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流觞 上————林染醉
林染醉  发于:2010年09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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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少爷少爷,老爷又让人给你送东西来啦!"少年活泼泼的大嗓门先于其主人破门而入。
微微摇头,捧本书斜斜倚在窗边小榻上的黑发少年依旧保持着慵慵然的姿态,懒懒的静待某人的例行一撞。
"少爷少爷--"永远和沉稳二字无缘的鲁莽少年用近乎于扑的姿态进了小屋,惹来屡遭粗暴对待的木门吱嘎吱嘎连声抗议。眼见得少年即将扑上小榻,一手横空出现,稳稳拎住其领子,轻轻松松便解救了榻上少年的一场飞来人祸。
"少爷救命--!臭寒潭死寒潭你放我下来!不要老仗着自个儿武功高就欺负弱小!少爷你要为我主持公道啊--"
魔音哪魔音!
伸出小指掏掏耳,黑发少年轻笑:"抱朴,怎么就不见你长进点?每次都这么轻易就被寒潭拎到,真真是件丢人的事情哪!"
"少爷!您怎么可以这样欺负你可怜的不会武功的小侍从?!"抱朴愤愤,嘴儿撅得足以挂油瓶。
"呵呵--"黑发少年轻笑,"因为我可怜的小侍从实在是可爱得叫人忍不住想去欺负欺负呀。你说是么,寒潭?"
被某个黑发少年以"雁渡寒潭,波澜不惊"为理由强迫中奖改了名字的黑衣青年依旧的波澜不惊,眼中却悄悄浮上几缕淡淡的宠溺与放松。
呵呵一笑,黑发少年原也没指望青年能出言支持:这人啊,是很不错的--就是忒不喜言语交流了些。啊呀呀,他难道不知道虽然说话这台子事儿是正常人都具备的能力,但长时间不使用,还是很有可能退化滴?
"少爷!"气呼呼的小侍从张牙舞爪,"你们就知道欺负可怜的我!没事儿就拿我消遣!"气嘟嘟的少年忽然想起还有正事没说,"少爷少爷,老爷派人送东西来啦!"
语气中意外的兴奋让黑发少年微微挑了挑眉:"东西父亲向来送得频繁,你又不是第一次见的,做什么这么兴奋?"
"嘿嘿!"小侍从故作神秘,"少爷猜猜?"
微一沉吟,黑发少年微笑:"是谁来了?"
"是--"
"黎若!"随着兴奋的嗓音一同出现在门边的,是三位俊朗青年。可怜的小侍从,话还没吐完就得往回收,险险噎个正着。
"唔?"虽料到应当是某个身影,但没想到竟是三位兄长齐齐出现。黑发少年显见得也是吃了一惊的,乌黑的大眼中不觉画上了个大大的问号。
"呵呵,小黎若,见到你亲爱的兄长们居然就是这种反应?是在是很伤哥哥们的心喏!"
微笑着放下书,挪下榻的少年看向假哭中的帅气青年,"三哥,你哭得可真够假的说。"说着,他抱了抱正郁闷地打算抱怨亲爱的弟弟无情的哥哥。
"发生什么事儿了么?"待众人坐定后,黑发少年提出疑问。
"四弟,再忍耐半年,哥哥们就来接你回家!"沉稳而坚定的语气不带一丝犹豫。
看着颇有乃父之风,行事一派沉稳的大哥,少年在最初的兴奋过后沉静了下来:"代价呢?六殿下不是会做亏本买卖的人。"
短暂的沉默后,是三哥明快的嗓音:"小屁孩,操那么多心干嘛!安心等哥哥们的好消息就行啦!"
淡淡一笑,少年的眼中掠过一丝极快的黯淡,无人看清。
"我在这挺好的,没必要付出那么大代价。再说,不定等个几年,六殿下放心了,我便也可回家了不是。"
"好?!"明快的嗓音一扬--"好个鬼!在家那么活泼开朗的小孩子不过在这儿待了几年就变了个人似的,哪还有一点点孩子样--这也叫好?!"
可是啊,本来,就真的是已经变了个人了啊!
将这声叹息咽回了肚里,少年刚想开口,却被一把温和的嗓音打断:"若儿,不要想太多,林家不需要靠幼弟的牺牲来保全自身。这点骄傲,咱们山庄还是有的。"
何况若儿,你一直都是咱们捧在掌心里的宝,如何能在已经有能力的今天仍留你在这或许比龙潭虎穴更可怕的地方?褪去孩童稚气的你,已渐露风华,而那位殿下在某些方面的风评,实在是叫人无法不担心啊!
"四弟,之前,你做得很好,那么接下来的半年里,你一定要谨慎再谨慎,定要平平安安等哥哥们来接啊!"显然,想到某一层的人不止一个。
"放心罢,我会小心的。再说,那位殿下,一向只对自个儿送上门的出手,尚算不得恶劣。"虽然有些喜新厌旧的习气,但迄今为止远没达到强抢这种程度,不过是场愿打愿挨的戏罢了。这样的人,见得多了,早习惯了呢。
脱离天真无邪的年代已是多年,何况,本性里,他也缺了几分舍身饲虎的热血。再说了,虽是为着他,然有些事情,不过是个时间的早晚。而于他自身,对这世界,总有种无法言喻的隔阂感--
恍若一梦。
所以,身处何处,不过都是过客。所以,也便不愿林家父兄为了他的自由而付出预期之外的代价。虽说这样的结果只怕也是必然,毕竟在这皇权至上的年代,有些事有些人终究是不可抗力,但过程,却也是大可以不同的。
六殿下要的,不过是林家彻底的臣服。
"还有三个月......"默默走着的林黎若看上去就和这一路上正兴冲冲向宴会大厅而去的各色美人并无二致,或者说,无论是在灵气、风韵,还是别的什么地方,都不见有什么特别的,整一花瓶美人。高明的隐藏,就是流之于俗。不突出了,自然也就不会引人注目。无数次的,他庆幸现在这张面孔。虽也是极美的,然比之前世那张惊世的皮囊,早不在一个层面,何况还经过了刻意的收敛?若仍是前世那付容颜,只怕他的麻烦就要呈几何级数繁殖了呢。
大厅早已布置妥当,只等来人落座。于名义上,他是六殿下府中客,与妻妾美娈自不会在一处的。与他同席的还有几人,基本上都是美少年--一则女孩儿的名声比之男孩儿要脆弱得多,二则谁家以何人为质,都是六殿下的意思,各家又如何有那自主之权?
寻个最隐蔽角落,林黎若悄然坐下。一殿的莺歌燕舞,自是无人留意他的去向的。离晚宴开始还有点时间,主角们也总习惯姗姗来迟,免得显不出他们的地位,掉了自个儿的价。这样的宴会林黎若已是第四次参加了。王爷府每年都要办上这么一台,也算得是"家人"团聚了。只是,他想来便有些郁闷:没事儿扯上他们这一干"客人"做甚?不尴不尬地很好玩么?
懒懒靠在椅背上,林黎若漠然打量着大厅中的众人。大厅的布置与西汉相仿,只座位改作椅子,这个国度不兴跪坐。两侧的座位上已有人陆续落座。靠近上位的,一侧是美人如画,一侧是家臣良将。他们既是以客的身份而来的,总不好放在美人一侧,便安排在家臣之下,于名义上总好听些。何况如此一来,也倒方便了看美人,赏心悦目些总是好的。
自然,有人是不肯这般想的。一句虽压低了分贝,却丝毫未减其中嫉恨的抱怨撞击着耳膜:"可恶!凭什么他就能叫王爷看上!我哪点不如他来着!"顺着身边切齿中少年的视线,林黎若哑然。六王爷显然是刚进门的,正搂了个颇为纤美的少年。那少年林黎若也是认识的,曾是如他一般的人质少爷,前不久听抱朴那孩子说他终于引上了六王爷的兴趣,没想到不过两月就已这般受宠了。
主人出现,厅中的静默迅速蔓延至全场。静静看着那少年娇娇柔柔地依偎在男子怀中,一脸怎么也掩不住的甜蜜,再对照六殿下那张看似柔情蜜意,实则冷心冷肺的面孔,林黎若为那少年轻轻叹息。呵,这位殿下多情的名头可向来是与他的喜新厌旧并驾齐驱的。四年来还没见过他的宠爱在哪个美人身上停留过超过一年哪。不过,细细打量这位殿下,林黎若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吸引力。如堕天使路西华般的诱惑,注定是要使一干无力抗拒的凡人沉沦苦海的。再加之那份地位财富,也难怪现在他怀中的少年要承受那么多份嫉妒了。
路西华啊......林黎若的嘴角掠过一丝微笑。那个时候,那个还是以玉为姓的时候,他可是被誉为"米迦勒与路西华的共体,连神也要为之惊叹的魅之天使"呐。呵,那个时候,那个时候......还真是恍若隔世哪--并非恍若,而是真已隔世了,那个光明着阴暗,阴暗着光明的时空。
在这个时空醒来的时候,曾熟悉的一切荡然无存。属于二十五岁青年的一切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十二岁小童的稚嫩与娇弱。不是不惊恐的。但日子总是要过下去。所以"玉晖"的存在,日渐地沉淀成了他心中最深最沉的梦,花落无声。有时他也轻轻嘲笑自个儿的随遇而安,曾经的天之骄子,曾经的豪门大少,竟也可以如现在这般的,夹起尾巴做人。
这已不是属于玉晖的时空,没有人在在他的背后托起他的双翼。
翼下没有风。
于是,他成了林黎若。只是,那个天真的、活泼的、顽皮的、爱娇的灵魂,已是一去再不复返了。
第2章
第二章
六殿下的手段,说白了,也不希罕,不过是恩威并施,外加人质筹码--来到这里的人质们,几乎都是家中娇养的宝贝。本来么,他们的作用就是让其家族投鼠忌器,不能轻举妄动。份量不够的,留了也没用,反倒累赘。当然,这样的人质不会留太久,也就十年团转。太久了,将人彻底耽搁废了,亦是毫无意义的。毕竟,这不同于国与国之间。通常,若是其家族能做出点什么以示从此唯朝廷马首是瞻且能叫王府认同的话,那孩子就能早些回去。
被选入府的时候,这些人质们大多是十岁左右的孩童,不至于太知事,也不至于太不懂事。让这些武林世家稍稍放心的是,六王爷从不主动招惹这些"质子",毕竟王府不缺美人。皇帝赏的,他人送的,家臣献的,多了去了。当然,若是这些个人质自个儿主动爬上王爷的床,那就又另当别论了。彼时,那些个武林世家也做声不得。
初初听到这种说辞时候,林黎若差点嗤笑。如六王爷这般的精彩人物,世间本就不多见,何况在此处长大,经年对的都是皇家气派,自与凡间大大不同,定力心性稍有不足的,便忍不住动起了勾引的心思,期盼着能有朝一日飞上枝头做凤凰,更兼得某些家族存上些背靠大树好乘凉或狐假虎威的心思,自然更是积极。偏这六王爷又摆出那么一付态度,怎不勾得一干人等飞蛾扑火?都存了侥幸的心思,也不思量自个儿可消受得起!两边动的可都不是什么好心思!
这个世代,龙阳之好虽作为一种"雅好"存在,然男子终不可孕育后代,故时人虽有好男色者,然娶做正室者,少之又少,多是以妾侍身份安置。
可怜这一干美少年,如金丝雀般被人豢养惯了,竟只懂得去比那羽毛丰丽、嗓音啁啾,全然忘了鹰击长空的不羁与豪迈。
将心思放回眼前这争奇斗艳的场景之中,林黎若觉着胃中泛酸。毕竟,要个正常人去面对一帮同女子争宠献媚,向另一个男子频频送秋波的男孩子们,能做到面不改色视若无睹,还是需要一点定力的。
玉晖的朋友圈子里,并非没有同性恋,但是在那些人的身上,看不出多少女气。那些个雅痞少爷们,不会看不起同性恋,却看不上人妖,觉得男子作女相,本就是对自身的看低,又如何能叫人看得起?即使是以他当年的容貌,除少小时候颇有几分雌雄莫辨外,无人敢说他有一丝女气。
当然,他不是同性恋,虽然向他表白过的人中不乏同性。
雪照梅香冷。
可巧当日有月,虽不圆,却幸而古代没甚么光雾污染,照得地上生灵在光与影之间虚虚实实,颇有几分朦胧的美感。于是某人狂性大发,非要来场踏月寻梅不可。真好前日六王爷有事出府,于是林黎若甩甩手,一人偷偷溜了出门。
自打过年起,某人便颇有几分萎靡不振的消沉味儿。玉家虽在后些年中混入了外来血统,玉晖本人便是个混血帅哥,但整个家族于这些中国传统节日还是很看重的。每年这个时候,分散于五湖四海的本家子孙统统都得响应老佛爷号召,乖乖滚回本家来,一直要等到散了元宵才准离开。所以这段时间,老宅最是热闹。
每年的这个时候,林黎若的心情便要大大的不好。抱朴寒潭只当他是想家,便变着法子的逗他开心。可,有什么法子呢?有些事情,是注定无法向外人道的。于是,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与平常时候无甚大差别。
只是,每到夜里,难免辗转。
或许,寒潭还是知道的。因为只有这段时日,不擅言辞的他,话才会格外的多。那个笨蛋啊,他不晓得,反常即为妖哪......
月下的默林,于冷清中更有一种凄迷,何况还是白梅,何况清晨刚歇了一场寒雪。
风吹过,被雪的寒气萃凝后的冷冷香气突然袭入鼻腔,带出一串没防备的泪珠,分不清是被呛出的,或是心底流出的。
默林一片寂寂,只偶尔有簌簌雪团被风刮落的声音。
果然,不该来此处的。这般的心情,合该去赏红梅。
只是不知不觉已步入默林深处。深深吸一口冷香,折一枝白梅,信手挥舞。等回过神来,却发现舞的却是剑招。哈哈!林黎若大笑出声,却凄厉得恍若啼血。原来,这一场梦是注定醒不了了么!不过短短四年,便已被同化到了如斯地步了么!
梅枝越舞越快,影子凌乱。也不知过了多久,林黎若只觉得脚步一点点沉重。这具身体虽出自武林世家,然尚在襁褓之中时曾受过重伤。虽经神医调养,却终身都将与深厚内力无缘。所以纵然黎若天赋过人,也只能在剑术与轻功上做个伪一流高手。
一声叹息。黎若抛开梅枝,信手自梅树上取捧雪,望脸上一按,冰冷的凉气直透心肺,人却整个清醒--今年的脆弱,到此为止!扯过衣袖擦净脸,他霍然转身,正打算回屋,却被眼前人影吓了一跳。
玄衣人不知已站了多久,正双目熠熠地看向毫无防备的他。
面色一沉,林黎若抬腿就走,目不斜视,与玄衣人擦身而过。于他,虽不在意今日的脆弱被人看到,然于这人这般的出现法,总是有几分被偷窥的不快的。
推开院门,只见屋中有火烛光亮。小侍从听见响动,推开房门跑了出来,扯了他便往屋中走去,口中一并念叨不停:"这大冷天的少爷你出门也和我们讲一声呀!也好给您拿件暖和点的披风。看您这手冷的冰团似的!要着了凉可如何是好!"将黎若按在床上坐下,小侍从急匆匆跑去端热水。
一碗泛着热气的姜汤伸到面前,寒潭一脸不赞同地看着他。心中一暖,黎若伸手接过姜汤几口灌下,热热的暖流迅速扩散入五脏六腑,汇聚于心脏之中。
第二天,听说六王爷回府了,一同来的,还有二王爷。这位二王爷可是这个王朝的传奇人物。十三即上了沙场,最是能征善战,又兼得文武双全、地位尊贵,颇受帝王信赖,可谓是这个国家最炙手可热的钻石王老五。
懒散散窝在榻上,林黎若听着前来拜访的韩家少爷见过二王爷后的钦羡仰慕。呵呵,看来,这位二王爷的吸引力可一点也不比六王爷差哪!虽没有六王爷的风流倜傥,然于气度风华上,六王爷却是有所不及的。
那是个曾在血与火中淬炼过的男子。
黎若思绪有些飘飞。如果没猜错的话,他们应当是有着一面之缘的。虽然于彼此,那未必是次可纪念的初遇。
虽然林黎若不爱和这班人质少爷们厮混--毕竟,要个加起来活了将近三十年的成年人和一帮子十七八的无知少年掺和到一起也实在是强人所难了些。但不知为何,这些少爷们却偏爱了打搅他。黎若想来,大抵是因为自个儿素来没有对六王爷表现出甚么兴趣,且待谁都是一般的不咸不淡,倒莫名和了这些少年的心思的缘故。
这倒是黎若有些看轻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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