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城 上海篇 下————龙马甲
龙马甲  发于:2010年09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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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握紧手枪!

......

"砰"的枪响以后,"......小鲍,"一个人颤抖着绝望地说,"我没有骗你,这枪里......"全身乏力,心脏痛得狠不能此刻真的可以死掉去算了,"真的没有子弹!"

......

我扣动扳机,子弹呼啸而去......对不起,这一次,我的枪里,有子弹!

眼眶突然热得好像要灼烧起来,就好像刚才曾经感受过的那种滚烫的湿润再一次让我烫得有些难以承受。突然一个近乎荒谬的想法窜入脑海,难道,刚才我以为的,他抵在我背后的时候的湿润,并不是水气,而是--

但是我已经追不回我的子弹!

他躲不了,闪不得,不!他是根本连躲闪的概念也没有只是看着我开枪,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子弹射过去射入他自己的胸膛。

我张着嘴,恐惧地看着他的嘴边慢慢泛起的一道微笑,我说不出一个字,发不出一个声音。整个世界只剩下他眼睛里那种绝望那种死寂,那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痛!但是他的表情,却是,笑!

我们动手的时候都知道自己在为什么动手,下辣手的时候也没有时间会去犹豫会去思考,只知道要打倒眼前的人,打倒他,才能自己活!

可是等到最后时刻的来临,我才突然恍然大悟一样地想起来,我所射伤的这个人,是我最最爱的,最最喜欢的,最最珍贵最最重要的,人!

这样的恍然大悟,才是真正的,痛不欲生!

"东,东卿......"我颤抖着,扔掉了手里的枪,我想站起来跑过去,但我双腿发软站也站不起来,我只能用手拖着身体一点一点地爬过去,然后抱着他一遍又一遍地喊,"东卿东卿东卿......"

我没有我不是我不想我真的不想......我......但我竟然......竟然!

他的眼睛已经完全没有了焦距,我徒劳地用手捂着他的胸口,但是鲜血还是堵也堵不住地从被子弹射入的伤口流出来。我从来没有这样绝望过,只能不断地拍打着他的脸颊,让他清醒,可是我自己却连话也说不清楚,"东卿......"我只能不停地叫他,"东卿!"

一颗颗豆大的液体从我的眼睛里不断地冒出来,我止不住也不想止住,我想哭出来却哭不出来,然后胸口的血液涌上来,我喷出的血他的血流在一起,染红了我们两个人的世界。

客厅的房门猛地被人从外踹开,那个曾经在码头上拘捕过我的蓝衣社下属冲了进来,看着我们的样子,即便是他也一副吓住了的样子。

我抬起头来,好像从地狱里终于看见了天堂的光芒,我声嘶力竭地喊:"救他!"

是的,救他!我宁可死的人是我自己,也不要,是他!

救他!求求你......救他!

 

****

 

我在病床上躺了整整一个礼拜,但是我没有想到,竟然是杜大亨亲至来接我出院。

"周大少果然有一手!"老杜欣赏得不得了的样子拍了拍我的手,"这招连削带打,堪称战术典范!"

我做了什么吗?我从老杜手下的手里接过拐杖,伤口虽然收口了,但是受伤的腿骨却没有那么快就痊愈,在今后至少一个月内我都必须拄着拐杖度日。

只是--那个人怎么样了呢?

我住院的这些日子没有一点消息来源,也没有人跟我说到底他怎么样了,我抢了他的军火,炸了他的文物仓库以后又怎么样了。我一方面迫切地想知道,另一方面却又怕知道,于是我等待着,等待自己终究会知道的时刻的到来。

微微吸了口气,我自己以为自己作好了准备,就问老杜:"噢,学生做了什么让杜先生这样欣赏?"

老杜笑着指了指窗外,"周大少自己不会看吗?"

我愕然地转过头去,窗外,医院病房楼前面的车道上停着几辆黑色的轿车,而且一色蓝色西装的汉子围在那里。过了一会儿,有人被穿着蓝西装的男人从病房楼里推了出来,几个人围着以至于我根本看不清楚那是谁。但当他们把他推进轿车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地动了动身体,"那是......"

"没错!"杜大亨得意洋洋地哼了一声,"就是那赤佬--鲍望春!"

"但是他怎么?"我努力压制住自己的心跳,"他不是快死了吗?"那么重的伤,我打的!每个晚上都会做的噩梦让我不寒而栗却又不敢大声说出来,还是只能装作无所谓的样子问:"没有死吗?"

"呸!"老杜说,"我要让他生不如死!"

"噢?"我转过头去"饶有兴趣"地问老杜,"杜先生用了什么好办法,不妨也教教学生。"

老杜嘿嘿笑笑,"我也不用瞒你。"他悠然地伸手,自然有手下递上香烟和点燃的火柴,然后他舒舒服服地吸了口烟,"鲍望春虽然厉害,他手下却是一群猪!不知道从什么渠道知道了是我劫的那三车皮军火,竟然跑过来跟我谈判,打算花钱买回去!"他呼哧呼哧地笑起来,露出黑黄黑黄的一口板牙,"我拿了些烂货塞给他们,等拿到了钱,就把他们的签字连同跑过来跟我谈判的那个猪头三一起送去了极司非尔路76号门口!哈哈哈哈,周老弟,我跟你说,我跟他们蓝衣社斗了那么多年,从来没有一次这样开心过,过瘾过瘾!"

我的大脑浑浑噩噩的,没有搞清楚里面的花样,"但这个跟鲍望春又有什么关系......啊!"猛然反应过来,"私买军火......"

"没错!"老杜哈哈大笑,"私买军火,就算是一向对蓝衣社睁一只眼闭一支眼的南京军管处也包不下来,再加上--听说他还丢了一批从紫禁城运出来的文物,"他看我一眼,"这次军事法庭不判他一个枪毙至少二十年刑期是少不了的了。"

我手脚冰冷,强笑道:"鲍望春这个人太精明了,会认罪吗?"

老杜搔了搔额头,一脸惘然,"这才是我最奇怪的地方,那么一个聪明的人,却好像一点都不想活了,竟然把他下属的罪责全部一肩承担下来......切!卖义气吗?戆度!"

是啊,卖义气吗?我咬紧着牙关跟老杜一起笑,"戆度!"

病房的门被人从外推开,满脸泪痕的福仔冲了进来,"赐少!"他的后面是蹒跚的生叔,还有手里不断绞着手绢的女人。

我一开始因为她背着光所以看不清楚她的脸,直到她猛地一声哭泣,紧接着就往我的怀里扑过来,我顿时苦笑了一下,"双喜啊~~~~~~~~"幽幽叹息,"你又胖了!"

"呜呜呜呜~~~~"她又哭又笑,"赐官!"

老杜笑嘻嘻地拍拍我的肩膀,"好,你们小夫妻长久不见,好好聊些私房话,"他吸口烟,眼神诡异,"我等你的好消息!"

我深深深深吸一口气,"是,我会准备一份厚礼来谢杜先生的。"

--东卿啊,在这个世界,我们原来都是没有办法主宰自己命运的棋子。你曾经说我输无可输,其实你错了,是我们,都已经输无可输!

 

 

第九章

 

双喜伏在我的怀里,小心翼翼地用手探入我的睡衣抚摸着我身上的伤口,声音轻轻软软,"赐官,还疼吗?"

我"唔"了一声,然后醒过来一样问:"啊,你说什么?"

双喜白我一眼,"人家说的话你都一点也不在意,我是你老婆来的,你的心事有什么不能对我说的?"

我用手挠了挠发根,感觉这个动作似乎有点熟悉却不是自己的习惯,但自己做起来却有那么熟捻......我喝止住自己的思想,现在不是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时候,我对自己讲,于是连忙笑笑,"女人家你又懂什么了?"

"周天赐,你又歧视我们女性!"双喜气得坐直身体,"现在都是什么时代了,你竟然还看不起......"

我突然心里烦不胜烦,披衣而起,"我还有些工作没有做完,你先睡吧。"

双喜却在我身后发出一声大叫:"天赐!"

我不得已地转过头去,"又怎么了?"

双喜呆呆地凝望着我,突然,眼睛就红了起来,"周天赐!"

我叹口气,"到底怎么了?"

"你变了,赐官!"她轻轻地说,"我知道你的心变了。"

"......"我微微眯了眯眼睛,一时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到上海已经五天了,但是你跟我说的话加起来不到二十句。而且通常我在说,你却连听都不听,赐官,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按了按额角,我叹了口气,"双喜,你知道我是广运行的老板,现在广运行是一个什么状况,就算周家大少奶奶你天天忙着在上海逛街没有时间去了解,也应该从新闻报啊,电台里啊等等等渠道知道!是,你知道我遇到了意外,马上就赶过来上海我很感动,但是你也要为我想想!"越说越火大,我忍不住一拳砸在墙壁上,"我现在四处受敌,左右艰难......你能不能尽到一个妻子的责任,就乖乖地给我不要再来烦我,行不行的?啊?"

从结婚以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对着双喜这样发脾气,而且话一出口我自己就后悔了,但是我却无力为我冲口而出的话道歉。我突然转身走出去,狠狠甩上了门!

然后,抽抽噎噎的哭声隔着门传了出来。

我忍不住捧住脸,到底,我对得起谁?我,能够对得起,谁?

这些日子以来,我完完全全地乱了方寸,广运行虽然因为那个人被捕而重新又回到我的名下,但是蓝衣社对广运行组织人员的近乎大洗牌却让我简直头痛到裂。一方面要忙着给蓝衣社撂下的烂摊子擦屁股,一方面又要谨防老杜他总是企图轧一脚地侵占,假如还有一点时间,哪怕是那么一点点的时间,我又忍不住想去各个方面各个渠道地了解那个人的下落。

我就像当年抽烟土抽上了瘾的爷爷一样,明明知道这是有毒的明明知道这是不好的,却一点自己控制自己的能力也没有,只有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沉沦,灭顶......

但是那个人的消息却像融入了河流的雨水,半点痕迹都打听不到。而且,我就算知道了他的消息又能怎么样呢?我不止一次地问自己,我能怎么样呢?

告诉他,我依然爱他?

告诉他,我可以为了他扔掉我的家庭我的事业我的一切我的命?

荒谬!我连自己都知道自己做不到这些,又凭什么去说服他?更何况,他又,怎么,还会相信我?

我一遍一遍地在梦里看见他那个看着子弹射进胸膛时候的笑容,一遍一遍地惊醒,一遍一遍地战栗绝望又一遍一遍地怒不可抑!

周天赐周天赐周天赐,你不仅仅只是赐官,你还是广运行的老板,几百口人等着你给他们饭吃;你还是何双喜的丈夫,未来孩儿的父亲;你还是周家的当家人,广州的首富......

东卿你说,人命是很贱的!

是,你说对了。这世上生命的确珍贵,但是这世界上却有太多比生命更加重要的东西。

东卿你说,你要的,我给不起!

对,你又说对了。我以为我聪明我机变灵活我智谋百出,这天下只有我把别人当棋子使,但其实,从一开始,我已经是你棋盘上最大的弃卒,我明明都被你告知了,却还在沾沾自喜。然而,你要的,我的确给不起。你一抬眼,一抿唇,一蹙眉都是真真实实的叹息,你已经暗示明示了我太多的说话,可是,那些,我都,听不懂......

因为不懂不知道不了解,所以我只能把自己的心分成两半,一半放在天堂,一半沉沦地狱,我看着自己在快乐里绝望,在火焰里欣喜,我就像疯了一样,追求着这样的日子直到我们不得不面对那一天的到来。

可是纵然你从一开始就告诉了我这些,你又怎么能够,怎么可以,怎么,舍得让我们走到今天这一步?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鲍东卿,我从来没有恨一个人像恨你这样的恨!你把我小心翼翼捧上来的真心当着我的面踩碎,又把我的自尊撕毁扔回我的脸上!

我宁可你骗着我杀死我,也不要让我知道了是你骗了我!

多情总为无情恼,哈!恼?何止一个"恼"字了得?东卿,你是,害死我了!

从卧室到书房短短的一小段路,我浑浑噩噩地想着念着,足足走了十分钟,而走进了书房后推开窗户,扑面而来的雨丝和风提醒我,这冰冷的夏夜,竟然还下起了雨来。

上海的,脏兮兮的,浇灌了毒花跟仇恨,还有倾城烽火硝烟味道的雨!

 

***

 

当福仔敲门的声音传过来的时候,我才惊觉自己竟然在窗口站了半个多钟头,我揉了揉太阳穴,"什么事?"

福仔不太确定地支吾道:"赐少,有一位,花小姐来找你。"

我不耐烦地抬头,"癫了你啊?现在都是什么时候了?什么花小姐......"

话音未落,一个绝色丽人却已经出现在我的眼前,"周大少别来无恙?"

我呆呆地看着花红艳婀娜多姿地走过来,一时间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位花大家,也太大胆了一点吧。

福仔却识趣地走了出去,还给我小心地关上了书房的门,他妈的,平时怎么不见他这么醒目?

好半天,我才尴尬地咳了一声,"花小姐,你好。"

花红艳看着我轻轻笑了一声,但声音却冰冷,"我一点都不好。"

我叹口气,懒得再绕圈子,"未知花小姐这三更半夜迂尊降贵地跑来小弟这里,到底有什么指教呢?"

"代我的一位姐妹把一件故人‘遗物'转交给你。"她走过来把一个袋子扔到我面前。

我的心里猛地一阵剧烈跳动,几乎连声音也颤抖起来,"什么,什么叫做‘故人的遗物'?"

她弯下腰来直视我的眼睛,"我们欢场女子,对于自己已经不抱希望的恩客,当然都叫做‘故人',至于‘遗物'么,放遗书的事物,不叫做‘遗物'吗?"

"咣当!"一声巨响。很一会儿以后我才发现是自己坐着的椅子散了架,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看着我恍恍惚惚地站起来,花红艳叹了口气,"周大少那么激动做什么?"

我激动?我激动?我怎么会激动呢?自从我开了那让我自己撕心裂肺的一枪以后,我就不会激动了,我激动?!

我激动?!

一方绣着玫瑰的粉色丝绢递到我的面前,花红艳看着我,眼神深邃不明,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擦一下吧!"

擦什么?有什么需要擦的?我怎么会需要擦什么?就算要擦我也有自己的手帕,用什么女人家的东西?我挥手扫开她的手,自己伸手到衣袋内,掏了半天掏出一方雪白的手帕。随意擦了擦脸颊,却看见一圈圈的湿润在手帕上晕开。

花红艳转身走到我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自己从她随身携带的小女士包里拿出一包烟点燃,径自吸了一口,"你那块手帕,是黛林给小鲍的,手帕角上有个小小的‘望'字,你从来没有发现过吗?"

我一愣,然后见了鬼一样把手里的手帕远远地扔开,"你是什么意思。"

花红艳又深深吸了口烟,"其实小鲍原来的安排是想让我勾引你的。"她徐徐缓缓吐出口中的烟雾,一个个烟圈遮住了她的眼睛,"所以,后来他跟我说不需要了的时候,我一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陷进去了。"

我的手紧紧地握成一个拳头,而且越握越紧,偏偏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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