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暮云平 三————红蕖
红蕖  发于:2010年09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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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了又忍不住偷偷的抬眼来看他,与他的目光遇着了,又吓了一跳似的把头低下去。

连他都觉得很讨人喜欢。

可是,什么朋友?怎么会在光州遇到?陆剑秋又怎会有年纪这么小的朋友?更何况,究竟是什么缘故,才会把这个朋友带回蓟州来?

他本以为陆剑秋回来了就是回来了,但为何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他愣愣的看着那个少年,直到刘昭觉得有些不对劲的使劲咳嗽了一声,他才如梦初醒似的浑身一震。

其实这个时候他本来应该高兴的,但刚刚那样悸动着的心情却忽然之间都没有了。

心中的疑云越来越大,仿佛掩藏着怎样让他不敢去细想的事实,仅仅是稍稍触及都会涌起一阵不安。

但是他什么都不能表现出来。有那么多人正在看着他呢。

再多的不安再多的疑惑再多的想要质问都只能收在心里,他用尽了全身力气让自己微笑起来:“是吗?那自然是没问题的。”

他注意到陆剑秋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脸上,似乎有一点疑惑又夹杂这一点担心,但是现在的他却根本没有再去看的勇气。

只要看他一眼,心就会不受控制的刺痛起来。

在这一个月里,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他在想他,在担心他,他的生活离开了他就变得缺少了最重要的一抹色彩,可是他呢?是不是没有他在身边还是一样的精彩?是不是他的角色,其实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替代?

当这样的疑惑浮现在心间的时候,心就疼痛的让人几乎无法忍耐。

所以他只能逃,只能躲。

如果事实真的是这样,那他宁愿选择晚一点、再晚一点知道。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他只知道要一直保持着笑脸就让他觉得苦不堪言。等到终于可以回城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简直就像一个打了败仗的将军一般,彻彻底底的,落荒而逃。

第四十一章 表心(下)

回了蓟州城后卢恒就躲进了书房里,连本该出席的接风宴都借口身体不适逃了。

房里火盆燃得正旺,温暖如春。桌上摆着的一盆水仙抽出长长的碧绿叶子,素雅的白色花瓣从叶片间探出头来,吐着淡淡的清香。椅子上铺着厚厚的锦缎褥子,人陷在里面又柔软又暖和。

这一切都是卢恒最喜欢的。可是此刻他既没觉得暖和也没觉得舒适。一双乌黑的眸子只呆呆的凝望着虚空的某处。

手指无意识的缠上衣带,一圈一圈的绕上,又一圈一圈的解开,丝绸光滑的触感在指缝间水一般的流过。

是的,他本来应该坐在宴席上才对,他本来应该听他说他在光州的经历才对,他本来应该在他身边的才对。可是,事情就是不对了。

他没法不去想,或许一直以来都是他会错了意,都是他自作多情,其实他对每个人都是这样的。

本来江湖人,不就是重义气讲交情的么?

只有他一个人这么傻乎乎的毫无防备的深陷其中了么?

他也想假装自己根本就不在意然而却怎么也做不到,终归只能这样躲起来。

躲起来又能怎样呢?给自己找借口说是想一个人静一静,可是,实际上难道不是还在心底里抱着一丝等他来找的希望么?

这样的自己真是显得不干不脆没劲透了。

颓丧的低下头,衣带不知道在手指上已经缠缠绕绕了多少回,一阵敲门声蓦的打破了书房里的一片寂静。

不紧不慢很有节奏的敲门声,拿捏到恰好的力道,仿佛正替代主人询问可否进来。

卢恒倏的就坐直了身子,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屋门。

这是他熟悉的敲门方式。

他张了张嘴,却怎么也出不了声。

门外的人终于开了口:“恒儿,我可以进来么?”

被手指紧紧抓住的锦缎褥子又被松开。

“请进。”两个字被轻飘飘的送出去,卢恒强迫自己的身体又倒回了椅背,两只手放在扶手上,手指却不自觉的伴着门的打开而灌注了力量。

青色衣袍的一角飘了进来。然后整个人都走进了屋内,又反手关上了门。

卢恒看着那人回过身来对他微微一笑,随即一步一步的走过来。

他每走近一步,他的心跳就加快一分似的,当他停在他的前面靠在桌边时,他蓦的就转开了脸。

连呼吸都要不能了。

仿佛他每接近一分他就多觉察到一分自己究竟有多么喜欢他。

如果真的告诉他,这个站在他面前的人,这个仿佛与他无比接近、近到触手可及的人,终究不能属于他,他绝对不接受!

他绝对不要把他让给其他人!

就当作是一场战争,就算他用尽手段也一定要取得最终的胜利!

正当他终于觉得自己想明白了、内心烈焰翻腾而豪情万丈的时候,一只温暖的手忽然轻轻的落在他的脸颊上。

有一声轻微的叹息:“你果然是瘦了。”

脑袋里忽然就一片空白了,他呆呆的抬头望着面前的人,面前的人的脸上却带着仿佛是混合了心疼和责备的神情:“我听说你病了,真是的,怎么都不好好照顾自己?”

他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这是怎么回事?他难道不是来找他交代那个秦柯到底是怎么回事的么?

他不答话,陆剑秋无可奈何的笑了笑,继续道:“你今天真的有点不对劲,是不是还不舒服?我本想跟你谈谈光州的事情,不过你要是不舒服还是先休息吧,反正都整理好了,以后再看。”

他仿佛只知道仰着头看着他继续眨眼睛了。

陆剑秋笑了起来,对他温言道:“去休息吧,韩静云给你开了药了么?不许嫌苦不喝的。”顿了顿又道,“怎么?要我送你回去?”

说着就从靠着的桌边站直了身仿佛要走。

卢恒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就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脸上烫得厉害,所以他不敢再抬着头,而是深深的低了下去。

“怎么了?”陆剑秋的声音在他头顶上响起。

他轻轻咬了咬自己的嘴唇,不管了,谁让他又要对他这么关心这么温柔这么体贴的!

“……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是怎么生病的?”

被他拉住衣袖的人又靠回了桌旁,饶有兴趣似的问:“刘昭告诉我说你是偶感风寒,难道不是?”

他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然后飞快的把眼神转去了别处。

声音被他一点一点的挤出了嘴唇:“……自从你去光州之后,我一直都非常担心你……总在想你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会不会出什么事,时常担心的连军务也无心处理了……不过现在看起来,我还真是白担心了!你分明在光州过得很不错嘛!又没人再麻烦你、没人打扰你,还有什么朋友陪着你,多惬意啊!难为你还记得回来!”

他越说越是咬牙切齿,陆剑秋却“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他转回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他却一点都不生气的看着他,轻笑道:“你难道是在吃醋?”

他立刻答道:“嗯。”

屋子里突然就又彻底的寂静下来了。

他虽然把脸转开了眼睛只死死的盯着锦缎上华丽的花纹,却觉得自己什么也没看到,只能感觉到心越跳越快、越跳越快,这样的寂静简直像是有了重量一齐都压在他的心上让他都要无法呼吸了。

有一瞬间他都已经后悔了不该这么说的,他甚至都想着是不是应该假装若无其事的抬起头来笑着说我怎么可能吃醋呢开个玩笑而已啦,然而仅仅只是想一想他就已经觉得胸口闷的难受了。

就在这个时候面前的人笑了起来,然后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在他还没来得及去想他的这声叹息有着什么样的意思的时候,一只手又一次抚上了他的脸颊,指尖轻轻的描画着他脸侧的线条。

那个柔和的、略微低沉的好听的声音说:“想不到,我爱上了一个小醋坛。”

卢恒蓦然觉得自己清楚的听到了脑袋里所有弦崩断的声音,那是“轰”的一声。

然后脑袋里就真正的、彻底的一片空白了。

陆剑秋有些好笑的看着那个明显已经彻底呆掉的孩子,停了片刻,收拾起所有戏谑的心情,用很严肃又很慎重的口气开口道:“恒儿,其实,这些话我本来打算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再说,不过,既然今天已经说了,那不如就都说出来吧。”

“在光州的这段时间里,我想了很多,关于我,关于你,关于我们。我其实不是那样一个你所认为的无畏又可靠的陆大哥,我是个很怯懦很没用的人,所以即使我早就意识到我对你的感情超出了友情也超越了兄弟,但我不敢承认也不敢面对。你有你的理想,你有你的身份地位,这样的感情会阻碍你甚至会伤害你的,或许就这样过去会比较好吧?即使察觉到你的感情我也还是这么想的。可是,在光州遇到的一个老朋友对我说,我不该这样自作主张,我该尊重你的心情,该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所以,我想问你,即使可能会阻碍你实现自己的理想、即使可能会带来麻烦、即使会让你父亲失望,你还愿意接受如此怯懦的我么?”

他停下来注视着那张怔怔的凝视着他的俊秀容颜,苦笑了一下:“当然,我不要你立刻就给我答复,我希望你认真的,慎重的考虑清楚后再告诉我答案。因为如果你给我的答案是肯定的,我是绝不会允许你反悔的,你明白了么?”

卢恒又呆呆的看了他片刻,陆剑秋不同寻常的严肃而慎重的态度让他也不由自主的紧张了起来,他确定已经把他说的每一个字都牢牢的记在了脑袋里,才慢慢的点了点头。

陆剑秋蓦的笑了起来,再次站直了身,这次是真的要走了吧?

卢恒这么想着的时候,下颌却突然被人捉住抬了起来,在他根本就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就觉得眼前蓦的一暗,然后一种温暖而柔软的触感落在了他的唇上,一触即离,宛若蜻蜓点水。

随即,那个身影离开了他身边,伴着一股门打开时挤进来的寒风干干脆脆的消失了。

卢恒的脸却在下一个瞬间烫得似乎已经超过了发高烧的程度。

他……亲了他?!

这是真的?!

刚才一时之间所有他不能理解的、不能及时处理的信息全部倒流回来了。

虽然他说了很多很多的话,但总结起来,中心意思只有一个:他喜欢他。

不是对朋友的喜欢不是对弟弟的喜欢,是,就是,他想要的那种。

一时之间心里翻腾的全是各种各样的念头。

这是真的么?这是真的么?似乎是真的,可是为什么他又觉得自己晕晕乎乎的?简直像要飘到天上去了似的。

就在他还在继续晕晕乎乎的时候,刘晖突然推门走了进来,一边道:“小侯爷,我哥让我来看看你怎样了……咦?小侯爷你怎么了?你的脸怎么这么红?该不是发烧了吧?”

刘晖冲过来一把扶住卢恒的肩,探手就去试他额头的温度,试了却又觉奇怪似的自言自语:“怪了,一点也不热啊……”

卢恒却猛地抓住了他的胳膊,仰着脸看着他,一双眸子里迷迷蒙蒙的:“刘晖,你说,我是不是在做梦?”

“啊?”刘晖只觉得莫名其妙,自己家小侯爷这说的都是什么胡话?做梦?大白天清清醒醒的做什么梦啊?

“不,我肯定不是在做梦!”他还没有回答,他家小侯爷却突然坚定不移的说,“我要是在做梦,这时候出现在我面前的怎么会是你的脸!”

刘晖只觉得从如在云雾中变成了直坠悬崖下:“……小侯爷,你太狠了吧……”

然而他家小侯爷却丝毫不管他心中是如何的伤痛悲戚,带着一脸甜甜的笑容拉住他道:“太好了!这果然都是真的!你告诉你哥吧,我很好,我太好了,我简直从来没有这么好过!叫他什么都别担心了!”

刘晖愣愣的看着卢恒,这真的是没问题么?真的是非常好么?为什么他怎么都觉得是非常不好呢?!他家小侯爷到底是受什么刺激了,怎么突然变得如此……不正常?

不过说实话,他跟了卢家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见过小侯爷笑得如此这般灿烂而甜蜜过。

简直像整个人都熠熠生辉了。

以前他经常听人背后议论他家小侯爷生得十分清秀俊美,他总觉得看习惯了也没什么特别的,但是此时此刻他却突然意识到他家小侯爷真的是一表人才,十分出众。

难道这意味着他家这位小少爷终于长大了?

他本来还想再多感慨一下家有少爷初长成兼多观察一下卢恒到底是不是真的正常,奈何卢恒却一个劲儿的把他往外赶,他只好回去老老实实的跟他哥汇报去了。

陆剑秋终于把埋藏在心中的话全都说了出来,顿觉神清气爽、浑身舒泰,走起路来都觉得比平日里要轻快了些许。

说实话,对于卢恒的答复,他几乎可以说是一点都不担心,只是他确实希望卢恒给他的答复是在经过了深思熟虑之后,也认为,对于卢恒那样一个在感情上很单纯的孩子来说,确实还需要一定的时间去消化和接受。

所以他并不急着得到答复,反正都等了这么久了,再等一等又何妨呢?

然而,谁曾想从第二天开始,卢恒就突然变得异常忙碌起来。

其实这样的情况也不难理解,将近年底本来就是事情最多最繁杂的时候,更何况前些日子卢恒一直要么状态不佳要么干脆病了,又积压下了不少事情,这个时候看他康复了,当然全都一股脑的压上来了。

所以一连数日卢恒都是从这里跑到那里,城里跑到城外,陆剑秋就连他的面都没能见上几次。

他忙得不得了却也有人闲的很。秦柯初来乍道对一切是又新鲜又好奇,因他是陆剑秋的朋友,也算作是元帅的客人了,自然是备受礼遇,又不可能派事情给他做,他也没别的熟人,于是只要有机会就跑来找陆剑秋问这问那。

秦柯来找他陆剑秋自然是不介意的,在光州和这孩子相处了一个月的时间,觉得他确实心性单纯又善良,是个很正派的好孩子,想他一个人在这里无亲无故的,心里肯定也还担心着师兄师姐们的安危,所以陪一陪他也是应该的。然而偏偏有那么几次就恰好让卢小侯爷给遇见了,没别的好说,远远的就丢过来几记冷冰冰的眼神,扭头就走,美其名曰,还是“公务繁忙”,陆剑秋真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却又拿他没办法。

难得有秦柯不在身边的时候遇见他吧,刚对他笑一笑还没来及说句话,卢小侯爷却又突然涨红了脸,还是扭头就走,跑得还更快些了。

这可真真是没办法了。

唯一所幸的是,安王苏逸早已动身回京去了,这日子起码还是很好过的。

只是,这回复,他究竟哪天才能等到呢?

就算是深思熟虑,也够翻来覆去想好几回了吧?

但是,又是他让卢恒不用急着给他回复的,总不能现在再去问啊!

就在这样毫无进展的一天又一天等待中,腊月二十九,就这么降临了。

腊月二十九这一天的晚上,风雪大作,陆剑秋忽然听到有人在敲自己的房门,虽然知道不太可能是卢恒不过这样的希望还是在他的心头一闪而过。

然而,打开门一看,却是刘昭。

刘昭摘下斗篷抖一抖雪,走进房内,靠着火盆搓着手,与他寒暄了几句,便转入了正题,说是明日晚上是除夕夜,元帅将于府内设私宴一席,他奉命特地前来邀请他参加。

陆剑秋愣了一下当即答允,随口笑道可要好好体验一下军中的新年是怎么个过法。

刘昭忽然看着他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难道陆公子以为明天仅仅只是除夕团圆宴么?

陆剑秋不明所以的看向他。

刘昭轻轻一笑,凑近了压低声音道:明天,也是我们小侯爷的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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