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城 上海篇 下————龙马甲
龙马甲  发于:2010年09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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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黛林是我最好的妹妹,我希望她能够嫁个好人家,本来小鲍是最好的选择--假如你不出现的话!"她冷冷地说,"其实我最讨厌就是你这种人了,周大少。表面上好像热情似火,转头你比谁都更无情!"

"我无情?"我一拳砸在书桌上,龟裂的纹路在桌面上散开,"花小姐真是太会说话了,刚才还是你在说--他原来的计划是让你来‘勾引'我!我何德何能,我到底干犯了什么天条了,我究竟跟他有多少仇怨了,让他这样心心念念地计算我,啊?倘若我为了自己的家人动一点心思就叫做无情,那么他叫做什么?多情?有情?深情?哈,哈哈!天理何在?"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天理!"花红艳说,"所以周大少也不用把自己说得这样无辜。"她顿了顿,苦笑一下,"我也不用跟你辩解这种永远没有正确答案的事情,反正,我来,一,是把黛林要我交给你的东西给你,二来......"

我打断她,"这东西怎么会在白黛林的手里?"

"小鲍进了医院还没有进手术间却先打电话叫黛林去他们的新房子把这个盒子拿出来,还说假如他死了,就把这盒子交给你。"

我默然片刻,猛地咬了咬牙,"他就是不放过我,对吗?现在了,他还要骗得我死心塌地,对吗?这种骗人的东西我不需要!不需要!"

花红艳接口很快,"这也随便你,反正我只是跑腿的,假如你不收货,扔掉砸掉摔掉烧掉都随便你。我只管我自己的事情。第二件事,本周日青帮张大亨要娶黛林当五姨太,酒席就摆在和平饭店,大家怎么样都算相识一场,我给你送喜帖来。"一张红艳艳的喜帖下一刻就甩到我的面前。

我盯着眼前的血红,浑身僵硬,几乎咆哮起来,"她,她怎么能够这样?小鲍还没有死......"

"就是因为小鲍没死,她才要嫁给张大亨,否则谁来救人?难道指望你?"她当着我的面冷冷一笑,"莫非周大少从来就是单纯地以为我们女人是只能等人来救而不是可以救人的?"她接着又哼了一声,"大上海舞厅是上海最大最豪华的舞厅,也是上海最大的情报贩子聚集地,如果不是因为我跟黛林是这个舞厅的老板,小鲍又怎么会那么年轻,那么快地升上蓝衣社处长的位置?"

我完全呆住。

"一个人全心全意地喜欢上另外一个人,其实是很惨的!"花红艳慢慢地吐出烟圈,"会把自己的安危,自己的荣辱,自己的信仰跟自己的一切都摧毁掉,只是卑微地等待自己喜欢的那个人转过头来看自己一眼......不过当然了,这样的感情,周大少爷,你是完全不会理解的。"

缓慢而又残忍地把烟头在雪白的纤指间捏灭,花红艳站起来,"好,东西我送到了,来不来是你的事。"

我依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心里一会儿是希望,一会儿是绝望,一会儿又恐惧一会儿又快活地翻来覆去,我依然盯着那血红的喜帖,看在眼睛里却像看着天底下最大的怪物。

"好在时间还早,倘若周大少还有什么疑问的话,我在大上海......"一边打开着书房的门,花红艳一边回头向着我说,然后话音突然中止。

我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书房门口,穿着睡衣的双喜正呆呆地看着我们。

花红艳突然笑了笑,转头对我抛了个飞吻,"赐官,你知唔知,我至钟意你唧......"

她是故意的!!!

 

****

 

"赐官呐,我知你最近忙得狠了,所以叫人煲了点糖水......先放在这里,你渴了就喝一点......好!不打搅你了,早点忙完了回来睡吧。"双喜对花红艳的挑衅先是很明显地吃了一惊,但随即就冷静下来,视若无睹地拎着糖水盅进来放在我的书桌上。然后朝着我笑笑,又转身出去,就当花红艳完全不存在一样。她速度之快,甚至就连我已经到了嘴边的解释都没有来得及让我说出来。

这次轮到花红艳愕然,但看着我,她反而笑得更加放肆了,"你老婆很厉害哩!"

我不耐地看着她:"花小姐在等我送客吗?"

花红艳眼中的狠厉之色一闪,"哼"了一声终于也走掉了。

我按铃叫福仔进来,"在我走出书房以前,别让任何人来打扰到我,就算是太太,又或者比刚才的靓女更加靓的妖怪,一律,都不可以!理解未?"

福仔一脸忠心耿耿的样子,"理解!"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出去,顺手还关上了房门。

我想一想,又走过去把房门反锁住,好!鲍东卿,现在只剩下了我一个人,到底你要对我说什么呢?我恐惧你要告诉我的一切事情,但我抗拒不了你的诱惑。

我深吸一口气,平复一下手的颤抖,然后打开袋子,取出那个我几乎已经熟悉得印入了记忆深处的红木盒子。

 

***

 

赐官:

见字如晤。

倘若你能看见这份信,应该我已经不在这个世上,或者,我不可能会再见你的面。但我一直都希望你可以见到这份信,因为无论幸或不幸,我都觉得有必要给你一个真相。

我接手"文物处"以来就知道你的存在,从三年前起,你就是一直是我们同僚最为痛恨之人,只是你的背景复杂,而且有支撑的力量,所以权衡再三,我们始终没有把你追捕到案。这件事即便到目前现在,我依然认为是极不妥当的。所以,假若你能够看见这份信,在下一次的生意买卖中,或请想想,有另外一批人正在为你的"仁慈"支付代价。

我无意与你再度争论我们的立场问题,好,我们回到正题上来。

早在今年年初,军座已经收到了日本人大致的战略计划,只是政府上层派系繁多,军座又一向遭人嫉恨,虽把如此重要之情报及早报告,但相应的战略却迟迟没有安排下来。(以你之能,我当无需多阐述这其中的复杂关系,何况涉及过多的党国机密,不便相告,但你应能完全理解。)

军座为人谨慎,担心成为兵家必争之地的上海遭受不可挽回的打击,便安排下众多计划,以民间运输力量为主,逐批安排上海本国工业内迁,以保存国家实力。广运社即为第一批需极力争取的民间运输力量名单中当先一名。只是军座谨慎,遂不愿多作张扬,着令我们机密从事。

我因为一直经营"文物管理处",所以一边忙着文物的转移一边开始着手广运行的征占计划。

原本是打算以扣船为饵,将你诱至上海后扣押起来,直到我们利用广运行完全完成上海各类工业单位内迁以后,要杀要剐再作决定。但是没有想到日本人来得那么快,等你到上海的时候,日本人的军队也已经在上海周围完成了驻军包围。

所以,我一开始就没有骗你,我是打算先杀了你,然后强行征用广运行,就算日后军事法庭算起账来,我便一肩承担--假如那时候我自己国家的军事法庭还能够存在的话,即便就是枪毙了我,我也不冤了。

但是你当然也了解强行被征用的广运行会有怎么样的结果。民间运输不会招致日本人的报复,可是军需运输则是日本人攻击的第一目标,无论日后结果怎么样,广运行都是注定要被牺牲掉的,船是,人是,周家也是!

你从一开始就已经被画上要牺牲掉的标志,而且我很高兴这个陷阱将由我来设置......

 

***

 

赐官:

见字如晤。

又多活过了一日,若能把这些遗书写成一本日记,不知回头看的时候多是笑还是哭。

昨日我跟你说了我一开始的粗略计划,但那日没有杀掉你之后,我便改变了主意。你的背景远比我们调查的还要复杂,你有更值得利用的地方。

原来是你洪门弟子,原来你跟青帮有这样那样的关系--但是,当我看见那群红十字会救助下来的老弱病残还有妇孺,被你安排了逐批转移至较为安全的内地的时候,突想,你这样的草莽或许也有你自己的正义,虽然对国家不堪大用,却是民众的脊梁......

啊,说远了。

广运行能够成为南方第一大船行,你果然有过人之处。我看了广运行历来的交易记录,你没有骗我。广运行周家到你手里的时候,其实基本上已经成了一个空壳子,不过你剑走偏锋,黑白通吃,这才撑起了广运行今天的盛势,便宜了我。

我仔细研究了广运行的经营模式,最后得出结论,你必然还有其他的黑暗收入以及隐匿的运输渠道。天知道,我现在有多么迫切地需要那些隐匿的运输渠道。

所以在第一天我杀不了你以后,我决定,我要找出你的弱点,让你自己把广运行送到我的手上,同时还要你自己帮我把我要运走的东西走你的隐匿运输渠道送出去。

那一天,我见到你对着花红艳的时候连眼睛都不眨,我想,你果然就跟资料上写的一样好色。于是我去找花红艳,她愿意帮我,我很高兴,因为这时候我已经不打算杀你了,我也很希望你能够给红艳一个好结局。你重情义,负责任,这是你的优点,但是,被我抓在手里就是弱点。

你另一个弱点其实也很明显,你太容易激动,而且一旦激动起来就会失去本来的冷静,看不清最简单的问题。可惜你这个人的野兽本能太强,就算身处危险状况,也总能在最后关头转危为安。那么,彻底把你点燃起来,会怎么样呢?是不是只有把你彻底点燃了,你才会真正地完全地忽略我想让你忽略的东西?

于是我设计第二天你出席在和平饭店的宴会上,并且我会"追杀"你,直到你被我逼到大上海舞厅里去,然后,花红艳会在哪里等着当你的"人质"。

看,我都安排好了,可是,你真得是一个不懂得合作的家伙!

我没有猜到你会喜欢......

我只有将计就计,因为我没有时间再给你找一个合适的人来,我也没有余力找。

但我那时候也非常犹豫,一方面我已经被你的行为气得出离愤怒,打算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杀死你,但另外一方面,我又有些侥幸地想,其实这也是办法之一,所以我只能交给老天来决定,结果,你的枪里,没有子弹。

我的手一拿到你的枪,就从枪的重量上知道你没有上子弹匣,可是我还是开了枪,还是那样做了,否则你怎么能够烧起来呢?

事实证明,我对了!你终于落入陷阱......

 

***

 

赐官:

见字如晤。

看来,这些原意是遗书的信,或许真的会写成一本日记也不一定,但是还是希望你看不见更好。

虽然计划在执行方面出了一些问题,但总体的流程没有发生改变。而且我注意到,你的眼睛,那是真的被点燃了,烧起来了的样子,你说:我们来联手!

所谓联手,你的想法是,我们先假装演一出戏,我来逮捕你。然后你把你自己从明转暗,借助那些地下渠道帮我安全地转移"文物",而我则假装征收广运行,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并且把那些企图打文物主意的人一网打尽。日本人也好,青洪帮的人也好,就算是蓝衣社的人也好,都不可能想得到,我一心要抓的人竟然是跟我同进同出的人。而这计划最大的好处,你说,就算以后军事法庭找我麻烦也不用怕了,毕竟又没有真的非法征用。

周天赐,你虽然很聪明,但是,还是天真了一点。

我带你看的那个仓库的文物是真的,我要运走它们也是真的,这些文物上的故事也全是真的。但是当你走通了你的地下渠道,这些文物就会被我换成我们要转移的工业单位中最必须隐蔽的军工单位的货物。而且你每使用过一条地下运输渠道,我就会立刻知道,然后这些都将作为蓝衣社的情报送入去档案整理。

而同时,同时我不是假的要征用你的广运社,我还是真的要征用,并且已经开始号令广运社为我运输东西......

不管如何,我终于开始正式接手广运行。

广运行作为一个家族船行,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赐官,你居功至伟。然而即便这样,长年累月积累下来陋习旧病依然多不胜数。我深刻怀疑我是不是真的能够在短短的时间里完全掌握它,而且那个叫做周水生的老家伙跟福仔,你的跟班那个,更是让我觉得头痛。

在不能伤害他们的情况下,我决定把他们一起送过去76号地下室,省得看着就烦。然后有消息说你的太太听闻你出事的消息,已经从广州上了船正要过来上海,如无意外,我想她到上海直接应该去的地方也是极司菲尔路76号的地下室。

然后,杜大亨的人过来。他们说你拿了他的一笔钱,结果却没有给他们运货,我叫他们滚。

但是他的出现提醒了我一些事情,对,没有错。

我开始整理分析广运行的生意,具体的单据我已另外开列,你应该可以看见,就在下面。广运行的生意复杂,我要广运社是为了要做内迁运输,但这并不影响广运行其他的一些生意。

这些是你的,我要还给你。

我说过我要的东西你给不起,但是看来我错了,没有了广运行,只要你还活着,你就能够东山再起。周家最大的资源是你,而不是其他什么事和物。假如你能够看见这封信,那么赐官,你须记住,你活着就是你们家还都活着!

往来生意单据记录如下:

......

 

****

 

赐官:

见字如晤。

赐官你应该或多或少地知道了一些我的计划了吧,我并不对自己能够彻底隐瞒你抱什么希望,但是,我还是盼望,你能够再多给我一点时间,一点就好。

军座今日也发来催促函,要我尽快搞定广运行。但是现在还不行,赐官,现在还不可以,我还没有完成广运行的生意分流。

广运行对于你来说,船行已经是其他生意上的一个附带品。是我太笨,直到日前才发现这一点,我果然不是做生意的料。可是即便这样,我还是想把船行从周家的生意里剥离出来,然后把一个没有负担的新的商行还给你,那么就算我还是骗了你讹了你,终究还不是太多。

所以,再给我一点时间,只要一点点就好!

......

 

***

 

赐官:

见字如晤。

我近日常想,终于,我们会走到那一天。我终于也要向你坦白,面对面地对你说,我曾打算要害你家破人亡。不!不应该用"曾"这个字,因为我到现在也没有改变我的目标,我依然会把船行征走,假如日后上海沦陷,日本人因此来找麻烦,我也还是会让你无路可走--但那个时候,或许我已经不在了吧。若你能在那以前看见这封信,请为自己撤离上海早作准备。

以下是船行事物清单,我会把这下面所有的财物全部征走,广运行的账面上也将分文不留,但是另外一本账本在这个盒子的下面,这是你将来的希望。同时,也是我对那些不得不跟着船被我征走的船工的家庭的补偿。

单据如下:

......

 

***

 

赐官:

见字如晤。

近来常觉得时间不够用,太多的东西要交给你,太多的东西要从你这里夺走,还要回来假装自己没有看见你假装不知道我知道了你知道的事情......你是我这辈子遇见的最好而且最有趣的敌手,赐官!

以下是我整理的香港一些商行的资料,希望对你能够有用:

......

 

***

 

8月3日早8:00

"赐,赐官?"双喜甫一睁眼就被坐在她床头呆呆看着她的我吓了一跳,她的眼睛红红的,还有些肿,也许是昨天晚上没有睡好,也许是心里太多委屈太多事,但是我决定装作什么也看不见。

"起来啦,小肥猪!"在她的脸上拧了一把,我笑嘻嘻地说,"今天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别躲懒了,起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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