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炉寒————Enid
Enid  发于:2010年09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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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尘缘易绝
“你们在干什么啊?”
伊愫踏进房间的时候,正巧看到空洞死寂的铮和呆若木鸡的壬静。好奇地伸过手,在两人胶凝的视线中晃动,想召回两人的神智,却被壬静一把抓住。少年的手紧紧的收着,抓得她纤细的手腕隐隐生疼,正想发嗔,却看到壬静郑重严肃的目光,逼得她将到口的话收了回去。

“是什么感觉?”壬静语气沉重。
铮绝望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心太乱了,从来都没有过这种感觉……就算是在齐国时,我也从来没有过……”
壬静深深吸了口气,放开伊愫,伸手轻轻抚上铮的鬓角,柔声道:“说不定只是错觉而已,你别想那么多。好好照顾你肚子里的孩子,你就要做娘亲了,知道吗?”

乖乖的点了点头,铮挣扎着坐回床上,疲倦的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壬静轻手轻脚点上一盘百合香,再轻轻把香炉移到离铮稍远的地方,才拖着满腹疑窦的少女走出房门。一直到了离房间十步远,伊愫才揉着双腕,满腹怨气的开口:“铮公主出什么事了?”

“没事。”壬静不想顺着这话题多谈,顺口问道:“你今天不在宫里陪启?”
“去了啊,可是那家伙正忙着和各国诸侯谈些政事,我根本插不上手嘛!”少女微侧着头,嘟起嫣红双唇。“我今天早上在宫里碰见齐王了,他刚刚觐见完毕正要出宫,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我和宫女踢球的时候,他还帮我捡了球呢。要是在以前啊,他一定正眼也不瞧瞧就离开的。那家伙其实并不是那么讨厌的人……”

壬静身子一震,根本没有听见伊愫后面的话。他喃喃的重复着:“心情很好……?”
在他来得及做出任何推测之前,铮居住的屋中传出“砰”的一声巨响,仿佛是……重物坠地的声音。

“趁齐王觐见天子完毕,回朝琼馆的路上发动攻击,是最万无一失的选择。”奕青面无表情的说,他面对的是,是十余位武林英豪,每一位均与齐王有不共戴天之仇。“路上齐王的防备最为薄弱。一半的护卫留在朝琼馆中保护齐国公主,齐王身边唯有随身侍卫伯期及尼起两人堪称高手。”

他将手指点上面前画在薄绢上的地形图,烛光跳跃着在他脸上投下不安的黯影。“据我六英堂考察,此处最益伏击。届时,请龙姑娘和舒少侠分别伏于右方屋顶,射杀马车护卫。舒前辈与干前辈,你们武艺最为高强,请潜伏在屋中,待齐王出车,即毙之。其余的各位就全力与齐王护卫周旋,若要将齐王逼出马车,就看你们了。而我,则率另一批人马前去朝琼馆,牵制朝琼馆内兵力。”

“听起来是不错。”被称为干前辈的老人眯缝着眼,捋起长须,“秋痕刀奕青,我老头子倚老卖老说一句。一旦行动起来,会发生什么变化谁也说不一定。更何况这是天子脚下,只宜速战速决,若是兵卒赶来,我们老骨头可撑不了多久。”

“是。”奕青恭恭敬敬一鞠躬,道,“这一点请干前辈放心,到时候方圆一里之内,除了齐国护卫,决不会有兵卒出现。”
干姓老人呵呵一笑,也不再说话。奕青淡淡道:“各位若是还有疑问,请尽管提出。我们大约还有三天时间完善计划。”
他话音刚落,一个人闯进屋中。奕青眉头一皱刚想喝斥,却已发现那人竟是伊愫派往服侍铮的三名侍女之一。他立刻抓住侍女的手臂:“怎么回事?”
少女的胸膛剧烈起伏,脸色因急速奔跑而煞白,她附到奕青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奕青本就苍白的脸色即刻变得更为苍白。
“……早产……”

一阵旋风般卷进包租的客栈,已至深夜,在老板伙计还未来得及看清楚来人之前,奕青便已到了后院。他喘着气在后院门前停下,呆呆的看着面前人来人往匆匆忙忙,却没人理会他。

“不要进去!”只有伊愫听说他来了,面色苍白的出来抛了一句话,又匆匆的回了里屋。奕青一句“怎么会这样?”的疑问只得生生吞回肚中,细小却尖锐的疑问持续的割裂他的心,又渐渐沉压下来,仿佛冰山沉积在心头。

这几个月来铮的状况好了很多,早上自己出门时还刚看望过她,她还难得的微笑着,说谢谢,容颜平静安祥。为了自己腹中的孩子,她总是尽力的不去回想,去回忆,让自己的心情定格在失去的欢乐中。看到她这样,他便放心的去做自己的事。没想到才不过离开一个时辰,她就……

“啊——!”
里屋传出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他惊了一跳,几乎跳起来,而后更加心惊胆颤。那么文静坚强的一个女孩,能够千里迢迢从临淄去秦国找他,一向养尊处优受尽众人呵护的她,独身一人吃了那么多苦,也从未向任何倾诉过。如今,是什么样的痛苦,才能让她这样叫出声来?若是铮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以后见到了祁,又怎么样向这么信任他的祁交待?

门中一名少女端着铜盆低着头出来,他看见整盆水都变成了红色,恐惧越来越深的侵入心底,心急如焚,却偏偏不敢进去瞧一瞧。一向无畏无惧的他,竟也怕得禁不住颤抖起来。

“塞住她嘴!”是壬静的声音,难得的显得不稳,“别让她咬到舌头!”
然后女子叫喊的声音低了下去。厚重的门帘一掀,壬静满头大汗的自屋中出来,看到他,一怔:“你回来了?”
奕青焦急的问:“怎么样?”
壬静黯然低头:“她恐怕是不行了。”他看着手上的鲜血,轻轻摇了摇头,“我可以救得下孩子,可是大人……”
“你一定要救她!”心突然痛得如蚁噬,冷汗涔涔而下,“她不能死,她要是死了……她要是死了……”
“祁也活不下去?”明亮的眸子突然抬起,放射出逼人的光芒,“难道你救她就只是为了司祁?”
奕青猛地怔住,烦躁的摇了摇头:“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说这些!静!”他握住少年的肩膀,用力的看着他,“你一定能救下她的,是不是?一定!”

“连你都说这种话!我不是神仙!你不要以为我什么都做得到!”壬静失控大喊,发现自己的失态,立刻缓和下口气,“对不起,我真的没办法……若是不冒险,大人和孩子都保不住,若是冒险,只有孩子能活下来,而且我也不能保证……”

奕青如受雷击,抱着头痛苦不堪的站了许久,壬静一言不发的看着他。不知过了多久,帘子又被掀起,伊愫看着发愣的两人,怒上心头。“你们还在这儿干什么?壬静,你快进去!稳婆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

壬静复杂的看了奕青一眼,正欲转身,奕青突然脚下一蹬,越空而去。
壬静大吃一惊:“奕青,你要去哪里?”
半空中青年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只剩下斩钉截铁的声音,遥遥的自寒冷的空气中传来。
“至少,我要让他见她最后一面!”
伊愫张大嘴,尚未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之前,突然一道风掠过身前,只听到衣袂带风之声,壬静已经以飞燕凌空之势直掠向奕青消失的地方。


二十、世本缘悭
正是清晨时分,天空又飘起了零零星星的小雪,长都齐整的青石板路上铺垫起一层薄薄的白色雪毯,一旦踩上雪地,薄雪很快在脚下融化,露出脚印状的一个黑洞。朝琼馆的路上也不例外。祁看着眼前一片莹白色的雪,迟疑了很久,终还是没能忍心踩下脚去。

“踏雪是另一种乐趣,”少女的声音似乎无迹可循,又似乎飘荡在永久的记忆之中,“祁,若是你我之中有一人先行过世,就如同这踏过的雪,美景虽过,却不要忘了,万物皆由心生。”悠远的神情渐敛,她抬头向他嫣然一笑,“今世我有了你,便已不枉此生,不枉此心。”

当时,他只是微微一笑,柔声回答:“心有所感,而道无存。”
铮无奈,食指点着他额头一笑:“死心眼。”便不再提及此话。
——那是他们去年至北国踏雪寻梅时,偶然提及的话题。两人皆知少年佳侣红尘妒,二人终有分离之日,两人均是对死亡豁达之人,便当做笑谈提及。只是,为何昨夜突然梦见那日在冬雪飘零中,梅枝后微笑着的她?

肩上突然一沉,一件玄色狐裘披上他双肩,身后的人柔声道:“怎么出门连件外衣也不披?你还在生病,老是这样的话,要到何时才能痊愈?”
他不答话,却拉紧了身上的狐裘。身后的男子又道:“昨晚你又做梦了。”
“……嗯。”他浅浅应着,向前走了一步,脱离男子体温所及的范围。脚下陡地一凉,他踩上了雪。被心底莫名的震撼动摇着神智,他又收回了脚,垂下眼睛,看着雪地上触目惊心的脚印,竟有分说不出的悲伤。

门口传来的嘈杂声令宜白皱起了眉头,正欲喝令侍从,却看见已有人进来禀报:“柔然国伊愫公主求见,说是想请子姝公主过府一聚,还有礼物呈交王。”

宜白皱了皱眉,这么一大清早的便上门打扰,这位异族公主总是做些出人意表的事,他已经见惯不惊,“让她去见子姝,至于礼物,就让子姝代收好了。”

“是。”侍从恭谨退下,只留他们二人相处。半晌便听到隔壁小院嘈杂不堪的声音,想来是子姝尚未梳洗,只得忙乱起来迎接伊愫。宜白笑了笑,道:“听子姝说,伊愫公主那天缠着你不放,还是子姝把她劝走的?”

祁怔了怔,不动声色的抬起眼睑,转回头看着宜白。宜白平静的回视着他,继续道:“伊愫公主天性活泼,被天子宠坏了,各国诸侯都让她三分,就养成了娇纵任性的性子。各王都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任她胡来。你不要放在心上。”

祁轻轻蹙了蹙眉:“子姝公主是这样说的?”
“嗯。”宜白坦然回答,看不出是真是假的温和微笑着。他小心将从祁肩头滑下的裘衣重新拉上,不让自己的指尖碰触到祁。他知道祁必然会躲避这样的碰触。“子姝可是为数不多的能治得了伊愫的人之一,伊愫连天子的话都不听,却好像害怕子姝。”

想起那天那个活泼的美丽女孩,天不怕地不怕的却被子姝吓得结结巴巴的样子,祁不禁展眉一笑。宜白看着他愣了一会,许久低声怅然一叹:“她能让你笑,我却不能。”

祁的笑容顿时僵凝。

“真的不是我的错……”
看着面前少女泫然欲滴,楚楚可怜的样子,子姝再大的火气也只转为暗地的咒骂。伊愫的颈上架着一把寒光凛冽的匕首,泛红的眼眶中泪光盈然,“子姝,是他们逼我来的,我不想害你,可是他们说,他们说……”

壬静憋住想大笑的冲动,他从来都没想过伊愫的做戏天份会有这么好。好在面上戴着人皮面具,否则脸部肌肉的抽动一定会泄漏他的笑意。现在的局势是他胁迫伊愫,而奕青则面无表情的将他的秋痕刀架在子姝的颈上。借助伊愫侍卫的身份毫无阻碍进了朝琼馆,又借机挟持子姝,连他自己都未曾料到整个临时凑成的计划会进行得这么顺利。

子姝咬牙切齿的看着面前这两名男子,她看得出这两人都经过易容,无从查起。她深深吸着气,镇下怒气,平静的问:“你们想要什么?”
奕青冷冷道:“带我们去见齐王。”
子姝的手微微一颤,颈上的刀锋立刻深了一分,皮肤上传来的疼痛令子姝再度皱眉。奕青再度冷冷道:“别想玩花样,齐王就住在隔壁,快走!”
她深吸口气,竭力压制下就要喷薄而出的愤怒与屈辱:“……好。”
一行四人出现在宜白与祁的视线中时,宜白与祁还有奕青同时呆住了。奕青的手微微颤抖起来,生生压下冲上前去将祁从宜白身前夺走的冲动。因愤怒而沙哑的声音听来低沉可怕:“齐王。”

宜白向前走了一步,担忧的目光飘向子姝。他沉下声音:“你们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壬静轻快的说,“齐王,我们想要一个人。”
祁轻轻一颤,视线落到奕青的秋痕刀上,脸上现出浅浅的欣喜神色。他已经明白奕青的身份,也知道他冒了多大的险来救自己。宜白察觉到他气息的改变,伸出手,紧紧握住祁的手:“你们是赵国人?”

“你的话很多,齐王。”壬静笑了笑,但笑容隐藏在面具之后,没有人看到,“你只需要答应我们的条件就好,我想,你也不希望用一个男人来换自己的妹妹的命吧。”

宜白握紧了拳头。祁轻轻挣开他的手,毫不迟疑走到奕青身边,低声问:“铮找到你了?”
奕青心底一沉,没有回答。祁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莫名的紧张与沉重在紧绷的空气中蔓延,子姝心中一动,大声问:“铮公主出了什么事?”
在场的所有人同时一震,子姝趁此机会矮下身子,身似游鱼般轻轻一窜,已然脱离了奕青的控制,侍卫迅速上前,将她围在保护范围之内。奕青大震之下竟没得及纵身上去将她抓回,眼睁睁看着子姝自她控制之下逃脱,他没想到这位养尊处优的公主竟有这样的勇气及敏捷。但看铮就应该想到了,他在心底埋怨着自己的疏忽。

形势立即大变,奕青等人手中唯一的人质,只有伊愫。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是不能让人看出丝毫伊愫与他们是同谋的端倪。奕青与壬静对望一眼,自眼神中达成了默契:“尽快离开!”

奕青用力拉住祁的手,低声道:“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一定要跟在我身边,不能离开!”
祁点了点头,他从奕青满是冷汗的手中感受到了事情的紧张与严重。他明白奕青为了来救他,冒了多大的风险:“谢谢。”
奕青回头对他笑了笑,笑容收敛的同时厉声道:“走!”
他将祁圈进怀中,壬静将伊愫抱起,四人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墙奔去。宜白身形一动,也随之追去,身后传来侍卫们的惊呼声。
“王!不能追!”
他们劝阻他的原因他都知道,这两个人他无法对付,或者有可能成为他们手中的人质,甚至更有可能被杀。没有人愿意他为了一个男人失去生命,他是齐国的王,曾经是英姿勃勃,意图统一天下的齐王……但真正令他停下身形,眼睁睁看着刻骨铭心的人离去的,是一个清晰却柔弱的声音。

“放过他吧。”
转过身,与子姝相对,少女的眼中满是伤痛与悲哀。她摇着头,泪水自眼中轻轻滑下。
“放过他吧,哥哥。”
宜白向后踉跄了一步,抱着头跪在地上,突然凄厉之极的大吼了一声:“不——!”
充满了痛苦与凄厉的声音令奕青与壬静同时一愣,同时却更加快了前跃的速度。四周墙边弓箭手已经聚集,他们不一定能在重重包围中逃脱。祁却轻轻一震,在被奕青抱起,跃上墙头的那一刻,他自男子的臂弯中,微微侧过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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