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主人冷峻的眼睛中透着凛然寒意，青色衣摆随着山间间或吹过的风有一阵无一阵摆动，像要将主人满心的不悦倾泻，
山上气温偏低，寒凉的空气从鼻腔进入，一路窜至肺腑之间，竟觉得头有些微微的刺痛感，苏白不自觉地抬起手揉了揉额头两侧，口气也不佳起来。
“我记得我也说过，恕难从命。”
颜华唇一抿，眼稍稍眯起，略冷的气息霎时充斥在两人之间。苏白于指缝间看见颜华脸色，知道自己说话有失，但话已出口，他也并不觉得自己有错，也就任由颜华冷着脸。自己则再揉了揉额头，放下手，欲从颜华身侧擦过去。
擦身将过之际，颜华的手握住他手臂，苏白停步，没有甩开手也没有言语，只是安静地抬眼从颜华肩头看过去。
青山薄红中，山道蜿蜒。路在前，步子却无法迈动。
苏白觉得头又是一阵止不住的刺痛。
又是躲不掉争辩相讽。
何必呢，两个互相伤害的人，偏要百般纠缠。
视线外，颜华抬起的手缓缓滑过他腰、肩、颈，最后意外地落在他额头两侧，轻轻地替他按摩起来。颜华是习武的人，体温比苏白高些，手上的温度也就高些，他按摩的劲道拿捏得很准，简单按了几下，苏白的头疼便减轻许多。
“好些没？”
苏白诧异转头，颜华突然转换态度，竟是难得的和软。
而苏白诧异的神色落在颜华眼里，又是别一番意味。使颜华得原本关切的眼神中又多了一些黯淡。
“可好些？”颜华再问了一声，见苏白点了点头，便又道：“好些你便先回寺里吧。”说着，他便放了手侧过身，让苏白过去。
待苏白走得远了，颜华叹了口气，一丝惆怅入怀，英挺的五官也似没了平日的威严迫人。
“苏白，这寒山寺中种种，你恐怕都给忘了。”
纵使没忘，想来也淡得如那云烟一般，留不在心里。
忽然间想起，昨日那如墨的夜色里，有着如墨画就的素雅眉眼的人，眼中含了些暧昧的笑，这般说道，“呵呵……西陵侯你带兵打仗倒是厉害，可这待人的心思却差了许多。要知道，恩威并施、进退得宜才是上上之策。”
不得不承认，虽然那人的话不好听，其中心思也不可测，但这话的道理却是对的。
第九章
自从那日苏白送走杜凌之后，颜华便每日在佛殿前听老住持诵经讲佛。时常是老主持在说，他一脸肃然地听，或认真或心不在焉，或点头或不置可否。但究竟听了多少入心，就只有颜华他自己知道了。
而苏白则安静得像是不存在。镇日里一个人在后院厢房中呆着抄写佛经。飞扬的眉，翘起的眼尾，一笑间缱绻万千的风情，都在一行一字的佛经中慢慢抚平。
温文浅笑淡言语，敛去张扬叛逆，苏白此刻的样子倒是像足了几日前那儒雅风流的杜凌。若是苏侍郎此刻上得山来，看见这儿子，只怕会连连叩谢列祖列宗。
颜华见苏白这样，也不说什么。每日只管遣了小沙弥送饭打扫。两人间相处的时间也少得可怜，只是颜华回房或苏白出屋，两人在廊上遇了，对望一眼就充充别过。
寒山寺中之人多超脱红尘外，对这尚在尘世中两人的异样并不在意。只有那负责送饭打扫却又好奇心重的小和尚还会忍不住嘀咕。“这两位施主不是一起来的吗？怎么像见了面才像彼此不认识一样。”
然而小和尚的疑惑并没有一直得以持续下去。
十日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十日一到，苏白和颜华这两个令小和尚疑惑不已的人便下山去了。
却说苏白从寒山寺回京，刚进自家大门，就被他那宠爱儿子的娘亲冲出来一把抱住。抱完后又上瞧瞧下看看，左摸摸右捏捏，见没少胳膊也没缺腿，只是少了几斤肉，这才心疼不已地边抹眼泪边拉着儿子往屋里走。
“看看……在山上呆这么些天，人都瘦了。儿子，寺里的东西吃不惯吧？走……娘给你做好吃的。”
苏夫人一面絮絮叨叨地念着，一面还不忘回头剜后面的苏侍郎两眼。
这死没良心的老头子，儿子出门这么久，回来他都没点高兴的样子，还是那张砖块脸。
而憋了一肚子话，但从苏白回来到现在一句没插上的苏侍郎，无辜地被夫人剜了两眼后，看着前面两母子的身影，默默叹气。
孔夫子的话真没说错，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他那位刁蛮夫人自然不用说。至于儿子……儿子再大，在他面前也是“小”人。
感慨完，苏侍郎还是认命地跟着那母子俩的脚步去，谁叫那是他的夫人儿子。
“儿子，再喝口汤，这汤娘叫人用慢火炖了两个时辰……”
在给苏白塞了无数饭菜后，苏夫人看着自家儿子仍不够红润的脸颊，目光灼灼地鼓励苏白将所谓的补汤喝下去。
苏夫人是满脸慈爱不停劝说，一旁的苏侍郎则是满脸不耐。还吃，还吃这忤逆子都成饭桶了。慈母多败儿！
苏侍郎那习惯性产生的念头一冒来，立马被自己硬生生掐掉。他再看看儿子面前堆得高高的那一堆汤盅瓷碗，暗自抖了抖。
儿子其实挺可怜的。
但苏侍郎这念头只敢在心里说，若不小心说出来，只怕苏夫人杏眼一瞪，眼泪哗哗下来，他得废多少工夫才能哄得好。
等苏侍郎走了一通神再转过来，苏白已经在苏夫人满意的笑容中将汤喝干了。苏侍郎看苏夫人也折腾得差不多了，忙在苏夫人又要给儿子补这个添那个的空当里插了句话进去。
“苏白，跟我进书房。”
苏夫人柳眉一竖，瞪着苏侍郎，不悦道：“儿子才回来，你有什么事不能等会说？”
“再过几日就是初八，这忤逆子进鸿胪寺的事情我还得给他提点下。你一个妇道人家插什么嘴！”
苏侍郎难得摆了次丈夫的威严，心里却在连连叫苦。幸好苏夫人一听说是关儿子前程的事情，也就不急着和苏侍郎争辩了，只警告性地瞟了苏侍郎一眼。
死老头子，敢嫌我妇道人家没见识！
苏白将他爹娘间的神情瞧得明白，嘴上不能说什么，但微微勾起的嘴角已经显示出他此刻的好心情。
如果能够像自己爹娘这样，两个人热热闹闹过一辈子，也很幸福吧。
出前厅，苏白一路跟着他爹身后，进了书房掩了门。
苏侍郎到书案前坐了，苏白就垂着手恭敬地立着下面。
苏侍郎上下打量了儿子几眼，越看越觉得儿子比以前顺眼。去寒山寺呆了十天，这忤逆子身上的反骨倒像是顺了点。心里舒服，苏侍郎脸色也就比平日和缓得多，口气也好起来，有些和儿子话家常的感觉：“这些天在寒山寺住得怎么样，可有给颜华添麻烦？”
一想起西陵侯，苏侍郎就觉得堂下才看顺眼的儿子又有些刺眼了。苏白要有颜华一半争气，他这把老骨头哪能整天发愁。看看人家长乐候，虽然大儿子不争气，可这小儿子一个顶十个。偏偏自己没福气，就这么一个儿子还是个纨绔子弟，他苏谦谨生平最恨的风流浪荡子。
心里这么想了，苏侍郎又后悔自己对这忤逆子口气太好，态度太过温和，于是他不等苏白说话，赶紧板起脸训道：“我也不指望你跟颜华一样出息，替苏家光耀门楣，我只求你安安分分做人，别整日在脂粉堆里打混。你不要自己的名声，也替你娘和我想想……”
苏白知道他爹心里对他的怨气，也不顶嘴，站着任由苏侍郎训，反正等苏侍郎怨气发泄完了就完事了。
果然，苏侍郎训斥了苏白一番，见苏白没顶嘴，心里怨气一散，再想想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说，也就不再继续训人，转而吩咐苏白别的事情。
“吏部的文书昨日下来的，你任鸿胪寺主簿这事就算敲定了，想必你也知道，这中间颜华帮了你不少忙。虽说他是看在两家交情和你俩少时的情分上帮忙，但咱们苏家也得知恩懂礼。等去鸿胪寺报道后，你挑个日子正式去西陵侯府道谢。”
“孩儿知道了。”苏白应得干脆。答应不答应是他的事情，至于去不去，也是他的事情。“爹您还有没有别的吩咐？没有别的吩咐孩儿就……”
苏白话没说完，苏侍郎把眼一瞪，“我还没说完，你又急着去哪里？这些天你给我老老实实呆家里，别想着去那些个混账地方厮混。”
一句话就惹苏侍郎联想泛泛，苏白无奈地解释道，“孩儿是想去陪陪娘亲。”
“是最好。”苏侍郎态度严肃，“我叫你来不只是要你去西陵侯府道谢的事。下个月便是辰贵妃生辰，北燕四皇子会亲自带贺礼来京
“北燕四皇子亲自送贺礼来大梁？”
“嗯。”苏侍郎肯定地应道。
当今圣上的宠妃辰贵妃乃是北燕公主，北燕与大业向来交好，此次辰贵妇寿辰，北燕四皇子韩玄会亲自来大梁祝贺也不是多特别的事情。苏侍郎之所以在意，乃是因为这北燕四皇子既然到了大梁，就是贵宾，四皇子在京的一切事宜皆应由鸿胪寺安排。而他家这忤逆子在这节骨眼上进鸿胪寺，想让他不忧心都难。
“虽说这鸿胪寺上上下下不会因为一个北燕四皇子而乱了套，可你才进去，也不知道规矩，平日里多要留心多学些，免得到时候出纰漏。”
“孩儿明白，爹您放心，您的吩咐我一定谨记。”
苏白这次比上次答得还干脆。
北燕四皇子进京，这大梁城要热闹一段时间了。
第十章
自从那日苏白送走杜凌之后，颜华便每日在佛殿前听老住持诵经讲佛。时常是老主持在说，他一脸肃然地听，或认真或心不在焉，或点头或不置可否。但究竟听了多少入心，就只有颜华他自己知道了。
而苏白则安静得像是不存在。镇日里一个人在后院厢房中呆着抄写佛经。飞扬的眉，翘起的眼尾，一笑间缱绻万千的风情，都在一行一字的佛经中慢慢抚平。
温文浅笑淡言语，敛去张扬叛逆，苏白此刻的样子倒是像足了几日前那儒雅风流的杜凌。若是苏侍郎此刻上得山来，看见这儿子，只怕会连连叩谢列祖列宗。
颜华见苏白这样，也不说什么。每日只管遣了小沙弥送饭打扫。两人间相处的时间也少得可怜，只是颜华回房或苏白出屋，两人在廊上遇了，对望一眼就充充别过。
寒山寺中之人多超脱红尘外，对这尚在尘世中两人的异样并不在意。只有那负责送饭打扫却又好奇心重的小和尚还会忍不住嘀咕。“这两位施主不是一起来的吗？怎么像见了面才像彼此不认识一样。”
然而小和尚的疑惑并没有一直得以持续下去。
十日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十日一到，苏白和颜华这两个令小和尚疑惑不已的人便下山去了。
却说苏白从寒山寺回京，刚进自家大门，就被他那宠爱儿子的娘亲冲出来一把抱住。抱完后又上瞧瞧下看看，左摸摸右捏捏，见没少胳膊也没缺腿，只是少了几斤肉，这才心疼不已地边抹眼泪边拉着儿子往屋里走。
“看看……在山上呆这么些天，人都瘦了。儿子，寺里的东西吃不惯吧？走……娘给你做好吃的。”
苏夫人一面絮絮叨叨地念着，一面还不忘回头剜后面的苏侍郎两眼。
这死没良心的老头子，儿子出门这么久，回来他都没点高兴的样子，还是那张砖块脸。
而憋了一肚子话，但从苏白回来到现在一句没插上的苏侍郎，无辜地被夫人剜了两眼后，看着前面两母子的身影，默默叹气。
孔夫子的话真没说错，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他那位刁蛮夫人自然不用说。至于儿子……儿子再大，在他面前也是“小”人。
感慨完，苏侍郎还是认命地跟着那母子俩的脚步去，谁叫那是他的夫人儿子。
“儿子，再喝口汤，这汤娘叫人用慢火炖了两个时辰……”
在给苏白塞了无数饭菜后，苏夫人看着自家儿子仍不够红润的脸颊，目光灼灼地鼓励苏白将所谓的补汤喝下去。
苏夫人是满脸慈爱不停劝说，一旁的苏侍郎则是满脸不耐。还吃，还吃这忤逆子都成饭桶了。慈母多败儿！
苏侍郎那习惯性产生的念头一冒来，立马被自己硬生生掐掉。他再看看儿子面前堆得高高的那一堆汤盅瓷碗，暗自抖了抖。
儿子其实挺可怜的。
但苏侍郎这念头只敢在心里说，若不小心说出来，只怕苏夫人杏眼一瞪，眼泪哗哗下来，他得废多少工夫才能哄得好。
等苏侍郎走了一通神再转过来，苏白已经在苏夫人满意的笑容中将汤喝干了。苏侍郎看苏夫人也折腾得差不多了，忙在苏夫人又要给儿子补这个添那个的空当里插了句话进去。
“苏白，跟我进书房。”
苏夫人柳眉一竖，瞪着苏侍郎，不悦道：“儿子才回来，你有什么事不能等会说？”
“再过几日就是初八，这忤逆子进鸿胪寺的事情我还得给他提点下。你一个妇道人家插什么嘴！”
苏侍郎难得摆了次丈夫的威严，心里却在连连叫苦。幸好苏夫人一听说是关儿子前程的事情，也就不急着和苏侍郎争辩了，只警告性地瞟了苏侍郎一眼。
死老头子，敢嫌我妇道人家没见识！
苏白将他爹娘间的神情瞧得明白，嘴上不能说什么，但微微勾起的嘴角已经显示出他此刻的好心情。
如果能够像自己爹娘这样，两个人热热闹闹过一辈子，也很幸福吧。
出前厅，苏白一路跟着他爹身后，进了书房掩了门。
苏侍郎到书案前坐了，苏白就垂着手恭敬地立着下面。
苏侍郎上下打量了儿子几眼，越看越觉得儿子比以前顺眼。去寒山寺呆了十天，这忤逆子身上的反骨倒像是顺了点。心里舒服，苏侍郎脸色也就比平日和缓得多，口气也好起来，有些和儿子话家常的感觉：“这些天在寒山寺住得怎么样，可有给颜华添麻烦？”
一想起西陵侯，苏侍郎就觉得堂下才看顺眼的儿子又有些刺眼了。苏白要有颜华一半争气，他这把老骨头哪能整天发愁。看看人家长乐候，虽然小儿子不争气，可这大儿子一个顶十个。偏偏自己没福气，就这么一个儿子还是个纨绔子弟，他苏谦谨生平最恨的风流浪荡子。
心里这么想了，苏侍郎又后悔自己对这忤逆子口气太好，态度太过温和，于是他不等苏白说话，赶紧板起脸训道：“我也不指望你跟颜华一样出息，替苏家光耀门楣，我只求你安安分分做人，别整日在脂粉堆里打混。你不要自己的名声，也替你娘和我想想……”
苏白知道他爹心里对他的怨气，也不顶嘴，站着任由苏侍郎训，反正等苏侍郎怨气发泄完了就完事了。
果然，苏侍郎训斥了苏白一番，见苏白没顶嘴，心里怨气一散，再想想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说，也就不再继续训人，转而吩咐苏白别的事情。
“吏部的文书昨日下来的，你任鸿胪寺主簿这事就算敲定了，想必你也知道，这中间颜华帮了你不少忙。虽说他是看在两家交情和你俩少时的情分上帮忙，但咱们苏家也得知恩懂礼。等去鸿胪寺报道后，你挑个日子正式去西陵侯府道谢。”
“孩儿知道了。”苏白应得干脆。答应不答应是他的事情，至于去不去，也是他的事情。“爹您还有没有别的吩咐？没有别的吩咐孩儿就……”
苏白话没说完，苏侍郎把眼一瞪，“我还没说完，你又急着去哪里？这些天你给我老老实实呆家里，别想着去那些个混账地方厮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