这里了吧?”

盔下散落出几缕乌黑碎发,映衬着一双明眸灵动如水,白皙清俊的容貌,带着介于少年与青年间的微妙况味,却丝毫无碍于他的干练和飒爽。

奉命据守蓟门关的许尚安也勒定了马,喘了口气,有些佩服的看着从辈分上说应该算自己晚辈的年轻主帅,点了点头:“启禀元帅,正是此地。”

卢恒微微一笑,扭过头去挺直了身子极目远眺,过了一刻又转回来皱眉道:“这里根本什么也看不见啊!”

许尚安连忙道:“可再往前去就不大安全了,咱们人又……”说着拿眼睛朝两边瞧了瞧,就这么二十几个人,虽然都是高手,但两军对垒的最前沿,谁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万一出了点什么差错,他哪能担待的起这个责任?

卢恒看了他一眼,只得叹了口气,继续远眺:“你呈报的情况,可是查实了的?”

“千真万确!”许尚安斩钉截铁般道,“绝不会有错的,我派了三批人前去打探,回来都是这么说的。”顿了顿又抬起手指向远处,“您瞧,那一边就是白山城,往南面一些就是衍石峰,大概五天前忽然多了许多旗帜,派出的人也都打探到有新的军队到达驻扎。”

卢恒凝目细视,半晌方道:“可有查清楚敌方援军的来路?”

许尚安略微尴尬了一下,低下头道:“属下实在惭愧,没能查清楚,只是,最新派去的探子得到可靠消息说,新增的应该不会少于三万兵力。”

“三万?!”卢恒惊讶的回过头瞪着他,“那和原本驻守白山城的伊娄疾部合起来不就要有七、八万人了?”

许尚安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卢恒的眉蓦的锁得更紧了。

接到许尚安送来的紧急呈报,说白山城北胡军队有异动,似有集结兵力之势,他立刻动身到了关上亲自查看。

许尚安一向做事老成持重,经验丰富,应该是有把握了才会跟他这么说,那么这个消息就着实的有些让人惊讶了。倘若这批人马是贺若素岚派遣向前沿阵地的,那说明他恐怕有集结兵力准备开战之意,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更糟糕的是,假若这批人马是年后新增援的,那简单计算一下,北胡集结在光州的兵力就要逼近二十万了。这是一个相当可怕的数字。要知道把蓟州的延军全部编整起来也不过十二万,如何与惯于马上征战的二十万北胡军相抗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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