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未完(出书版) BY Wordlag
  发于:2010年09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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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紧抓着笔,听见姐姐大声尖叫:「你不要什么事情都想替我规划好不好?你想出国那是你的事!我自己有自己的想法!又不是去外国晃一趟回来就会飞黄腾达!那是你的人生不是我的人生!」

于青礼听着这句话,写着生字簿的手顿了顿,其实不太懂其中的意思。

什么你的事我的事……于青礼一直觉得,爸爸妈妈交代下来的事,那就是自己应该去做的事,当下他觉得姐姐这样实在很不听话,没再多想。

过两年父亲病倒了,刚好是于青礼刚刚升上国中的事情,于是于青礼除了家里学校两头跑之外,还是抽空去医院照顾爸爸,因为妈妈要工作,姐姐那时候也在外地读书。

他很勉强地才将成绩维持在前三名内,老师体谅他家里的情况,还曾跟他说早上迟到一点没关系。

国三下学期的时候,父亲病危。那天他照惯例放学后回家做个饭,然后包成便当匆匆赶往医院。

那年春天花开得早,一路上还有几个被风吹落的花瓣,扫到于青礼身上,他却无暇去管。到了医院,一如往常地边吃晚饭边做功课,总是时而昏迷时而转醒的父亲那天精神异常得好,朝他招招手,让他过来。

父亲看着他手上的簿子,虚弱问:「你在写什么?」

于青礼低头看簿子:「国文的功课。」

「喔……」父亲躺回枕头上,又问:「青礼,我给你买的英文书,你有没有乖乖看?」

于青礼点头:「有。」

父亲闭上眼,又疲倦地睁开:「那你喜不喜欢?」

于青礼没立刻回话,他不清楚自己喜不喜欢,总之就是每天抽出一点时间乖乖读了,因为不觉得特别难,读起来也就没有任何其它感觉。

疲倦、烦躁之类的情绪不曾有,那或许就是喜欢了。

于是他点点头。

父亲欣慰地笑:「那爸爸问你,爸爸送你去国外读书,好不好?」

听他说起的竟是这件事情,其实于青礼不惊讶,他知道栽培他们姐弟俩出国一直是爸爸的心愿,偏偏姐姐说不肯就是不肯,爸爸也拿她没办法。

他看着手上的簿子,一时间也不敢自己作主,只是呆呆站在那。

父亲叹气:「不过你现在太小了,再过几年……等你高中毕业……不过那时,爸爸也不在了。」

于青礼连忙拉拉爸爸的手,小小年纪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父亲看着他,像是想起什么,笑得有点苦涩:「你姐姐总说我太独断……青礼,爸爸问你,你想去国外读书吗?」

于青礼看爸爸虚弱的样子,只想着让他开心一点,所以拚命点头:「想。」

「真的想?」

「想!」

「好……」父亲点头:「青礼,你是家里面唯一的男生,书要读好,如果真的决定要去留学,那就一定要学成归国,不要在国外跟人家有的没有的……专心读书就对了,知道吗?」

于青礼点点头。

「你妈妈……爸爸走之后,就剩下你妈妈一个人了,不过没关系,还有你姐姐,你就尽管去读书,读得书多了,以后才好找工作,要好好照顾你妈妈,然后……然后要乖一点,不要让她操心。」

过没几天父亲就走了,于青礼站在灵堂外,茫然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许多年后梁佑乐问他喜欢什么,于青礼不知道。

因为他习惯照别人的想法去做事,喜欢什么这种事情,根本不重要。

唯一一次他想违抗别人,想着干脆留在台湾就好,父亲生前交代的那些事情就搁在一旁,反正母亲也不是这么希望他到国外去,他是真的认真想着不去了。

然而当梁佑乐笑着对自己说:「我怎么可能喜欢你?」的时候,他那些好不容易涌出来的决定又稍稍退缩,最后他又变成那个乖孩子于青礼,照着父亲遗愿,乖乖地去了外国。

于青礼很乖,从小就是。

然而于青礼知道,自己这个乖孩子背后,代表着的就是胆小鬼。

从小到大,他都是一个没有长进的胆小鬼。

所以当他去了英国,发现自己根本忘不了梁佑乐的时候,他胆小地想,那就干脆在毕业之前都不要回去算了。他怕自己如果回去遇见了梁佑乐,会忍不住告诉他自己喜欢他,忍不住不堪地说自己根本不喜欢一个人待在英国,忍不住用寂寞博取对方同情。

忍不住一回来,就软弱得不想再踏出这个地方了。

一个人待在异乡,其实很折磨。在英国那几年,他常常想,要不是真谦陪着自己,他早就受不了煎熬跑回台湾来了。

眨眨眼转醒,窗外一片灰沉,看来是快下雨了。放在小茶几上的手机正贴着木板振动,随时会掉下来,他连忙去接,竟是真谦。

「喂?」

那头沈真谦的声音颇愉悦:「于青礼,你大后天十点来机场接我,我买机票了。」

梁佑乐这几天又忙了起来。

为了替展览做最后准备,他几乎天天都往店里跑,也因为他忙得不可开交的关系,只能趁中午藉吃饭的名义跟于青礼见面,于青礼这人的优点就是会乖乖听别人发牢骚,有个人能听自己发泄心中怒意,让梁佑乐颇满意,对于青礼赞赏有加。

一边拨弄着碗里面的面,于青礼问:「所以你现在还在忙展览的事吗?」

「剩下一些事而已。对了,明天就是展览了哦,」他笑嘻嘻地从背包里面翻出名片大小的票来:「这个给你。」

于青礼看着手上的票,扬扬眉:「你们的这个小展览,收钱有人要去吗?」

梁佑乐扒一大口饭:「收个五十块意思意思一下嘛,我们租场地也要钱耶。」

于青礼又盯着看许久,点点头收入皮夹里:「我知道了。」

梁佑乐傻笑:「你会来看吗?」

于青礼:「会啊。」

「既然你答应了就要来看,不然拎背就——」

于青礼叹气:「我知道啦,不用威胁我也会去。」

梁佑乐满意地嘿嘿笑,盯着于青礼眨眼:「于亲你于亲你。」喊了几次于青礼没反应,他索性在桌子底下踢踢对方的脚。

听他声音软软地叫自己名字,于青礼直觉没什么好事。他问:「怎样?」

梁佑乐脸红红的,大概是刚刚喝了几罐啤酒的关系。「于青礼,亲我亲我。」

幸好嘴里没面条,否则于青礼肯定会被噎死。快速扫了在外头的小吃店老板一眼,于青礼低骂:「这里是外面。」

梁佑乐仗着酒精装疯,压低声音说:「老板没看到,店里面也没人啊,亲我嘛——」说着还真的嘟起嘴压起桌子凑近。

于青礼厌恶道:「满嘴油腻腻的。」

抓来卫生纸粗鲁地替他乱擦,又瞄外头的老板一眼,他心一横,也稍稍起身贴上对方嘴唇,本只是想浅浅一吻,没想到对方竟然伸出舌头来,他情不自禁吻深了一点,突然身后传来老板打哈欠的声音,他连忙推开梁佑乐,摔回座位上。

梁佑乐倒在桌上大笑,一边抹掉眼角的眼泪:「啊——笑死我了,于青礼你真的亲耶。」

于青礼狠狠瞪他:「你刚刚是作弄我吗?」

梁佑乐抬起大眼看他,嘿嘿笑:「是啊。」

这回换于青礼在桌子底下用力踹梁佑乐。

梁佑乐被踹得痛,哀号几声,小声抱怨:「你还不是亲得很开心……」

于青礼不理他,咬几口面,突然问:「对了,我这次回来怎么都没看到你哥?」

那天在梁佑乐家吃晚饭,于青礼才注意到那个跟梁佑乐身形差许多,又高又壮的梁大哥竟然不在家。

梁佑乐:「哦……我哥喔,他去台北啊。」

「去台北干么?」

梁佑乐从汤碗后抬头,笑一笑:「出唱片啦。」

这个消息稍稍震惊到于青礼,他知道梁佑乐的哥哥有在玩音乐,而且玩地下乐团玩很多年了,没想到竟然也到出唱片的地步。「真的?那阿姨很开心吧?」

梁佑乐哼了哼:「我妈嘴上骂不成材啦,说家里两个小孩一个跑去画画一个跑去出唱片,以后老了不知道要靠谁,结果还不是街头巷尾地宣传自己儿子要当歌星了,每天都过得很嚣张咧。」

想起阿姨会用如何神态说起自己这个大儿子,于青礼忍不住想笑。「没想到你哥竟然要出唱片了,那以后会在电视上看到他吧。」

梁佑乐凉凉道:「不要出一张唱片就不见就好。」

「是乐团出道吗?什么时候会发片啊?」于青礼暗暗想着既然梁大哥发片,他也得去买几张捧场捧场,而且真谦也有接触这类的东西,听了他们的音乐,真谦如果喜欢,还可以带去国外给他认识的那些乐团朋友听……

不晓得于青礼已经盘算到哪里去了,梁佑乐说:「不知道,不过上次打电话回来说,最近可能会开始录音了。」

「哦,」于青礼笑:「那很不错啊。」

梁佑乐看他笑成这样,大概知道于青礼想自掏腰包去捧场。

想起自己刚刚退伍的时候,大哥梁嘉禅在一次兄弟俩都喝得醉的时候偏头问他:「欸,梁佑乐,你最近是不是没在画画啊?」

梁佑乐靠在墙边浅浅喝着酒,瞥了跟自己长得一点都不像的哥哥一眼:「没在画啊,怎样?」

梁嘉禅低笑:「干,你小时候不是跟我唱秋说什么你是画神。」

「干,你还不是跟我说你是什么吉他神,现在吉他是摆到哪里去了啊?拿去卖了喔?」

这一番话肯定会亵渎到吉他在哥哥心中的地位,果然梁嘉禅气得将弟弟压在地上,拳头扬起许久却没打,最后他竟低低颤笑起来:「干,怎么可能卖?我会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抚着刚刚被使劲一掐的脖子,边咳边坐起,梁佑乐问:「怎样厉害?」

梁嘉禅回头看弟弟一眼,神采间全是毫不遮掩的自傲:「拎背就让你看看什么叫吉他之神。」

大概是哥哥那时候的样子太过嚣张,让他稍稍有些不甘心,因此后来参哥不晓得第几度哭爹喊娘要求和他合作时,他才会鬼迷心窍地点头:「……好啊,你如果开店,我就帮你。」

第九章

一直到展览那天,于青礼才想起这天刚刚好也是沈真谦要来台湾的日子,他盯着票,实在有些困扰。

拖拖拉拉到了机场,他晃好几圈才找到沈真谦。沈真谦身穿一身大衣坐在椅子上,苍白的唇抿地紧紧的。于青礼见了他,忍不住好笑地问:「你到底要去北极还是台湾?」

摘掉遮住半边脸的墨镜,他抬头瞪他一眼,墨绿色跟着在灯光下闪了闪。起身拉着行李拚命往外走:「到处冷气都开很强。」

淡金色的发丝紧紧收在大衣里,又紧接着被裹紧一点:「而且我怕冷可不可以?」他的中文带点不标准的口音,但也不到得吃力听的程度。

于青礼体贴地接过行李箱:「你带这么厚的衣服来,一定会后悔。」

沈真谦没理他,不过一步出机场,晒到猛烈的南台湾太阳,他立刻抱怨连连地脱下外套。于青礼看着好笑:「你有可以住的地方吗?」

沈真谦点头:「我们家在高雄有房子。」招了出租车,吃力地背出地址,他立刻虚脱地靠在椅背上动也不动。

于青礼:「长途飞行很累吧?对了,你之前说很快又要去台北,怎么回事?」

沈真谦闭了闭眼,才慢慢说:「我有个朋友的乐团要出道了,请我过去帮忙。」

「你变得好热心。」

沈真谦很疲倦地瞪他一眼。

据于青礼了解,沈真谦在英国跟好几个乐团关系都很好,三不五时也会帮忙写歌或当后制,沈真谦曾经带他去听过现场,不过现场沸腾到极点的气氛让于青礼很无法忍受,因此后来沈真谦干脆不带他去,觉得他根本是去浪费票钱的而已。

沈真谦总是不太理人、甚至像在生气的样子,起初于青礼应对起他还战战兢兢,之后就了解他根本只是习惯绷着张脸、要他笑反而别扭的人。

还记得刚认识他不久时,有天沈真谦突然问他要不要到他家住,于青礼一下子受宠若惊,迟疑的样子让沈真谦很不悦。

「我家很大,只有爷爷跟奶奶跟我,你来我家住不算你房租水电,要不要?不要就算了。」

沈真谦当时臭着一张脸,说话说得特别快,事后还补充是因为房子太大了,奶奶提议他邀请一个同学来家里住,他想了想,觉得于青礼看起来素行最良好,就找他了。

尽管惶恐,但反正不收钱,于青礼很干脆的答应,并且在隔年退掉宿舍之后搬进沈真谦家,从此受沈家诸多照顾,在英国过得还算舒服,也因此他跟沈真谦越走越近,于青礼也很惊讶自己能在国外跟一个人处得这么好,并且能将对方摆上最好的朋友一位。

即使沈真谦脾气古怪,但于青礼很清楚对方底线,也明白他是个很好的朋友。

后来沈真谦大学读完没有继续升学,开始投入音乐的工作,做得好像挺有声有色的,可惜于青礼并不懂这方面的事,沈真谦也少跟他说。

当出租车在一栋高级大厦前停下时,于青礼瞇眼看这几栋气派的高楼,再一次确定沈真谦是有钱人。将行李放到客厅里,于青礼发现这间屋子还挺干净的,甚至还有一些简单的家具,却没有人住过的痕迹。

沈真谦见他在看,于是说:「因为要在这里住几天,就先请人来打扫过了。」从行李中掏出一件短袖上衣更换,一边问:「于青礼,你从刚刚就一直盯着皮包干什么?」

没想到他有注意到,于青礼也老实回答:「看票,等等我要去看一个展览。」

沈真谦颇有兴趣:「哦?什么展览让你这么在意,我也去看看。」

于青礼扬眉,稍稍犹豫,又想沈真谦决定的事自己拒绝只是讨骂而已,况且顺便替梁佑乐赚一个门票钱,也没什么不好,就同意了。

在前往会场的路上,沈真谦状似不经意地问:「对了,你那天干嘛突然用英文跟我说话?」

想起那件事,于青礼干笑:「没什么啊。」

沈真谦:「真的?」

于青礼更是别开视线:「嗯,没什么啊。」

沈真谦狐疑地看他许久,才闷闷地看向其它处。

从看见于青礼进会场的那一刻,梁佑乐心情就变得非常火爆。

于青礼将票拿给在门口收票的江时绿,时绿还认得他,惊喜地跟他聊几句,指了指里头,说:「乐哥应该在那里面。」

沈真谦率先踏入会场,四十来坪的小展示厅,利用挂帘与立板间隔出空间增大的错觉。

立板皆有一个人这么高,上头或画或黏着各种图案,从踏入会场的那一刻便不自觉随着排列出来的蜿蜒小路走,右手边一大片甘蔗田的图绕了一大面墙。

于青礼注意到各部分的画风跟画法有很大差别,估计是一群人连手创作的作品。

沈真谦瞇眼看去,一大堆不同时期不同风格的作品,忍不住回头问根本看不懂别人在画什么的于青礼:「这个展览主题是什么?」

于青礼笑:「不知道,就像作品展啊。」

沈真谦知道于青礼根本不懂这些,却发现他很认真地在看,但与其说是在欣赏,还不如说他是在找谁的作品。突然于青礼停在一件吊帘前,轻轻地「啊」了一声。

那只帘子是用透明吸管串成,上头涂着厚重颜料,画了几只展翅欲飞的鸟。每只鸟的神情都大有不同,鸟儿收翅,唯有一只显目地扬翅垂头,彷佛在注视站在帘前的人,随时会飞扑来厮杀攻击。

沈真谦觉得有兴趣,伸出手轻点了帘子两下,于青礼来不及阻止,就见吊帘在自己面前摇摇晃晃,那几只张翅收翅的鸟儿,一瞬间都彷佛惊醒般振起翅膀。

沈真谦诧异道:「喔,很有趣嘛。」又看写在其中一根竹管上的名字,只签了一个乐字。他在心里反复念着,已经有底。

于青礼不晓得他认出,骂:「要是坏掉怎么办?」

沈真谦不怀好意地笑:「不会啦。」突然一把拉过于青礼,将他挽在身边。

于青礼早就习惯他一时兴来的行为,因此也没有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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