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往事之欧罗巴的天空 下————琴挑
琴挑  发于:2010年09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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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对方并没有追上来,车里的军火一根不少。我安下心,趁着夜色把车开回了克拉莫的一个地下仓库。然后又找人把托利送到了克拉莫的私人医院。

托利被抬到两台担架床上,临行前他还拉着我的手非要问我的名字:

“叫什么?……告诉我,你叫什么?”

“皮耶罗。放心,您不会这么轻易死的。”

“你救了我……我虽没用,但我会感激你的……”

担架被推走了,我回到自己的住处蒙头大睡。我睡得很沉,因为我知道,丢掉一笔小生意没什么,沃里亚很疼这个弟弟,得到了托利的感激,就等于得到了沃里亚的感激,我的目的达到了。

两个星期之后,我被沃里亚邀请到他的家里参加一个酒会,为了庆祝托利的康复。

这是我第一次要与克拉莫的老大见面,很可能,佩洛也会在场。

在这段时间里我不知听到多少关于沃里亚和他从西班牙带回的那个斗牛男孩的风言风语,他的异国风情,他的野味十足,他的趾高气昂,他与沃里亚的寸步不离,他没什么作为却能得到的宠爱,他明则助理暗则床伴的身份……

冈察洛夫说得没错,沃里亚是个喜欢征服的男人,佩洛只要拿出征服雄牛时表情,只消一个眼神,就会挑起他无穷尽的欲望。

我为何会这么了解?当他不存在好吗?就当他不存在。

酒会之期,我换上了得体的灰色西装,还在上衣口袋里用白手帕折了一朵漂亮的绢花,我戴上礼帽,穿上外套,体面地走出旅馆,平静地坐上汽车,冈察洛夫知道沃里亚邀请我,兴奋得要当我的司机,一路上都在谈论着以后他将如何仰仗我平步青云。

我低着头盯着那朵绢花一言不发,只有它才知道,此刻我多么忐忑不安,多么紧张,虽然在那种场合我和佩洛不可能有太多单独交流的机会,可是一想到他的样子,我就不可抑制地胡思乱想,该用怎样的态度面对他?是冷漠?视而不见?还是热情周到?彬彬有礼?该说些什么呢?好久不见?过得还好吗?还是请你立刻离开那不勒斯?废话,统统都是废话,如果他能听我的劝告,他就不是佩洛,他也不会离开罗马跑到这里。

路程似乎并不长,或者是我太沉浸于自己的冥想,冈察洛夫告诉我到了的时候,我竟然迟迟不能下车。

“好大的别墅!”他发出惊呼,然后看着车里紧张的我说:“你怎么还不下来?时间就要到了,别迟到,沃里亚可不喜欢迟到的人。”

他说得没错,我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但是却我走得步履艰难。

冈察洛夫为我按了门铃,大门开了,我回头望了冈察洛夫一眼,他咧着嘴朝我摆手:“好好享受兄弟,全靠你了!”

我勉强地笑了一下,铁门在身后砰地关上了。

在管家的带领下我进了别墅,大厅里金碧辉煌,已经装满了人。

我拉了拉领带,让自己能更自由地呼吸,同时略微扫视了一下其他人。

这样的场合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理查德老头在,他正端着酒杯眉开眼笑地与一位贵太太热络攀谈。其他人我都不认识,有年长的,也有年轻的,但没一个脸熟,想必这种家庭聚会一定会邀请上层的人或亲戚来,我当然从未见过。

“皮耶罗!这儿!”

正当我不知该如何加入其中,一个庞大的“物体”出现了。是托利,他坐在由佣人推着的一个巨大的特制的钢制轮椅上,满面春风朝我使劲挥手:

“这儿这儿!”

我急忙向他走去,微笑着对他脱帽鞠躬致意:

“晚上好托利少爷,看来您恢复得不错。”

他眯起狐狸眼:“还不多亏了你?要不是你,我早变成枪靶子了……”

“嘿,我亲爱的弟弟,只有最拙劣的枪手才会把你当靶子!”

一个声音突然插进来,托利的身边多了一个男人,他遣退佣人,接过轮椅的把手,微笑着弯下腰去,在托利的耳边柔声道:“不是要你在房间里等我吗?这么急着出来,万一佣人手脚不利索,摔倒怎么办?”

托利一脸的天真,我看着那竟是撒娇的神态:“哥哥,我已经康复了,我要急着见我的朋友,皮耶罗他可是我的救命恩人。”

因为弯腰只看到发顶和额头的男人抬起了头,看向我——

一个标准的意大利美男子,英俊,性感,迷人,又带着不羁和强烈的压迫感,金棕色的短发整齐地抿到脑后,灰蓝色的眼瞳就像最古老的狼族的眼睛,一切尽收眼底却又目空一切。

作为另一个意大利男人,我只能描述至此。沃里亚他就像一个会走动的磁石。

“皮耶罗?”

“是,沃里亚先生,是我。能得到您的邀请,我感到荣幸备至。”

我把手放在胸前再次鞠躬,我的判断没错,这个在冈察洛夫口中魅力非凡的家伙正是沃里亚。和托利是亲兄弟吗?为什么反差如此之大?佩洛呢?没和他在一起?

“感谢你对托利的照顾……请跟我来。”

他忽然调转车头,向另一个方向走去,我也随后跟过去。

50.角斗

“请进,这里是我的书房,说话方便。”

沃里亚把我让进他的书房然后轻轻关上房门,用最和善的笑容和眼神对我示好,用最温和和低沉的磁性嗓音对我说话:

“皮耶罗先生,你帮助拙弟摆脱困境的事拙弟已经全部告诉了我……在克拉莫没多久,一直跟在冈察洛夫身边吗?呵呵,从罗马千里迢迢到那不勒斯费尽九牛二虎进入克拉莫,该不会只想做个小喽罗那么简单吧?”

他把左手肘支在右手掌上,勾起的食指轻微地来回摩擦着漂亮的下巴。

我却一惊,听他说话的口气,难道连我在K帮的背景他也调查的一清二楚?不可能啊,我的过去早就作了技术处理被抹得一干二净,没理由这么快就露馅儿了。

我告诫自己保持一贯的镇定,打算装傻到底:

“如果老天肯给机会的话,我倒是想做您呢……”瞬间,从他的眼底掠过一抹惊异,他的眼神开始变得犀利,我则继续波澜不惊地说道:

“在那不勒斯,相信没有人不想做克拉莫老大,可惜不是人人都是沃里亚,也不是人人都能当得起沃里亚,您说对么?”

他摸着下巴的手停了下来,嘴角慢慢勾起优美的弧度,直至达到极限,进而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说得好啊!怪不得托利如此信任你……”他起身走到我身旁,左手搭在我的肩上:

“那么,你想不想当沃里亚呢?”

我讪笑道:“您在开玩笑吧?”

他轻浅地笑了笑,走到靠墙的立柜前,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银白色的长方形金属小盒,盒身镌刻着精致的花纹,盒盖上雕刻着人物浮雕,右手握着一柄权杖,想来应该是神话里某位值得让人类畏惧的神灵吧,沃里亚不知在哪里按了一下,盒盖轻巧地弹开了,里面整整齐齐排列着几根雪茄,他抽出一根,用食指和大拇指一边转动烟身一边轻轻揉捏着,然后递到我的面前:

“上等的Cohiba雪茄,只用过两棵,这是第三棵。”

我抬眼瞅了瞅,还是接了过来:

“果然是一流的,这是您为我救了令弟而备的谢礼么?”

他哼了一声又抽出一根揉捏起来:

“如果我说是,你会觉得我吝啬吗?”

“当然不会,据我所知,在克拉莫说您什么的都有,说您不慷慨的,没有一个。”

“呃?你尽听到关于我的什么了?”

“说您……说您慷慨、大方、义气,智慧,果敢,英勇无敌……作为一个男人,您还英俊潇洒,魅力非凡……”

我把能想到的形容一个男人的所有好话一股脑地都倒了出来,不知道这个高帽子给他戴得够不够堂皇?

“啊哈?英俊潇洒,魅力非凡?哈哈哈哈!原来我还是克拉莫的明星呢。”

“是啊,像您这副长相的,不做大哥做明星也完全不在话下。”

高帽子戴得越来越离谱了,我捏了捏自己的嘴唇。

他意味深长地盯着我,又摸起了他那只漂亮的下巴:

“行了,说吧,你想得到什么回报?什么都不难,金钱?女人?土地?只要你说得出,我就能帮你办到。”

我假装思考了一会儿,其实早就想好了要什么:

“这些我都不要……”我从沙发里站起来,郑重说道:

“我只要跟在您的身边听侯您的差遣。”

他扬扬眉毛,不置可否:

“就这样?”

“是的先生,就这样。”

看得出他有些出乎意料,笑容僵了僵,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一枚金色的打火机,蓝色的火苗在他的手指间燃烧起来,焰光后是他平静的脸:

“成交。”

我微笑着把那根雪茄放在火焰上,兴奋地看着它一点点燃烧。

顺利接近沃里亚这只那不勒斯之狼,我的目的只达到了一半,我的另一个目的:见到佩洛并没有达成,他没有出现在那天的宴会上,我等了一个晚上,又是喝酒又是跳舞,小心翼翼地与沃里亚相处,百无聊赖地与他的残废弟弟周旋,在这个狼窝里消磨了我宝贵的时光,都没有等到我要等的那个人的出现,我失望至极,接着就是如影随形的焦虑烦躁,如果此刻谁给我一杆猎枪,真想把这些狼统统干掉!

我来那不勒斯究竟为了什么?

我为什么要害人?

我为什么要活着?

……

这段时间以来,我越来越深地陷入早先无休止的生死循环论中,这些问题像一只只无头苍蝇在我脑中没完没了地翻飞盘旋、嗡嗡作响,扰得我无法入睡,本已好转的失眠症重新袭击我本就脆弱的神经。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四周无边的黑暗像潮水一样向我涌来,一波接着一波,压得我透不过气……

那一点光亮呢?

我努力搜寻着,它若隐若现,似乎此刻就在我面前,下一刻却又逃到遥远的天边……

那光啊。

我如愿以偿成了沃里亚的助手,仅仅是助手而已,决不是心腹,他对我的信任还没达到可以把我放在肚子里的地步,不过这样就足够了,接近了沃里亚就等于接近了克拉莫的心脏,克拉莫流着什么样的血,我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没过两天,精彩节目再次上演了。沃里亚为了庆祝弟弟的生日再次在家中举行了宴会。沃里亚倒是对这个弟弟倒是宠爱有加,不厌其烦地想尽办法讨他欢心,可这个家伙只会给他带来数不清的麻烦,即便如此,沃里亚望着弟弟的眼神,依旧充满了爱怜。

与以往的宴会不同,这次的宴会上多了几个助兴节目,沃里亚不知叫人从哪里找来了小丑、魔术师和驯兽师,几个花皮球几张扑克牌和一头雄狮就把托利逗得差点摔到地上,然而更精彩的远不止此——

斗牛。

两头猛壮的公牛,一只黑色,一只褐色,当它们被赶到别墅前的空地上时,所有的客人都围观在旁,兴奋莫名地等待着即将开演的一幕。

怎么了?这里是马德里么?西班牙斗牛大赛又开始了?

一个身穿金色彩衣,身材修长的斗牛士优雅地步入场地,优雅地脱帽向观众致礼,人群里立刻响起掌声。

我恍惚着,时光倒流。

那双棕色的眼睛,我怎么都无法忘记,它曾因我而温情脉脉,又因我而忿满怨毒。它追随着我从隆达小镇到马德里的太阳门,从罗马的竞技场到蓝色的那不勒斯,此刻它又出现在这里,在大毒枭沃里亚的私人府邸里,在人群的注视下,我与其他人同样注视着它,它却不再流连在我身上。

与哪一次都不同,斗牛士面对的是两头公牛。

红绸飘荡,如波涛一般翻滚,公牛们受到刺激,撒蹄向他冲刺而来……

实在无法想象他该怎样进行下去,他以快过以往几倍的速度腾挪、躲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沙场上尘土飞扬,在迷雾里只有被红色裹成一团的金色,如一柄金剑前后左右穿梭。

他不再是以往那个稚嫩的只懂得炫耀自己的万众宠儿,尽管他仍在炫耀。

佩洛,他在以一敌二,赤手空拳与雄牛搏斗,唯一的武器,就是那条大红绸缎。

十几个回合过后,公牛们体力有所消耗,消耗更厉害的则是佩洛,如果不马上了断,输的一定是人。

他要怎么应对?

正当大家都在嚷嚷着下定斗牛士必输的结论,意外发生了,佩洛在躲过黑色公牛的冲刺之后,忽然蹲下,褐色公牛紧随而来,牛角距肉身只差毫厘,正当所有人都以为他即将葬身牛角之下,女人们甚至用手帕遮住了眼睛不忍观看,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褐色公牛庞大的身躯扬起一阵尘土,牛头的眉心插着一把匕首,刀刃直没,只余刀柄。

倒下的,是牛。

同样的命运随后发生在黑色公牛身上。

佩洛用脚抵在公牛头上奋力把匕首拔出,用红绸仔细擦了擦插回皮靴里。我认得,那把匕首是他一直带在身边用来防身的家伙。

其他人还在因惊诧而发呆,他则慢条斯理地向我走了过来——不,并不是向我,他的目光根本不在我身上,而是我身边的沃里亚——他走向他,一只手拖着大红稠,手上沾着牛血,另一只手边走边脱下礼帽,快走到时,双手向后一扬,红绸和礼帽一齐被甩出很远,本来冷峻的脸庞松弛下来,只是目光依然凌厉却光芒万丈。

我死死地盯着他,一刻不离左右,我不怕他的凌厉,也不怕他的光芒,我只怕他的眼里没有我。

难道他没认出我?

在他们拥抱的一刹那,我如遭电击,我输了,虽然早知道他们的关系非同寻常,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在亲临这一刻时,在我所爱的人投入别人的怀抱时,我还是不能自已。

有什么东西,破碎得更彻底。

尽管我已破碎不堪。

51.

即兴节目结束后,舞会正式开始。

优美而盛大的华尔兹响彻别墅的每一处角落,每一片砖瓦都在随之颤动,每一位来人都暂借别人的快乐来愉悦自己。沃里亚总是能获得美女的青睐,在场的每一位女士都争相请他跳舞,但是他从不受邀,把好机会让给帮里的其他弟兄,他自己则在一旁静静观看,或者抽烟,或者细细品尝美酒,即使他非常乐衷举办这种宴会,几乎一到周末就歌舞升平,把自己的别墅变成热闹非常的夜总会,他也从不沉溺其中,眼神中始终保持着敏锐和冷静,仿佛置身事外,观察每一位来访者,揣摩他们的心思。

更置身事外的,是我,这种场合我永远都会找到一个隐蔽的角落,他观察着别人,我则观察他。

现在我没工夫管他怎样,我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他桌旁的人身上——佩洛似乎喝了不少的威士忌,身体瘫在椅子上,歪着头,翘着二郎腿,手里握着水晶酒杯,嘴边还留有残酒,眼神飘忽着不知看向哪里,沃里亚时不时地附在他耳边说些什么,不断给他续杯,他也毫不含糊,只要杯中有酒他准一股脑地喝光,好像那是只永不会盛满酒的神杯。

华尔兹结束了,乐队没给宾客们喘息的机会,紧接着是一首探戈舞曲,大厅里本来明亮的灯光忽然变得昏暗,气氛随之变得暧昧。佩洛忽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向舞池走去,走到中途一个踉跄险些滑倒,我的屁股不由自主地跟着欠了起来,我很想过去帮忙,另一个人却先我一步挡在了他的身后——沃里亚扶住快要跌倒的他,顺势把他拉到自己怀里,和着舞曲,若有若无地跟着音乐节拍跳起探戈。佩洛的额头软绵绵地靠在沃里亚肩上,沃里亚抓住他的手肘,以便能支撑他不至于滑倒,另一只手揽着他的腰,就这样,佩洛也没忘了探戈的勾腿动作,时不时地扔腿出去,踢在沃里亚的小腿上。沃里亚皱起眉头压住火气,却依然由着佩洛乱踢,于是佩洛踢得更加不亦乐乎,而他的舞伴则只能忍痛保持着情人的风度。我看着好笑,这哪里是在跳探戈?更像是一场自卫反击战。我庆幸与佩洛的距离更远,否则被踢得那个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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