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荣华鞍马尘————大爷嘎意
大爷嘎意  发于:2010年09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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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弟弟。长乐候府若不是你和爹在,我决计不会再跨进半步。”

颜华甩袖,一席话掷得斩钉截铁,不留半点转圜余地。颜华娘亲讪讪转脸看苏白,见苏白端了酒垂眼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心里的尴尬才减轻些。毕竟是家事,苏白虽熟,但总不该在他面前说过多好坏。

颜华一眼就敲出他娘心里在想什么,脑中微念一闪,出口便道:“苏白也不是外人,我们家的事情他多少不知?我这条命也是他当日救起的。”

苏白抿了口酒,嘴角稍稍上扬,眼里的光芒倒未见得有多受宠若惊。颜华娘亲脸上却是一红,但碍于苏白在场不好说什么,只能暗自埋怨颜华。这孩子战场上聪明,人情世俗却懂得不多。平日里再熟路亲近,但不同姓不同源,如何不是外人?她斟酌一番,看今日颜华的态度,也知道劝他娶妻的事情不能着急,于是退一步道:“你这孩子的脾气就是拗,罢了罢了,翠儿来把这些东西都收了。我今日也不急着回侯府,苏白你也留下来用饭。”

苏白搁了酒杯,朝颜华娘亲躬身告辞,“不敢劳烦安姨,苏白还有些私事需回府处理,改日再到府上给安姨请安。”

颜华娘亲笑得亲切,正待出言挽留,身旁的颜华插进话来,“让他回吧。”

颜华娘亲快出口的挽留转了个圈,“路上多加小心。”

“安姨勿挂念。”

几多客套,苏白终于跨出西陵侯府的府门。四儿随即驾了车过来,待他上车落座,鞭梢儿一动一声催响,仅闻车轮声辘辘。

这位杜小姐还有位哥哥,好像叫杜凌来着。

我家中倒是有个妹妹,年方及笄。可惜长得不像我,家中也替她许了人家。只能让苏公子你失望了。

马车内,苏白突然轻笑出声,一面将杜家小姐的名字念了两遍。

“杜若、杜若……”

这明艳灵动的杜家小姐,和他那温文儒雅的哥哥是不怎么像。只是,杜凌口中他妹妹许的人家,莫不是颜华。

第十三章

不知是不是惯例,无论何处,只要是入了春,那日子就跟流水一样,眨眼就过了大半。

苏白一向觉得日子过得快。

以往风流浪荡的时候,是沉醉温柔乡只觉光阴似箭。而今稍微正经了点,却是被鸿胪寺里一堆琐碎的事情折磨得昏昏沉沉,麻痹了也就不觉时间是何物。

好不容易将一堆杂务处理完,出了鸿胪寺官衙,苏白理理衣衫上褶皱,同往几日一般,等车夫将车赶过来,上车便靠在软垫上阖眼小寐。

想当初苏白他爹苏侍郎还说,这鸿胪寺主簿一职不过是挂名的闲职,可苏侍郎却忘了说,这闲职也是分时机分场合的。

比如眼下,苏白就完全瞧不出自己闲在哪里。

眼见辰贵妃生辰在即,北燕四皇子韩玄入京的日子也跟着一天天逼近。四皇子落脚的驿馆,接待的规格,侍从仆役的安排,一件件一桩桩全是琐碎之事,却半点马虎不得。

鸿胪寺卿一副笑眯眯不管事的模样,将所有担子扔给底下人处理。左少卿大人玲珑剔透,没琢磨好关系之前端的是一个四平八稳,只管职责内的往来,其余一概不多问。可老板着一张脸的右少卿大人向来是拿鼻孔瞧苏白的,这下子终于有了机会整顿这浪荡子,自然是卯足了劲盯紧苏白,就希望能寻着什么纰漏把这浪荡子踢出去。

偏偏苏白外表看起来是个花架子,可干起事情来却精明干练,事事处理得妥当合理,几日下来,右少卿大人没寻着苏白半点纰漏,却忍不住对这他原本不待见的纨绔子弟另眼相看。再忆起前些年苏白的才名,一去一来,不知不觉间竟对苏白改观了许多。

苏白固然是得了右少卿大人好脸色,但这几日折腾下来,仍叫他觉得疲惫不堪。这会躺在马车上,他已经在心里把那素未谋面的北燕四皇子韩玄责怪了无数遍。把罪魁祸首怨责了一阵,苏白又忍不住暗骂了自己两句。

当日颜华说要帮忙便让他帮忙,自己非要逞一时之气,白白将大好时光浪费在这些琐碎事情上。这一年的时间既然赌给对方,那便横竖也是个从字,何必生生将那好处赶出门去,到时候该入口的涉果子却仍得咬牙吞下去。

不辨好坏不分弊利,完全不是他苏白这几年的处事作风。他好像一遇到颜华,骨子里那些平日掩藏得极深的尖锐愚昧,就会抑制不住地叫嚣起来。

恨,自然是恨的。

但从来没有莫名的恨。恨得极深,只是因为当初寄托得太多,以至于种种嫌隙展露时,才疼得彻骨。

颜华对自己的执念太甚,他本该躲得远远的。现在却自己迎上前去,为了赌他与琉璃姐的后半身自由。

这场赌,颜华是拿倾天权势在赌,自己却是拿心在赌。

心不失人不失,便没有什么再可失去。

回到苏宅,已是申卯之间,幸得入春已久,天色仍旧明朗。

苏白换了便服在后院藤花架下坐了,手边一壶清茶一卷诗书,久不入风月楼,却也是久未见楚甚云。

偷得浮生半日闲。

突然想起这么一句话,苏白漂亮的眉眼弯了弯,他现在是偷得浮生片刻闲。

约坐了一盏茶的功夫,家中的小厮就寻了过来,手上拿着什么东西,远远瞧着像是张帖子。

苏白稍稍坐直身子,抬眼问:“什么事?”

那小厮赶紧答道,“方才有人递了请帖来。”

“老爷不是该在书房吗?怎么寻到这来了。”

苏白又将身子躺回竹椅中,拾起诗书待看,不想那小厮却将帖子恭恭敬敬奉了上来,“来人称是递给少爷您的。”

“咦?”苏白从小厮手中接过请帖,心头诧异。谁会给他递请帖,即使是颜华,也只是吩咐四儿过来找他,何须弄得这般繁复。

凭着满心疑惑打开帖子一看,视线径直落在帖子左下方。清丽洒脱的瘦金柳体,和它的主人一样儒雅风流。

愚兄杜凌拜上。

呵……居然就愚兄贤弟地称上了。

再扫一眼帖子内容,苏白脸色沉了,啪地将帖子扔在一旁。

这个杜凌,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明明是风流雅致的人物,心思却难测得紧。

邀他在东黛馆揽月居小聚。

那是楚甚云的地方。

还有他那和甚云有几分相似的妹妹,据他说许了人家,可小像和生辰八字却送到了颜华面前。在寒山寺中杜凌也总爱在自己面前提那些个昔日风华。

不管当初如何风光如何出众,一旦过去,种种皆是过往烟云,杜凌这么个聪明的人怎么会不懂这些,何必非要把过往牵连出来。

而且,两人之间也不过萍水相逢的交情。常言道君子之交淡如水,他两人之间,若论交情恐怕比这水还要淡几分。自己不就出任个小小的鸿胪寺主簿,从七品的芝麻小官,用得着杜凌他这刑部右侍郎正二品大员费心思吗。抑或是,这杜修罗杜侍郎的心思在自己旁的什么上。

苏白想得入神想得惊心,自己不觉,旁边的小厮却瞧见他脸色变了有变,忧虑惊疑交杂。

“少爷,您这是?”

小厮出言惊醒苏白,他整理了下烦躁的心情,站起身将诗书丢在一旁,吩咐道:“去备辆车,我现在要出门。”

“是。”

小厮刚转身,却又被苏白叫住。

“等等,不必备车了,牵马吧。”

大梁西市的烟花巷内,各家秦楼楚馆未及天黑便将盏盏彩灯高高挂起。五彩阑珊,灼灼晃花行人眼。

云黛馆外一条街,这时恰是热闹时分。各式各样的小摊铺临街而设,仅裹薄衫纱裙的莺莺燕燕挽着手边的恩客娇声调笑,抑或看上了摊上三两胭脂香粉玲珑首饰,又嗲又缠地讨要。香花甜腻的味道飘入鼻,苏白的脚步更快了几步。

这拥挤的人流中,早不能骑马,苏白牵着马徒步走着,只求快快过了这街。身边檫身而过的男男女女总是有意无意地将视线落在他面上,含羞的露骨的嬉笑的,通通令他不自在。

不知第多少次掩鼻皱眉时,苏白牵牵嘴角暗笑,自己也不过在暗佛门清静地听了几日清静梵音,这十丈红尘的喧嚣就像见不惯了似的。混乱中又像被谁撞了一下,胸口生疼,还来不及细想,一道男子声音突然钻入耳。

倒不是这人的声音有多好听多磁性,只是因为那人一口外地口音,在这一众听熟的强调中,突兀得很。

“老板,这链子怎么卖?”

苏白好奇地看过去,那男子背对着他,正在一首饰摊前专心同老板说着话。看不见脸,只得见那人身材颀长,看背影身子很结实,穿得打扮也与大梁人无异,只是那口音……

苏白笑笑,正待走,另一道尖细的声音如魔障般传来。许是太尖太细,令他没法听不见。

“这位公子,你真识货。这是足金的手链,你看这成色,这缀的琉璃,哪样不是极品?我看公子你也是真心喜欢,给你算便宜点,十两银子。”

那道尖细的声音令苏白听得万分不舒服,这外地人会被猛宰是他意料中的事。不过,这老板也心肠太狠。这些小摊上的东西,值得个三五两银子的已是极少,他竟敢狮子大开口要十两。可那外地人却不啰嗦,直接掏银子,干脆大方。

“包起来吧,我要了。”

老板是个细眉小眼的中年人,狠狠赚了一笔,当下脸上乐得笑开了花,取了盒子三两下包了手链,就待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眼见那冤大头将银子递了过来,老板刚伸手要接,横杠里却硬生生伸出来一只手,将那冤大头手中的银子压下。

“三两银子,多一分不要。”

老板愣愣地看着近在眼前的十两纹银,看向那多事人的眼里几乎燃起火,但眼光接触到那人脸时,小小愣了一下,但马上还是恨恨道:“这位客人买东西付银子,咱们讲好的价钱,你多管什么事?”

那冤大头也转过脸去,看到这莫名其妙冒出来压住自己手的人,也如老板先前那般霎时怔住。业朝的男子,竟比女子还要貌美几分。

看自己怔怔望着他,那多事的人并惊诧,也未曾说话,只对他轻轻一笑。如寒玉雕琢的精致容颜,长眉俊目,在这一笑中说不出的动人。

叫自己信他吗?

这貌似冤大头的人并非愚人,知道这俊美得过分的业朝男子是想帮他,当下收回银子,只等身旁人替他开口。

苏白转眼盯住老板,将先前说过的话再重复了一遍,“三两银子,多一分不要。”他之前看得明白,那手链精致归精致,但三两银子足够。

老板眼神早在两人间往返许久,这多事的人衣着精致,举止得宜,再看那身后牵着的骏马,便知他不是寻常小民。再想想这手链三两银子自己也赚了不少,终于点点头应声好,垂头丧气地收了钱交了手链。

苏白无故帮了这异地人,转身要走,却被对方拉住。

“多谢公子仗言,可否请教公子姓名。”

苏白摆摆手,“不必言谢,尚有事,告辞。”他说了话转身就走,不多停留。

自己本不是多事的人,今天像心血来潮,无故惹这么一出。本以为这冤大头是异地的淳朴小子,才插手管管。可待与那人一堆上眼,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从容不迫的气势,眉眼中抹不去的贵气,这人不仅不呆不傻,还是极出众的人物。即使与颜华杜凌这类人搁在一起,也丝毫不显逊色吧。更何况,这人眼中的平和,是那两人都没有的。

这样的人,会被老板狮子大开口,只有两个解释。

一是,十两银子对他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

二是,太喜欢那手链,价钱不是问题。

至于谢他,不过是礼貌的问题。莫怪自己扰了他兴致便好。

第十四章

揽月居,苏白对这里倒是熟门熟路。

只是,一直未曾仔细看过这地方的名字。

这对他而言,仅仅是一个有楚甚云的地方,困住楚甚云的地方。

人站在门前,却没有推门进去。

有琴音自房内飘出,轻灵优雅。时若清风过林,时若碧水环幽。甚云的琴技虽然不错,但这般清雅的琴音,断然不是出自她手。

许是多年个性的缘故,纵使举止腔调一应更改,旧时的痕迹总有些是抹不去的。楚甚云的琴音里,总是不自觉带了金石之音。金戈铁马,意气纷发,那曾经是她最梦寐以求的,不论是人还是生活。小儿女的缠绵哀怨,当初鲜衣怒马的女子多么不屑,如今偏偏深陷其中。

苏白猜得不错,杜凌早已到了,那琴音便是出自他手。

但等一曲终了,苏白方推门入内。

“苏公子,怎么来了也不进来。”

厅中,杜凌落落起身,将琴席还与楚甚云。楚甚云抬眼,妩媚的眼中水光一荡,浅浅扫过苏白。苏白视线与她的一接,不动声色移开,笑着对杜凌说道。

“杜兄琴艺高超,苏白听入了迷,倒不敢打搅了。”

“谬赞。”

也不管苏白是真心赞赏还是随口敷衍,杜凌只管温文浅笑,似乎对苏白的话很受用。苏白落座,视线轻环四周。揽月居独成一阁,杜凌是雅致的人,屋中种种也是甚云布置。两三墨兰修竹,再对上杜凌这般出尘的人物,令人丝毫不觉自己是在烟花之地,惶惶乎倒以为是王羲之在兰亭宴客。

“杜兄邀苏白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简单客套之后,苏白也再不绕圈子。对面的人玲珑心肝,他何苦费劲心力苦想。你要什么直言,给得起我便给,给不起我躲,就这么简单。

“苏白你这话可见外得很,我可是真心庆贺你出任鸿胪寺主簿。朋友一场,何必这么认真。”杜凌如耍太极般,四两拨千金把苏白的问题推回来。

苏白想要爽快,杜凌不配合,他也没有办法。只能讪讪一笑,端起酒向杜凌敬道:“苏白小人肚肠,自罚一杯。”

虽和苏白亲厚,但杜凌是从未相交的,苏白也未在自己跟前提及此人。因此,楚甚云并不清楚这两人是何关系,但她人生大起大落,凭借风月场里数年打滚磨练出来的一双眼,和那永远不会错的直觉,也瞧得出这两人间的波涛暗涌。

楚甚云嫣然一笑,一手端了一杯酒,如春风般从两人面前旋过。

“两位公子来甚云这处消遣,却都不理会甚云,莫非是怪甚云招呼不周?”

娇声软语,美人蹙眉,总是来得比较管用。

杜凌道,“是杜某疏忽,楚姑娘莫怪。”

举了酒遥遥一对,一饮而尽,苏白依样画瓢。

再回头,楚甚云已然敛裙坐下,纤指如玉轻挑弦,潺潺琴音随之如水银泻地,漫流而来。极媚极柔的琴曲,和这软香旖璇之地相得益彰。只是,偶然间仍有不易察觉铿锵金石之音,隐于香艳绮罗之下。

不过,不易察觉是对平常人而言,对面的杜凌视乎颇通音律。

琴音方落,余韵还未散尽,杜凌突然开口道,“昔日的太师爱女,杏眼桃花春风面,胭脂马石榴裙,飞扬洒脱,杜凌都快记不得那是何种光景了。可我还记得当初苏侍郎公子和太师千金有过婚约来着,才子佳人,不知羡煞多少人。”

苏白抿唇,面上已有薄怒。但看楚甚云,却未随意开口。

楚甚云当日既然从枝头凤凰一落为泥中残花,就知荣华不在。虽有客人时存窥探之心忘起过往,但念及佳人何辜,苏白又一心袒护,如今日这般被杜凌将过往伤口生生撕开的,实在不多。因而那疼,也疼得厉害。

楚甚云微垂眼帘,眼底滑过凄凉。

“旧事如尘埃,杜大人何苦提及。”

杜凌哈哈一笑,望见苏白怨怪目光,辩道:“并非杜某有意提佳人伤心事,只是……楚姑娘你琴声中有不甘,心也不甘!”

“甘不甘心都是命,甚云已然认命,大人何必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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