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噪耳的蝉鸣,和苏打冰的味道,
那个夏天,在恣意挥洒的涂鸦背后,
被喜欢对方的渴望诱惑到神智不清,
于是只能慌不择路地失控、爆炸。
于青礼远远地逃至英国,因为他无法荒唐;
梁佑乐拿起了画笔,却也黯然失了色彩,
但一起跷课的日子、放烟火的海边,
以及,情欲的初萌,
似乎也随着蒸腾的暑气,蔓延。
原来那个夏天,从未完结……
楔子
真的很热很热。
窗边的天空一半被纱窗遮着,交错的灰色的线条密密麻麻将天空切割成上千片屑屑,阳光碎碎撒进来,烫得室内灼热一片。蝉的噪音很大,明明是几乎要震破耳膜的程度,却掩盖不了紧张的心跳声。
棒冰的糖水顺着棒棍滑落,在右手上沾满黏腻的汁液,最终与汗水混在一起。少年微微喘气,修长的指扯开胸前的扣子,却仍然感到无比的燥热。
窗外的蓝天很耀眼,蓝到像假的,阳光却无法在房间内恣意延伸,留下床边一小块黑色阴影。眼前是黑的,只能隐约判别对方在黯淡光线下模糊的唇,也如同自己一般,半张着微微喘息。
他咽下一口唾沫,主动凑到对方唇边落下一吻,察觉到对方没有闪开,于是怯怯地伸出舌,小心翼翼地舔着。
糖水,苏打冰冰的味道。
还来不及结束这个想法,他就被猛力一扯,摔到地上。背与凉凉的木头地板紧紧贴合,一瞬间他就要因为突如其来的冰凉而冷静过来,对方紧接着焦急地凑上一吻。他的吻很长很热很急躁,很色。
在完全失去理智的前一刻他这么想,然后轻轻叹气。
蝉声终于将两人淹没。
很久以后他想起那个人问过他:「梁佑乐,你知道蝉可以活多久吗?」
当时的自己热得抓起胸前衬衫搧风,不耐烦地抹掉汗水:「干,谁管牠活多久,拜托夏天快点结束吧。」
身边的人只是淡淡瞄他一眼,没有说话。
又许久以后他才猛然想起,原来那年夏天结束得如此之早。
第一章
睁开眼,于青礼有一瞬间分不清楚现实与梦境。他眨眨眼,待稍微适应了光线后才缓缓坐起,一个正方形小房间内就只有他与一只行李箱,其余什么也没有。窗外熟悉的景物与感受到的熟悉气息,才提醒了他已经回到台湾的事实。
他头痛地按着额头,想起自己昨天的确刚回来不久就睡着了,过去的房间里所有东西全被清理掉了,只剩下有几许脏污与残留着海报贴痕的墙,以及不太平整的木头地板。
他摇摇晃晃地爬起,低头一看手表,时间走至中午,难怪照射进屋的太阳烫得自己浑身不舒服。
他看着自己泛红的皮肤,皱眉。
说起来,自己是太久没回来台湾了。
上一次……就是自己出国那次吧,现在数数,没满六年也已经五年了,期间他没有回来过,除了没钱没时间以外,也是怕自己一回来,就再无法下定决心踏出去了。
好不容易拿到硕士学位,母亲问他是不是就回来台湾工作,但他不肯,虽然回来休息几个月,不过反正要走,他也没联络过去的友人。
稍早的时候姐姐来找他聊过,说起什么时候回英国的事,他竟一时间答不上来,姐姐没多说什么,只是语重心长地说若是他有意回英国进修、考博士,那要好好想想,是不是以后会取得永久居留权的问题。
仰躺着看天花板,连上头都有海报被撕下的痕迹,他想起原本那张贴在天花板的海报并不是自己贴的。
那张海报原本是一个身材火辣的女明星,当初梁佑乐那家伙笑着说,他这个处男好可怜,每天晚上自慰需要一个幻想的对象,就替他贴了这一张,害自己每次半夜醒来睁开眼天花板上都有个女人让自己吓得半死。
在不晓得第几度被那张女明星海报吓到之后,于青礼毅然决然地将它撕了,因为太愤怒,手劲也不温柔,于是那张海报被自己撕得歪七扭八。
梁佑乐看着那张面目全非的女明星海报,感叹好一阵子。「这么一对漂亮的大胸部就被你胡乱扯了,好可惜,你不要的话就通知我嘛,我带回家贴啊。」那时候他好像是这样说的吧,手还不断地想尝试将海报恢复原状。
后来,梁佑乐送了一张画过来。
梁佑乐用海报的规格下去画了一张画,而且竟然是自画像,画了之后觉得很不好意思,放在家里总觉得放了一个灵异照片,于是便搬来于青礼家,叫他想办法处理掉。
于青礼还记得他那时候那个又害羞又嚣张的样子,手上捏着画,咳两声递给他说:「乐大爷赏你的。」
于青礼摊开图,画得很像也很对味,笑笑地说不愧是乐大爷,好一张惊世绝画,然后问:「你给我干么?」
梁佑乐遮着脸,将画推开:「帮我处理掉。」
「……什么处理掉?」
「哎唷,」梁佑乐越说越别扭,眼神胡乱游移:「我师父叫我练习画自画像啊,谁知道画了之后我竟然天分过人可以画得这么像,自画像这种东西摆在家里很恶心,好像自恋狂,拿去烧了又觉得怪怪的……所以你帮我处理掉啦。」
「怎么处理?」
「干,随便啦,看你是要拿去当桌巾还是擦屁股——干,不对不对,你不准拿我的脸去擦屁股!」他遮着脸小声说:「还是你要拿去当海报贴,我都不反对啦。」
于青礼环顾自己小小的房间,墙壁上早就被梁佑乐带来的画跟海报贴满了,他曾经一度怀疑梁佑乐把他的房间当私藏画廊。
「我没地方贴。」
「想办法啊想办法。」于是梁佑乐画扔了就跑,临走前骂一句:「快七月了,你要是把拎背的画拿去烧,拎背变成鬼也要跟你拚命。」
虽然不明白烧画跟变成鬼之间的关系,于青礼还是乖乖地将画留下了。
拿着画发呆,他左右看看,最后将念头动到天花板上。
天花板还有波霸美女没被撕干净的比基尼内裤花样,于青礼左右思量之下,还是决定将梁佑乐生平第一张自画像贴到天花板上,事后对此事非常后悔。
自己变得很奇怪,说不定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其实都怪梁佑乐那张图画的太像,瓜子脸跟大眼睛,以及散乱的刘海,不明所以微开的唇,以及挂在右耳上的耳环。
都怪实在太像,自己才会在睡不着看天花板发呆的时候,着魔似地将手往裤档伸去,绝望又兴奋地搓揉早已亢奋不已的性器,直到第一次看着好友的脸高潮。除了震惊与绝望之外,还隐隐压抑着一股空虚。
想要做些什么的冲动,变得又沉又重。
想将精液抹在对方身上,想抚摸那人身上所有的地方,想看他那张总是下意识微张的唇逼出呻吟,想看他眼神迷蒙的淫乱,想打开他的双腿然后用力挺入……
于青礼很清楚。
自己一定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万劫不复的。
再次睁开眼,外头嚣张的太阳已经西沉许久,换上的是既无风又不清爽的夏夜。他迷迷糊糊地起身,看了眼时间,这时候家里应该是没有人,肚子饿得发疼,他决定自立自强出去买些什么回来吃。
摸了钱包出门,他慢吞吞地晃荡在开了不少商家的街道上,一边思考自己什么时候回英国好。虽然论文交了上去,学校方面也已经通知过他十月可以去就学,本该高枕无忧地在台湾多待几天,他还是想早点回去。
姐姐说的话他不是没想过,只是不想去思考。
以后妈该怎么办?
父亲七早八早就死了,留母亲一人守着这个大房子,自己的确是太不孝了,他了解自己应当承担的责任。
大不了……他想,大不了就是把母亲接去英国,只是母亲已经五十几岁了,一个大半辈子都待在台湾的普普通通女人,亲戚朋友全在台湾,ABC字母不认识几个,就算自己在英国百般照顾她,也总是有弥补不了的地方。
说到底,自己坚持不回台湾,其实是很怯弱胆小的行为。
好几年前,他曾收到一封信,信里没写名字,笔迹却很熟。
信里面只落着一行字,写着:马的,你要在洋鬼子的地方待多久?
当时的自己看一看笑一笑,然后将信用力捏成一团,扔了。
如今自己回来了,他却也没打算通知那个人。
毕竟当年就是因为他,自己才远远逃走,又况且,那个人说不定也不记得他了。
这几年没回来,附近发达了不少,一边感慨自己实在太久没回来,就被路边的推销员拦住。是个大概十几二十岁的女孩子,长相甜美,手上还提个装满徽章的篮子:「先生,请问有没有兴趣看看我们的产品?」
于青礼想回答没兴趣,却很无奈地被缠住。
她拿出篮子里的徽章递到于青礼面前,原本他还想想理由离开,却一下子愣住了。
少女见他没反应,紧接着说:「这是我们店里的促销宣传活动,徽章都是我们设计师手绘的喔!绝无仅有,我拿几个给你参考看看。」
莫名其妙被塞了好几个徽章,于青礼看着那些图案发愣,少女又一边说这徽章多有设计感,别在任何地方都能很时尚,而且男生戴着也不会显得太过可爱。
她说:「我们的店新开幕,一个只要一百块!买三个还可以请我们设计师帮你画画、或是兑换礼物喔!」
于青礼皱眉:「一个一百块?」
她赶紧瞪大眼睛说:「设计是无价的喔!」
于青礼很为难,但看着这些绘画手法熟悉的图案,却又忍不住说:「我挑挑看……」
事实上,于青礼分不太出何谓美丑,这些徽章在他眼中也都长得一样,在受推销员极力游说他买三个之下,他只好凭直觉挑了三个付钱,见那女孩子一脸惊奇,只当她对自己的干脆惊讶而已。
接过那张所谓的兑换券,于青礼心情复杂的揣着那三个徽章回家。
他刚走不久,女孩手机铃声就响起,看着来电显示,她扁扁嘴后接起:「喂?参哥,有啦,我快卖完了啊……对了我跟你说,乐哥特别设计的那三个徽章,一下子都被挑走了耶,很厉害吧?嗯嗯……好啊,你叫他来接我,要快点哦。」
挂了电话,她拨拨篮子里的徽章,忍不住笑了。
「乐哥要是知道有人这么识货,一定会很开心!」
于青礼回到家,嘴里还咬着一根鸡肉串,从口袋里掏出三个徽章,放在日光灯底下看,越看越觉得这根本出自梁佑乐之手。高中三年,梁佑乐的画没看千幅也有百来张,他心道自己不可能错认,却又觉得这熟悉之中带了点陌生,自己说不上来。
更说不上来的是,就算这徽章是梁佑乐画的,自己买来又要做什么。
说了自己这趟回来很快就走,不找谁不认谁,可又为什么看着这些画,情不自禁就买了下来,还索取了一张兑换券。他将兑换券拿起对着灯光看,瞇起眼审视上面粗糙的几个字,说明截止日只到这个礼拜日。
看了许久,想扔又没舍得,于是将票妥当放回口袋里,摇摇头打开电视配咸酥鸡吃,脑袋里还晃着徽章的图样。
以前梁佑乐偶尔会生气,觉得自己称赞他的画时,嘴脸尽是敷衍的神情。
当时他回了一句觉得我敷衍就不要来问我意见,梁佑乐憋红着脸大骂一声干,结结巴巴地骂他娘的我乐大爷也不是非要找你,然后气得好几天不跟于青礼说话,俨然将这件事当成重大的江湖恩怨看待。
只是不出几天,他又会捧着自己的作品跑来找于青礼,笑得很开问他:「欸,于亲你于亲你,这张好看吗?」
于青礼于是大发慈悲看了一眼,点一下头,梁佑乐险些升天。
说也奇怪,于青礼不只一次表明自己审美标准奇特,甚至看不太出艺术作品美丑,可是梁佑乐就是喜欢找他,就算每次得到的答复不是点头就是一句轻轻淡淡的「嗯」,梁佑乐还是喜欢找他。
梁佑乐说,原因出在他一颗艺术家敏感的心上头,于青礼却不不晓得,自己随意评分的态度给他梁大艺术家敏感的心什么样舒适的感受过了。
总而言之,梁佑乐喜欢找他,而于青礼也喜欢被他找,所以两人天天兜在一块,因为梁佑乐天天都在画画。梁佑乐这个人,打从于青礼认识他的第一天开始,他就在画画,好像画不腻一样,于青礼也时常很疑惑。
随意切换频道,转过几个新闻画面,皱眉,又转了回来。
画面上几个年轻人喧闹,记者指着一面大概有半个操场摊开这么大的纸墙,说明这是最近出现在市区的一座活动画墙,全长两百公尺,由一群年轻人完成。
因为画风风格特殊,且老是运在市区里面走来走去,因此引起不少人注目,虽然总有警察赶人,宣传效果倒是很不错。
记者问到其中一个身材高大满脸胡渣的年轻人创作动机。
年轻人指着墙,满脸骄傲说:「这面墙上一次宣传了好几个活动,有地下乐团小型音乐祭、布袋戏、还有一个小型的剧团,这次大家一起举办的乱七八糟骗钱展览,最后是我,阿参的店要开幕了,大家要多多来捧场!」
记者又问到这面墙不小,画起来肯定花不少时间吧?
一群年轻人起哄,笑闹成一团,吵杂地说当初说要画这面墙真是神经病,阿参真的有病,为首的阿参一把拉过原本躲在后面、身高要矮阿参一颗头,看起来十八、九岁少年模样的男孩,勾住他脖子,豪迈地大笑。
「他啦,这面墙大多是这家伙设计我们着色的,干,他有够变态,颜色不对就要我们重画,害我们前前后后不知道花多少时间在重新涂色上面,等它干又上,图上的颜料都有五公分厚了。」
被勾住的年轻人害羞地遮住脸,骂了几声干,然后将阿参推开,现场一阵混乱,记者连忙结束这场很吵杂的报导。
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新闻,估计是新闻台政治新闻报到烂了,于是随手拿一个小消息进来垫着,其它台就算看了也不会想播那内容。
然而于青礼却一瞬间愣在电视机前,好一会回不过神来。
呆傻地掏出口袋中的徽章,看着上面的商店卷标,再想起电视上的内容,抿抿嘴。
说了他不想跟过去有什么瓜葛。
只是那又为什么要存着侥幸买下徽章,又为什么在看到电视上梁佑乐的脸时,一瞬间激动到脑袋忘记该怎么运转?
一瞬间填上心头满满的是什么情绪,他也分不清楚。
梁佑乐。
打从一开始,自己就只是想着不要回来而已,却从未想过,要下定决心忘记他。
他只是想着,逃得远远的,就好了。
因为思念的根源未除,他才迟迟不敢回到台湾,回到这个太容易见到他的地方。
趁着于青礼回来,母亲将假调成了一个连休假,还喜孜孜地讨论要去哪里玩,顺便怂恿青礼的姐姐也一起调假,姐姐哪里肯,对这件事更是抱怨连连。
想起今天母亲听见自己不愿意时的表情,于江辰就多有怨恨。
于青礼觉得好笑:「也不用这样,假期宝贵,我跟妈去就好了。」
于江辰哼了哼:「妈现在觉得最宝贵的就是你回来的时间,我会不知道吗?她现在最操心的事,就是你说不准隔天就拎着行李说要回英国了。」
于青礼:「我看起来像这么急吗?」
于江辰皮笑肉不笑:「谁知道你干么看起来这么急。」
于青礼兀自看杂志,装作没听见姐姐说什么,做个记号翻下一页。
见于青礼不理她,于江辰哼两声,也不想多说,径自窝到沙发上去看电视,刚坐下就觉得屁股底下有些颠,起身瞧瞧,却是坐到了一只徽章。一看这图案,她惊讶地张了张嘴。
她刻意问:「青礼,你买的吗?」
于青礼一瞄,脸色变了变,估计是方才从自己口袋滑落到沙发上的。「路边被推销的。」
「哦……」于江辰将徽章放到一旁,咳两声:「很漂亮啊,没想到你会买这个。」
于青礼随意应一声,便没说话了。于江辰忍了许久,又问:「青礼……你,你觉得这个徽章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