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岛往事————鱼掌门
鱼掌门  发于:2010年09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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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渔少爷……你醒醒!”一声声的叫喊从头顶上方传来,把他从昏迷的边缘唤醒。南方不知什么时候冲进了火场,一边喊着他的名字,一边抠出他塞在他嘴里的布团,用力扶住他的身子。见他醒转过来,女孩泪痕未干的面孔上却没有一丝笑容,只沉默着手脚麻利地快速帮他解开身上绑着的绳索。

南方,你怎么回来了?元小渔有些迟钝地望着她,刚想说话,黑烟便趁机呛入肺部,让他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快走!”南方吃力地拖起他,搀扶着跌跌撞撞冲出房去。

等他们逃出大门的时候,火光已然笼罩整个别墅,照亮了半边天空。穿越山野的狂风咆哮着卷动了夜空里密密的黑云,风助火势,疯狂的火舌和浓烈的黑烟从每一个窗口口往外跳窜,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和令人生畏的坍塌轰鸣。那座曾经奢华气派如同艺术品的建筑如今变成了一尊不断喷吐烈焰的怪兽,火势已无可挽回。

一道闪电突然如一条火蛇撕裂了黑沉沉的夜暮,随即而来便是震动天地的一声雷鸣,于此同时,豆大的雨点啪啪啪密集地砸落下来——暴雨终于来了。

28.终结

然而,大雨并没有能够挽救这座建筑的命运,等到留守别墅的人从各处陆续赶来,大火已然吞噬了整座房屋。仆人们一边大声呼喝着慌忙抬水灭火阻止火势的继续蔓延。一边有人在嚷着叫人去门房里挂个电话给元家主子们报信。

“二少爷呢?谁看见二少爷了?”刚才在门房值夜的阿水突然想起了个事情,紧张地大喊起来,“二少爷今儿个开车进来的,他出来了没有?”

众人一听这个事关主子性命攸关的事情,都更加紧张起来,可这火势汹汹哪里还能进去人?谁也不愿意拿自己性命去拼,只得尽人事地在外围喊着“二少爷”“二少爷”,听天由命为二少爷求愿祈福了。直到有人发现元书恒的车根本就不在院子里,大家伙儿才略歇了口气,责怪阿水自己稀里糊涂,连二少爷下山也不知道,害大家白紧张一场。为首的一个素来嫌他多嘴多事,这下更着恼地差他去门房打电话。

这深更半夜瓢泼大雨夜路难走,去到门房又要走好些个时候。这累人的体力活儿怎么就又摊到了自己身上。阿水抱怨着二少爷害人,瑟缩着身子嘟嘟囔囔一脸不情愿地往回走。

“阿水!”有人叫他的名字——是个女人!他愣了愣,以为自己耳朵被大火吓出了幻听——自打元家的主子们回了省城操办老爷的后事,这琴岛山上山下哪还有几个女人?他环顾四周,不远处的矮檐底下却相互搀扶着两个人。

“南方!”另一个是……他揉了揉眼睛,再四打量了,这才分辨出元小渔来,“小渔少爷,你怎么在这里?”

元小渔冲进雨幕一把拖住他,嘴角撕裂,开阖着双唇说着些什么。可嘶哑残破的声音却被巨大的雨声掩盖住了。阿水见他一副狼狈不堪的可怕模样,吓得一个哆嗦:“小渔少爷,你说,说什么?”

“二少爷,带他去了,哪里?去了,哪里?”元小渔加倍地嘶吼,断断续续的词汇连缀成不甚连贯的语句。阿水大约听明白了,却无法回答他:“我,我不知道,我没瞧见他的车出去!”

“不,不可能。你不能帮着他瞒住我!你说,他,去了哪儿?”元小渔似乎不信地死命拽着他的手臂继续追问,一副不问出答案便要把他撕碎了似的。阿水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赶紧用力推开他,慌忙着说:“我,我去电,电话了!”说罢甩开膀子头也不回地撒丫子就跑。

门房那处分明是有铸铁大门拦着,要是元书恒要出去,必然是要知会值夜的门房开门的?难道,他和小山就这样消失在那一夜的暴风雨里了么?元小渔望着重重雨幕,任凭雨水将自己面孔打湿。视线模糊,却早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记得那天在山谷,也是这样可怕的暴风雨!雨水无情地击打在身上,那种清晰的痛感让他仿佛回到那天——他与他那么贴近紧紧拥抱以及心底里那句永不能实现的誓言。

突然一个念头闪电般击入脑海,莫名地感到一阵心悸。难道他们在下山途中遇到了意外么?!倾盆的暴雨,湿滑泥泞的道路,随时可能发生的山石滑坡……不行,他要找到他!元小渔想着,一把推开南方,不顾一切地冲进雨幕。

不知过了多久,元书恒从黑暗中醒来。他睁大了眼睛,却什么也看不到。这是在哪儿呢?他搜索着茫然空白的脑海。记得他驾车行驶到那个弯坡的时候,正好斜坡上的一棵大树毫无预兆地横倒下来,他躲闪未及急打方向,可车轮打滑还是令车子失去了控制。于是,在急速滑行了几十米后,轰隆隆翻滚而下。他感受到身体失重的感觉和不断旋转带来的巨大冲撞,来不及恐惧,只下意识地去抱住身边的小山。在失去知觉的最后一刻,他恍惚想着:“要死就让我们死一块儿吧!”

可这就是真的死了么?元书恒模糊地想着,头痛欲裂。肆虐的暴风雨似乎被隔绝在外,发出遥远而模糊的轰鸣声。四周是死一般的沉寂,身子像是被什么挤压在了一个狭窄的空间,仿佛每次呼吸都那么艰难。他试探着动了动身子,又很快放弃了挣扎,身体被卡在了坚硬而冰冷的铁皮之间,稍一动作便牵扯到身上的伤痛——他们一定是被困在变形的车厢里了……

“小山!”他听见自己喘息般的声音,挪动手指在黑暗中摸索,凭着记忆寻找小山的方位。指尖似感受到了一丝鼻息,然后是那张瘦削冰凉的脸,那是他!他禁不住一丝狂喜涌上心头:“小山,你没死!我们都没死!”他抻着手臂想要去抱住他,迫切地想看清他的样子,看他是否受伤,是否安好。可另一条胳膊大约是骨折了,使劲一抬便能听见骨头嘎达一声传来可怕的痛感,冷汗涔涔而下。他呻吟着放弃了自己的念头,保持着原来的姿态躺下。他用仅能活动的右手握住了小山的手臂摇晃着:“小山,你醒醒!你回答我……”小山依旧悄无声息,仿佛是黑暗中一个不存在的人。只有那脸庞的温度和若有若无的呼吸声才能让元书恒略感到一丝的安心。

时间在阒无人声的黑暗中仿佛被拉成了细细的丝线格外漫长,元书恒忍受着身体的疼痛,听着风歇雨停,细数着啪嗒啪嗒的滴水声音,直到有丝丝缕缕的光线从铁皮的裂缝里透射过来。天,终于亮了!

身边的人似乎也感受到了黎明的到来,发出浅浅的呻吟,身子略略动了一下,牵扯了哪里的痛处轻呼出了声。

“小山!”他喜出望外地转过头去。少年整个身子裹在大衣里,只露出一张瘦小的脸,一双如雾的眼睛茫然无神地半睁着望向前方,双颊潮红的一片布满密密的细汗,咬着细白的牙格格打着冷战。元书恒探手摸上去,手掌上滚烫一片,心头骤然发紧:“你发烧了?”

小山完全无从知晓自己的处境,混沌沌地将目光转向他,模糊的视线里元书恒正满脸是血地望着他。二少爷?!那一瞬间,可怕的记忆潮水般涌入脑海,撕裂着他脆弱的神经,仿佛重新经历了那番粗暴的对待。他像是一条绝望求生的鱼本能地猛然向上一挺,嘴里发出一声哀鸣。然而,这下封闭狭小的空间,他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因为发烧,他的脸更透着几分绯红的可爱。元书恒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应激挣扎又无可奈何地落回原处,便忍不住笑了,用手抚上他无处可躲的面颊:“瞧,这是天意,你还想往哪里躲呢?……咳咳……”

他笑得过于投入以至于忘记了身处的险境,引来胸口一阵肌肉抽搐的刺痛。他忍不住咳嗽起来,嘴里涌出一股咸腥的味道,随手一擦,手背上竟是一片刺目的鲜红。随着小山惊恐万状的表情,他低头看去,一根铁片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刃竟然穿胸而过,鲜血染红了胸前整片衣裳,稍一牵动便是撕心裂肺的疼痛,新鲜的热血涌动而出。他一时愣住了,那一刻他想到了死,却忘记了害怕。

“你,不是,想我死么?瞧,你要如愿了!”他牵扯出一丝虚弱的笑容。

小山愣愣地呆望着他,似乎能看到他的生命真的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之前对他的恨,对他的恐惧,以及他所施予他的羞辱和伤害,仿佛突然通通消失不见了。面前这个垂死的人,曾是喝同一位母亲的乳汁长大的兄弟,曾是他童年的玩伴……

他不想他死!他瞬间回过神来,低吼着用尽全身的力量推着扭曲变形的车门,企图能撞开一条生路。然而,他浑身酸痛得如同被抽空了力气,而狭窄的空间更加让他施展不开。几次全力以赴的撞击,只让车厢发出几声闷闷的嗵嗵声响,却依旧是纹丝不动。

“你是想救我吗?”元书恒淡淡地看着他徒劳无功地一次次敲打撞击,鼻间酸涩不觉竟有了几分感触。

这是元书恒极少用的语调,这样的意外让小山身子一僵。也许这不仅是为了救他……对此,小山并不知道如何回应,只急促地喘息着继续执着着一下一下的撞击。

隐隐的,身体里那种可怕的感觉正蔓延上来,像是无数的虫子钻入了骨髓和血管,啃噬着着五脏六腑。仿佛只有身体最直接的伤痛,才能略微转移那已经深入骨髓疯狂滋长的痛苦。可是,既便如此,那种可怕的感觉还是迅速击溃了他的防线。寒冷与灼热的交替折磨让他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抽搐起来。他放弃了抵抗,紧咬着牙关尽可能地将身体缩成一团,却止不住从齿间唇角泄出的压抑的呻吟。

元书恒没想到他现在犯瘾竟是越来越频繁,直到此时他才后悔自己给他用了那个。原本他是可以帮他的,给他足够的吗啡度过这些痛苦的时刻。可是现在,摆放吗啡针剂的皮箱被丢在后备箱里,现在如何能够取到?

“真该死!”他诅咒着,只能伸出手紧紧握住他汗津津的手掌,给予他些许力量,“小山,你忍忍,你再忍忍!”也许很快就有人来救我们了!

“小山!”“二少爷!”遥远处似乎有人在叫喊,悉悉索索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有人来了!一定是有人找他们来了。元书恒一阵绝处逢生的狂喜:“救命!救命!救……”然而,声音还来不及拔高,他的呼救便突然中止。

他清晰地分辨出搜寻的人中间那个他最厌恶的嘶哑声音——元小渔,你还没有死么?他浑身几乎战栗起来,命运何其不公,竟然让他这样的人能从灭顶的大火中逃生,而自己却要在这里乞求他的拯救?!一股寒流穿透了他的身体,将原本急切的呼救冻结在喉间。不,不,自己宁愿死了,也不能让他有机会用那种得胜者的姿态来拯救他,怜悯他,施舍他。更何况,他不能给他机会……他望了眼身边的瑟缩发抖的小山,嘴角撕裂出一丝诡异而凄绝的笑。

“等等,听见有人求救了么?”元小渔突然停在不远处说道。于是,众人都停下了搜索的步子,侧耳听着。除了单调的风声和树枝摇曳的簌簌声,什么都没有。

“没有啊?小渔少爷你是不是听错了!这里往下去就是深谷啦!”有人说道。这显然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同,接着便是有人劝说道:“对啊,小渔少爷,你找了一整夜了。在这样下去,你也会撑不下去的!”“是是是,有我们找也就行了。”“车子也可能摔到山底下了也说不定,我们再派人在到下面找找!”

元小渔太过疲累地无力多说,只淡淡地说道:“别说了,继续找吧!”

于是,搜索的脚步又伴随着一声声高高低低的呼喊声窸窣窸窣地响起,渐行渐远,直至归于平静。

元书恒一动不动地望着头顶上方洒下来的一线光亮,仿佛沉浸在天堂的光束里。“你知道么,小山。”他轻轻闭上眼睛,像是自言自语地用虚弱的语调说道,“只有我是真的喜欢你。我离不了你,你更离不了我!既然我死了,怎么可以让你一个人受苦,又怎么可以把你留给他呢?”

在他的心头缓缓浮现的一个念头令他不再迷惑犹豫。他环顾四周,终于在脚下发现了他需要的东西。他吃力地伸手捡起那块锋利的铁皮,小心地往少年裸露的手腕上比划着。那手腕纤细而白皙,因为用力颤抖而能清晰地看到凸起的暗青色血管,似乎散发出异常的美来。竟还有些舍不得呢?他迟疑了片刻,却已无力再仔细思量。

铁皮的锋面坚定地缓缓切入,鲜红的血液立即汩汩地喷涌而出,苍白的肌肤瞬间染成了刺目的嫣红。

小山似乎感受到了铁皮划开皮肉的锐痛,那种干脆利落的痛让他反倒涌起一种奇异的超脱的快感,身体里那种万虫噬心的痛楚似乎也随着血管里的鲜血一同脱离了自己的身体。他渐渐放缓了身体的颤抖,微微掀开细长的眼睛,仿佛享受着短暂的宁静。浓密睫毛下闪烁出一星微弱光亮,然后缓缓陨灭。

元书恒紧紧握着他的手,流连地感受着他一点点流逝的温度……直至最后,他凝视着少年最后舒展的面容,静静地扬起嘴角,最终定格。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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