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往事之欧罗巴的天空 下————琴挑
琴挑  发于:2010年09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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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支撑不了多久,弹药马上就会用光。我们离大门只有几步之遥,乔治的车子就在门外等着,只要挨过这几步,我们就能虎口脱险。

摩根冲我大喊道:

“你们先走,我的手雷能顶一阵!”

“不!你还带着佩洛,没时间换人了!我留下善后,你们先撤!”

久经沙场的战士,了解时间的宝贵,摩根没有跟我多说,塞给我几个手雷,就往门外撤去。而这期间,我的腿上中了一枪,无论如何我都无法迅速撤离了。

我把心横了下来,挡在后面,更猛烈地开火,不停地扔手雷。

弹药所剩无几了。

克林和汤姆也退到了门外,克林急切地冲我大嚷:

“皮耶罗快,摩根埋了炸药,你快点出来,就把他们炸掉!快!”

我拼命地开枪,拼命地拖着我的残腿向门外移动,可是这时候又有人要朝门外乔治的汽车冲去,为了阻挡这些人,我奋力推动两扇铁门用自己的身体做锁,把大门牢牢锁住。隔着铁栅栏,我看到他们绝望的神情,他们应该猜到我打算与沃里亚同归于尽了。

“萨维奇——”

我似乎听到遥远的来自天边的呼喊声。在努艾尔波桥上,那个身穿白衣的年轻男孩,站在桥头落魄的背影,还有他回眸时悲伤的脸,此时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

“我的愿望就是你愿望的实现。”

我曾这样对他许诺。

也许诺言永远不会实现。因为诺言不过是个谎言。

“军士,开始爆破,这是命令!”

我朝门外的摩根大声命令道,与此同时,从各个方向呼啸而来的子弹正贯穿我的肉体,我感觉身体正变沉重,而意识却愈发清醒,我不会放开身后的门,绝不会。

“炸掉,快!”

我仿佛看到了摩根哆嗦的双手,克林含泪的目光,乔治紧缩的眉头,还有佩洛,我光彩四射的斗牛手,对我的满腔仇恨顷刻被我即将而来的死亡瓦解消散,在万众瞩目的广场中央,穿着那身金色礼服,远远地,只对我一人微笑。我对他笑笑,可他突然消失不见,我的眼前,只有沃里亚残酷的注视。我看向他,他始终不离我左右,仿佛时间静止般,欣赏一尊雕塑那样望着我,似乎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我们一起,下地狱!

我默念着,对他的注视无所畏惧。

(完)

尾声

十年之后的美国洛杉矶。

我按乔治给我的地址,在一个不算富裕繁华的街区找到了这所有着乳白色砖墙的房子。房子四周被白色栅栏围着,空地里还种植着洁白的栀子花,我绕着房子走了一圈,在房子的一侧还发现了三层的鸽子房,鸽子房内外,许多白鸽飞来跳去,偶尔会注视栅栏外偷窥的我,我压低了礼帽,缩到一棵大树后,连他身旁的鸽子也不忍惊动。

他啊。

地上青草茵茵,不远处一个穿着米色背心的高大的他正手持着水龙浇灌草地。有几只白鸽飞过去停在他的肩头,他的脸稍微侧了侧,我的心脏立刻被撞击似的有力地跳动,我看见他清晰俊美的轮廓,高高的鼻子,金褐色的随意掖在耳后的头发,一如我在隆达的奔牛节初见他时那般成熟可靠,那时他的胸前还挂着一架相机到处拍照,奔跑中,我唐突地撞向他——就这样,我们邂逅。

这个对任何事都无谓,甚至期待死亡早些到来的落寞男人,我一生也不能了解的人,他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他微笑着与鸽子们亲吻,那些鸽子就像有灵性似的,轮流飞过来,在他肉褐的嘴唇上啄来啄去,与他亲密相吻。我嫉妒他,甚至嫉妒能绕他膝下的鸽子,它们不知道,我曾那么渴望与他如此亲近,然而如今,我只能这样躲在一个角落,默默地看着他。

他继续微笑着,神态是那样安详,然后他慢慢转过身来,发现了我。

我惊惶着低下头,不敢正视他的双眼。

皮耶罗————

我从来不敢看你的双眼,即使你以为我嘲笑你的胆小怯懦而用狠辣目光逼视你时,我其实都没在看你。虽然我恨你的欺骗,为了逃避我你欺骗了我,我却仍无法对你仇恨,即使我无数次拒绝你,对你冷嘲热讽,甚至背叛自己报复你,我都无法真正恨你。让我从一个普通斗牛手成长的,我的领路人,与我亡命天涯的人,在我们因为同一个父亲而命运相连时,我对你的爱也深刻到让我以为那是恨。

我……爱你啊。

在你如我渴望的那样对我说爱时,我却冷酷地选择不相信,选择了拒绝,看着你一次次地把我从危难中拯救,我却一次次地选择伤害。

此刻,你正生活在快乐中。有安定的住所,恬静舒适的生活,不用每天奔波于生死线上,以杀戮过活,不用听命于教父,不用受帮派管制,不用为我担忧,也不用酒精麻痹自己。

你永远可以自由地生活在这里,永远生活在我的心里。

这是我的梦吗?

皮耶罗,如果早知此生注定要分离,我宁愿从未与你相遇。如果可以,我想亲口对你说:“我从未恨你,不管你是萨维奇还是皮耶罗,你在我心里,都未曾失去一分光彩。”

这些年来,我辗转游历了世界各地,看惯了形形色色的人,有好人,有坏人,却都没有你的影子。从罗马到隆达,从隆达到那不勒斯,到南美,再回到欧洲,我继续完成父亲的产业,并把它发展壮大,我们的家族已跻身意大利四大家族之一。十年来,我日复一日地让自己沉浸在工作,完全继承了父亲狠辣的作风,与他们做生死谈判,顺我愿者,我把他当朋友,逆我意者,我仍会笑脸相迎——我笑得越迷人,我出手就会越狠决。

什么时候我也变成了魔鬼?

也许,我的身体里本来就隐藏着魔鬼,只是需要时间来成长罢了。

哼哼,你看不到吧,这是我对你自说自话一个人跑去自杀的惩罚。

我是教父,没有人不敢惟我命是从。

在隆达,我陪伴我的母亲度完最后的日子,看着卡门找到自己的幸福,欣赏完最后一场激烈的斗牛比赛,我看着那些年轻的斗牛手,仿佛昔日重现,在我的心里,却再难寻觅热情。

我恨你,是你把我抛向了另一个深渊,孤独的深渊。

“麦克少爷,您的咖啡,另外,到了诊病时间,杰森医生在客厅等着您。”

玛丽亚敲门了,我不得不结束写给你的话。

另外,我过得很好,除了有些寂寞无聊外,我衣食无忧,想去哪就去哪,想干什么也无人拦阻。强尼仍在精神病院里,蕾斯特又找了个好丈夫,生活还是老样子,一切都在悄悄地变化,却变得不露痕迹。

你在那边过得还不错吧,有没有继续做你的黑鹰老大?我想你不会在那个世界也选择这条路,就在那所洁白的房子里养养鸽子,想想心事,不是很好?再坚持一段时间,说不定我马上就可以去探望你了。

嗯,就到这里吧,我累了,很累很累,想休息了,医生在等着我。

后续

罗马郊外的花园式别墅外,一辆黑色奔驰轿车静静地停在铁门外。

车内坐着两个人,副驾驶的位置上,一个相貌儒雅清秀,穿着米灰色西服的男人,一直盯着铁门内甬道通过的方向,在他的身后座位上,一个把面孔用围巾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点漆黑光芒的男人也通过车窗看向那幢三层小楼。

“他们出来了。”穿米灰色西装的人轻轻说道,“佩洛也出来了……请原谅,我还是习惯叫他佩洛。”

“没什么,我一直这么叫他。”后座的男人向前探了探身体,压低嗓音,又补充道,“在心里。”。忽然,眼睛里的光芒仿佛瞬间被电亮了,萤火样跳动着,追随着从小楼里行来的一个单薄瘦削的身影。

“佩洛!”他轻轻低呼,压抑得很深的愉悦。

“杰森医生,下周您不用过来了,我打算去旅行。”

留着一头金棕色长发,有一双迷人湖蓝眼瞳的年轻医生摇了摇头:

“您还是坚持不顾病体也要独自出远门?这对您的健康非常不利。”

“呵呵,我不想被困在这里,我还有太多事没做……医生,我想去,那个人的家乡看一看。”他仰起头,因为消瘦,棕黑色的眸子愈发鲜明清亮。

“哪里?”

“美国南部一个叫拉维尔的小镇。我想去看看,他出生的地方。”

“你说的那个人,他不是意大利人?”

“嗯,父母是美国人,父亲因为成为我父亲的下属,所以在父母死后,就被送到这里当义子。”

“从这里到美国路途遥远颠簸,我怕你的身体吃不消,不然让我陪着你,反正我是您的私人医生,您付我报酬,我供您差遣。”

医生微微行了一个古老宫廷礼仪,双腿交叉,右手按在胸前鞠下躬。

这个姿势把面前的人逗乐了,他咳嗽了两下笑道:

“有您在,我一定不会寂寞。而且,您是个如此优秀的医生,我还没见过有医生能精通所有科目,甚至牙科。您真是个谜一样的人物。”

医生扬起嘴角,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讳莫如深地说道:

“我的秘密还很多呢,您若是想知道,就带上我,除了医生,我还能兼保镖,我会的功夫可不比您差。”

“哈哈哈,好啊,那我们一言为定。”

“嗯,就是这样。”

两个人一边笑着,一边谈着,一边朝铁门走来。不经意间,瘦削男人的目光落在了黑色轿车上。

他呆了呆,仿佛看到了什么吃惊的事,微微张开嘴巴。

“怎么了?”医生问道。

男人呆了半晌,说:

“接您的车来了。”

“唔,是啊,我的同学克林,您也该认识的。”

男人有些尴尬,停住了脚步:

“我就送您到这吧,我不想与那个人见面,晚安杰森医生。”

“呃好吧,好好休息,麦克。”

医生上了黑色轿车后,轿车缓缓驶离了别墅,车里后坐的男人这才直起腰身,朝后车窗望去,他赫然望到,一双熟悉的目光久久在车身后拉长。

他立刻转过身体,双手紧抓起裤子。

“他发现了我了。”他嘶哑的嗓音让人听起来有些诡异和恐怖。

米色西装的男人回过头安慰道:

“不会的,他只是怀疑而已。每次你都坚持和我一起接杰森,他会有感觉的。”

“可是,他确信我已经被炸死了。十年了,他完全变了个人,跟养父一样心狠手辣。他一定恨我,这都是我一手造成的。”

“不,皮耶罗,你错了,他从没恨过你,下周他就要我陪他去你的家乡,如果他恨你,为何还要去那样的地方?不过是缅怀而已,不过我很担心他的身体,他的哮喘已经引起多种并发症,如果不好好休息配合治疗的话,病情很容易恶化……皮耶罗,你仍不打算见他么?我担心,怕再没机会了。”

蒙脸男人默不作声,深深把头垂在胸前,然后痛苦地把手指插进帽子里,突然,狠狠地掀开头上的礼帽,扯下围巾——一张被焚烧得变了形的,扭曲得如同恶魔一样的面孔,从因为焚烧皮肤组织全部粘连仅留下两个小洞的眼睑里,涌出混浊的泪。

“让我以何面目相见?这样的我……这样的我,他还想见吗?”他大声发作着,喉咙里发出咕噜的响声,那声音像被打碎的尖利的玻璃划过。

医生也沉默了,黯然地从座位上把帽子和围巾捡起,重新为他戴好,柔声说:

“凭你自己的意愿吧,不想见就不见,让他以为你已经死去,反正十年了,虽然痛苦孤独,他依然坚强,以后还会如此,如果信得过我,就把他交给我,如果他愿,我会尽全力延续他的生命。”

“谢谢……”

男人安静下来,慢慢地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怅然地叹了一口气。

“啊——————”

这声叹息,沉重,无奈,悲哀,苍凉。

“永生不见……唔,就这样吧……”

说完,他把自己蜷缩在宽大厚实的黑呢大衣里,缩入那一片黑暗的阴影里再不说话,仿佛与这世界,彻底地隔绝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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