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岛往事————鱼掌门
鱼掌门  发于:2010年09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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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小渔不可思议地凝固了表情,他脑海浮现出昨夜自己企图解开他衣服查验伤口时,小山握住匕首警惕而不容亲近的样子。难道这就是少年严严实实藏在衣服底下,不愿意表露人外的秘密么?“这是怎么回事?”小渔爬起身,大声问,“让我看看……”

“唔……”少年摇着头,发出一声乞求般的低喊,死死地攥紧了身上衣裳。他一把推开小渔伸过来的手,却被脚下的石头绊了一个趔趄,扑通摔倒在地。

小渔抢步从上去,想要拉住他,却被一道寒冷的白刃横亘与前。小山拔出了随身携带的那把匕首对着他,而黑瞳里射出两道比寒刃更冷的寒光,那神情恍若就是昨天夜里不容进身的受伤小狼。小渔突然明白,若自己勉强的好意只怕却是对小山自尊的最大伤害。

“好,我不看……”小渔放软了声调,摊开双手,往后退出安全的距离。直到小山渐渐平复了情绪,才柔声问,“那是以前受的伤吧,我听阿水说过……你小时候得过病……”他小心翼翼地,生怕自己说错什么话,“现在那伤口还疼么?”

小山紧绷的嘴唇动了动,眼睛里酸涩起来,幼时的痛苦和屈辱记忆撕裂了片段潮水般涌进脑海。这么多年,他藏起了这身伤痕,也藏起了那无从人说的往事,今日却有人来问一声疼不疼……匕首垂下了锐利的刀锋,心底里有一股暖意流淌蔓延开来。他摇摇头,无力地笑,不疼了,过了这么多年,表面的伤口早就不疼了啊。

小渔看他笑了,故作轻松的口气说:“其实,男孩子带点伤有什么的?不用这么难为情。”

小山听他这么一说,也忍不住上扬了嘴角,他并不明白这伤痕带给他心里的痛。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收敛了笑意,“嗯嗯”地摆摆手,比划了起来。见小渔一脸疑惑,不知道他的意思,便指了指面前光滑如镜面的大青石,手指沾着水在上面写起字来。

“什么?”小渔凑上去看。

“不要同情”写完这四个字,小山便抬头用恳切目光看他。

这是要自己保证呢!小渔想,这是多么微薄的愿望。小渔一点头,他便又笑了,柔和的笑容像醉了的春风,轻柔而温暖。

“忘了它”小山又低头写下。

忘了它,是再不去想它,再不去提它,于是也就不再需要同情,不再需要怜悯,不再有秘密。小渔想起自己承诺时候少年醉人的笑,便毫不犹豫地点头。果然,小山又绽露出他独有的笑容作为奖赏。小渔忍不住也笑起来了:“你说的这些,我都保证做到,我们拉勾!”

小山怔怔地盯着他伸过来的小手指,许久许久,渐渐地笑弯了眉眼。

秋日融融,林间溪畔,纤瘦细长的手指缓缓举起,带着日光暖暖的温度触向了对面等待太久的那个,轻轻勾在了一起。

9.父亲

想到元书恒这时候怕还在马房等着找麻烦,元小渔说,自己还有些头晕,想再坐会儿,不如干脆等小山的衣裳吹干一些个再说。小山知道,这个元家的新少爷一定是与大少爷、二少爷不一样的。勾过小手指,他与他便是朋友了吧。于是,两人便席地坐在溪边,围着那块大青石“聊天”。有时候,小山比划的手势,小渔也能看得懂,有时候,就需要在石头上写字。可小渔倒一点都不觉得累,反而兴趣盎然——小山虽说会写,却也常有少了点,错了笔顺的——一路聊下来,更像是有教有学的课程。

小山“说”,小时候曾是陪二少爷念书的,所以也识得几个字。那时候,二少爷虽然顽皮些,心地却是好的……他提起往事,脸上总不自觉地忧郁起来。

小渔知道他心里有结,也不敢往下追问,言语不自觉地就拘谨了。倒是小山首先转过话题来逗他,沾着水在青石上写着:“二少爷为什么故意捉弄你?”

“你应该问他啊?我怎么知道他怎么想的?”元小渔故意当做听不懂的样子,见他一时被问住了,便又笑了起来。他叹了口气,很认真地想了想才说:“可能,可能是为了怕我将来跟他们争遗产吧……”

“嗯?”小山仰着头睁大了疑惑的眼睛。“遗产”这个名词,似乎在什么时候哪里也有听到过,可是哪里呢?谁说的呢?他回忆不起来了。不过,那些元家人争夺的财富,对他而言都是陌生而不可理解的。

小渔自嘲地笑:“就是元老爷要是哪天不在了,他的元氏船务、宅子别墅、金银证券、车子、马,甚至是仆人们……所有所有的东西都会留给他的家人们。他们大概觉得,我的出现就是为了要跟他们争家产,所以看我那眼神就跟看抢东西的贼似的……”

他们已经那么多钱了,多一个人分又怎么样呢?还是会有好多好多啊。小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如果我有钱,就能带娘离开这里,那有多好啊……可这似乎是他从来都不敢想的事情。离开这里……他微微侧过头,悄悄用打量身边的这个人,固执地想:他很快就会离开这里吧,和那些元家的人不一样,他不属于这儿。为此,一种忧伤从心底升起,弥漫向全身。他不太喜欢这种感觉,于是努力地甩了甩脑袋,想要摆脱它。

“怎么了?”小渔止住了话,“你一定不喜欢这个话题!其实,我也不喜欢。咱们说点别的吧……嗳……”他的语调随着眼神转向小山的面孔突然中止,只将眼睛一眨不眨地定定地看着他。那双眸子亮闪闪,瞳仁里似乎飘忽着某种奇异的情感,嘴角泄露出一丝淡又似无的浅笑,那样子便似瞧见了这世界上最有趣的事情,可偏偏故意端着不说,只逗得人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是我的脸上有什么脏东西么?小山不由地用手触摸自己的脸,感觉面颊的温度直往上升,几乎要火烧起来。

“别动!”小渔装作很严重地向他提出了警告,只待他全身都僵住了的时候,才缓缓伸出手,抚向他的耳际的黑发。

不知怎么的,小山感觉这世界在这一刻冻结了,忘记了呼吸和心跳,本能摸到腰间匕首的手却使不出一丝力气去握紧。

“瞧,怎么夹了这个?”一片明艳的金黄,纹着生命的脉络,一枚落叶在小渔的指尖如蝶翼微微颤着,透着阳光的颜色更显得亮丽绚烂。“可别说,还真好看。”小渔说笑着补充,语焉不详,不知说的好看的是那叶儿还是人。

有那么几秒钟,小山的心像是绞成了乱麻一般,不知道是喜欢还是恐惧,他仓皇地低下头,让发丝垂下挡住了错乱的眼神。

小渔却没有再说什么,这秋日的山谷中,仿佛流淌过一种异样的宁静。

轻轻的,轻轻的,一丝清涩的童谣曲调缓缓地在这片宁静中穿行而来,舒缓地像风的脚步。少年抬起眼,小渔也正看着他。小渔放下唇边那被赋予了旋律的树叶,柔声哼唱起那童年的歌谣:“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棱。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声。琴弦儿轻,调儿动听,摇篮轻摆动。娘的宝宝睡在梦中,微微的露出笑容……”

“这是我母亲教我的……”声调轻得几乎梗在喉咙口听不清楚。

第一次,小山看见他的眼眶湿了。

“小渔少爷!”一个喊得快嘶哑的嗓子从不远处的林子里传过来。

是阿水!小渔和小山都认得这个大嗓门的家伙。果然,阿水满头大汗地抱着林边一棵树干,喘着粗气,直冲着这边挥手,“该回去啦!老爷找不见你正冲二少爷发火儿呢!”

元小渔赶到别墅的时候,元家的大老爷元舜先正气得摔碎了一个茶盏。一上午就没有让他省心的事儿,前些日子就只有孙女菲儿在,还清净些,这到一家人到齐了,反而是乱糟糟的接二连三接踵而来。

先是,满院子找不见护士苏珊。吃喝护理都是她的事儿,一下子找不见了人还真的很不方便,只得让邹管家电话给李约翰李医生一一询问如何用药。元书永得了这讯息,便赶紧赶过来跟父亲交代,说昨夜苏珊找他借五千块钱,说是给他父亲还债,他没同意。刚刚他才发现自己放在书房里忘了拿的包里少了钱。定然是苏珊拿了钱,连夜跑了。邹管家也说,昨儿个苏珊接了家里来的信就神情古怪的很,她有个嗜赌如命的父亲,每回来信不是称病要钱,就是说被债主逼得要死。一来二去,论谁也不敢再借给她。可这苏珊是元书永找来的,元舜先不满意地看着已经年过四十的儿子想,怎么连这点事儿都办不好。正着恼这个,就是听说了元书恒闯了祸,大闹马场,让元小渔惊了马进了后山林子。那元书恒要是跟他大哥元书永一样脾气被说两句也就好了,可他偏偏是个顺毛驴,被父亲两句训斥,反而不管不顾吵闹起来。父子两个不一会儿就争得火星四溅。

元舜先对这个儿子恨得牙痒痒,啪得将手里茶盏砸在地上,冲着杵在客厅中央犟着脑袋的元书恒吼:“他不仅是你的哥哥,也是我的儿子。我还没死呢,你这么对他,还把我放在眼里么?”

元书恒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就算你认这个儿子,我也绝不认他这个哥!我就一个哥!他算什么东西……就来了这一天,就把自己当主子爷了?摔不断几根肋骨算是便宜他了。哼!”

他这最后一句,却是乜斜了眼看着刚进门的元小渔,故意说大声了给他听的。真不知道那小子走的什么狗屎运,还是小山那家伙真的好身手,怎么头一次骑惊马,竟然没有什么大碍全身而退,真是叫人心头不爽。一股无名之火窜上了头顶,心里头仿佛有虫子咬似的恨意难忍。

“住嘴!”元舜先“啪”得拍了桌子,气得脸色煞白,吓得菲儿往元书永的身后躲。邹管家忙按住老爷的发抖的手:“老爷老爷,别恼坏了身子。小渔少爷来了……”

元书恒还要再跟这老爷子顶上几句,被丁易柔和元书永赶紧拉扯住了。丁易柔递了递眼神,这时候再争下去,只怕他要动了真怒。饶是他平日再怎么惯着,这时候可别去堵了老爷子的枪眼儿。元书恒再怎么任性跋扈,可也看得出状况,于是也不在这一时里再争个口舌上的便宜,强压着怒气往沙发上一坐,瞧这出父子相认的好戏。

自打元小渔跟着阿水踏进客厅,元舜先便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与他的母亲是那么相像,看着他,往事就情不自禁地涌上脑海。他是见过小渔的,那次小渔为母亲抓药,他故意与他擦肩而过,不能像今天这么看得真切。他是刻意接近,而小渔却一无所知。

而小渔也一眼就在人群中找到了这个老人。无数次地他在心底模拟着这场二十年来的第一次的面对面,可四目交汇的瞬间,他突然感受到了血脉延续的意义。父亲,那就是他的父亲么,是那个他曾经在报纸上看到过的叱咤风云,眼神凌厉的男人么?苍老和疾病把他似乎塑造成另外一个人,一个脆弱的老人。

“孩子,到我身边来!”听得出元舜先的声音有些发颤。

一声“孩子”已经是敲开了元小渔的心,然而从门口到父亲的身边区区不过十几步,隔着的却是二十年的距离。元小渔一步一步走得缓慢,仿佛是需要更多的时间来看清眼前的这个老人,来平稳住自己的早已搏动激烈的心脏。

元舜先等不及他走完最后的几步,竟然撑着旁边的桌案站了起来,颤颤巍巍似要跌倒。元小渔想也不想,伸手去搀扶,恰好被元舜先紧紧抓住双臂。父亲……元小渔似乎听到自己情不自禁发出一声呼唤,声音轻的如同羽毛一般,却足够让元舜先听得真切,一时间老泪纵横。

这个似乎从不动感情的父亲这个时候竟然动了真情?元书永皱了皱眉头,喉头动了动,沉着脸抓紧了手里的杯子。丁易柔注意到元书永的失态,不易察觉地冷笑,这一幕早在她的计算之内,像元小渔这样的人自然要利用一切机会博取老头子的喜欢了。她不由地开始为自己那个爱闯祸的儿子担忧。然而,她的儿子元书恒丝毫没有心思体验母亲的担忧,他正被怒气撑满了心胸,紧咬着牙,瞪着元小渔,不知心里打着什么主意。

元舜先缓了缓情绪,拉着元小渔坐在自己身边,环顾了这客厅里的神色各异,各怀心事的诸人:丁易柔、元书永、元书恒、菲儿,说道:“今儿,在这儿的都是元家的人。本是昨儿个就要召集大家说这个,可惜我现在的身体越来越不能够如意了,一觉就睡糊涂得很。所以才委屈小渔,拖到了今天。我知道你们心里想些什么!书恒是说了出来,你们其余人没说的,心里只怕也是跟他一样想的。”他的语调骤冷,同样冷的眼光逐个停留在丁易柔、元书永的脸上:“当年,是小渔的母亲从海里把我救上来。我非但没有报答她的这份恩情,给她个名分,还累她吃了那么多年的苦。要是没有她,我二十年前就死了,也就没有你元书恒!她若贪图些什么,也不会这么多年来独个儿带着孩子这么辛苦。不管怎样,她人已走了,你们也别无端猜忌些什么。不管你们想什么,乐不乐意,小渔终究是我的骨血,是元家的儿孙,自然要认祖归宗的。”

老爷子的话声量不高,却份量十足。“来!”他拉了拉元小渔的手,“给元家先祖和你父亲磕个头!”元小渔还一愣,那边邹管家低声递过话来:“小渔少爷还愣着干什么?磕了头,这就算是认祖归宗啦!”

“一敬先祖先辈!”元小渔混混沌沌,如坠梦中,被邹管家带着跪倒在地。

“二敬父母高堂!”元舜先被这一拜,眼眶又不禁湿了。

“三敬兄弟手足!”邹管家唱喏着,示意他只需向两位兄弟鞠躬示礼即可。

元书永倒也没什么,依旧是不亲不疏的表情,与元小渔回了礼。可到了元书恒早憋了一肚子的气在那里,脸色一霎儿白,一霎而青的,见着小渔到了自己跟前,那憋了许久的火山终于爆发了出来。他一把推开元小渔,冲着元舜先喊起来:“我不稀罕这个兄弟!父亲,你是老糊涂了,还是病糊涂了?叫你一声爹,你就把他当儿子啊?”

他这话没轻没重,机关枪一样直脱口而出,论谁也没有准备,能拉得住,收得回。丁易柔被惊得面孔上脱了颜色,一把拉住了他往外面拖:“你个小祖宗,知不知道自己在乱说个什么?!”

元书恒血气上涌,也不管元舜先眼中怒火喷涌,气得脸色惨白如雪,更加发起疯来,“我才没乱说呢!他元小渔配姓元么?我不信他妈这么多年就没别的男人……啊……”

话没说完,元小渔再也无法忍耐他对母亲的侮辱,一个箭步冲上去,狠狠往他脸上揍了一拳。这一下可算是真正宣了战了。元书恒哪受过这种气,更何况又是当中被打,那么多家里人和仆人们都眼瞧着,说什么自己也不能落了下风。他两眼发红,玩了命地推开想要拉架的母亲,拉住元小渔的衣襟,扭打起来。

这客厅里被这一开打,更炸了锅似的吵闹起来。丁易柔想拉也拉不住,瞧瞧老爷子愠怒的面色,吓得手足无措。菲儿跳着脚,又急又怕,只喊着:“别打啦,别打啦……”眼泪哗哗地就下来了。元书永初是冷眼看,只是大声劝说“一家兄弟”之类的话,却只好整以暇地观战。他本来就瞧不上元小渔一来就受老头子的喜欢,元书恒这个楞头小子不晓得哪里受了他的刺激,直接跟就掐上架了,倒也颇为解气。一干仆人都在旁悄悄看着,可这是两个主子少爷打架,想管也不敢管呢。老爷子恼得气都上不来,浑身打着哆嗦说不出话来。邹管家瞅一眼宋恩初还尴尬地在一边坐也不是,走也不是,怕再闹下去只怕叫外人笑话去了,赶紧冲着几个男仆呵斥:“你们木头疙瘩似的杵在那里干什么?还不赶紧把少爷们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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