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老爷子拿着纸条看了看，忽然攥紧了手。纸条立即在他的手中化为了粉沫。
"诡计！小蝶，你马上去把老三找回来！"
袁小蝶道："现在去已经迟了。不过，相信漫点花不会有事的。"
"哦？"
"因为对方也还有顾虑。杨兰在我们手上，罗飞绝不敢把漫点花怎么样。"
"杨兰？罗飞？"
袁小蝶看着面前的大木箱子，笑道："里面装的就是杨兰，是雌雄双刹的养女。罗飞是杨兰的男人。"
漫老爷子似乎很吃惊。"他还有养女？"
打开箱子，杨兰还没有醒。就像一个死人一样睡在里面。但是她很年轻，也很漂亮。
"老爷，有信。"门外忽然又来了一个下人。
这个时候怎么不停地来信？
看完这封信，漫老爷子整个人都仿佛软了，一下瘫在椅子上。
"怎么了？"袁小蝶赶紧问。
漫老爷子把信递给他。信的内容也很简明。就是说漫点花现在落到他们手中，要漫老爷子带杨兰到十里坡，和他们交换人质。
漫点花并不是个好对付的人。他们是怎么对付他的？
袁小蝶问： "你想怎么办？"
漫老爷子只有一个字："换！"
袁小蝶道："你想要我代你去？"
"除了你，已经没有人可以代替我去了。"
"好。我代你去。不过，"袁小蝶把木箱盖上，"我不需要杨兰。"
"你想空着手去？"
"没错。"
"你不打算跟他们交换？"
袁小蝶道："你大可放心。我空着手去，也一定能把漫点花平平安安地带回来。"
漫老爷子看着他，点了点头，说："我相信你。"
袁小蝶道："去之前，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你说。"
"当心关家张鹰，他很可能就是杨正雄。"
"什么？！"漫老爷子叫了起来。
"我把杨兰交给你了。你审问她就知道了。"袁小蝶大步走出去，走到门口又回头。
漫老爷子道："怎么了？"
袁小蝶道： "伯父，能不能问一下，伯母是怎么过世的？"
漫老爷子道： "她是得急病过世的。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有。我走了，你保重。"
漫老爷子目送他走远，笑容慢慢收敛，突然冷冷道："来人，叫张鹰来见我。"
"不用叫了。我已经来了。"一个人自门外施施然走进来。脸上虽然带着笑，面孔却已扭曲。
几条刀疤，一只耳朵，正是张鹰。
第九章，真相
（一）。
夜已经深了。一片寂静。
死去的已经死了。看热闹的人却还在看热闹。
真正的热闹也许就是结束。现在是不是也到了该结束的时候？
"你真的是杨正雄？"
"你想不到？"张鹰又笑了笑，说："你当然想不到。谁能想到夕日风流潇洒的杨正雄，就是今天容貌尽毁的张鹰？"他的笑声诡异而且阴冷。
"我早就应该想到你的。"漫常天狠狠地瞪着张鹰。
"可惜，你现在想到已经太迟了。"张鹰的脸上挂着面具一样的冷笑。
漫常天道："那可未必。"
张鹰笑道："亲手杀死自己女儿的感觉怎么样？"
"是你搞的鬼？"漫常天恨恨道。
"是我。"
漫常天道： "我们有仇，不关下一代的事。你为什么要把他们赶尽杀绝？"
杨正雄笑道："我不但要你的儿子女儿死光死绝，最好还能要他们死在你的手里。"
这就是仇恨！
漫常天的拳头已攥紧。
杨正雄笑得更开心："我并没有要你杀你女儿，是你自己要杀的。"
"那坛骨灰真的是阿凤的？"
"假的。"
漫常天的脸色变得更难看。
"我怎么可能舍得把阿凤交给你？你也配？"杨正雄的表情忽然又充满了憎恨。"是你杀了阿凤！"
漫常天的手又在发抖，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你一定很不甘心，为了一罐不是阿凤的骨灰，杀了自己的亲生女儿。"杨正雄笑得"咯咯"地，就像在吃炒胡豆一样。"我就是要你痛苦，要你也尝尝失去挚爱的痛苦！"
"你这个禽兽！"
"你有资格骂我？"杨正雄逼视着他，"你杀了自己的女儿不敢让人知道，还故意留下纸条，写上‘二十五年，血债血偿'，嫁祸给别人！你比我好多少？"
这些话就像一条鞭子，重重地抽在漫常天的心上。"‘到十里坡来'五个字是你添上去的？"
"我可以嫁祸给我，我当然也可以将计就计，引你儿子出去，要他的命。"
漫常天道："你敢动他，我要你陪葬！"
杨正雄却在笑： "二十年前，你老婆是怎么得‘急病'死的，我也知道。"
"住口！"漫常天怒道。
"你心虚了？你也知道心虚？"杨正雄狂笑，笑声如鬼魅魔音。"漫夫人发现了你心里有另一个女人，扔了阿凤送给你的玉佩，你就把她活活掐死了。"
"住口！住口！"漫常天突然向他扑过来。
但是杨正雄已经不在那里了。他忽然间就到了漫常天的身后，轻轻附在他的耳边说："你的儿子，你的女儿都死了。现在你只剩下最后的一个儿子漫点花。你说，如果他知道他母亲怎么死的，他会怎样对你？"
"我杀了你！"
一个人在愤怒的时候，总是很容易犯错误。漫常天的武功未必不如杨正雄，可惜，他现在正像一只发了疯的猪。
疯狗也许会比狗更厉害。但是疯猪却几乎只有挨打的份。
漫常天并没有挨打，因为杨正雄只在闪躲，没有还手。但是，这对心高气傲的人来说，却是一种更深层的耻辱。
"现在已经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杨正雄叹了口气，"我等了二十五年，已经等得太久了。"
"你不必等这么久的！"漫常天停下手，瞪着他。
"不，要等。"
"等什么？"
"你马上就会知道。"
门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不只一个，而是十几个。
这十几个衣着华丽的人，手中全都捧着一叠厚厚的纸薄，恭恭敬敬地走进来，就像太监见皇帝一样。
漫常天认得这些人。他们全都是他各个生意部门的掌柜，是他亲自任命的得力助手。
"张老爷，帐薄已送到。"这些人现在全都站在张鹰的面前，全都用一种很陌生的眼光看着漫常天。
"张老爷？"漫常天也在看着他们，从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看过去。
这些人却已不再看他。
是心中有愧不敢看？还是根本已不把漫常天当成一回事了？
杨正雄在笑："你现在总该知道，我给你做奴才的这十年干了些什么。现在我只要在这些帐薄上写上我的名字，你名下所有的生意就都是我的了。"
漫常天的表情已经扭曲。
杨正雄道： "‘漫家天下富'，以后就会变成狗屁！你已经是个孤家寡人了。你活着还不如死了。"
"你想要我死？"
"不想。"
"你会不想？"
"我不但不想你死，我还想你活着，活得越久越好，越长命越好。"
生不如死的活着，是不是比死了更痛苦？
漫常天道："我活着，你就得死。"
杨正雄道："我知道你想我死，想得发疯。因为阿凤是我的女人，你永远也得不到她。"
漫常天道："我也想不到你跳进南海，竟然还能不死！"
杨正雄恨恨道："因为我命不该绝！因为我还要报仇！因为有人救了我！"
"谁救了你？"
"你想不想要阿凤的骨灰？"杨正雄没有回答他的话。
漫常天的手忽然一抖，"你...你会给我？"
"不会！"杨正雄大声道，"我就是要你知道，却拿不到。阿凤生前你得不到她，死了你也别想得到他！"
漫常天的手又攥紧。
杨正雄道："还有一个秘密我也该告诉你了。"
"你有屁快放！"漫常天怒吼。
杨正雄道："你杀死阿凤的时候，她肚子里正怀了八个月的生孕。你知不知道孩子是谁的？"
漫常天看着他说："是你的！"
杨正雄道："不是我的。是你的。"
漫常天的心已沉了下去，叫道："不可能！那天晚上阿凤亲口对我说，她怀的是你的孩子。还说要跟我断绝关系，一心做回你的妻子。他怎么可能会怀我的孩子？"
杨正雄冷笑道："阿凤也亲口对我说过，她怀的是你的骨肉，求我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她以后会一心一意地爱我。"
漫常天踉跄后退，倒在椅子上。
亲手杀死自己最心爱的女人，本就是种无法忍受的痛苦，何况还杀死了自己未出生的孩子。
杨正雄冷笑地看着他，看着他脸上的每一分表情。这是复仇者最愉快的时候。
这样的打击，无论什么人恐怕都要发疯。但是漫常天没有。他反而渐渐地冷静下来。
愤怒到了极点，是不是反而会变得冷静？
漫常天的语气已变得平静，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寂静。"是你。阿凤若不是为你挡了那一剑，死的就是你。我和阿凤就可以在一起了。阿凤爱的人是我。"
"不是！"杨正雄也激动了起来，"她爱的是我！"
漫常天的脸上又出现了笑容，报复的笑容："你激动什么？你也心虚了？阿凤根本就不爱你。你偏要像只狗一样缠着她？"
杨正雄跳了起来："你再说阿凤不爱我试试，我就杀了你！"
"阿凤不爱你！阿凤不爱你！阿凤根本就不爱你！"漫常天一下说了三次。
他说到第二次的时候，杨正雄就向他冲过来了。
这两个人都是当世的武功大师，不但沉着冷静，而且一出手就必定有效。
但是他们两个现在却像两条抢骨头的野狗，在地上翻滚啃咬。
这是可笑，还是可悲？英雄好汉，生死之交，就为了一个女人变成这样。
从古到今，一谈到钱和女人，什么朋友都要翻脸。这又是可笑，还是可悲？
英雄难过美人关。这两个人都是英雄，他们都爱上了魔女王凤，并为了她毁掉了自己。
（二）。
屋里的十几个掌柜都已经退出去了。他们都很识相。
还因为有个人立在门外向他们摆了一下手。他们就又像太监听了皇帝的命令一样走出来，走远了。
这个人就走了进去，站在漫常天和杨正雄的面前。一个年轻，美丽的人。
"袁小蝶？！"两个人都在看着他。
"你没有去十里坡？"漫常天吃惊地问他。
"没有。"袁小蝶的脸上没有表情。他已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他。
先前，他已在心里斗争过几百次，是要去十里坡救漫点花，还是回来弄清所有的真相。
他选择了回来。
漫常天道："你回来的正好，他果然是杨正雄，你替我杀了他！"
袁小蝶没有动，没有说话。
"怎么了，你不肯？"
袁小蝶道："伯父，你知道我回来多久了吗？"
漫常天的脸上变了变，问："你回来多久了？"
"我根本就没有离开过。"
"你全都听见了？"
"是。"袁小蝶的脸上是一副很复杂的表情，似乎很悲伤，也似乎很失望。"我本来还想不通这件事的真相，但是现在我已经想通了。"
漫常天道："你说吧。"
袁小蝶道："其实你早就和魔女王凤私通。二十五年前你寿宴的那天晚上，你去找杨正雄，其实你是想去看王凤。也就是在那天晚上，杨正雄发现了你和王凤的私情。你们闹翻了，甚至已经成了仇敌。"
漫常天道："说下去。"
袁小蝶道："你追杀雌雄双刹是为了王凤。你要把她抢回来，已经你已经疯了。你为了王凤已经疯狂了。"
杨正雄大笑道："说得好！继续说。"
袁小蝶道："你本来已经和雌雄双刹成了朋友。但是你抗拒不了王凤。没有男人能拒绝王凤。你和她私通，背叛了杨正雄。所以你绝不能让杨正雄活着，只有他死你才能解脱。因为他是你的朋友！"
这就是朋友。可贵，可爱，又可悲的朋友。
听到"朋友"两个字，漫常天和杨正雄的眼中都出现一种悲伤的感情。
他们曾经是朋友，生死之交。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谁的错？为什么他们之间不能有原谅？为什么他们既使明知道错，也不能，不愿回头？
很多事情是没有答案的。
比如现在漫常天和杨正雄仍然是可以和解，做回朋友的。但是，他们绝不肯这样做。这样做的话，他们就不是漫常天和杨正雄！
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无法回头了。就算是错，也只能一直错下去。
只有勇士才敢回头面对，而他们是英雄，不是勇士。
袁小蝶道："王九公是你的朋友，而且欠你的情。你就让他替你追查到雌雄双刹的下落。你追踪六个月，一直追到南海岸。但是王凤却为了救杨正雄死在你的剑下。你因此而憎恨杨正雄。"
漫常天道："说下去。"
袁小蝶道："在杏花村和罗飞打架的蒙面人就是你。你怕我查出你的丑事，所以才来看看我。"
漫常天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这句话，他已承认是他了。
袁小蝶道："因为王九公说了一句话。"
"他告诉你的？"
"没有。他只是说......"
--我亏欠杨正雄的已经还清了。亏欠漫常天的也已经还清了。
袁小蝶道："王九公没有帮我拦你和罗飞中任一个人，他就算是还清了你和杨正雄的情。所以那个蒙面人一定就是你！从那时，我就更肯定地怀凝你了。"
漫常天道："有理。"
袁小蝶道："杨正雄没有死在南海里，是因为有人救了他。我猜得到救他的人是谁，还有那个人为什么要救他。"
漫常天道："那个人是谁？"
袁小蝶没有回答他的话，却问了另一个问题："伯母真的是你杀的吗？"
漫常天沉默良久，才说了一句答非所问的话："我这一生只爱过一个女人，她就是王凤。"
这不是答案，却也隐约是答案了。
袁小蝶道："你为了王凤什么都不要了。你有没有想过随风，付云，还有漫点花，他们怎么办？"
漫常天一双锐眼，忽然又盯在了杨正雄身上，道："我儿子要是有什么事，"
木箱突然被掀开，漫常天的一只手捏在了杨兰的咽候上。"我就杀了你女儿陪葬！"
"你杀吧。杀吧。"杨正雄笑了起来，大笑，"要不要我帮你？"
袁小蝶和漫常天都吃惊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