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往事之欧罗巴的天空 下————琴挑
琴挑  发于:2010年09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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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愣住了,觉得不可思议。没想到送上门儿的鸭子也不吃吧,我猜他会这么想。

“我妈早死了,家也没了,被高利贷的人拿去抵债了……”

还没走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低泣,与方才嚣张的语气不同,达里诺的声音听起来可怜至极。

我转过身,发现他蹲在地上,正把头埋在肩膀里哭呢。大挎包皱皱巴巴地窝在他的脚边,像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维托走到他的面前,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摸摸他的头,对我说:

“皮耶罗,这次你一定要答应我,同意我留下他。”

他的眼睛闪烁着,一脸的坚决。

我很快就明白,在达里诺的身上,他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影子,所以,他对这个男孩儿心生怜悯了。

“维托,你知道我们很不方便……”

“我知道!只有这一个请求,就这一个,皮耶罗,算我求你了。”

“这……那好吧,不过你要看住他,不要妨碍到我们。”

“谢谢你!谢谢。”

维托摘下达里诺身上的挎包背到自己肩上,搂着他慢慢朝旅馆走去。

我在后面默默跟着。

这样做是福是祸?此刻我的脑子里并没有出现这个顾虑,在我脑子里出现的是临走前佩洛的那个“忠告”:杀了维托。

可是这样的维托,我下得去手吗?

佩洛他下得去手吗?此刻他又在做什么?

我望着维托和达里诺两人的背影,心中的怅然一下子把方才的成功冲得无影无踪。

46.街头

维托把原来的客房调换成一间套房,他和维托睡在双人的里间,我睡在外间。

我不喜欢被人打扰,因此更愿独门独户居住,这样的安排我并不赞赏,可是维托有他的理由:其一方便联络和商量问题。其二如果我进了克拉莫,房间总空着,还不如给他们享用。套房也比独立的三人间更省钱。

我没有执拗下去,如果换作别人我肯定不会答应,但是维托,到了那不勒斯之后,我总能感受到他情绪的波动,他正陷于极度的不安中,他之所以收留达里诺,让我和他们住在一起,除了同情,无非是想增加一些安全感罢了。看来克拉莫在这可怜男人身上留下的烙印实在太过深刻。

第二天早晨7点钟我独自出了旅馆乘出租车到第五大街的香里拉披萨饼店与冈察洛夫碰头。

饭店不大却很整洁干净,色调以淡绿和柠檬黄为主,方桌上铺着红格桌布,墙上挂着各种美味披萨的招牌广告。店里的人不少,都在享用丰富的早餐。

冈察洛夫还没有来,我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点了一杯拿铁,从杂志架上抽出一摞那不勒斯时报随意浏览。

很奇怪,报纸上对克拉莫这个组织的犯罪行径并没有太多的报道,用得最多的字眼无非是“疑似”,“怀疑”、“推测”。这样写的原因恐怕只有两个:第一,警方无能,根本找不到相关证据,为了掩饰自己的无能,又不愿放弃用舆论造势,只好用这种方式“强词夺理”。第二,克拉莫用了什么他们作为黑帮所特有的权利:暴力,威胁、或贿赂,与警方或者媒介达成了某种交易,以掩人耳目。这些惯用的伎俩我都太过熟悉了。

没过多久,冈察洛夫就来了。

“嘿,老弟!”

他穿着那件标志性的古铜色皮大衣,歪戴着一顶同色礼帽大笑哈哈地同我打招呼。

“没点东西?”

“在等你。”

“我肚子可是饿扁了。”

他迫不及待地招呼服务员,点了两份皮萨,还有一些通心粉。

“一会儿吃完早餐,我带你去个地方转转。”

我敏锐地意识到,他所说的地方一定就是克拉莫成员的聚集地。

“又是讨债?”

“讨债?那倒好了,这样我也不用为克拉莫卖命了,做债主多么轻松。”

“在那里干活儿很辛苦?”

“不,也不是,只是……”他瞅瞅左右,勾了勾手指示意我把头凑过来,低声说:“组织里最近不安定,理查德那老不死的总想当头儿,自己也没什么本事就喜欢挑刺,还有老大的两个叔叔,因为和自己侄子意见不合,也暗地里使劲儿呢,我看过不了多久,克拉莫就快起内乱了。”

“那你是那一头儿的?”

“我?”他撇撇嘴,靠到椅子后背上翘起二郎腿说:“最强的那个是哪个,我就是哪头儿的。”

“谁又最强?”

“现在看起来嘛,当然还是沃里亚,毕竟老当家的死了之后,沃里亚已经领导克拉莫十几年了,各个方面都作得很出色,虽然我也是后来才进组织里的,但是总能听到底下人对他的赞美。”

“他是个怎样的人?”

“怎样的人……性格脾气没人摸得透。我也不过是个跑腿的,平时很少能看到他本人,不过听人说,沃里亚出了名的狠辣,办事果断,赏罚分明,你为他卖命,他就不会亏待你,你要是吃里爬外,他也决不手软,杀你全家都手下留情了。他本人倒是魅力非凡,还不到四十岁,情妇一大把,个顶个的美艳风骚,妈的好女人都被他霸占了!不过……”

“不过什么?”

“呵呵,呵呵”他干笑了两声,有些幸灾乐祸,“那些女人也不见得多得宠,比起女人来,沃里亚可能更喜欢男人,尤其是长得漂亮又野性难驯的那种。也难怪,像他这种男人,一般甜奶酪似的女人早没胃口了吧。”

“呵呵,不会吧……”我也跟着干笑,忽然想起了维托,就再也笑不起来。

“怎么不会?他身边的保镖一个赛一个的年轻威猛,说不定除了保他的命,还顺带床上服务呢。哈哈,这可真叫彻底的保镖了,哈哈哈哈——”

我哑然。

正说着,早点上来了,冈察洛夫不再和我说笑,专心致志地与一堆披萨和通心粉作战。没有什么能比吃更让他如此认真。

用完了餐,他带我来到一个僻静的巷子里,在一家工厂的后门早已聚集了十几个人,聚在一起说笑,抽烟,东张西望。从外表上看,这些人与普通市民无异,没有什么不妥,但我知道他们不过是些小喽罗,真正的大鱼总是隐藏在深海里,不会轻易露头。

冈察洛夫把我介绍给他们认识,说是新来的弟兄,还请他们多关照。

他们并不以为意,没有提出异议,也没有因为有新帮手而感到欣喜,一切都平淡无奇,我的加入丝毫无法引起他们的兴趣。这正是我想要的效果,最好谁都不要注意我,这样干起活儿来就轻松多了。

冈察洛夫与别人随意交谈,我就在一旁作个微笑的倾听者。他们除了谈天气,谈女人,谈哪家酒馆的酒好喝,还会说一些我比较感兴趣的话题,比如他们做了那些“买卖”,哪些失手了,哪些很顺利,还有理查德,沃里亚,以及沃里亚的两个叔叔都会被他们谈及。关于那些“买卖”无非是暗杀、绑架,还有毒品,虽然只是零碎的线索,但积少成多,我一一记在心中。

之后一大群人去了酒馆喝酒,这种生活和习气非常对我的胃口,我饮酒的豪迈和现编的冷笑话一下子增加了我的人气,结束之后,他们已经把我当自己人称兄道弟了。

晚上我用街头的公共电话给教父打了电话,汇报了这里的情况,并请教父放心,我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里,让克拉莫忙得焦头烂额,无暇顾及我们的毒品工厂。当然我没有说收留了达里诺的事,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有些事情还是要隐瞒的。

很想听听佩洛的声音,但是教父说他去了西班牙探望母亲,我只好失望地挂掉电话。

他去西班牙探望母亲还会再回来吗?厌倦了黑帮的生活了吗?

不过这样也好,或许他想通了,斗牛士无忧无虑的生活更适合自己,还有卡门,也在西班牙平安过活吧,如果他们能安定下来,结为夫妻,忘掉以前发生的一切,他们仍是幸福的。

再生几个孩子,开个小酒馆,每天唱歌跳舞,过些安乐的日子——我甚至这样想。

回到旅馆后,我把大概情况告诉了维托,希望他能尽快联络一个小说家,或者根本不用什么小说家,找个能吹牛文笔又不赖的人,付他足够的佣金,让他着手酝酿一部克拉莫令人发指的罪行大揭秘的著作,我会在今后的日子里源源不断地为他提供素材,让这个毒瘤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为此,我必须尽可能多地参加他们的各种活动,暗杀也好,绑架也好,以便找到更真实有力的证据。

我边思考谋划着下一步的细节,便下意识地走到浴室门口,并没有留意里边有没有人,随手就推门进去,门没有锁,达里诺赤裸地在莲蓬头下顶着满头的泡沫吃惊地望着我。

“先生……”

我抬起头,这才发现因为自己的一心二用误闯了别人的私密空间,连忙道歉背过身去。

身后却传来达里诺咯咯的笑声:

“看您惊慌的样子,好像把我当成了女人哪!同您一样,我可是地地道道的男人,虽然是同性恋者,同时又是个脱衣舞者,但都没什么关系吧,身体早被看惯了,被您多看一眼还是我的荣幸呢!”

“对不起,我不知道里边有人,你没锁门。”

“啊哈?我可从不锁浴室的门,没什么好不能让人看的。”

“总之还是抱歉。”

“看来您有心事……”

我转过头去,他正歪着头斜着眼睛看着我,那表情就像什么都看穿了似的。

“这里不是你家,从今天开始把浴室门锁上,否则我就撵你走。”

“哼,您要是想撵我,该问问维托先生答不答应……”

“不要太自以为是!”

“您也是,不要把我当小孩儿!”

他不甘下风,根本不把我的警告放在眼里,我有些后悔同意他留下来,说不定以后他会成为一个棘手的问题,甚至我也解决不了。眼前,我也只能把他当成一个孩子来看待,一个同某人一样任性的,却可怜的孩子。

47.恶果

当了冈察洛夫的跟班后,我无所事事了一段时间。他在克拉莫里显然混得并不算好,年头少,资历浅,虽然年纪一大把了,却因为口无遮拦,毫无心计,脾气暴躁而没什么好人缘,帮里很多大型活动都没有他参加的份,这样下去,时间只会把我变成和他一样的只知道吃披萨的街头混混,到何年何月才能搞垮克拉莫?时间过去半个月了,连沃里亚半个鬼影儿都没见着,只看到两次那位盛气凌人的理查德老头,总在背地里暗中煽动帮内人造反,但是响应的人似乎并不多,大家对沃里亚都心存畏惧,由此可见,沃里亚在帮中树立了多么强大的威信。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一秒秒地过去,一个月之内,我只参与了两起绑架、一起暗杀,不过都不是什么大买卖,无非是帮中成员与其他帮派之间的仇怨。但是也能从中看出克拉莫做事的风格,那就是:绑架一定撕票,暗杀大张旗鼓。即使是报仇似的绑架,他们也一定会索要高额赎金,不管对方答不答应,最后都会撕票。而暗杀的方式就比较特别,一般是两个人骑着摩托车作案,一人驾驶,一人在后座,不管是不是在僻静无人的地方,即使是热闹的大街上,在靠近暗杀目标时,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一击毙命,用手枪,或用尖刀,总能直击要害。我就曾当过他们的摩托车手,我的骑术当然不在话下,可令我更吃惊的,是他们高超的杀人技术。我打定主意,下一次我会随身带一部微型照相机,把他们作案的过程全部拍摄下来,这是多么强有力的素材。

维托已经找好了写手。维托很聪明,他利用自己在那不勒斯的关系,找到了一个与克拉莫有深仇大恨的作家,这位作家的妻子无意中被卷进克拉莫的贩毒交易中,不仅吸食成瘾,还因为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而被杀害,尸体被肢解后扔到大海里。这位作家报仇无门,自己的生活也被搅得一塌糊涂,贫穷潦倒,无以为计。这些对于我们来说已经足够了,他要报仇,我就让他尽情地报,他要报酬,我就给他一大笔稿费,他没有理由不全力以赴,而且我相信,在“创作”的过程中,他一定会才思泉涌,妙笔生花。这种文明又文化,不用流一滴血的黑吃黑方式,我倒是头一回尝试,并且乐在其中。

听维托说,那位作家坚持把自己的妻子也写进去,我也认为没什么不可,只要不是对死者大不敬,我甚至希望维托能慷慨些,让他把他的经历也在书里写上几笔,可惜我说不出口,自揭伤疤无可厚非,可要强揭别人的伤疤,那就太残酷了些。

至于达里诺那个小子,他的行为越来越古怪,白天我不在很少看到他,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维托说他整天都出去,问他出去干什么,他也从不解释,晚上到了深夜才回来。我提醒维托要留意他的行踪,这个孩子应该不像我们想得那么简单,虽然他只有十八岁,但他的经历复杂,而且在以往同他交谈的过程中,我总能察觉些他散漫外表下暗藏的心机,有时他流露出的神态,不太像一个少年该有的谨慎。

我告诫维托,我们以后的谈话一定要在他不在场的时候进行。

达里诺很敏感我们对他态度的转变,尤其是对我,他似乎积累了很多怨气。他洗澡时依然不锁门,甚至明知我在还把门大敞四开,会当着我的面咒骂天气、饮食、睡眠、政府、警察、银行、拥堵的交通,对维托也失去了以往的客气和亲近,还会在我方便的时候突然用力敲门,怒气冲冲地瞪着发愣的我,然后莫名其妙的说他敲错了门。

对这一切,我权当看不见,怎么说他都是个孩子,我们的事知道得越少,对他就越安全。

谁知他并不领情,在一天半夜里,对我的不满终于爆发了。

不知何时,因为窒息我被迫从深度睡眠中惊醒,达里诺他正坐在我的身上,两只手扼紧我的脖子,怨毒地望着我。

我让自己冷静下来,也许他只是暂时失去了理智,也许他在梦游,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什么,此刻我愈是激烈挣扎,谩骂他,只会适得其反。于是我拍拍他的手背低声说:

“嘿,是不是做恶梦了?看清楚,我是皮耶罗先生。”

“我清醒得很,先生!”

不是梦游,我放下心来,那可怕的梦游症折磨得我至今仍心有余悸。

“你该不会把我的脖子当面条了吧?它和面条一样柔软,再用力些,它就要见上帝去了。”

他眼睛眨了两下,这下我确信,他不过是一时冲动,并没有存心要我的命。

“先生,您可对我冷淡的很……”

“此话怎讲?”

“您不接受我的心意也就罢了,还和维托先生一起不信任我,冷落我,我受不了。”

“哪有?你这是……”

“闭嘴!”

他的情绪有些失控,手上更用力了,我只好管住自己的嘴巴不去激怒他,心里盘算着怎么能让一向睡得很死的维托知道我正身陷囹圄。

“从您把我从冈察洛夫手里救出来的那天,我就决定跟着您了……从没见过您这样的男人,表面上冷冰冰的,可还是让人忍不住想靠近,想得到您的保护……”

“达里诺,我想你是误会了,我救你只是为了我自己,你没必要对此念念不忘,我更不需要你的报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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