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孙就连晚上就寝都不让任何一个奴才陪着。不知是否是因为上头对他的关心不够,竟能放任一个六七岁无更生之力的小儿这般。
比起任何事,俺更关心的是这个。俺因而担心起俺的仕途来。
回到太监房,小杏子已躺在了铺子上,盖着床不算暖和的硬被子,他并没有睡着。洗马的工作,好处就是结束得比较早。毕竟马用不着晚上洗。不像有些小公公,还要端茶送水到天明。
俺回来得也稍晚了些,因为皇孙并不像普通小儿那样睡得很早。
"怎么样,干了两天了,还好吗?"小杏子见俺耷拉着脑袋回来了,小声躺在铺子上问俺道。
也有一些小公公已经沉沉地入眠了,白天的工作对任何一个人来讲都算不上轻松。
"勉强吧。"是啊,至少第二天了,俺还挺平安无事的。虽然应付那皇孙的恶作剧不仅辛苦还艰难,"你呢?"俺反问道。
"还行,毕竟马比人好服饰多了,特别当对方还是皇室的时候。"小杏子乐呵呵地说道,像是在炫耀。
"这话说真的不错。"俺点了点头表示认同。不过任何事都是两面的,因为容易,而无法获得出息,"那儿管得头不严吗?"
"他们都顾着自己的玩乐了,只偶尔来示意性的唬几声。反倒是你,小二子,我听说今早......"
"嘘......"俺做了一个让小杏子收声的手势,"别提这,咱们换个话题吧?"
俺也脱去了外袍,叠好放在枕边,只剩下裹着一层粗布亵衣,打了个哆嗦,便钻进了不暖和的被窝里。算了,迟早有一天,俺身上的这层粗步衣还有这破絮被会换成丝裘锦衾。
"例如?"
"你是因为什么而进宫的?"
"哦,这个吗?大家都对别人过去的事比较改兴趣嘛。"
"进宫前见你挺害怕的,现在看样子还不错嘛。"
"我只是比较怕痛而已,"小杏子朝俺找了下眼,"自愿进来的,哪个是没做好充足的心理准备的呢?毕竟这比饿死在街头比狼狗叼走了吃好多了。我呀,能每天一日三餐都有,晚上还能有铺子睡就满足了哦。"
俺点头,"俺也怕挺怕痛的,不过这总是没办法的事。"
"听你这口音,不是京城人?"
"嗯,俺聊山九封牛头村人。"
"聊山?那挺远的?特地跑来......"
"嗯。"
"这倒是挺少见的,自愿进宫的,大多是京城人。欠了巨额赌债没法子偿还了什么的,惹了仇家什么的。其实大多实在穷的人,都宁可在外行乞也不愿进宫为宦吧?"
俺淡笑了下,不就关于俺的问题多做言语,而问他道:"那你是因为欠了赌债还是惹了仇家?"
"我吗?我是因为实在没能能耐养家里老两口,就进宫了,每个月都好寄点银两回去,自己在宫里又不用开销,只顾埋头做就好了。好在家里还有个阿弟,两老也就默认了我这行为。总要有个人牺牲得不是?"
"那你真孝顺。"
"那说说你的吧。"
小杏子问这句话时,俺已经闭上眼睛装睡了,俺听到他又叫唤了几声,见俺没答应,也就转了个身,估计睡了。
关于俺的?那还是不和人说为妙。和别人讲太多关于自己的事,这并不是件好事。拐着弯想着法子去窃取别人的事,却是在将来也许能对自己派上用场的事。
宫里有专门打更的太监,每当那太监打着四更路过俺们这太监房时,悉悉索索的起床声就响起了一片。生怕迟到了挨骂挨打,一个个慌忙地床上起来,快速地套好衣服系上勒紧腰带。
等一切打点好,喝下杯冷羹就该走上自己的岗位了。
"你白天很辛苦吧,晚上一不注意就马上睡着了。"小杏子起床后对俺说道。
"是啊,虽说是皇孙......"俺唯有叹气,不足与人为道的事。
俺到时,皇孙多半也已经起了,坐在床上,等着俺去为他更衣,洗脸,梳发。后来有一次,因为疑惑一个小孩是如何这么早就起来的,明明晚上睡得还好很晚,便提前早早地去往了青阳宫,绕到寝厅的那窗口,透过窗纸模糊地望进去,放下那床上摊着被子,好似盖着个人。但瞠大了眼睛仔细看,俺才发现其实那不过是盖着个足有一小人长的枕头。皇孙竟并非睡于那床上。
皇孙坐在床上,刚睡醒无害般的样子,莲藕般粉嫩的小手揉着眼。俺过去拿下挂在木架上的湘色锦袍为他更上。就下去给他打洗脸水来。
端来刚烧开的清水,掺冷到合适的温度,放下手巾轻搓了几把,拧干,摊开敷到皇孙的小脸上,小心翼翼地轻柔擦拭。然而任凭俺再是谨慎,这两天下来也绝非一次惹得他对俺生气发大火了。
"把水端过来,我要洗手。"
这两天下来,俺也还一次都未看到皇上或是太子来看过皇孙,也未见皇孙去请安过。据理,听闻他还是皇长孙,不该如此的。
俺把水端过去,谁料皇孙趁俺一个不注意便夺过铜盆,将洗脸水泼了俺一身。
俺湿淋淋地滴淌着水,惊愣尚未反应过来,皇孙就已经翘着未着靴的小脚拊掌咯咯地大笑了起来。尚处于换牙阶段的小口,说话笑声都有些引人发笑的漏风。
"我做了个梦,梦到落水的鸭子,便想看看落水的奴才是怎样的。"皇孙止了笑,"不过,这样子并不像落水的鸭子那般有趣的。"
俺也只好无奈,用委屈的话语说道:"只要您不让小的真表演落水的鸭子给您看就好。"
皇孙皱了眉,像是被俺看破了他接下来想玩得恶作剧那样。
"能容许小的回去换身衣服吗?这样怕是会感风寒,小的感了风寒不要紧,只怕是感了后会传染给皇孙。也许皇孙就会不让小的服侍了,那样的话即使放假都不会令小的好受的。"
皇孙抬头看俺,直视于俺,而后道:"笨奴才你还是第一个敢这样理直气壮向我提要求的。还满口胡诌地讲着假话。"
但俺想这假话他还是挺受用的,因为他抹了下唇角向俺挥手示意俺去。
虽是这样,俺还是够闹腾的。因为尚没有足够的衣物来俺来应对这样的突发事件,回了太监房,只好未经小杏子的同意就先借了他的穿。
一早便是遇到这样的麻烦,俺知道俺要真因此而感了风寒,那估计是真就要活不长了。这,已经是第三天了。
皇孙的异常之处,果然不能不在意,如果不想死的话。俺企图能更接近一些皇孙,却终是无果。
回去,替他梳发。俺是个农村人,自己的几个头毛都只是随便打理一下就了事,每天,这对俺而言都是道大难题。俺提议,为什么不叫宫女或老嬷嬷来梳发呢?那能让您更好看。但从镜子被皇孙狠瞪了一眼,就止住了所有的停顿。
"不好看也没关系,给谁看去呢?"皇孙闭着眼,这样说。
随即又张开眼,伸手抚摸着镜子,抿唇笑道:"何况,我怎样都好看。"
放在外面,一定无从相信这就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儿的。但这是宫里,宫里就是什么都没有不能信的地方。
下午,宫里意外地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皇孙跑到了青阳宫的后墙边,望着一棵枝桠繁茂到通往宫外的树下,仰首望着。大风吹过,大氅顺风敞起。
俺起初不知道他在望什么,以为他是想着去宫外看看。说来,他大概从出生到现在都只呆在王宫里过吧?从没有去外面对他而言更精彩丰富的世界看过。那倒是容易对着一棵通往宫外的大树浮想片片。虽然是无法从这爬出去的,因为大树枝桠通往的外面就临着一个深湖,就是一位位谙熟水性的高人都无法因此进出往来,宫墙是足够高到能摔死一个人的。
因为临湖,所以站在这也特别冷些。
俺走近,顺着皇孙的视线望了一会儿发真正发现,其实皇孙是在看一条蛇。
那翠绿诡谲的蛇藏匿在即使在二月也尚繁密的阔叶里,无声息地缓挪着,这才露出了一小个头,俺是因为它那眼珠里泛着的寒光才注意到的。而它的目标,正是筑在不前方的鸟巢。嗷嗷待哺的小鸟们正朝着阳光无危险意识地吵嚷着。
"危险!"俺叫道,走到了皇孙身前,生怕那蛇从树上掉了下来,会咬到皇孙,虽然似乎这可能性小得可以。但只要皇孙受到一点伤害,俺就必死无疑了。看似平和的皇宫,比那临蛇的鸟巢还存在更高的危险性,不能没有危机意识。
"干什么?"皇孙不解加不满地看着拦在他身前的俺,"挡住我视线了。"
"怕是那蛇会掉下来,伤了皇孙,快离开吧。小的这就去叫人来,把那蛇驱走。"
"你以为蛇也像你这么笨吗?"
"......"
"呐,我也想要那小鸟,你也爬上去树去如何?看看你和蛇,谁更能得到鸟巢。"皇孙天真地笑着说,像所以把一切事情都看得简单小孩那样说着天真的话。
然而俺去不觉得他说这话是有多天真。
俺露出为难的表情。
"不去的话,可是会受到惩罚的哦。"
俺叹了口气,为自己默哀,但没推辞,就走过去抱住了树。有时候身为农村人也还是有这么点好处的。
爬树,这可不是人人都会的事呀。俺突然自豪起来,如何?身为皇孙的你就不会了吧?虽说不该跟一个小孩比较计较,但俺还是因而自豪了起来,心里竟还有些许舒爽。好吧,那叫大露一手给你看好了。
为了不惊怒那条大蛇,俺爬上另棵邻近的树,准备伸手去勾鸟巢。嗖嗖,快又轻手轻脚。俺几乎都能看到皇孙在俺背后的惊叹的神色了~
爬到顶时,俺搓了搓手,两脚牢勾住树就准备伸手去勾鸟巢了。那蛇显然发现了俺的动机,却自恃体积庞大而未有丝毫退却之意,更先俺一步张开了血膨大口。
俺笑了下,知道在这个角度笑皇孙是看不到的。伸过手快速地勾过鸟巢的刹那,还看似无意地撂倒了那蛇,已探出大半身子的蛇因俺这猛烈的一击"啪"地掉了下去。因为农村家里穷的关系,偷鸟巢的功夫俺可是从小磨到大的哦。
那有中指和无名指并拢那么粗的蛇呀,长达一二尺。它就这样直直地掉落了下去,正中皇孙。
俺知道这蛇是无毒的,不然一开始俺也就不会敢爬树这样轻举妄动了。俺是故意把他撂下去的,这样一来能吓一下这个坏性子的皇孙,二来能上演个英雄救美。
但正当俺得意于自己的策略,拿了鸟巢转过头想去看皇孙惊慌失色的表情时,却见他,精准地掐握住了那蛇的咽喉,纵使那蛇有长蛇尾紧紧地缠住了他的小胳膊,那蛇的利齿怎么也咬不到他的手。
反是俺被惊吓住了,手里抓着的鸟巢因吃惊,一松掉了下去,继而为了去接鸟巢,俺都忘了俺是勾在树上的,竟也像那蛇般,直直地摔落了下去。
"咚"的一身。
身体像被摔开了冬瓜那样一阵巨疼,然而脑袋却一点事都没。俺忍着身体的巨疼,摸着脑袋,难道是被摔坏了所以导致连疼都没了吗?
惊慌失色的变成是俺了,正苦恼着脑袋是不是被摔坏了时,腰部却又传来一下被撕咬的巨痛。
俺跳着从地上站了起来,下意识地回过身。
"......"
"你是想压死本大人吗?"
"......"
皇孙压沉着说话,那语气令人胆寒,原来是脑袋刚好砸到了皇孙身上。但他就算被俺砸到,竟都未放手中的蛇,而那蛇就咬了俺。
再一看那未接住的鸟巢,巢中的幼鸟已摔出来惨死。
俺反应过来,连忙去接皇孙手中的蛇,"您小心。"
他伸手,把蛇递给俺,不知是不是他故意--虽然俺觉得以一个六七小孩来讲他不太可能是故意的,但他递给俺的方式就是怎么去接都容易俺被蛇再咬一口。好不容易才过来,俺在心里默为自己揭了把汗。这蛇碎无毒,可要让真让它硬生生地咬口,不流血算它吃软饭的。
"你真就比这蛇笨,连爬个树都会掉下来吗?"
俺很想据理力争一下,难道你爬树不会摔吗?或是这蛇不也掉下来了吗?但惧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还是吃点闷亏的比较好。
"小的把这蛇烤了吃如何?"俺扯开话题道。
皇孙走过去,弯下腰看那惨死了的小鸟,又转身看向俺。
"啊那个......原谅小的,没保护好它们,死了......""小的该死"这样不吉祥的话,还真是不想用啊。
他走了过来,望俺的腰际望了眼,道:"我只是让你夺来,并没说不让它们死。嗯,看着你赢了这笨蛇的份上,这次就原谅你吧。"
他的目光又落到了这蛇的身上。俺明白的他的意思,他果然还是被烤蛇这样有趣的事打动了,小孩子嘛,都吃这套。
"嗯,那小的这就去找木柴来。"
一只手抓着蛇,一只手找来足够的干柴,又搬来几块石头搭成个坑。
"就这样烤吗?"皇孙问俺道。
俺终于欣喜,被请教的感觉,是多么的神圣啊。多么可爱的皇孙啊。
"嗯,这样那树枝穿过它,把它架在火上就可以直接烤了。"俺找来一根够尖够长的树枝,递给皇孙,"给,这神圣的一步就由皇孙来做吧?"俺知道他会喜欢这么做的。
皇孙毫不犹豫地接过了树枝,一下就从蛇的嘴部刺进刺穿了它的身体,迅疾地把俺都吓了一跳,因为毫无预兆的,连俺都差点被刺到。
蛇已一命呜呼。
"......小的去打水来,还是先清洗下吧?不然怕您吃会了肚子疼。"蛇血立刻滴了满地,血肉模糊的些许内脏都从口子流了出来。
"我有说我要吃吗?"皇孙仰头看向我,又低下,"不过烤烤而已,快点火。"
"......"俺美味的蛇肉......难道就这样被他一句"不过烤烤而已"打进了地狱吗?!不缺吃穿不懂惜福的可恶的小孩啊!馋嘴的欲望引起俺的愤怒。
但俺也只好从伸手摸出火刀,点了火。
"咳咳......"
木头被烧着,冒出腾腾白烟,刺痛了皇孙的眼,变得眼泪汪汪起来。
"能商量个事吗?......"馋嘴使俺鼓起熊心豹子胆道。要知道,俺那村别说是蛇,可就是蚯蚓都快被挖了吃光了啊,这是多年没见过了的美味了的啊?进了宫后俺发现,底层内官的伙食,其实也并没有比在农村好到哪去。
"什么?"皇孙似乎很惊讶俺会问出这样的话。
"能把这蛇肉赏小的吃了吗?"欲望冲昏了俺的头。
"......吃它?"
俺头点得跟拨浪鼓似的。
"就这样烤了,直接吃?不怕肚子疼吗?"
喂......那是俺刚才说过的话。
皇孙一说出那句话,就立刻像是说出了什么万不该说的话似的,蹙了下眉,道:"你要吃就吃吧。"
随即,把插着蛇的树枝递给了俺。
"嗯......"是不高兴了吗?
深宫,幽冷寂苦
"皇长孙也要来一口不?真的很美味的......"狼吞虎咽并无分享之意只是处于礼貌随口问中。
"......"
"......"
"噫,烫......"
"真吃了......"
"......因为我还没看过哪个吃东西吃成你这般的,总之......哼,不好吃,被你骗了!"说着,皇孙竟莫名地跑开了。
"喂喂......才怪吧,做人不能太昧着良心说话啊,明明就是很好吃的表情吧?"俺继续啃着蛇肉,自语道,跑了好,省得跟俺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