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相处也简单．

时间已是晚秋。南京城内外一片秋雨萧萧。

霜打红叶，雨漫古城。本是何等难得而哀伤的景色。只可惜，这里的主人并没有这个兴致。

一间一尘不染的书房。一个一尘不染的人。

"你什么时候成了书生了？"一个穿浅蓝色衣服的人推门而入，笑道。

"是你。"闻飘雨抬头看他。

"我来找你，你也不高兴吗？"袁小蝶走到他的书桌前。

"你来不来我都一样。"闻飘雨冷冷地。

"真的？"

闻飘雨闭上了嘴。眼光又回到他手中的书上。

书是一本古人名作，名曰《庄子》。

"你学道？"袁小蝶看着书，问他。

"我学什么和你有关系？"闻飘雨看着他。

"好像没有。"

"那你就闭上嘴。"

袁小蝶笑了笑。当然笑得已不那么好看。他又背着手，走过来，走过去，"你的下人怎么都不见了？我进来连一个也没看见。"

"我叫他们走了。"闻飘雨淡淡地。

"为什么？"

"因为我看书的时候，不喜欢有人打扰。"

袁小蝶苦笑，"你是不是也想叫我走？"

"你没有事的话就可以走了。"

"可是我有事。有天大的事，非找你不可。"

闻飘雨放下了书，看着他，说："自从在京城分手，你已经快一个月没来找过我。"

"我很忙的。"

"可是你一来找我，就说有天大的事。"

袁小蝶笑道："你放心。这件事对我来说是天大的事，对你却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什么事？"

"吃饭的事。"袁小蝶又笑了笑，"我又穷得连饭都吃不起了。你得请我吃饭。"

闻飘雨皱眉，"你为什么不去找别人？"

"我跟你比较熟嘛。而且你又有钱。"

"你想吃什么？"

"不知道。我们先去饭馆再说吧。"袁小蝶走过去拉上他的手臂，想把他拉走。

闻飘雨瞪了他一眼，"我有说过请你出去吃饭？"

"你不会这么小气吧？"袁小蝶看着他。

"吃饭就在这里吃。"

"这里？"袁小蝶眨眼睛，"你的下人都给你打发走了。在这里喝西北风啊？还是你做饭给我吃？"

"没错。"

"啊？你真的要做饭给我吃？"袁小蝶眼睛睁得老大，"你会做饭？"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闻家是干什么的吗，"

"难道是开饭店的？"

闻飘雨点了点头。

这个消息倒是很惊人。谁能想得到武林中迷一样的闻家，竟然是开饭店的。

"你做的饭多少钱一桌，还是一盘？"袁小蝶看着他。

闻飘雨说："我做的饭不卖。"

"不卖？"

"我只做给一个人吃。"

"你说的这个人是我？"

闻飘雨白了他一眼，没回答。站起来走出去了。

他当然是去厨房。他要做饭给袁小蝶吃。

袁小蝶就在大厅里等他。

等待的滋味可不好受。袁小蝶一向也不擅长等待。站起来，坐下去。走过来，走过去。就在袁小蝶快要等不及，要往厨房去看他的时候，闻飘雨终于端着一盘菜走出来了。

袁小蝶本来看见他是很高兴的。可是再看见他盘里的菜，他......

"这黑不溜秋的东西，是什么菜呀？"袁小蝶两只眼直愣愣地看着盘子里的菜。

"青椒炒肉丝。"闻飘雨的表情淡淡地。

"青椒？"袁小蝶苦笑了笑，"你真厉害。青椒都让你烧成了黑椒。"

闻飘雨脸一沉："你吃不吃？"

袁小蝶马上捂着头，"哎哟。我这两天伤风，中风，肺炎外加胃病。大夫叫我不要吃辣椒。"

"你就是病死了也得吃。"闻飘雨的脸变冷了。

"啊？！我不饿了行不行？"

"不行。"

"那，"袁小蝶一副很可怜的样子，"那我可不可以只吃一块？"

闻飘雨点了点头。

袁小蝶拿筷子在盘里东抄西搅了好一阵，夹了一片最小的放进嘴里。

"味道怎么样？"闻飘雨问。他的脸上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不过他的心里是很紧张的。

"......"袁小蝶的脸上没有表情。

"好不好吃？"

"好难吃！"袁小蝶一副都要吐出来的样子，"我从来没吃这么难吃的东西。七少爷，你是第一次下厨吧。"

闻飘雨脸一沉："难道你能做的比我的好？"

"我虽然没做过饭，但是我做出来的一定比你这个好。你看你做的这是什么东西？"

"那你去做啊。"闻飘雨冷笑。

"做就做。你在这等我。"

袁小蝶还真的说做就去做了。

说起来总是比做起来简单得多。闻飘雨就是觉得做饭总比练剑简单得多，结果他做出来了黑椒炒锅巴。袁小蝶比谁都机灵，他做出来的当然更厉害。

十分钟之后，闻飘雨忽然看见外面有烟在冒。走出去看时，整个厨房已经烧得熊熊的了。

大火冲天，烟尘滚滚。

闻飘雨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突然，"啪"地一声，一个人撞破房顶，跳出来。衣服上还有火在烧。

他一落地就先在地上打了个滚，把火滚熄了。

"完了完了！我的头发燎掉了。眉毛也烧了。"袁小蝶哭丧着脸，叫道。

"你怎么不说你把我的房子烧了。"闻飘雨看着他。

"你又不缺房子。可是我的头发给烧了，就没有女人会看上我了。"

"你还在想女人？"闻飘雨的脸拉下来。

"没有没有。我随便说说而已。"

"你做的菜呢？"闻飘雨故意问。

袁小蝶苦笑："你看我像不像一只烧猪？"

"像。"

"我差点连自己都做成烧猪了。你还要什么菜？"

一进房间，袁小蝶就跑到梳妆台前，对着镜子照。

"完了。眉毛真的烧掉了。这下子成怪物了。闻飘雨，这次我可要在你家里住到眉毛长出来为止了。你可不能赶我走。"

闻飘雨不理他。

"唉唉。我怎么这么倒霉？好事从来没有我的份。坏事就好像专门给我留的一样。"

"你活该。"闻飘雨只有三个字。

"你在生气？"袁小蝶看着他，"我不就烧了你的厨房吗？我哪天有钱了赔给你啊。"

"你什么时候有过钱？"闻飘雨还是冷冷地。

"三十年风水轮流转。你怎么知道我不会走好运？"袁小蝶刚说到这里，就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声女人的呻吟。

两人同时站了起来。

在九连岛附近，都是没有人住的。因为闻飘雨喜欢清静。

江湖中也没有人敢轻易闯进这里。闻飘雨显然不喜欢有人打扰他的安静。

可是这里怎么会有女人的呻吟声呢？是谁闯了进来？不管是谁闯了进来，这个女人所受的痛苦一定不轻。但是，如果是江湖仇杀，闻飘雨恐怕还是会把这个女人扔出去。

但是看到这个女人的时候，闻飘雨也不能把她扔出去了。

因为这个女人是个孕妇。因为这个女人趴在地上，看样子好像要生了。

"你怎么样？"袁小蝶跑过去，扶着她。

"我摔了一跤。恐怕，恐怕要生了。"那个女人的脸上冷汗一颗颗地往下掉。表情也痛得有些扭曲。不过，看她的脸，长的一定不会差。

"那我去找大夫。"袁小蝶刚想走，闻飘雨却一把拉住了他，说："来不及了！她马上就要生了。九连岛方圆十里都没有大夫，也没有人家。她大概也是因为遇不到人，才会找到这里来。"

"那怎么办？"袁小蝶急了。

"哎哟~~~啊！"那个女人叫得很痛苦。

对女人来说，世上恐怕没有没有比生孩子更痛苦的事了。简直是要命中的要命。

"你替她接生好了。"闻飘雨说。

"我？！"袁小蝶瞪大眼睛，"为什么是我？怎么不是你？"

"我不会。"

"难道我会啊？"

"啊！好疼呀！我受不了了！我不生了！"那个女人流了很多血，一边叫，一边哭。

袁小蝶看着她的样子，心里急得不得了。问闻飘雨："接生你会多少？"

"一点也不会。"

袁小蝶一咬牙："两条人命，你不会也不行了。我们一起来！"

房间的门"啪"的一声关上了。只听见里面传出那个女人的叫声，叫得像跟死了一样。很有苗翠花生方世玉的时候，那种气势。你听了准以为她是在受刑。

其实女人生孩子的痛苦不会比受刑差多少。每一个新生命的诞生，都是在他的母亲忍受过巨大的痛苦之后。也只有母亲才愿意为子女忍受这样的痛苦。

新生命的诞生。母亲的受难日。

雨早换成了太阳。太阳也已偏西。

房间的门还是没有开。但是那位母亲已经叫得声音都哑了。就算她的声音没有哑，她也没有力气叫了。

闻飘雨和袁小蝶肯定也好不到哪去。一定好不到哪去。

四周都变得有些静。只有微弱的呼吸声和呻吟声。

突然，屋里传出一声婴儿的啼哭。好像一声春雷敲醒大地。

这一刻，屋里屋外的一切景物都好像忽然充满了生机。天地间的一切景物也好像一下子明亮起来。这就是生命的奇迹。

世上还有什么能比新生命的诞生更让人感动的？

门突然开了，是被甩开的。闻飘雨从里面冲出来，风一样地向外边跑了。

过了好一会，他才回来。

"你上哪去了？"袁小蝶清理完房间。看那位母亲也睡着了。就走出来。

"我去河边吐了。"闻飘雨淡淡地。"我要是吐在这里，就只有准备搬家了。"

"怎么了？这样你就受不了？"袁小蝶抱着一个小宝宝，笑道。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恶心的事。"闻飘雨冷冷地。

"你说什么？"袁小蝶瞪着他，"你娘生你的时候，还不是这个样子的？"

闻飘雨瞪了他一眼，倒也没说什么。

"你看这个宝宝可不可爱？"袁小蝶把小宝宝给他看。

"我不喜欢小孩。"闻飘雨并不想看。

"你这个人真的很没情趣。"袁小蝶笑了笑，又说，"其实我也不喜欢小孩。不过偶尔帮人带一下，我还是能勉强的。只希望他娘早点醒，把宝宝还给她。我还有要紧事要去做呢。"

"你有什么事？"

"我得去一趟太原。明天就得走。"

"你要去干什么？"

"漫家的老爷子六十大寿的宴席，我当然要去。"

闻飘雨好像想说什么，却又什么也没说。

"我要走了，你没话跟我说吗？"袁小蝶看着他。

闻飘雨也看着他，忽然伸手抓住他的肩膀。

"你，你..你想干什么？"袁小蝶的脸一下子红了。他好像已经知道他想干什么。

"我可以吻你吗？"

"吻...吻我？！"袁小蝶的心差点跳出来，"我不好吻的，一点也不好吻。你别吻了好不好？"

但是闻飘雨的手并没有放开。他在看着袁小蝶的脸，然后慢慢俯下头去。

袁小蝶虽然很紧张，倒也没有推开他。他的手上正抱着一个婴儿。

闻飘雨刚要吻到他了。那个小宝宝突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两个人也停了下来。

"我抱他进去。"袁小蝶转身就走了。他的脸已经红得不行，连头都不敢回。

闻飘雨也没有拦他。他的脸好像也有一点红。

夕阳已经西沉。雾也浓了起来。

袁小蝶一个人坐在屋顶上，望着远方的晚霞发呆。

苍山如海。残阳如血。好像一伸手，手心就能接到一滴鲜艳的血。谁的血？

"你在想什么？"一个人忽然来到他的身后。一个白衣人。

晚霞已把他的白衣染成了金黄一片。显得华丽而尊贵。

"我在想，要是我喜欢上了你，我该怎么办？"

闻飘雨无语。

"你呢？如果你喜欢上了我，你会怎么办？"袁小蝶看着他。

"我没有想过。"闻飘雨淡淡道。

袁小蝶看着他，忽然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闻飘雨沉默。

"如果还能后悔的话。我们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袁小蝶站了起来。

"你后悔了？"

"我......"袁小蝶的表情很迷惑，"我很害怕。"

"害怕什么？"

"我怕我有一天会离不开你。而我又非离开你不可。"

"我陪着你。"闻飘雨握起他的手。他的眼神很温柔。

第二章，四口棺材。

　太原三面环山，是一座有2000多年历史的古城，曾为北部边防重镇，是兵家必争之地，有中原北门之称。太原的粮行、绸缎、钱庄等十大行业曾盛极一时。

袁小蝶当然来过太原几次。但是他还是认不得路。还好在太原没人不知道漫家，只要雇辆马车就能到得了。

漫家老爷漫常天大半生都是在江湖上打拼的。"漫家天下富"的局面，也都是他一生的努力开创出来的。世人皆知他乐善好施，义气干云，一生中从未做过一件违背良心的事。

因此，江湖中无论是敌是友，都尊重他是位英雄。

他今年年满六十。膝下有两男一女。老三就是漫点花。

袁小蝶一到太原，就开始找马车。

可是世上的事就有那么怪。你不用马车的时候，它到处都在。你正要找它的时候，它却偏偏到处都不在。

"我不会这么惨吧？"袁小蝶苦着脸，在人生地不熟的城里东转西转。

突然，他撞上了一个老太婆。一个老得脸都看不清楚了，驼着背还不到一米高的老太婆。

"哎哟~~~"老太婆跌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你没事吧？"袁小蝶赶紧扶她。

"你，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哎哟~~~"这个老太婆的声音苍老而怪异。听着像两块粗槽的石头在摩擦，说不出的诡异。

"你有没有哪里有事？我送你去看大夫。"袁小蝶扶着她的手臂。

"放开！"老太婆摔开他的手，"现在的年轻人呀，真是不知道尊敬老人。没有教养。走路也跟游魂一样，不长眼睛。"

袁小蝶只有苦笑，陪礼，"是我不对。请前辈见谅。"

"知道我是前辈，还不赶快服侍我？"老太婆一瞪眼。

袁小蝶道："我既不是你儿子，你又不是我老娘。我干嘛要服侍你？"

"你撞到了我！"

"前辈，刚才好像是你在撞我吧？"

"你到底服不服侍我？"老太婆眼睛一瞪。

"我要是不呢？"

老太婆一把抓住袁小蝶的衣服，大声叫道："非礼呀！有人非礼老太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