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是女人。女人杀人往往比男人容易成功。"她又笑了笑，说："但是我并不想要你死。"

"因为你觉得欠了我的恩情，不能杀我。所以就找了晴空一鹤来阻挡我三天？"袁小蝶问。 "我一直以为他不会失手，但他还是输给了你。"杨兰道。

"他没有输给我。"

"哦？"

"他只是输给了他自己。"

杨兰看着他，忽然笑了："没错。他的确输给了他自己，而且输得很彻底。你呢？你有没有输给自己？"

这个问题袁小蝶无法回答。他转了话："你故意引我过来，有什么目的？"

"我们想要你离开太原。"

"你们？你们是指哪几个？"

"你肯不肯走？"杨兰没有回答他的话。

"我当然要走。"袁小蝶笑了笑，"我本来就是到处流浪的人。再过两天，你不说我也是要走的。"

"我们要你现在就走。"杨兰沉下脸。

"如果我现在不走呢？"

"那你就再也走不了了。永远都走不了。"她的眼中露出凶光。

死人当然是再也走不了的。死在哪里就一直在哪里了。

屋顶上的人在摸索着。

天上连一点星光都没有。由于 刚下过雨，瓦片上面滑不溜足。

他的块头又太大。踏一脚，瓦就烂一片。

漫点花有些紧张了。他想从浴桶里跳出来，又怕屋顶上的人突然闯进来。默不出声，也未必瞒得过对方。

他的衣服又放得有点远，不出去是拿不到的。

他刚鼓起勇气从浴桶里走出来，就听见"哎哟！"一声。屋顶上的人溜了一跤，一屁股坐了一个大洞，掉了下来。

压碎了他放衣服的椅子，滚到他的脚下。

"哎哟！...咦？......"

"啊！！！"

声音传到醉仙居。袁小蝶和杨兰都吃了一惊。

"是漫点花的声音。"袁小蝶立即想跑出去。

杨兰拦住他，笑道："太迟了。我相公已经杀了他。你去也没用了。"

袁小蝶突然也明白了。杨兰引他过来，还有另外一个目的，就是要拖住他。他们当然另有人去对漫点花下手。

他本就应该想得到的。漫点花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否则他不会发出像刚才那样叫声。失误永远是很可怕的错误。

袁小蝶突然伸手捏杨兰的喉咙。杨兰一惊，立即往后退。

杨兰的武功其实很不错，反应就更快。袁小蝶的手刚一动，她就已经在闪避了。

袁小蝶用的武功也并不是什么绝学，就是鹰爪。但是鹰爪在他的手下使出来，速度却快得不可思议。

他省略了所有的花哨，减少了大半的变化。这样使出来的招式，速度自然会快了很多。

快，就能致胜。

但是他的出手却总被杨兰抢先。杨兰的腰上藏着一把其薄如纸的软刀。当她出手时，软刀颤动，龙吟之声不绝。而且刀身透明，看起来几乎隐形。

她一连出了十七刀。袁小蝶就闪躲了十七刀。最后一刀一出手，她的手腕就突然动不了了，就像被夹上了一副钢铁的刑具。

夹在她手上的并不是刑具，是袁小蝶的手。只不过，这只手远比最坚硬的刑具更有力。

高手过招有种说法，叫做"先下手为强"。这多是针对双方旗鼓相当的情况。谁占到先机，谁的胜算就会变大。

但是武学还有另一种完全相反的说法。《庄子.说剑》中提到："示之以虚，开之以利。后之以发，先之以至。"武学的道理也和用剑相似。

示之以虚，开之以利。是为自己制造机会。

后之以发，先之以至。才能真正胜利。

"你是自投罗网。既然敢引我出来，你就别想走了。"袁小蝶冷冷地。

"你想把我怎么样？"杨兰冷笑。

"跟我回漫家。"

袁小蝶是一个人回到客栈的。一回来就匆匆跑去漫点花的房间。

"你去死！"漫点花正提了一把剑，在追着一个男人要打要杀的。

"姑奶奶，我错了！你放过我吧。"

"错了就去死！"

袁小蝶刚松了口气。马上又在想是对方已经失手了呢？或是还没有动手？

那个男的一眼看见袁小蝶就冲过来。"袁小蝶！快点！快点拉住她！要死人了！"

"你，你是周金刀？！"袁小蝶吃惊地看着他。

漫点花已经一剑刺过来了。

"喂喂。他可是点苍派的二弟子。"袁小蝶挡在他们之间。

"管他是什么派的。反正他就该死！"漫点花气得满脸通红。

"你怎么得罪他的？"袁小蝶问周金刀。

"还不都是你害的！"周金刀也气呼呼地。

"我害的？你有毛病啊？"

"反正我是来找你比武的。哪晓得这房顶太破，害我一脚踩空，掉进她的--"

"你敢说！"漫点花又要杀人。

"等等。--比武？你还要跟我比啊？"袁小蝶的脸也苦起来了。

"我已经发过誓了：不打倒你，我周金刀就不娶老婆！"

"那看来你是光棍当定了。"袁小蝶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周金刀也要杀人。

"啊...我说祝你早点娶老婆。"

"他娶不了老婆了。"漫点花冷冷地。

"为什么？"

"因为我要阉了他！"漫点花的剑又上来了。

"救命啊，袁小蝶！"周金刀立刻变成了袁小蝶的尾巴。

"喂喂。"袁小蝶只好又拦着他，"你什么时候有这个僻好的？"

"谁叫他刚才看--"

"看什么？"

"没有...反正我不会放过他。"

"哇！你这女人天天装男人就算了，还要阉男人。你这么凶，哪有人敢娶你呀？"周金刀从袁小蝶屁股后面伸出来一个脑袋，说。

"你..你..你......"漫点花气得全身发抖。

袁小蝶才是最吃惊的一个。"你..你是女人？"

"你也不知道她是女人？"周金刀看着他，"虽然她是有点不男不女。不过嘛，她的身材很好。该大的地方大，该小的--"

"我杀了你！"漫点花一剑劈过来。

周金刀又想拉袁小蝶当挡箭牌。但是袁小蝶比他逃得还快，已经不见了。

"哇！！救命呀！......咦？人呢？"周金刀回头看，袁小蝶和漫点花都已经到了门外。

"你跑什么？我又没找你娶我！"漫点花拉着袁小蝶的手臂。

"你...你......"袁小蝶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我什么？"

"你到底是男是女啊？"

"我是女的又怎么了？女人就不是你的朋友了？"漫点花脸一沉。

"是...可是，"袁小蝶一副很害怕的样子，"可是我认识漫点花十年了，他一直都是个男人。而且全江湖的人都知道漫点花是个男的。你忽然间就变成了女人拉，恐怕......"

"女人不好吗？"

"好是好。但是......"

"今天的事其实是我的秘密。你不要对别人说。"漫点花又回头看周金刀，连眼角都是斜的。"你呢？你是要闭上嘴，还是要我阉了你？"

"我的嘴很紧。"周金刀马上说。"只要你不找我负责，要我娶你。什么事我都肯干。"

漫点花恨不得一把把他的嘴撕烂，拔了他的牙当暗器使。"那你嘴痒的时候呢？"

"我的嘴一痒就会喝酒，绝不会闲着。"

"你真的是女人？我还是觉得怪怪的。"袁小蝶看着她，"伯父知不知道你是男是女？"

"这个秘密除了我和我爹之外，连大哥和二姐都不知道。所以呢，"漫点花下了结论，"以后漫点花还是一个男人。"

袁小蝶还能有什么话说呢？

第七章，神秘的仇恨

（一），往事。

袁小蝶回到房间，就看见一个人。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老头，正坐在他的桌子上喝酒。

"前辈好有雅兴。"袁小蝶笑着走进来。

"坐。"王九公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袁小蝶坐下来，微笑道："前辈找我有事？"

"杨兰在哪里？"王九公并不是一个老酒鬼。他是个干脆的人，说话也很干脆，直接。

"在一个只有我知道的地方。"

"你想把她怎么样？"

"我要把她交给漫老爷子。"

"不行！"王九公一口否绝，"那样她会死。"

袁小蝶道："杀人的人，自己当然也会有被人杀的一天。"

王九公道："她不仅是杀人的人，也是复仇的人。"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她复的是什么仇。"袁小蝶说的是实话。他的确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仇恨。他知道漫老爷子告诉漫点花并不完全是真相。

"你想知道？"王九公听出了他的意思。

"很想。"不是想，是很想。"前辈一定知道，二十五年前漫老爷子为什么会追杀雌雄双刹？"

"那件事你难道没听说过？"王九公看着他。

"江湖传闻，说他是想为武林除害。但那是在放屁！只有笨蛋才会无缘无故去找雌雄双刹拼命。"

王九公沉默良久，忽然问他："你知道了真相会怎么做？"

"我有脑子。"

"每个人都有脑子。"

"我的脑子里有是非，有正气。该做的我未必有能力做得到，但不该做的，我就是掉脑袋也不会去做。"

王九公凝视着他，忽然叹了口气，说："你比我年轻时要冷静执着得多。要是我当年也像你这样的话......"他的眼中似有怀念和感伤的神色，终于说："你问吧。"

"谢谢。"袁小蝶的眼中有感激之色，"当年，漫老爷子为什么要追杀雌雄双刹？"

"因为漫常天做了一件对不起朋友的事。"

"朋友？哪位朋友？"

"雌雄双刹杨正雄和王凤就是他的朋友。"

袁小蝶很吃惊："他们怎么会成为朋友的？"

"因为他们都是英雄。"

这个理由也许不太好，却确实存在。英雄自古多寂寞。英雄之间，无论敌友，往往会产生彼此间的尊敬和珍惜。

尊敬的朋友，尊敬的对手。这样的人只要见过一次面，就像被一种磁性吸引，就可以变成生死之交。

也正是这样的人，往往死也不能逼他们出卖朋友。但是，一旦他们出卖了朋友，就绝不会再留朋友一条活口。因为他们已无颜再面对朋友，只有赶尽杀绝，无路可退。

也许听起来很可悲，但在江湖一个"义"字下，却确实存在。这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王九公慢慢道："雌雄双刹三十年前，刺杀少林寺铁树大师失手后，受铁树大师点化，加上早已厌倦杀人，就退出了江湖。但是一日为杀手，终身是杀手。你不杀人，你的买主和仇家也要杀你。"

杀手是个可怕的职业，一旦踏入，终身不能退出。因为你已经结下了连你自己都记不清的仇家，你的买主当然也怕你泄露他的秘密。他们都只相信一种人能保秘--死人。

"后来，他们机缘巧合，遇到了漫常天。漫常天救了他们。他们也过起了农夫织女的生活。君子之交淡如水。漫常天和他们来往并不密切，江湖中人并不知道他们已经成了朋友，而且是生死之交。"王九公停下来，喝了几口酒，"我是漫常天的老朋友，所以我知道。"

袁小蝶忍不住问："究竟漫伯父做了什么对不起朋友的事？"

"不知道。"

"不知道？"

"除了当事人，没有人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难道漫老爷子是突然要追杀他们的？"袁小蝶问。

"二十五年前的今天晚上，漫常天的寿宴一散，他就带着一马车的好酒去找杨正雄，说是要和朋友喝酒到天亮。他走前跟我说的时候，还兴高采烈。可是第二天，他一回来，就取出了他的剑，说要杀了雌雄双刹，为武林除害。"

"他没说什么原因？"

"一个字都没提。"王九公又喝下一口酒，说："但是我猜得到。"

"为什么？"袁小蝶看着他。

"你知道了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王九公没有回答他的话。

"前辈和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呢？"袁小蝶知道他不愿说，另换了一个问题。

"我是漫常天的老朋友，而且，我欠过他的情。雌雄双刹逃亡的下落是我替他追查的。"

丐帮弟子遍天下。黑白两道都有隐线。世上极少有丐帮查不到的事。

"王凤的死，我有责任。我心中有愧。"王九公仍然在喝他的酒。酒似乎就是他的命。他随时随地都在喝。

"恐怕不只是有愧吧。"袁小蝶看了他一会，试探着说。

王九公没有开口。

袁小蝶接着说："听说雌雄双刹杨正雄当年风流潇洒，文武双全。王凤美如天仙，是个吃人的魔女，没有男人能拒绝她。"

"的确。她是魔女，没有男人能拒绝她。"王九公垂下眼睛，喃喃道。似有所感。

袁小蝶正想听他说下去，他却不说了。看着袁小蝶，问："你说你脑子里有是非，有正气？"

"是。"

"那你现在要怎么做？"

袁小蝶想了想，说："把杨兰交给漫老爷子。"

王九公差点叫起来："这就是你的是非正气？"

"是的。"

"我真是看错你了。你根本就没有弄清是非，就下了决定。"

"我至少弄清了一点。"袁小蝶直视他的眼睛，说："我的好朋友漫随风被他们杀了。复什么仇都好，为什么要杀无辜的人？"

"这就是仇恨。"王九公过了很久，才叹了口气，说。

窗外有夜雨。窗外也有树。树上有人。一个一身夜行衣的蒙面人。

他的人几乎已与夜雨融为一体，但一双犀利的眼睛却在闪闪发亮，就像两颗寒星。

他的眼中似乎有笑意，但马上就冻结了。因为他突然感觉到有一双眼睛后面在盯着他。

他的后面还有一个人。一个年轻，用剑的男人。

当他发现他的时候，一柄快剑已经向他飞刺而来。

袁小蝶和王九公突然听见外面传来"铛铛"的声响，迅急如狂风骤雨。

推门冲出来，就看见两道人影乍分又合。剑光闪动间，满天树叶如下雪般盘旋飞落。

袁小蝶捡起一片树叶。树叶切口平整光滑，不禁叫道："好剑法！"

"罗飞？"王九公吃惊地说了两个字。

"罗飞是谁？"

"就是杨兰的男人。"

袁小蝶忽然明白了。罗飞应该是来刺杀漫点花的，却没有动手。是因为周金刀搅进来打断了他吗？还是因为他发现了这个蒙面人，所以临时改变了任务？还是这个蒙面人阻碍了他的计划？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