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罪世界 (出书版) BY 木原音濑
  发于:2010年09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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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村吼道。
"都是因为你跑去折腾车才会这样。混蛋!"
脚底滴滴答答地渗血,伤口很深。好痛。这下子是再也不想走了,但又没法回去拿鞋。
"该死的混蛋!"
握紧双手,山村在过道上怒吼。眼泪都出来了。站在对面的宏国蹲下来,手扯着山村的衬衫下摆,把它从裤腰中拉出来。在这种地方被扒衣服么?山村慌张地抵抗着。
"等......你干吗?"
衬衫轻易地被撕开了。宏国用撕成长条的衬衫把山村的伤口缠起来,紧紧地绕了两三圈。
宏国是为了自己才给自己急救的吧。明知如此,山村的衬衫还是从肚脐以下被撕破,一副破破烂烂的凄惨样子。
"为什么这么做啊......"
山村都快哭出来了,这是帮倒忙。而且受伤不是因为别的,都怪宏国要去折腾车。低着头坐下,宏国抓住山村的手腕说,"来"。
"什么叫来'啊?你说的话真是莫名其妙!"
手腕被锲而不舍地拉扯,因宏国的大力而作痛。就算叫他住手,因语言不通他也是不会停下的。山村一边拖着脚一边走。
大白天的,裸露上身和穿着乱七八糟衬衫的两个男人手牵手走路,只会被当成gay。更加火上浇油的是,连自己也渐渐地开始自暴自弃起来。擦肩而过的人甚是希奇地看着自己和他,也只有低着头无视。
被宏国拉到的地方是公寓里的房间。车的主人和车已经不见了。一回到屋里,山村就先去洗了脚。本想仔细消毒包扎起来,但因不想走到便利店而放弃,用几张纸巾覆在伤口上再用手帕包起来。
山村从浴室出来,宏国已经躺在了榻榻米上。
"来。"
人趴着,宏国像念咒一样低语。
"来'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我搞不懂啦。我说你啊,多学点日语吧。要不然我可帮不上忙。"
彼此都为对方的话而摸不着头脑。山村一边沙沙地挠着头一边翻找有泽给的纸条。那上面应该写了宏国会的日语,但哪儿都找不到。就算要花些时间,也必须告诉他不要对车恶作剧。今天逃掉了还好,被抓住的话就要见警察了。
"为什么对车做那种事?"
宏国缓缓地歪头。尽可能省略多余的词,一再重复着只说单词,也只有这种反应。头渐渐开始作痛,事实上山村讨厌蹦字似的话。总是流畅地讲出的话这么断断续续地说让他起急。
"听不懂我说什么的话,那你来说。解释一下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说啊",山村指着宏国命令道。对单个的词都没反应。"说话讲话解释",山村列举着相近的词。终于宏国对其中一个有了反应。
"说。"
"对。你说。"
指着他重复道。暧昧的表情一下子清晰起来,似乎明白了是在告诉他"自己说"。做出稍微想了想的样子,宏国紧盯着山村。
"自己来。"
"来'是到哪儿来啊?"
"自己来自己村。"
自己回来自己的村子?是说要回自己出生的地方去么。回去......回去......想着想着,山村闪过一个念头。"来"这个词,宏国是用来代替"回去"的吧。那样意思就讲得通了。
「我要回自己的村子去。」
宏国想回亚马孙热带雨林去。一定是这样。这么说起来有泽也说过他想回去,还提过以太远了回不去、坐飞机需要钱所以要学习语言并且工作而说服了他。
"自己来自己村。"
宏国重复着。山村在脸前摆手。
"不行不可以做不到。"
"不行?"
第一个词"不行"对上了宏国的词汇。
"自己来不行。"
山村把"不能回村子"用合乎宏国的语法告诉他。说着,宏国的表情变得可怕起来。
"自己来自己村。"
"不行不行不行。"
表情愈发恐怖。山村也不是不能理解,一味被告知"不能回去"而无法接受的宏国的心情。
"村远。"
结果和有泽一样,山村把回不去的理由转嫁责任到距离上。宏国没有反驳,蓦地撅起嘴,似乎明白"远"这个词的意思。
宏国猛地抓住山村的手腕,用力拉向玄关。右脚一着地就疼,说"喂,慢慢走!"也听不进去。无奈之下只好跟在后面出去,这次没忘了把鞋穿上。
宏国走到过道上,靠着铁栅栏指向某处。循着指尖看去,是旁边的停车场。那白色的车已经不在了,但仍停着几辆小轿车。
"村远。"
宏国指着车继续说道。
"快。"
一连串诡异的举动终于在山村脑中联系了起来。想回到自己的村子里去。知道那很远的宏国于是想要乘车。乘车就能快点回去。就思考方式的推演来说,倒并没有脱离目标。
"车",山村指着车重复了好几次。就在山村这么做的时候,宏国似乎已经认识到跑得快的那个就是"车",说着"村远车近",把"车"编入语言之中。
"车不行不是自己车。"
山村一字一顿地说。宏国的表情中途就开始阴沉下来。
"就算摆出那种脸也没辙啊。那又不是你的车。"
即使宏国买了车,也无法用它渡海。正琢磨着这家伙打算怎么办,山村想起来了。
在没有文字流传的世界里,纸是没有必要的。既然能走到的范围就是世界的全部,那么就应该不会画世界地图什么的。就算给他看地图,这家伙能明白"这就是全世界"么。
深山里没有电,也就不会有电视和广播吧。在什么都无法得知的世界里,这家伙是以怎样的思考方式活着的呢。在这家伙的脑袋里,这世间是怎样的一副景象呢。
什么都搞不明白,什么都不知道,虽然无知至极,这个男人仍然是拥有日本国籍的日本人。在心生怜悯的同时,山村不知怎地觉得有点恐怖。
 
跟房东报告过门把的事情之后,当天就被修好了。不知为什么在这之前,楼下住户的门把也坏了,房东便抱怨道"老化了么"。修理自然就免费了。要是说出原因就得赔偿,所以还是很幸运的。
傍晚时分,在去便利店买便当的路上,山村偶然地顺道去了书店。就算走路脚也几乎不觉得痛了。
二层建筑的书店不仅有书,也卖少量文具。山村买了南美洲的写真集和巴西旅游指南,又加上高约10公分的地球仪,因为他觉得那应该比平面的地图更易于理解。
把地球仪交给宏国,他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它。不清楚他知不知道它会转,只见宏国把它当玩具车一样在地上骨碌碌地玩起来,山村慌忙制止。目的不对。
"那个......这就是地球。不懂什么是地球吗......这就是世界。那个是世界的村。"
山村拿着地球仪讲解。不出意料,宏国一脸呆滞地交替看着地球仪和山村,一副完全不知所云的表情。
"世界是圆的哦。那么,自己村这里。"
山村用手指着亚马孙河流域。宏国紧盯着指示地点的指尖,呼地叹了口气,抓住山村的手腕拽着他一起来到窗边。太阳已经落山,周围一片漆黑。宏国手指上方说,"天"。
"自己做天。"
"啊?"山村反问。
"自己做天。"
宏国指指自己。这按字面意思来说,可以解释为宏国说"自己造了天"么。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宗教的教主,自己造出天空什么的,到底是做了什么才会这么坚信的啊。不过这家伙是认真的......想着,心情变得微妙起来。对以为自己创造了天空的男人,到底怎样告诉他地球是圆的才好呢。和山村所了解的常识明显不同,无法想象宏国的"世界"究竟以什么为标准。
山村虽然毫无头绪,还是得出了明确的结论。没必要相互理解,不教宏国这世上的常识也没关系。即使不知何为世界,只要不捣乱、不偷别人东西、不伤害别人、不穿着鞋进屋就好了。半年之内,只要不给周围人尤其是自己添麻烦就好了。反正半年后就要预支遗产逃走的。再往后这个男人会怎样就与己无关了。以为自己是神仙也好,世界不再是圆的都没问题。
"自己来自己村。"
宏国盯住山村诉说着。完全接受"来"这个词的话虽然会混淆,但山村已经在心里自动替换成"回去"。
"村远。"
"车近。"
"都说了村子很远啦。何况就算光说车,你也没有自己的车吧。不是自己车。"
开始厌烦于按对方的方式说话,山村说得飞快。要告诉他村子太远乘车回去是不可能的,就必须从地球是圆的开始,到有大陆和大海、那中间有很--长的距离,让他理解不坐飞机不行。
光是想就觉得麻烦,于是就不讲了,不想做那份无用功。
"想回去的话,就学会说话、去工作、攒钱坐飞机啊。那么思乡的话,就看看这个吧!"
山村将南美洲的写真集递给宏国。宏国的眼神立刻变了。他看着照片中的猴子大叫,啪啦啪啦地拍打照片,又翻起书页,凑过去用荧光灯照着看。他时不时地发出怪叫,山村大惊失色。隔壁大妈绝对会来提意见的。
"小点声!"
提醒他也没效果。一瞬间,刚着想要不要用毛巾把嘴堵上,随着书页翻过,怪叫声就弱了下去。
宏国的手停住了。书打开在有巨大的蝴蝶在飞舞的照片那一页。山村对昆虫没有兴趣,却也觉得在蓊郁的一片绿色中飞舞的蓝色蝴蝶很美。
"见过那种蓝色蝴蝶吗?"
正问着,宏国嗤啦一声撕下了有蝴蝶的那页。
"喂,住手!"
山村举起写真集。宏国将撕下的书页用手撕碎。
"这是特地给你买的,你到底在想什么!"
宏国对咆哮的山村看都不看,只专注于撕纸中,然后"啪"的一下把撕成蝴蝶形状的纸片撒出去。抛向空中的那些纸片纷纷打着转落到榻榻米上。形状像锯齿一样的蝴蝶。宏国捡起纸蝴蝶放到窗外。
听到奇妙的声音,山村打了个激灵。宏国在窗边念着什么。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却又并非如此。是他在唱歌,用山村所不了解的、奇妙的语言,右手拍着榻榻米打拍子。大概唱得兴起,歌声越来越大。
"你给我稍微安静点!"
歌声仍未停止,那是硬挤出来的,时缓时急、像在低念着什么的声音。要是歌声明亮倒还好,可是光听着就觉得像要被诅咒至死。
"喂,都叫你老实点了!"
抓住肩膀摇晃他,被推开了。在那瞥向自己的锐利目光下,被用闹钟殴打的记忆在脑中闪过,身体格格发抖。
"呐,拜托你停下吧。唱歌吵停下好吗?"
低声下气也一样。宏国唱着,歌声在夜里的街道中回响。无法制止这男人的自己所能采取的行动,也只有拿着钱包出门而已。
买完香烟回来,那奇妙的歌声仍然在夜里的街道中回荡。山村在公寓楼下的围墙内侧点起烟。喷出一口烟,山村想,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我要屈服于那男人的暴力之下,还非照顾他不可呢。......那都是因为想要那份遗产,都是为了钱。和工作一样。这么一想心情稍微轻松了些。要挣钱,就必须有相应的努力,努力推销,会说话的技能。忍耐这件事也一定是遗产的一部分吧。不这么想的话能撑得下去么。
抽完第二根烟的时候,歌声戛然而止。他似乎唱得很尽兴。真不容易,一边想着,一边登上铁制台阶的山村感到门前有种不祥的气氛。
隔壁屋的红发大妈正像门神一样杵在自己房前。某种意义上说,该来的终于来了。考虑到昨天破坏房间、打架而发出噪音的情形,这次的登场已经很晚了。
用花色、年纪都不合的花哨睡袍裹住身体的邻居,正恨不得射杀走过来的山村似地瞧着他,随着他的走近更皱起了眉头。
"你那张脸是怎么回事啊?"
"啊,在台阶上摔了一跤而已。"
压着肿起来的脸颊,山村苦笑。
"那种事情无所谓啦。你家吵得我睡不着。"
听完就说"无所谓",实在是过分的说法。红褐色的头发呈山火状,推测年近花甲的大妈既以自我为中心又唠叨。山村只是"噗"地吐掉烟头,她便吊起眼角发火。大妈主观的说教不过是一根烟就把自己错判得虫豸不如,有着超乎常理的人格破坏力。
"真的很抱歉。"
山村搔搔并不发痒的脑后,用礼貌的字眼道歉。
"到昨天为止我都在女儿那里看孩子,心想终于可以在家好好休息了吧,那奇怪的声音又是怎么回事啊?这是骚扰邻居吧。"
"现在我长期住在国外的堂弟来了。"
"有外国人?"
大妈眼睛一下子睁大了,那是战斗模式。
"只是住在国外而已,他是日本人。是还不太适应这边的习惯,也不太懂日语的家伙。抱歉给您添麻烦了。之后我会好好地叮嘱他本人的。"
"为什么要留宿那种人?"
就算有怨言,也并没有规定不可以在房里留宿别人。
"学会为人处世是需要一点时间的。实在抱歉给您添了麻烦。"
不住地低头道歉,反复说着"对不起"。这种场合下不可以还嘴,也不能忤逆怒气中的对方。
"影响了您的休息,实在很抱歉。"
抬起头,山村将目光投向大妈花哨的睡裙,那是有小孩中很受欢迎的草莓图案的廉价货。看着感觉很新鲜。
"您穿的睡袍真是漂亮啊。"
山村开始鼓动他职业的三寸不烂之舌。
"色调很柔和呢。适合这种颜色的人恐怕没几个。肤色白的人就是不一样啊。"
"你......你在说什么啊......"
实际上大妈并没有那么白,不过事实并不重要。
大妈的脸红得像头发一样。无论多大年纪,女性只要被赞美就会欣喜不已,哪怕明知道那是肉麻的奉承。
"您一定很小心地没有暴晒过肌肤吧,哎呀,真是佩服呢。"
山村也装作没看到大妈没有上妆、单手拎着购物篮、趿拉着走路的事实。
"那么麻烦的事我哪会做呢。"
"咦?是吗。这么说来那种白皙还真是好得很呢。"
流利地用子虚乌有的事情极力称赞着大妈,山村从表情确信对方的心情已经好转,便再一次低头道歉说"实在很抱歉,以后会注意的",进了屋子。背靠房门,山村呼地长出一口气。
而诸事根源的宏国和山村出门时一样,仍在窗边凝望着夜空。
 
......第二天早上,山村比平时上班时间早了30分钟离开公寓,把宏国带到了附近的公园里。不能把他留在家里,再暴走、跳舞的话就没人制止他了。公园是少数喧哗到某种程度也不会被追究的公共场所。
虽然宏国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山村还是让他穿上衬衫并给了他旧手表。超市买来给他当午饭的便当,才一到公园就开始用手抓着吃了起来。跟他解释那是午饭太麻烦,于是就随他去。早上散步和通勤的人为了避开和这用手抓食的野兽接触,都远远地路过。
带出门固然很好,问题就在于下午7点回来时宏国是否还在这个地方。山村用手表反复说明"7点来接",但宏国的表情仍是茫然。说10个小时以后也没反应。山村随即终于想起在只能数到5的世界里,是不会有十二进制的时针的概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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