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城 上海篇 下————龙马甲
龙马甲  发于:2010年09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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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等我发现我竟然无处可去的时候,又已经夜幕降临了。

安排好了"宝合祥"所有货物的运输,安排好了我打算运走的东西,该搬的搬,该换的换,只等最后那个舒通关节的手续。但是郑家本身财大势大,这几车皮货物的运输在他们来说简直是小事一桩--我找郑肥佬来做这件事本来也就是看中的这点。所以,我发现,一时间,我竟然已经无事可做无处可去。

然后,不知不觉当中,我竟然又傻傻地往"家"的方向踱过去。

虽然小鲍说了这地方应该不能再回去了,但是脚却像有着自己的主意,稍一不留意,它就往那个其实也并没有怎么熟悉的地方走过去。

天气还是很闷热,也是,现在这个天气只有越来越热的趋势,要等凉下来还需要两个月的时间。但是上海,我深深地怀疑,它还能撑下两个月的时间吗?

能够走的基本上已经都走了,只不过听说日本人开始往上海的外围驻军,就算逃出上海,估计也逃不出日本人的包围圈。当然了,有门路的人不在这个绝望的范围内。

于是市面上反而呈现出一种类似死寂了希望后的反亢奋,从来不喝酒的人开始酗酒,从来不上舞厅的人开始泡舞小姐,从来都以精打细算为终身目标的小市民开始大笔大笔花费他们一辈子辛辛苦苦赚来的钱,所以,市面看起来竟然还有些繁荣。

但那只是在太阳还没有下山的情况,一旦夜幕降临,上海,即便沦落为死城。

很闷热很阴暗很压抑的,死城!

油腻便溺潮湿腐坏的各种臭气从弄堂里弥散开来,我无法呼吸,但还是不由自主地一步拖着一步慢慢地走过去。原来无处可去的滋味如此不好受,可惜我又找不到其他可以聊以消遣的事情。

也许走过去,再走回去,再走过来,再走回去,这漫漫一夜也就过去了吧--我苦笑,周天赐,你真是无聊到癫了!

推开房门,该收拾的物件都已经被收拾掉,这点我倒完全不用替那个人担心,很多时候,他比我聪明多了。看见白色的防尘布盖在家具上面,突然就有一种深深的遗憾和不舍,昨天的时候,我还以为我们可以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下,现在却已经不得不遗弃这间说起来甚至可以称为可爱的房子了。

拉开白色的防尘布,我慢慢坐进那个睡了两天的沙发,一抬头就看见冷冷的月亮光斜射在阳台上,随着时间它会跟那天早晨的阳光一样移到沙发的角上,抚上我一点一点冷下来的心。

如果那天早上,那天早上我坚持下去会怎么样?会有不同吗?会发生改变吗?会对现在将来以后过去有什么作用吗?

嘿,竟然开始忍不住这样想了,我有些苦涩地自嘲着笑。不过不管我再怎么坚持,不会改变的终究还是不会改变吧。

--我非但是个笨蛋,而且很多时候还很胆小。

忍不住想抽烟,但找不到火柴,想起来昨天生煤炉的时候似乎扔在灶台上来,于是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向厨房,经过卧室的时候却一下子僵住,血 腥气!

我心跳得几乎从喉咙口里蹦出来,手颤抖着推开卧室的房门,拉开电灯,一个人坐在小鲍的书桌前,瞪大着眼睛,全无气息。我恶狠狠地瞪着他老半天,那口差点憋死了自己的气息才缓缓地吐了出来,不是小鲍!

是昨天那个交给我纸条的蓝衣社的汉子。

但是他怎么会死在这里?

警兆突现,我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往右侧一跳,一把凭空出现的东洋倭刀劈了个空。我当即抡起书桌前的椅子想也不想地回身砸下去,刀光一闪,椅子顿时被劈成两半。

我倒吸一口冷气,好锋利的刀!这群阴魂不散的王八蛋!

心中不敢再有轻敌的意思,拿着被劈开的椅腿当棍使,一套少林棍法甩出来气势还是很足的!

可惜只有气势还不够,我眼睁睁看着椅腿在攻击中被东洋刀越削越短,心中不禁一阵苦笑,要是听了小鲍的话,我怎么会遭遇这种倒霉的事情?

只可惜--

好吧,大少爷我从来不懂听教说乖,反正任意妄为是老爸给我的评语,我也没有打算做这类比改变江山更难的事情,所以王八蛋,打就打吧死就死!大少今天让你知道什么叫做中华男儿!

猛地一声暴喝,弹身跳起,推开尸体,奋起一股牛劲把整张书桌往那黑衣蒙脸的东洋忍者身上推过去。你以为你刀子锋利就了不起啊,这桌子可是紫檀木的!

那王八蛋本能地一刀劈下去,结果不出我所料的,刀子笔直嵌进桌身一时拔也拔不出来。何况,我又怎么会给他时间拔?

"DIU你老母的日本鬼子!"手一按桌面,身体就弹起脚就踢出去,"欺我中华无人吗?"

但是可是然而是--

"闪开!"一个清清冷冷,不对,应该说是还包含了一股怒气的声音传来,而我竟然立刻就做了比改变江山更难的事情,我听话了!而且是很没有志气的很乖地听了进去,一缩身体屁股在桌面上打个旋,身体已经转到桌子底下去了。

然后"砰!"明显加了消音器的手枪射击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

东洋忍者的尸体倒下来的时候,我举起双手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犀利啊,东卿......"

黑白分明的眼睛狠狠地剜着我,"别叫我东卿!"

"诶?"

"不是叫你不要回来了吗?你在这里做什么?"他明显地转移话题,但眼神还是那么凶狠。

我说我是回来缅怀过去的,不知道他听了会不会相信。于是我笑,"我是回来看看有没有拉下什么要紧东西。"

"你除了那身臭皮,还带过来什么东西?"他的火气真大。

我抱起双臂,"那么你又回来干什么?"

他的愤怒升级了,抬手就要给我一个耳光,"要不是担心你这个笨蛋会回来,我来干什么?"

本来已经要躲开了,但是心中猛地一动,我一把拉住他,仰开的身体又飞快凑了回去。于是,"啪!"

与此同时,"砰!"一颗子弹擦着我的肩头飞过去,火辣辣的痛,可是心里却无比的痛快。我对他笑笑,"欠我一个吻,要利息的哦!"

歉疚跟狠厉的眼神同时在他的眼中转过,最后却变成发火前的阴霾,"你这个......"

"嘘!"我伸出手指凑在自己的唇上亲了亲又一下子按到他的嘴唇上,"阳台两点钟方向,他们有阻击手。"

他的脸色有些白,"我们被锁定了?"

"放心!"我笑嘻嘻的,"有赐官哥哥在,我们没事!"

--你也许永远也不会知道,小鲍!你刚才说的"要不是担心你这个笨蛋会回来,我来干什么?"把我从一个多么冰冷的地方救出来,我险些就溺死在自己的绝望里了,但是你来了,你担心我了!就算是又一次欺骗,至少现在,我活过来了。

但既然我活过来了,狗日的日本人,你们就要倒霉啦!游目四周,我立刻就笑了,对!就是你!

我轻松地笑着,反手砸掉埋在墙壁角上的电线插头,拽过刚刚被枪毙的日本鬼子尸首趁着他的鲜血还未凝固,借了小鲍的刀子割开尸首的动脉给他放血,一阵噼里啪啦的火星以后,整片楼区都黑掉。

但是既然这里都黑了,什么都看不见的阻击手当然只剩下被我们阻击的分。

嗯,抗日,抗日!

 

***

 

一个小时以后,"这就是所谓的‘狡兔三穴'吗?"我施施然地在小鲍位于苏州河边的公寓内走走看看,"不过你好鬼吝啬,干吗叫我去住那里的小房子,这里的房子明显舒服许多!"

他拿着医疗箱走过来,"你到底要不要洗澡疗伤?血太多吗?"

我看看肩头的伤口,凑过去,"小鲍,你老实说。看这样,你是不是很心疼?"

"是啊!"他理所当然地点头,"我当然心疼,我又要买一套衣服了诶。"

"......"我的笑脸垮下来。

"周大少,拜托你可怜可怜我这个公务人员可以吧?你已经穿走了我五套衣服了,我现在除了军装,已经没有其他衣服可以穿了。"

我连忙说:"我不介意你不穿......"

眼睛瞪起来了,生气了生气了!但是现在我的肩膀受伤,打架对我不利,于是连忙低头,"我去洗澡!"

"等一下!"他没好气地叫住我,"当心伤口不要碰到水!"

我充满希望地看着他,"要不然你帮我洗?或者我们一起洗?"

他脸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害羞地红了红,但随即又笑嘻嘻地回望我,手却慢慢地从内袋里拿出一把飞刀把玩,"你说呢?"

"......"怨念啊,为什么他的身上会带那么多奇怪的东西呢?

我去洗澡,不,我逃命地去洗澡。

......

洗完澡出来,却诧异地发现他竟然等着我,忍不住就口花花,"这样就迫不及待了?"

他神情淡淡地伸出手直戳我的伤口,我顿时痛得冷汗直冒,"喂,你疯啦?"

"原来你还知道痛啊?"一甩手把我推到客厅里,"还不坐下来,想整条手臂烂掉吗?"

现在打不过你,我咬咬牙,好,我忍你!

那时候子弹是擦着我的肩膀飞过去的,所以并没有留在体内,这为治疗提供了很大的方便。但是,血还是流了很多。

小鲍上药包扎的手法很娴熟麻利,我几乎都没有什么感觉,肩膀上已经打了一个漂亮的结。正想赞美一下,却惊见他看着我的眼睛露出一丝狡诈的笑意,"不要......"

"啪!"他还是一巴掌拍在了我的伤口上,痛得我直翻白眼。

"伤口又裂开了!"我躺在沙发上扮死狗呻吟,"啊,啊!我会流血至死。"

他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我,表情是淡淡的笑,眼神却暧昧难明,"这是给你一个教训,以后不用你来替我挡子弹!"

原来还是给他发现了。我不由摸摸鼻子苦笑,不过他的态度也太奇怪了。被人救了命不是应该以身相许才对吗?为什么反而还巴不得痛死我他才心安理得呢?难道魔头的思考回路跟我这样的正经人总是不一样的?(龙:赐少,你的思考回路才更有问题吧,正经人?= =|||)

"别这样紧张,我又没死。等我死了,你再教训我好不好?"我痞痞地笑笑,看着他。这傻瓜,你以为你这样说说我就会吸取教训吗?何况,何况既然在我面前的是你,子弹飞过来的时候,我又怎么有时间去想要不要救你?

就算我的生命在我跟你的眼中都是一文不值,但是,你,却不容有失!

"不要这样看着我!"他突然发出一声暴喝,下意识地举起手。我则吓一跳地瞪大了眼睛,又发什么癫了?

但让我害怕的耳光终于没有打下来,他猛地一握拳头转身走掉。

"冇胆鬼......"看着他走进浴室的背影,我喃喃,却连自己到底要骂谁也不懂。

 

***

 

我百无聊赖,只好继续东翻翻西摸摸,从这间房间走到那间房间,然后看见大大方方放在卧室床头柜上的照片--男的俊美无俦,女的温婉可人。

突然大脑像被抽空了一样,猛地一疼。因为就是这个突然间,我明白了这所房子的意义。这是,这是小鲍打算用来跟白黛林结婚的新房!

这不是他跟我休息的地方,是他跟白小姐可以放松的空间。而我,则是那个突如其来的外人,却鸠占鹊巢,先一步住了进来。可笑我刚才还问他为什么叫我去住那小房子。

周天赐,你真的,实在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猛地把像框往下一压,头痛得厉害,只能像傻瓜一样呆愣愣走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可是只坐了一会儿,连忙又站起来--这里会不会是他们曾经亲热地坐在一起的地方?呼吸不顺,坐立不安!

这里这里这里,那里那里那里!哪里都有他们的影子,哪里都是那么和谐美丽的情形,我逃无可逃,避无可避,最后只有躲到不开灯的书房里去。

我不知道就这样呆坐着,我坐了有多久,反正当小鲍走进来拉开灯的时候,我只觉得那白炽灯的光线亮得刺眼。

他站了一会儿,慢慢弯下腰跟坐在椅子上的我平视,又过了半晌突然问:"你后悔了吗?"

后悔?我?我不禁苦笑起来,而刚刚洗完了澡的他穿着绿色的军用衬衫,柔和的发丝上还带着水汽,白皙的肌肤在强劲的灯光下却连毛孔也看不见。我忍不住伸手去抚摸他的脸颊,一句突兀到几乎可笑的话就这样漏出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这一辈子我都不会后悔跟你的相遇,小鲍!然而就算我不说,你又怎么能够不知道呢?

怎么能够......呢?

他一时间呆住,眼睛微微眨了眨,迷惘的神色一闪而逝。然后,他猛地挺直身体转身往外走去,就当我以为他就要这样走出去的时候,他又突然回过头来,恶狠狠恶狠狠地瞪着我,那神情简直就是凶得了美丽到了令人窒息的程度,接着他咬牙切齿地说--

"来吧!"

 

****我是代表H的分隔线********

 

"嘿......"我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抚着他汗湿的额间,突然有种忍不住想笑的冲动,后来竟然也真的笑了出来。

他的身体依旧半趴着,脸一直朝着另一边方向,直到听见我的笑声了才猛地转过头来,"笑什么?"声音因为底气不足的关系,从凶狠变成了带着慵懒的媚意,害得我心里不由自主又是一荡。

不禁伸手把他往怀里拉了拉,谁知道一用力气,两个人一起呻吟出来。

是,这场性事简直比我们以往打的任何一场架都要来的累,而由此引发的想法却是--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男人才愿意娶女人?至少在跟女人做的时候,不用担心她会因为生气跟你打起来,而且手脚还这么重......

脑袋有些混乱!

连忙挣扎着爬起身,在他奇怪的眼神中跑去翻衣袋,结果翻出一包烟一包火柴。

"给我一根!"他也试图坐起来,但是一翻身,痛得脸都白了,忍不住又骂,"周天赐,你这个禽兽!"

明明是你说"来吧"的!心里小小抱怨一下,还是不敢怠慢地扔了一支烟过去,同时也把自己的身体扔过去。

抱着他坐起来,给他点上烟,我真的是比通房丫头还要尽心竭力地服侍,末了还要问一声:"很痛吗?"

噙着一抹冷笑,他白我一眼,"下次你让我插一次试试看不就知道了?"

摸摸鼻子,我决定不再讨论这个刚才引发我们几场大战的问题。

但我不说话并不表示他也没有意见了,深深吸了一口烟,他闭上眼睛缓缓吐出来,"美人牌?!"眼睛一睁,神情愤愤的,"你怎么抽这种货色?"

"我不喜欢抽烟。"我嘴上叼着烟,看着从他唇间喷吐出来的缕缕轻烟,别有一种浮沉人世的感受。

他一愣,"不喜欢抽烟还带着烟到处跑?"

"这两天到处求人,带着烟好说话。而且......你不是上次问我要过烟吗?"我学他的样子用手指夹着细长的烟身,吐出烟圈,但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没有那种优雅,对了,就是优雅!试了两下,自己受不了地放弃,还是用拇指跟食指捏着烟身狠狠吸两口然后喷出来,呼!过瘾。

"我上次问你要烟?"夹着烟的手指挠了挠发根,"什么时候?"

我吸了口烟然后往他敏感的耳朵里面喷,"就是上次,洗手间里......"你看你看,你说的话我都一一记着,只是不知道以后你会不会记得我们现在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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