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我什么?
是啊,他喜欢沂华什么?
晋双城想了很久,才对着曾大夫温柔一笑,道:「我喜欢你对我的好……我喜欢你的眼里除了我再无旁人……」
「对你好的人有的是,那你喜欢的人有很多啊……」曾大夫低眉垂目,似有着恼。
「啊?」晋双城心里一慌,急道,「不是,不一样的……」「我记得……有位梅姑娘,知道你怕热,给你送了一夏的冰镇酸梅汤,对你可真是好……你应当是喜欢她的吧……」
「这个……这个……」
「还有位戴姑娘,极善吹箫,可性子却很冷傲,对男人总爱理不理,却偏对你另眼相待,指点你吹箫技艺,才让你青箫郎的称号名副其实,你没有理由不喜欢她。」「那……那是……」明明晚风吹在身上极为凉爽,可晋双城的额上却冒着冷汗,沂华……
是在翻旧帐么?
「那一年,我们在洞庭湖上遇见凌波仙子何琳,可真不负第一美女之称啊,你眼都望直了,跟我说了一句‘窈窕淑女,君子好述’,当时就跑到凌波仙子的画舫上吹了三天的箫……这也是喜欢吧……」
晋双城哭笑不得,他的右手小指与曾大夫的左手小指上连着红线,无法伸手抱住曾大夫,只得握紧了曾大夫的手,道:「人家现在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娘了……沂华,我可以当你是在吃醋么?」
「我吃哪门子醋。」曾大夫幽幽一叹,「我只是不知道你喜欢我什么,我长得一般,又是身为男子,你说我对你好,可对你好的人多的是,当年那些女子哪个不对你掏心挖肺。」
「不一样的……不一样的……」晋双城教曾大夫说得也有些迷惑,好一会儿才道,「当年我离开她们,心里一丝留恋也不曾有,那些女子虽对我好,可我对她们也足够温柔体贴,一朝分手两不相欠,可是你不一样,你走了,我心里便空了,所以我知道,跟她们不一样,我是对你的喜欢是特别的,只是那时年少,分不清,这些年来我寻着你,也见了不少有情人间的分分合合,才明白这世上没有什么比两个人在一起更幸福的事,其它的都不重要。」「这世上没有什么比两个人在一起更幸福的事,其它的帮不重要……」曾大夫喃喃念着,抬眼深深凝视着晋双城道,「这话是你亲口说,可莫要忘记了。」「我怎会忘记,沂华,我愿对天地发誓,从今往后,我只喝你做的冰镇酸梅汤,只为你一人吹箫,我要把你当初对我的好,加倍还你,此生此世,永不离弃,若有违此誓,便教我失心丢魂,生不如死。」
「呆子,点头便是,发毒誓做什么。」
晋双城见曾大夫面上有抹心疼的样子.不禁笑得更是温柔。
「沂华,你放心,我与她们都是清白的……这些年来我可一直为你守身如玉,今天晚上是不是让我……」忍了这么些天了,要说晋双城没有欲望,那他就不是男人,一想到那日在沂华手中泄出来的情形,下身便蠢蠢欲动,但……对于身在下面,心里始终还是不能接受,又怕沂华再提出来,他无法拒绝,便只能忍,忍得实在辛苦。
在听得守身如玉四字时,曾大夫的身体便僵住,久久没有答话。
「沂华,如果……你不愿意……我……我也是可以……」晋双城有所察觉,不禁自责起来,只当是自己的要求令沂华不快,如果沂华不愿意在下面,他大概也无法拒绝沂华,虽然心里有些不自在,可是……只要沂华喜欢就好,便当是他欠了沂华的。
晋双城自责的表情,忍让的语气却让曾大夫心里面一暖,身子不觉又软了下来.低低道;「你这呆子.怎在这里说这话,也不怕人听去了。」说着顿了顿.望了一眼四周,此时天色已渐暗,合家出游的人们纷纷已赶着回家,花会上只剩手牵着手的男男女女,走鹊桥的人少了,可一对对坐在池边的人却多了,在众多年轻男女中,他们两个男子便招人注意起来,此时也不知有多少眼光扫过他们,只是先前两人说得入神,不曾发觉,这会儿也不知怎的,曾大夫心里隐隐有些不安,竟不若先前拜月老时那般自定,拉着晋双城站起了身,仍是低声道:「我们回去罢。」「还没见着月亮。」晋双城却是坚持着,他倒是不惧别人眼光,只是两个男子此生终是无那花烛之想,是以现下非要在这月老庙旁求得「花好月圆」之兆。他要与沂华在花前月下,约定白首之盟。
「能得花好,已是月老垂怜,又何必再贪那月圆,小心贪多不得。」曾大夫凑近晋双城,在他耳边道,「你看这天都快黑了,我们到家,那月亮也差不多上来了,你不是想……那个么……还不着紧点时间。」
扑在耳边的温热气息实在撩人,晋双城只觉心神微荡,待听清楚曾大夫压低的话语,一腔血忽地涌了上来,身上一阵阵的燥热,又觉着整个人都似要飘起来般地站不住脚,这时恨不能当场把沂华扑倒才好,哪里还想那白首之盟,涨红了脸也不说话了,拉着曾大夫便走。
曾大夫想不到他这般着急,碎不及防差点让他拉倒在地,手上的那一束燕兰也几乎脱手落地,又让曾大夫一把抓了回来,只是这脚却再是站不稳了,将要跌倒之际教晋双城将他抱了个满怀,那花终是没能摆脱被压扁的下场,在两人的怀里碾得没了形状。
两人瞅着那花都是一怔,却仍是曾大夫先回得神来,把花随手扔了,无所谓地笑笑:「这花能开得一回好,也是不枉到这世上走了一遭,走罢。」晋双城仍是觉着有些可惜,但一想到回去之后,便又心急,牵着曾大夫的手便走。
却不知那被扔了的花,自他们走后,便教那来往的人踩来踏去,不多时便见地上碎红斑斑,深印入土。
第七章
华灯初上时候,街上人少了,可有一处却比白日里热闹许多,自是那花街柳巷。晋双城与曾大夫便从这里经过,想那门口拉客的女子还真是胆大之极,见着晋双城容颜俊美,又温柔外露,竟扑过来,香帕儿一挥,一抹浓香便充斥周围。
「哟,这里哪家的俊爷儿,进来坐坐,就冲爷儿这相貌,姑娘今儿倒贴啊……」
晋双城正一心想着回了家中要跟曾大夫怎的怎的,冷不防扑上这么一个人,竟没避开来,被那女子一把抱住了胳膊,半露的酥胸紧紧挨着身体,不禁心里一跳,转脸就望着曾大夫,见曾大夫脸色果真不大好,连忙甩开那女子的手,目不斜视继续往前走。
其实他们回去本可以不走这条路,只是晋双城坚持,因为路近,可以早点到家。曾大夫的反对没能说出口,便让晋双城拉入了这条街,当时他的脸色就变了,咬紧了牙关才让自己的身体不至于抖动,他不想让晋双城察觉他有多么害怕这个地方,更没有力气将晋双城拉出这条街,只能白着脸强忍,便连那女子扑上来他也不曾注意到,两眼只盯着前方,明明灯火已上,为什么他的眼前却是一片黑暗。
烟花地的女子都有一双利眼,早已望见两人紧牵的手,便知是怎么回事,鄙夷地在曾大夫身上扫一眼,一扭身又扑到晋双城身上,嗲声道:「这位爷.您不喜欢小女子也成,馆里也有善解人意的小倌儿,个个都懂得服侍人,保证能将爷伺候得舒舒服服。」晋双城一身锦衣,分明是个金主,望面相,也不是小气的主,若是得了乐子,她自有赏钱能得,又岂能轻易放过。
晋双城教她缠得烦了,只是他对女子向来温柔,便是下贱的妓女,也无法横眉以对,只得匆匆从怀里掏出一锭碎银,塞在那女子手中,道:「你莫缠我,快些走罢。」那女子得了银子。却仍是不走,面上媚笑更甚,吃吃道;「这位爷真是大方,得空时到馆里坐坐。也不妨事儿……」
便在这时,有个半醉的汉子摇摇晃晃走来,一眼瞅见那女子,淫笑着在那女子胸口摸了一把,道;「这骚妮子,又缠上个俊爷儿,连本大爷来都不理睬。」女子娇笑着道:「去,谁不知道您李大爷每回来只找馆里的小倌儿取乐子,奴家倒是巴着想伺候您。您也不要啊。」
那半醉的汉子大笑,一双淫眼在晋双城脸上扫过,顿时淫心大起道:「哪里来这么俊的爷儿,让爷摸摸……」
—句未完,曾大夫却突然「啊」了一声,向后倒去,晋双城顾不得跟那半醉的汉子计较,赶忙接住曾大夫倒下的身体,慌道:「沂华,沂华,你怎的了?」到这时,他才发觉曾大夫的身体竟冷如冰,面上苍白得没了人色。
曾大夫微微睁开了眼,气弱道:「我没事,只是身上没力气了,我们快回去罢。」「好,好,我们这就回去。」晋双城小心扶起曾大夫,正待离去,却让那半醉的汉于一声叫唤给拦下了。
「哈哈哈,我说怎瞧着眼熟,原来也是倌儿,叫什么来的……看我这记性,都八、九年的事,记不住了……」
晋双城怔了怔,才反应过来这人竟是对着沂华在说,顿时怒上心头,喝道:「疯言醉语,还不闪开。」若不是扶着曾大夫,他当时便要一掌将这人满口的牙打落,叫他再不能胡说八道。
那半醉的汉子又打量曾大夫几眼,笑声更淫:「兄弟,你尝过他滋味儿了,那可真是一个绝妙啊……当年在上和南馆,可是本大爷给他开的苞,别看长得不怎么样,那地方着实销魂得很……本大爷阅人无数,还不曾见过这般极品,念念不忘……」这醉汉的声音越说越大,竟引来不少人围观,望着一身红衣的曾大夫,满眼淫色,曾大夫的脸色越发白了,思绪纷乱中紧紧咬住了唇。
「住口!」晋双城终于忍无可忍,扬掌欲击,却猛觉曾大夫的身体抖得厉害,他一松手人便要倒下,连忙收掌重新扶住曾大夫,这时才发觉曾大夫受此侮辱,居然一言未发,而面上比先前又白了三分,上齿咬着下唇,竟生生咬出血来。
「沂华……你……你……」仿佛意识到什么,晋双城的面色也渐渐变了。
曾大夫见他的脸色开始变,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站得稳了。牙齿松开嘴唇,哑着声道:「是……我是……」
「不,你不是……告诉我。沂华,你不是……」晋双城的脸色一下子青得近乎发黑,不可能,不可能的,他的沂华怎么可能……
紧握的手掌不自觉的松开了,一股凉意从手掌上的肌肤直透入心,曾大夫闭了闭服,将那一阵花眼抿去,道:「我不想骗你,双城,你听我说,当年……」
「不,不要说……」一扬手,晋双城试图捣住曾大夫的嘴,却忘了相系于两人小指的红线,禁不住这般大的动作,无声无息地断了。
天上一轮圆月,从云层后探出了半张脸,清清冷冷地看着这一幕,一青一红,两个男人,面对面站着,一动不动,蓦地,青衣的男人发出一声嘶吼,纵身跃向屋顶,狂奔而去。
红衣的男人呆立了半晌,在阵阵淫笑声中如游魂一般往来时的路跌撞而去。
那半醉的汉子,拉客的女子,转身走入妓馆,一间厢房里,坐着靠窗的男子。
「做得不错,这是赏银,规矩你们知道,今天没有发生任何事,懂吗?」男子面上噙一抹冷笑,扔下两张银票。
「是,是,爷的意思,我们明白。」两人欢喜地捡起银票,再抬头,那男子已不见踪影。
月己上中天,穿过了云层,现出一片皎明洁净,映入了水面,便透着一抹虚幻。曾大夫在金玉池畔已坐了很久,夜色为他做足了掩护。花会中的人们再不曾注意到他,当夜深了,人使也静了,求得了「月圆」的年轻男女们纷纷离去,夜幕中唯剩微微的虫鸣。
月,果然是求不得的东西啊,举目上望,它高挂在天上,遥不可及,俯首下寻,它低映入水中,一触即碎,可是总有人是那么愚蠢,想要揽月入怀,到头来却是他人眼里的一场笑话,而他便是那样的蠢人。曾大夫对着摇曳着清光的水面抿起了嘴角,那一抹自嘲的笑容宛如烈焰燃烧后的灰烬,风一吹便散了。
晋双绝……晋双绝……你做得太绝……太绝……当年你便把一切都计算好了,无论晋双城究竟对他有没有情义,他们都不可能回到当初……
往事,只如噩梦。
十年前。
春光明媚的日子里,连云山庄走进了两个年轻男子,一着青衣,面带微笑,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温雅如玉的气息,一着红衣,张望顾盼,细细的眉眼里尽是如火焰般跳动的流光。
「大哥,我回来了。」
一声难抑兴奋的的叫唤,顶着「青箫郎」名号的晋双城宛如归巢的稚燕,快走几步,在端坐于厅的晋双绝面前深深一拜。
四年了,昔日出门磨练的少年,如今已长成翩翩男儿,惹得素来稳重的晋双绝不禁红了眼,一把扶起拜于面前的兄弟,拍着肩,压抑着心头的狂喜,只露出一个深深的笑容。
「城弟,你长高了。」
「哈哈哈,已经跟大哥一样高了,可是还是及不上大哥在江湖上的名声那么响亮啊。」晋双城笑道。
「谁说的。青箫郎,青箫郎,一笑能倾心,一曲可夺命,你在南方磨练这几年,名头在这里一样传得响亮,若教人知晓青箫郎便是连云山庄的二爷,可是大大长脸的事情。对了,这位便是你的义兄赤圣手吧。」尽管忙着要与兄弟叙旧,晋双绝也没忽视站于门边的曾沂华,那一身鲜艳的红色,仿佛一团火焰能灼人的眼。
「是啊,沂华,你站在门口做什么,快进来,见过大哥。」晋双城兴奋地将曾沂华拉了过来,笑道,「大哥,沂华与我义结金兰,是我的兄弟,便也是你的兄弟了,你可得像待我一般待他。」
「你既说了,我还能待他不好么。」晋双绝嘴里这般说着,望向曾沂华的眼里却带着一抹审视,「赤衣烈如火,圣手能回春,赤圣手果如传言所说,丰神如火,人间少见,曾兄弟,舍弟这些年来蒙你照顾,多谢了。」
言语里,那亲疏间分得清楚,晋双城正在喜上心来的时候,也没注意,可曾沂华却善察颜色,当下便有所觉,欠了欠身,道:「我与双城,有兄弟之名,亦有兄弟之情,互相照顾也是应当。久闻双绝公子丰神俊朗,风采绝世,沂华心幕已久,冒昧来扰,还望莫要见怪。」
「沂华,你这么客气做什么.我家以后也就是你家。大哥。我先带沂华在庄里走走,回头再与你说话。」
十九岁的晋双城,虽说在江湖上已磨练四年,却终还未能脱少年心性,迫不及待拉着曾沂华要给他看自己生长的地方,曾沂华被他拉着身不由己地往前走,走了几步觉得不妥,回过头来,却一眼对上晋双绝突然阴沉下来的脸,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入心,再看去,晋双绝正含笑目送他们,先前那一瞬间的阴沉仿佛只是曾沂华的错觉。
那是他与晋双绝的第一次相见,年少的他并不曾意识到那一眼瞥见的阴沉究竟代表什么,在晋双城兴高采烈的介绍中,他的心神被牵引到连云山庄的华美建筑上,不消一刻便将那抹寒意抛诸脑后。
之后的日子,过得舒适异常,没有了飘荡江湖的辛苦,每日里锦衣绣服,温床暖枕,衣食自有下人打理,再不须自己操心,于是整日里无所事事,被晋双城拖着不是游山便是玩水,有时兴致来了,还带他到上和城里一家太白酒肆,喝上一壶特酿的杏花酒.曾沂华酒量浅,喝不上两杯脸皮就红了,于是只浅酌则止,笑望着晋双城,天生便透着温雅的人即便是在酒兴大发的时候,那举止也是斯文的,酒肆里来往的人极多,这般翩翩公子,平日里极是少见,于是进出之间总难免要多看几眼,更有为之心折的人,上前攀交,晋双城正觉无人陪饮颇为无趣,有人来陪自是好的,酒意上来那话便渐渐投机,无意中便冷落了曾沂华。后来那人先也与曾沂华搭几句话,见他爱理不理,便也识趣,只跟晋双城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