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未完(出书版) BY Wordlag
  发于:2010年09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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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绕着立板走过,像是绕圈一样地来到中心点。立板随着一圈一圈增高,最后一圈被密密包围,彷佛高塔的顶层。一路上也看见不少人沿路看,甚至有人拿起纸笔作记号,于青礼猜测这些作品估计有些是要卖的。

虽然是以立板与挂帘交错围出空间,但是立板排得并不是很紧密,又有吊帘疏疏罩着,因此要从梁佑乐的位置看到全场并不费力,只是偶尔会被挡住而已。

从于青礼一进场,梁佑乐就注意到他了,原本要过去打招呼,却看见他身边还有一个人,梁佑乐看他跟于青礼对话得很熟络,心想是自己不认识的熟人。

又见他们走一段路,那个死阿豆仔竟然靠在于青礼身上,两个人亲密地慢慢走,让梁佑乐气到怒血直冲脑门。

从工具室过来的参哥见他气到隐隐发抖的样子,忍不住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哎呀」一声。

「这不是那天那个……」

参哥说着就要走过去,梁佑乐连忙拉住他。

「你要干嘛?」

参哥扬眉:「打招呼啊,你不去吗?」

梁佑乐咬牙切齿,摇头:「不要。」

圆圈的中心点,挂着一张漫画风格的长型挂报。画中少女低首闭眼,双手做散播状,大把大把的蝴蝶从净白的手中散开,不断下坠,随着那颜色的渐层,身上色彩斑斓的蝴蝶们颇有要冲破画纸的姿态。

而在长型挂报下头,是一块披着暗红色桌巾的小茶几,桌巾一路盖到地毯上,最上头绣了个乐字。茶几上头的藤编小篮子装着彷佛画布上蝴蝶坠落蜕变成的糖果,从数量上看来,已经被拿走不少了,于青礼与沈真谦也各拿了一个。

偏头看身边的于青礼,嘴角的笑全是骄傲。

沈真谦淡淡撇开视线,在心里咕哝一声:「又不是你画的,笑成这样。」

梁佑乐在远处看他们,越看眼神越冷,孙传参看他心情不好,也不敢胡闹,只得聊一些其它的事:「对了,广告很有作用,今天来看展览的人不少喔,有一些画已经被订下来了,你的尤其最多。」

梁佑乐依然臭着一张脸,不怎么在意地听:「今天我不要跟你们去吃饭。」

孙传参继续跟着他的视线看,叹口气:「何必呢?不开心就冲过去揍他一拳嘛。」

梁佑乐面色阴沉:「不用你管。」

于青礼也四处张望,试图从帘子与立板间的缝隙中找寻梁佑乐的身影,嘴角的笑在看到孙传参搭过梁佑乐的肩膀,硬是将他往里头的房间带时,敛了一半。

沈真谦回头,恰巧门已经关上。「你怎么了?」

于青礼摇头:「……没什么。」

其实从于青礼脸色难看又不太说话的样子,沈真谦就稍微猜到一两分了。随便挑了家餐厅坐着,沈真谦问:「你刚刚干嘛不去找他?那个乐什么的。」

于青礼嘴里咬着一口饭,愣了愣:「你还记得啊……」

「怎么可能不记得。」

于青礼笑:「刚刚里面的东西,写着『乐』的都是他画的喔,很厉害吧?」

沈真谦看他笑得很满足的样子,心情有点差:「我知道啊。」

于青礼笑得眼睛瞇起来:「哇,真谦你好厉害,我没有说你都知道了。」

沈真谦轻哼:「谁像你这么笨。」

轻轻用汤匙拨弄着碗中的饭,于青礼缓缓开口:「其实啊,我冷静下来想想,自己根本没资格嫉妒。」

沈真谦没主动开口问,只是静静听,就彷佛以往每一次,于青礼只会对他诉说那些又难过又怀念的事情。

他一直知道于青礼是个笨蛋。

有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却笨到不敢说的笨蛋。

于青礼:「……我啊,也不是很小心眼,看到每个人碰他就会气得哇哇叫,不是喔,我只是……我只是真的很嫉妒……很嫉妒那个我不知道的岁月里,有个人参与了他的全程,还在我不知道的难关帮了他一把。

「每次想到这里,就觉得当初逃走的自己好卑鄙好懦弱,然后更加嫉妒……又觉得,自己是在干么呢?」

沈真谦浅浅喝一口汤,原本还算清醒的神智,突然间也昏昏欲睡了起来。

「但是其实我根本不应该嫉妒。」

沈真谦墨绿的眼珠挪了挪,刻意不看于青礼,硬是又咽下一口汤:「……你别忘了自己学校已经申请好了。」

于青礼闻言,突然笑了:「我怎么会忘,你不要担心。」

沈真谦不敢看他,烦躁地放下汤碗,不耐道:「时差,我要回去睡了。」

于青礼扬眉:「你不是说你不会累?」

沈真谦站起身,气得大吼:「我现在想睡了可不可以!」也不管引来店里客人的注目,招来服务生一并将两人的钱结帐后就大步离去,不等后头还没跟上的于青礼便进了出租车。

于青礼还坐在位置上,呆握着汤匙,不明白他怎么就突然生气了。

坐在出租车上闭眼休息的沈真谦口袋中的手机动了动,他拿起来,是于青礼。本来不想理他,可是想到那家伙现在一定还乖乖地坐在餐厅里,又有点不忍心。

他没好气地接起:「干嘛?」

于青礼那头沉默一会,才开口:「对不起,我以后不说这么多我的事了。」

沈真谦胸口一把火更旺:「你神经病啊!不都说了我时差想睡吗?」

「……嗯,」于青礼突然笑:「我知道了。」

本想干脆挂掉,沈真谦踌躇片刻,还是没挂:「你不要自己又想东想西的,我没有生气,听你说了这么多年,不差你刚刚那两句!」

「我知道了。」

「你最好是真的知道!我累了,先挂断。」这回真的按下结束通话键,听着那头单调的机械音,沈真谦又开始觉得手指被出租车上的冷气冻到有些僵硬,他深呼吸好几口气,才缓过体温来。

于青礼这个人,是个把心事像在藏宝藏一样不给别人窥见丝毫的家伙,还不熟的时候,就觉得于青礼偶尔总是一副很想念谁的样子,问他他又不说,就笑笑地说哪有想念谁,真谦你想太多了,或是遭受挫折的时候,也是笑一笑说没事。

那时候沈真谦总觉得,这人是不是把所有喜怒哀乐都变成「没事」两个字了。

后来才知道不是这么回事,于青礼这个人骂人从来仅止于「抱怨」的程度,从来不说中伤别人的话。

难过的时候,就笑得浅浅的,难得哭的时候,也不是难听的嚎啕大哭或是男子汉的豪迈哭法,而是将眼泪含在眼睛里面薄薄一层,盯着某个地方一直看一直看,眼泪总像是随时要掉出来,却又从头到尾没滚出眼眶过。

这些一切,是因为沈真谦是他最要好的朋友,于青礼很难得很难得才给别人看的。

记得有一次中秋节,于青礼第一次跟沈真谦说了高中的事,说起那个夏天、那个人,然后自嘲地笑:「不过连高中那群人,都没看过我这个样子吧?」

沈真谦瞥他一眼,衣服凌乱,头发也不整齐,手上还拿着一罐酒,的确不是平常的于青礼。

可是于青礼,他没看过你这个样子,但却是他让你露出这种时而悲伤时而想念的表情。

其实沈真谦知道,自己羡慕那个人,羡慕的不得了。

转了公车跟捷运回到家时,时间已经是下午五、六点了,家里还没人回来,因此窗帘没拉灯也没开,室内暗得不得了。于青礼拉开客厅的厚重窗帘,让阳光透进来一些,才缓缓上楼。

刚打开房门,就见梁佑乐坐在床边,吓了于青礼一跳。

于青礼惊魂未定地关上门:「你怎么会来?」

梁佑乐冷冷地瞪他,脸色难看:「喔,我不能来?」

「……我没这样说,」将口袋里的东西放到桌上,他问:「你怎么会有我家钥匙?啊,算了……你要喝什么?我下去拿给你。」

「我不要喝。」

看他一副要来吵架的样子,于青礼叹口气,准备自己出去找喝的。

梁佑乐闷闷地说:「要下雨了,外面。」

于青礼也跟着看向外头天空,的确是有些阴阴的:「没关系,我只是要去冰箱拿饮料,没有要出门。」

「……不要。于青礼,你来这边坐下。」他还是臭着一张脸,伸手拍拍身旁的空位。

于青礼没办法,只好乖乖过去坐下,无奈问:「你怎么了?」

梁佑乐屈起膝盖抱腿:「你今天来看了,为什么不来找我?」

于青礼又想起早上的场景,憋了憋,叹口气:「我……没看见你。」他实在是不想为了那个自己幼稚乱发脾气的画面跟梁佑乐吵起来。

梁佑乐:「喔,那你为什么带其它人来?」

于青礼有些诧异,没想到他知道。「你有看到我?那怎么不叫住我?」

梁佑乐被这句话激得一怒,抓来枕头就砸在于青礼身上:「马的!你跟着一个死阿豆仔在会场里面卿卿我我,好意思问我?」

于青礼拿下枕头,反应不过来。

梁佑乐又砸来第二个枕头:「干!要不是怕我冲过去打你会毁了会场,我早就冲过去打死你了!」

于青礼这才晓得他在说什么,叹口气:「你误会了……」

「我误会?」梁佑乐气得站起来,双拳紧到颤抖:「你要来我这么开心……还想跟你介绍每一张画……结果你跟那个家伙一起来,还搂在一起,是想给我难堪吗?」

「真谦他——」

听他说起这个名字,梁佑乐很快想起那天于青礼突然换英文说话前的中文名,更是气到快哭出来。

「干——!」他气得再拿起枕头砸于青礼,一连砸了好几次,最后一次索性将他推在床上,枕头紧紧闷在他脸上,闷到对方喘不过气来连连咳嗽才放开。

梁佑乐半跪在床上,眼泪乱七八糟掉下来:「干,拎背超期待你来看的,你说你要来看,我开心到都要死了……!」

看他哭,于青礼叹气,伸手想帮他擦掉,却给梁佑乐狠狠挥开。

于青礼看着他,眼神深远,一时却看不出什么:「真谦他,是我英国的朋友,这几年在英国受了他不少帮助,否则我……可能撑不过来。」

梁佑乐咬着唇,死死瞪着他。

外头雨滴点点打了下来,一瞬间竟成了倾盆大雨,打在窗户边,吵杂到恼人的地步,彷佛全世界都笼罩在这场雨之下,除却雨声,万籁俱寂。

于青礼的声音不大,在这场太过激烈的雨中却显得很清楚,梁佑乐甚至觉得,连其中的疲倦,他没有漏听。

「我……其实有看到你,你跟那个人走在一起,我好嫉妒,因为……因为我觉得自己一下子差了好多,那个人站在你身边,才是顺理成章的,因为我只是一个当初怕到逃到英国的家伙而已。」

「他陪你走过的,我不知道,你这几年在台湾怎么了我也不知道!我甚至……」闭了闭眼,他有些困难地继续说:「我甚至连你爷爷过世了,你高中毕业后先去当兵才重考大学,连你这么喜欢画画的人,却曾什么也画不出来这种事——这种事我都不知道!」

「我到底……我到底有什么资格去嫉妒!」

梁佑乐眼一红,眼泪又要掉下来。

「于青礼,你是白痴啊?参哥跟我什么也没有。」

于青礼遮起眼睛不看他,声音微微沙哑:「我知道。」

「你知道?」梁佑乐简直想掐死他:「干,你马都说你都知道!于青礼,我告诉你,我在台湾怎么了你不知道,你在英国过得怎样,我又知道吗?」

梁佑乐哽咽:「马的,我每次听说留学生在外国被欺负,就气到不得了,心想你的个性会不会被欺负……想了一大堆状况,然后气到跳脚,可是呢?那也只是我在气而已,你真正受委屈了,我知道吗?」

抹抹眼泪,又说;「你还有人问我在台湾怎么了,马的,我从来不知道你在英国怎么了!我从来不知道你在那边过得怎样,那我会不嫉妒那个真谦吗?干!我嫉妒到想掐死你,你知不知道?」

见于青礼还是遮着眼睛,梁佑乐气愤喊:「于青礼!看我!」

于青礼这才缓缓将手移开,眼神游移片刻,才对上梁佑乐的视线。

于青礼:「你想掐死我?」问一问,竟真的将梁佑乐的手带到自己颈上,笑:「那掐啊。」

梁佑乐竟也真的稍稍施力,然后猛地一俯身,狠狠咬住于青礼嘴唇,就像前几天抓到他时一样咬出血腥味来。他浅尝饮料似地吸吮,舔噬掉于青礼嘴上被自己咬出来的血。

于青礼靠在他唇边,半昏迷似地低喃:「梁佑乐,我早就跟你说过我是混帐了。」

梁佑乐也靠在他唇边,轻轻笑了,两人呼吐间的气息弥漫着一股血腥味:「我也早就跟你说过我也是了。」

像是嗑药一样,于青礼悲伤到极点,然后在最悲伤的深处感到绝望的狂喜,因此他带着笑说:「梁佑乐,我考上英国的博士班了,十月份就会回去就学,可是我既没跟你说,又跟你重修旧好,甚至跟你上床,还跟你告白,又没勇气跟你坦白。」

「我卑鄙地想你是不是可以多等我几年,等我拿到学位,等我回来。还想要你一直喜欢我,想要你不要变心……你看,我是不是很混帐?」

梁佑乐瞇起眼,睫毛又浓又密的两排,漂亮到让于青礼想伸手去摸。

梁佑乐学起他方才的语气:「于青礼,我也跟你说,我早就知道你要回去读博士,你都在英国读完硕士,不读完博士不是很可惜吗?」

「我也知道你一定很快就要回去了,可是即使我知道,我还是跟你重修旧好、跟你做爱、跟你说其实我从以前就超喜欢你的——因为我吃定你一定还喜欢我,所以我就跟你告白,你一定会答应我,你就是这种人,我吃定你了,你懂吗?」

越说,语气就越带凶狠,他尚掐在于青礼脖子上的手又施力几分:「即使如此,我还是没有勇气主动跟你提这件事,其实我卑鄙地想跟要你干脆不要读了,还想卑鄙的要你一直喜欢我,明明当初拒绝的是我,我还不准你变心,于青礼……」

梁佑乐颤笑:「于青礼,你说我是不是很混帐?」

外头一个闷雷打下,雨势下得更大,彷佛替代了那年逼得人快精神崩溃的蝉声,努力想遮掩两人之间越来越急的心跳。

一滴两滴的眼泪掉下,混着于青礼的,一同滚落到床巾上。

梁佑乐松开掐在于青礼颈项上的手,紧紧抱住他:「马的,我们干嘛这么爱哭?」

于青礼倦笑:「爱哭的人不是只有你而已吗……?」

闷雷阵阵。

梁佑乐急躁地扯下于青礼身上的衣服,房内灯光未开,两人的影子时而出现在闪电亮起时的那一阵。倒影在地板上的人影交缠,时而紧密、时而稍稍分开,隐约可见他们亲吻,其中一人一路亲过另一人的身躯,而底下那人腰肢微微拱起。

然后又是一个雷声大作,梁佑乐挺入于青礼体内,雷声正巧掩盖了于青礼痛得忍不住的低喊。

梁佑乐伏在于青礼身上进出,眼泪一直掉。

「于青礼,你不要喜欢上其它人好不好?你不要去英国好不好?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你在台湾就好好不好?」

于青礼惨白着脸承受身下的撞击,手指掐着床巾,许久才缓缓点头。

「……好。」

那年中秋节的事情,沈真谦记得格外清楚。也许是因为那年中秋月亮格外冷寂,又也许是身边的人嘴中带着酒味的喃喃自语,总让他在意的无法搁下。

他不知道英国八月十五的月亮是不是没有台湾的圆,才会让于青礼万般思念怎么烧也烧不尽,只知道两个人的中秋夜里,也许并没有比一个人要来得不寂寞。

沈真谦麻木地重复按着键,看着电话上未接显示增加了一通又一通。

直到手机快要没电,机身才传来来电的振动,来电者却不是自己想等的那个人。

他接起,却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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