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岛往事————鱼掌门
鱼掌门  发于:2010年09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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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小渔默默承受着他带着怨毒的目光,尽量保持着平和的语气:“你不希望有我这样的兄弟,可我偏偏是了。你不希望我来,可我偏偏来了。你对我所有的一切抱怨,我都可以理解,可为什么是小山?是你去的马房找他的!他不过是个小小的马倌,你跟他有什么过不去的?”

“我累了……”元书恒不想正面回答他。他心里也回响着同样的问题反复问着自己,隐约的,有一种可怕的感觉在他的心头萦绕,挥之不去。

逐客令已下,元小渔站起身,往门口走去。

“你为什么不直接求我放过他?!”元书恒在他握住门把打算开门一刹那突然问。

元小渔身子一僵,他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无法立时明确回答。他回头看了看元书恒火光映衬下的背影,然后推开门大步跨了出去。

访客走了很久,元书恒还继续保持这刚才的姿势坐着,即便靠壁炉那么近,他也感觉到身体里,骨骼里滋生出来的寒意。元小渔的来访,让他感到更加的不安。他不知道这种不安源于什么,他的脑海里冲击着这一天来各种各样的片段,无数凌乱的画面,声音,甚至内心细微的异动,毫无秩序地反复席卷而来。令自己疲惫得难以应付,即便房间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他却无法合眼得到片刻的平静。

笃笃敲门声,怯怯的。听到里面没有响动,在门外徘徊了一会儿,又敲了起来。元书恒许久才从纷乱的思绪中跳脱出来,他知道这样敲门的一定是菲儿。

女孩儿像是在屋外犹豫了很久,鼻子冻得有点发红,抱着双臂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你哭了?傻丫头……”元书恒把她揽到身边,却不小心抽到了伤口,倒吸一口冷气。菲儿被他这一下,又吓得小脸发白,赶紧小心扶他坐下来:“书恒哥哥,你要紧么?伤口还疼么?”

元书恒摇摇头,溺爱地捏捏她的面颊:“看见你,书恒哥哥就不疼啦。”

菲儿信以为真地笑了,在壁炉前的地毯上坐下靠着元书恒的腿,托着腮看他。元书恒问:“怎么了?”“你受了伤,就好久都不能陪我玩了。而且……”菲儿扁扁嘴,低下头怯怯地说了下半句,“而且,小山哥哥也走了……”

菲儿这小丫头来也是为了他!元书恒装作没听见,没有接过话头。

“书恒哥哥,你答应我,不要罚小山哥哥好不好?”菲儿眼睛忽闪忽闪的,水光浮现,鼓足勇气地请求,“苏珊姐姐死了,你受伤了,我不想小山哥哥再出事……你原谅他吧!原谅他,他就能回来了!”

“坏人不是都应该收到惩罚么?”元书恒问,却仿佛是问她眸子里倒映出的自己。

“可小山哥哥不是坏人……”菲儿嘟着嘴,争辩着。

“他想杀书恒哥哥啊,这还不是坏人么?”

“反正他不是!”菲儿像是赌气似的。

“那书恒哥哥是坏人么?”

菲儿听不懂似的眨眨眼:“为什么书恒哥哥和小山哥哥一定得有个人是坏人呢?”

元书恒不知怎么没答他,叹了口气:“是谁让你来求情的?是南方还是王妈?”

“王妈不让南方姐姐来……”菲儿老老实实地承认,“王妈说,是小山哥哥不好,不管怎么样都不能伤人。可是,可是我不管!不管!反正你一定要答应我原谅小山哥哥。”

“……”元书恒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看着她。

“你不答应我,我就开始哭啦!”平时书恒哥哥可是最怕她流眼泪的了。

菲儿眼看着就要掉眼泪了,书恒也再没有力气逗她,不得不缴械投降:“那我原谅他。可是要是你爸爸,或者奶奶,或者古探长要抓他,我可就管不了了哦。”

菲儿似乎早料到了这个,并不担心他把难题抛给自己,脸上瞬间阴转晴,拼命点着头说:“你先答应了就好!爸爸听爷爷的,奶奶也听爷爷的,古探长也听爷爷的。我一会儿就去找爷爷去,他一定会答应我的!”

元书恒被他弯弯绕的谁听谁的逗得不禁一乐。女孩儿的笑脸让一直沉甸甸压在他心头的阴霾仿佛也突然消散开来。

元小渔、菲儿……应该还有一个人吧。南方,她怎么还没来?菲儿走后,元书恒想。壁炉上的时钟已经指向了九点,他走到窗口,拉开窗帘,望向深深的夜幕。忽然,被什么吸引了视线——玫瑰园里少女喷泉的边上出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躲在阴影底下窃窃私语似乎说着什么秘密。

渐渐的,一层阴云浮上面颊,胸口的伤又痛了起来,他咬着牙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了个莫大的决心。

13.一个字

一种莫名的情绪从身体的每个角落滋生而出,在血脉里汇聚成流,冲击着元书恒的心胸,撞击地胸口阵阵隐痛,把他的疲惫和困倦一下子冲刷干净。

在等待南方的时候,他想了很多种方式和问句来让南方说实话,他觉得自己是认识南方的,至少南方不像小山那样捉摸不透。南方与他打小认识的,和小山也是。可这么几年不见,小山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与自己不苟言笑,刻意保持着距离。好在两人之间还有个南方,每次再怎么闹了,总也不至于翻了脸。要不是那个人出现……元书恒努力把出现在脑海的小渔的形象尽力擦去,可是刚才在窗口瞧见的情形却格外清晰起来——南方和元小渔在说些什么?他隐隐感到不安。

南方站在门口不愿意进来,只瞧着鞋面儿喏喏地说:“二少爷,有什么吩咐?”

“你进来,我有话问你!”元书恒竭力克制的语气听起来还是让南方警觉害怕起来。他向来对她说话都有些调笑着不太正经,却从不这么晚把自己单独叫到房里,如今却怎么……而且刚才……她前后思忖着,犹豫着不敢动。

“怎么?怕什么?我受了伤,不能把你怎么样?还是说……”元书恒冷冷地逼近她说,“你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南方瞧着他一步步走近的鞋,浑身冷得都缩紧了起来,却也不敢动,手指头攥紧了衣襟:“不,二少爷,我怎么敢……!”

话未说完,元书恒已经不耐烦地一把把她拉进房间,“砰”的把门关上。“你在发抖?你在害怕什么呢?”元书恒的脸背着光,声音便像是从地狱里传来。

“二少爷!”南方不知所措地瑟缩靠在墙壁,颤抖着声音恳求。元书的逼视让她感觉到一种毛骨悚然的恐惧,她只能将自己尽量地缩小,仿佛想要把自己躲进阴影里。

元书恒低沉着嗓子质问:“你刚才和元小渔说了些什么?”

“没……没……”南方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你骗我!连你也骗我?!”元书恒掰住她肩膀的手又加大了几分力道,像是要掐进肉捏碎了骨头。不用看表情也能深切感觉到他浑身因愤怒而散发出来的可怕气息。南方想要辩驳的声音完全被这中气息给压制在嗓子口发不出半点:他怎么知道了?!

“你喜欢他是不是?你们都喜欢他是不是?”南方的沉默在元书恒的眼里便成了默认,这让元书恒怒气更盛,嗓音似乎也因此显得嘶哑。

南方嘴唇翕动着,不知道怎么答他。她整个身子被元书恒攥在手里只是一个劲儿冷得发抖,更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兔子。元书恒已不在乎她怎么回答,他脑子只嗡嗡地响着,眼里充满着女孩无比生动的脸庞。他惊讶地发现,这张脸有着一个漂亮女孩所有的一切,这是他以前不曾真正注视过的。健康透亮的肤色,因为惊恐而睁得圆溜溜的大眼睛,还有玫瑰花瓣一般娇嫩的唇色,乌黑的发丝间似乎散发着皂角的香——那种香与菲儿童稚的奶香气是截然不同的——这一切让她如晨露一般清新,如墙角悄然盛放的茉莉花一般诱人。

“二少……”他异常的喘息让南方感到了威胁,于是她拼命地挣扎起来。然而她的挣扎却反而令他丧失了理智,换来更加粗鲁的对待——他用力吻了上去。这吻与昨夜那个偷来的吻不同,这一次是掠夺,是报复,是宣泄或者证明。

南方觉得整个世界都旋转远去模糊得不真实起来,她不敢叫喊,不能叫喊,也无法叫喊。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唇舌之间从未体验过的激情,呼吸已是不能够了,身体也仿佛是抽走了力气瘫软下去。

……

元书恒有些狂乱地吻着女孩的面颊,颈窝,不顾一切地呼吸着她身上独特的香气,他用力抚摸揉搓着她的身体,甚至迫不及待想今夜就要让她成为自己的女人,至于其它,他什么都不愿去想。然而,胸口骤然疼痛起来,锐利地撕裂感,让他突然回归现实。那一刻,他的吻品尝到了一种咸咸的液体。他皱着眉头,看到了女孩被泪水润湿的面颊。

他不喜欢女人哭,即便是美丽的女孩哭得楚楚可怜。但那一刻他却是被南方的泪水打动了,他甚至为自己的认真诚恳感到有些不可思议:“我娶你……我会娶你的……”

南方只有靠着墙才能保持站立的姿态而不至于跌倒在地,被吻得红肿的唇上还带着他的体温,一切来得太快太突然太不可思议。她不敢应答,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只是睁着泪汪汪的大眼睛怔怔望着他。

“我会娶你,南方,我会娶你!”元书恒又重复着肯定的语句,仿佛不仅是想让她相信,也同样令自己确信一般。

“二少爷……”她的声调里说不出是怀疑、迷茫,欣喜,娇羞,或者……不安。她从未想到这个嬉笑惯了的二少爷竟然会脱口而出这样的承诺。他调笑游戏,从不能当真,可今儿个的认真劲儿却让她恍惚如坠梦中,所以当元书恒脉脉握住她的手的时候,她也忘记挣扎抽脱。

“那你还喜欢他么?你是喜欢他还是我?”元书恒像一个热恋中被妒忌折磨坏了的固执孩子,锲而不舍地追问,非要个确切的回答。

南方无法给他一个肯定的“喜欢”的答复,这不是一个正派女孩子能轻易说出口的话。但她必须回答元书恒咄咄逼人的问话,她说:“我一直把他当做弟弟,他身世可怜,这时候我不能什么都不管,小山他……”突然,她停了下来——从元书恒倏忽变化的眼神里发现自己的话里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

“小山?!”这是个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名字,她所说的“他”不是他以为的那个!元书恒像是从炽热的火山骤然坠入冰窖,刚才脸上痴恋的柔情如浮云般倏忽不见。只那么一个转神,他意识到了错误发生在哪里:“刚才你和元小渔在说小山?!”

南方也已明白了自己泄露了秘密,一脸惶恐:“是。”

“你知道小山在哪里?”此刻,元书恒是一种被戏弄却歪打正着捡到宝贝的感觉,他灼热的目光擒住了她试图躲闪的眼神,不容否认地说,“你一定知道!”

“不,不……”南方着急得快要落泪,“我就瞧见他隔着窗户瞧他娘,他跟我说他要离开这里,只最后让我带个消息给小渔少爷,所以才……”

“他倒是进出自如得很啊!”元书恒冷笑。

南方看他脸色难看,知道他是恼自己隐瞒,恳求道:“二少爷,你饶了他,让他走吧。他要不走,老爷太太肯定饶不了他,到时候他一定就活不成了……”

元书恒却突然问:“你刚才说的‘带个消息’,是什么消息?”

南方犹豫了下,大约觉得小山并未关照她必须保密,而此时最好讨好二少爷不再追究,因此咬了咬牙解释说:“他说让我当心一个人,说苏小姐的死可能与他有关。”

“谁?”元书恒眼内异光一闪,警觉起来,“苏小姐不是自己摔死的么?”。

南方摇摇头,脸微微发红:“我不知道……他只让我记了一个字,让我写给小渔少爷看他就知道了。”

“什么字?”元书恒知道她是不识字的,便让他示意她写给他看。

元书恒看着南方细长的手指凭空比划出的汉字,越来越锁紧了眉头:“你知道这是什么字么?”

“我不知道!”南方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小山和小渔少爷没说,我也没问。小山只写这个字给我,一定就是不想让我知道。”

“这个还有谁知道?”元书恒觉得自己的嗓子紧张地冒烟。等南方否认,他才轻舒一口气,一字一顿地郑重叮嘱她,“把这个字忘记!永远别向其他任何人提到这件事情。”

南方点点头,望着沉默下来的元书恒,突然产生一种陌生的距离感。身处的这间屋子,面前的这个人,刚才还是激情洋溢充满令人脸红的情欲的热烈气氛,如今渐渐降温,演化成沉重阴冷看不懂猜不透的恐惧,让她忍不住想扭头逃离这窒息的地方。

小山一定是知道了些什么,所以他更加不能回来。元小渔想。得出这个结论之后,他心中说不出是什么复杂的滋味。虽然他们从相遇到分离只有短短一个昼夜,可他却是元小渔在这个琴岛相处时间最长的一个。他努力想回忆起他的样子,可少年的面容突然在记忆中变成了模糊一片,越是想走近瞧仔细,却越是看不清晰,只留下柔和日光下一个晕染出的背影,空气中一抹若有若无的味道。他还是走了,像从没存在过一样不真实。整个元家叫嚷着要逮住的凶徒,在元小渔看来似乎是另外一个不相干的人。可当南方告诉他小山曾经回来过的时候,他竟然莫名地心跳如鼓。一半的他希望能再见他,并肩看日出,或者放马山溪边,而另一边的他却又希望他能快快离开这里——元书恒似是将对自己无缘无故的怒火都转嫁到了这个无辜的养马少年身上,而爱子心切的二太太、冷酷肃穆的元书永和邹管家,哪一个都不会轻饶了他!

他还想着南方写给他的那个字,小山究竟是知道或者发现了些什么,他提醒自己是觉得这个人也会对自己构成什么威胁么?他一定或许还没有什么确切的证据,或者是他有什么顾虑无法说出来。如果苏珊不是自己摔死的,那她又是怎么死的呢?

他一个人胡思乱想着竟踽踽走出了院门行到了马场,旷野之上夜风呼啦啦地吹在脸上生疼。马房本来就是简陋,在大风之下竟瑟瑟显出几分孤苦伶仃的意味。门前的灯点亮了,污糟的玻璃灯体在风中拼命摇晃着,像是随时都要挣脱了摔落到地上。马房里已换了新人看顾马匹,看守的人他认识——阿水。他愁眉苦脸缩在门角,见着元小渔来也不太乐意应付礼数,只顾着自己发起了牢骚。他说的无外乎于什么背运倒霉竟被发配到了这儿来守夜,跟着群臭烘烘的畜生不说还有具苏珊的尸体。一个人守着具苍白僵冷的尸身,真怕一合眼那没有飘远的魂灵又突然出现了。元小渔知道他是最惧鬼神的,此时恨不得元小渔也能带着铺盖陪着他在这又冷又湿的地方将就一晚上再说。

苏珊的尸体临时停在杂物间里,等着她的父亲来了就发送回去。虽说岛上入秋天凉,但一进这屋子便能嗅到尸体阴冷悚然的味道。阿水显然是嫌恶这个的,帮元小渔掌了灯,见他去掀盖在尸体上的白布,慌得眼皮直跳,念了声佛号就赶紧逃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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