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鹞子搔了搔头发,“这个……大概是贴金挂彩了,忙着治——”
“治个屁治!”王胡子打断他的话,破口大骂,“乌鸦嘴!不吭声你会死啊!”
刘鹞子很委屈,不是你问的我嘛!
乌鸦不叫了,王胡子的火气却上来了,黑着张脸,横挑鼻子竖挑嘴,瞧谁都不顺眼。
刘鹞子见势不妙,就去找“翻垛的”搬救兵:“军师,大当家的不知在闹什么脾气,我是应付不了啦,你去给哄哄?”
翻垛的叫陈良义,原本是个风水先生,寨里有什么动作之前,都要找他卜个黄道吉日,平日还管写写文书、出出主意,算是参谋长一级的人物。
陈良义也看出王胡子这是魂不守舍、借题发挥了,就凑过去说:“大当家的,有心事呢吧?说出来,让鄙人为你分分忧?”
王胡子粗声粗气道:“什么心事?老子能有什么心事!”
“我看出来了,大当家的这是心里不痛快呢,有疙瘩。有疙瘩就要解呀,老憋着,还不把人给憋出病来?”
王胡子心里一动,也觉得自己是憋着了,上次睡女人是大半个月前的事,这种积多了不及时撒出去,难怪全身都不得劲。
想到这里,他勒住马缰,转头去眺梓平县的城墙。
陈军师不知是揣摩出了当家的心意,还是自己起了淫兴,一脸笑嘻嘻地出谋划策:“要不,让儿郎们先押车回山,咱几个去县城里开开荤,乐和乐和?”
王胡子想了想,点头说:“成。”
004 县城相逢
方副官上了大街,睃着两侧琳琅的店铺招牌,嗅着姑娘头上的桂花油味儿,简直是如鱼得水,快活得直想撒野。
但他不敢真的撒野,虞师长还在边上坐镇呢。
方副官知道虞师长在某些方面,是相当洁身自好的——要是能想法子,将他也拉下水去,有了一起花天胡地的交情,以后寻乐子就方便多了。
方副官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想趁酒酣耳热之际,用丰乳肥臀的糖衣炮弹,把虞师长这座高山堡垒给攻克咯,因而筵席之上,格外殷勤地劝起酒来。
虞师长酒量再好,也禁不起几个人推杯换盏、轮番上阵,不多时就喝出了六七分醉意。
“不能再喝,再喝要醉了……”虞师长白手套支着额角,酒气上涌,那叫一个眼横秋水,脸泛桃花。
方副官不依不饶:“再喝一杯,就一杯。”
“寿星公最大!”众副官与参谋起哄。
虞师长只得顺应民意地又灌了一杯,站起身,脚底有些虚浮,小孙赶忙过来扶住。
“你们接着,我出去透透气。”
方才走了几步,门口进来一伙匪气十足的汉子,与他迎面对上。为首那人三十来岁,身材魁梧,浓眉大眼,络腮胡遮去半张脸,一股子草莽剽悍之气。
虞师长眯起眼,朦朦胧胧地端详片刻,开口道:“哼,王胡子。”
王胡子进门第一眼就看见了虞师长,还真是全须全羽,一点油皮也没蹭破,依旧光滑白嫩得像剥了壳的水煮蛋。
只是这回白中透出桃花瓣似的粉色,合着微微的热气晕出来,直把人熏得神魂飘荡,骨头缝都酥了。王胡子想起自己发的那个愿,百爪挠心地痒起来:果然是该我得的!
——可他毕竟是个师长,手下好几个团呢,要真翻起脸来,头疼的还是老子。不能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得好好盘算一下……能赚得他心甘情愿,那是千好万好,他要死活不肯,老子就用强,不过,得想清楚怎么善后……
王胡子一面翻江倒海地意淫着,一面火辣辣地盯着虞师长看。
虞师长被他看得有些起毛,皱眉道:“你,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来酒楼,当然是喝酒吃饭,还能做什么。”王胡子心不在焉地说。
虞师长推开小孙,酝酿情绪似的,长筒马靴在地板上踩了两圈,而后指着王胡子的鼻子骂起来:“这是我的地盘,是你们这些强盗土匪想来就来的地方?狗胆包天的混帐!野蛮无礼的东西!”
由于前几天倒过嗓,又刚喝了酒,虞师长放不开声,气势方面自然有所欠缺,但胜在用词刻薄。狮头寨的头目们当惯了太岁,一身横气,听着脸色就变了,碍于虞师长手下的近万人马与救国军这座大山,是敢怒不敢言。
王胡子倒没生气,不但不生气,还觉得虞师长这么温柔地发火,很有些打情骂俏的意思,内心一激动,就上前几步挨近,“虞师长哎,你县城门口的布告栏上,又没贴着禁止土匪入内吃饭。再说,狮头寨很快就要投军了,到时咱就是一家人,这么说话多伤人呐。”
“谁跟你一家人!”虞师长横眉怒目,醉醺醺地说,“王胡子,你个墙头草,两边倒,老子在山脚跟卫民军拼命,你他妈的在山顶看热闹,还有脸说什么一家人?”
他恨极了似的磨磨牙,陡然从腰间拔出手枪,拨开保险,抵住王胡子的太阳穴——这一连串动作可称得上是迅雷不及掩耳,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戴着白手套的手指已紧压在扳机上,随时可能扣下去!
王胡子冷汗噌地就下来了。他想虞师长这是喝醉了,撒酒风呢!要是他脑子里一下没转过来,或者手指一个打滑——自己这大好头颅就跟洒了红糖的豆花似的,白的红的一起喷出来了!
他僵着不敢动,手下的大小土匪不敢动,连副官与参谋们也屏息不动,就怕一个不小心,刺激虞师长体内的酒精加速发挥效用,敌我不分、一枪一个地把在场的人全崩了。
虞师长歪着头,嘴角带了点微笑的影子:“大当家的,”他一字一字说,“你是打算投救国军呢,还是投卫民军?”
王胡子有点懵,这虞师长究竟是醉了呢,还是醒着的?
似醉非醉、似醒非醒的虞师长很没耐性,动了动手指:“还是我来替你拿主意吧——”
一瞬间,王胡子像嗅到危险气息的野兽,浑身的毛都炸了:“救国军!当然是救国军!”
虞师长斜睨他,“你说话算数不?”
“算数!这么多人证,赖都赖不掉,你放心!”
虞师长环视一圈,好像真放心了似的,枪口慢慢垂落,整个人就这么软下去了。
王胡子这回反应快了,一把抱住腰身,说道:“师长喝醉啦,扶他去躺会儿。”
扶虞师长去躺会儿的任务,王胡子是一百个愿意承担的,可惜勤务兵和副官们都在,怎么也轮不到他。
在方副官的大力怂恿下,虞师长没被送回家,而是安置在酒楼最好的客房里。按他的话说,今儿这日子,喝一半就散场不吉利,要折寿的。寿星公开口了,其他人也不好推辞,筵席又重新开了张。
王胡子因为当众表明了立场,兵匪之间很自然拉起交情,借着讨杯寿酒喝的名头,两下半就混到一桌去了。
方副官喝得舌头打结,一个劲地长吁短叹:“唉,这左手斟右手喝,没意思,真他妈的没意思!”
陈军师听出他话中之意,笑眯眯地说:“要不,找几个姐儿来陪陪酒?”
提议立刻全票通过,并迅速实施,不多时,进来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窑姐,屋内顿时阴阳调和起来。
王胡子把个顶丰满的搂在大腿上,噙口酒就要接皮杯,忽然听方副官叹息:“咱们只顾自己快活,把师座一个人孤零零丢在冷床板上,太不够义气了吧?”那口酒猛地岔在喉咙口,噗的一声咳出来。
众人附和起来,王胡子说:“虞师长都醉成那样了,还能玩女人?”
方副官手揣在姐儿怀里,不以为然:“会揪着棉被叽叽咕咕地抱怨,又嫌褥子不够软,可见还没醉透呢,怎么玩不了?那个,就你——”他喷着酒气,指了个年纪小的秀气姑娘,“上去房间里伺候,多使点功夫,要是把我们师座伺候舒服了,说不定给你个姨太太当,那你可就熬出头啦!”
哄堂大笑中,小姑娘忸忸怩怩地上楼。王胡子盯着她款摆的细腰,心里很不是滋味:老子还没睡过呢,倒叫你给先睡了!他窝着股邪火,手下没了轻重,捏得姐儿哎哟叫着乱捶。
也就过了十来分钟,那姑娘衣衫不整,噔噔地冲下楼,方副官吓了一跳:“完事了?这么快?”
小姑娘没理他,一头扎进另一个窑姐怀里,委屈地哭起来:“阿姐,他打我……”
王胡子起身把她扯出来一看,脸蛋果然红肿了。“你干啥啦,惹师长这么生气?”
小姑娘抽抽噎噎地说:“没干啥呀,就先帮他脱衣服,人都已经上马了,不知怎的,忽然睁眼问我是谁,然后就甩了一巴掌把我攘开,还骂我脏……”
方副官被她哭得心烦,摆摆手说:“算啦算啦,你个没福气的,还是伺候我们吧。”
王胡子笑嘻嘻地把她拉过来:“可怜的小东西,师长不疼你,老子疼你,啊。”
其时酒宴也喝到尾声,在座的兵大爷与匪大爷各自揽了窑姐找地方鬼混。王胡子把那小姑娘带到屋里,扒了衣衫往炕头上一按,二话不说就干起来。
小姑娘开始还哭疼,没多久就亲哥亲肉地浪叫,王胡子捣住她的嘴,恶狠狠地问:“你把虞师长剥光了?他白不白?嫩不嫩?屁股圆不圆?”
小姑娘呜呜着只管点头。
王胡子狠命冲刺,活似要将她戳个对穿,又松开手掌问:“他那下面什么样?”
小姑娘不敢再乱叫,只好上气不接下气地哼哼,“不大不小,很直,粉红粉红的……”
王胡子脐下三寸一紧,没把持住,一泄千里。
虞师长一觉醒来,发现已回到自己房间,身下是厚软熟悉的被褥,窗外天色黑透了。他按着隐隐作痛的额头,坐起身朝外屋喊:“小孙,茶。”
喝着滚热的酽茶,他觉得抽痛的脑神经一根根舒展开来,缓缓吐了口气,咕哝道:“方金水这混蛋,一肚子坏水,给我找个千人骑万人睡的妓女,他妈的。”
小孙哧地笑了一声,见虞师长脸色不善,连忙补救道:“师长昨天在酒楼里真是神勇,拿枪往那王胡子脑袋上一顶,‘你是打算投救国军呢,还是投卫民军?’亏他还是个大土匪头子,脸刷的就白了,冷汗都出来啦。”
虞师长冷哼一声,“敬酒不吃吃罚酒,一个字:贱。不给他来点颜色,还当我这里开的是豆腐店。”
小孙问:“师长,你说他回去后要是反悔咋办?”
“他敢!当着那么多手下,就算他这个大当家的甘愿威信扫地,也得考虑我虞昆山的脸面。他要敢出尔反尔,我就说服田司令,带兵把狮头寨给洗了!”
小孙捧着茶杯,朝后缩了缩身子。虞师长发狠的时候,固然也很好看,可总觉得美中带了煞气,就像他腰间那把枪,随时都会顶到哪个倒霉鬼的头上。这让他很想远远逃开,找个地方把自己藏好,等雨过天晴了再回来。
“去给我打热水,我要洗澡。”虞师长吩咐。
小孙松了口气,撒丫子就跑。
泡在热气腾腾的大木桶里,虞师长懒洋洋地不想动,脑子却没有停摆,分析着目前的内外形势。
果然是拳头大的打死人啊,他暗叹一声,打定主意,要把那帮悍匪整编了收入麾下,将自己的人马扩充到超越一师二师的数目。狮头匪帮是根大筒骨,虽然硬梆梆不好下口,但只要敲开了,里面的骨髓还是很补很美味的。
于是他打算好好笼络笼络这个粗鲁不堪的王胡子。且他认为,四肢发达的人,大多头脑简单,凭他大将之才,收服区区一个土匪头子,还不是探囊取物?
想到这里,虞师长很放心地把土匪搁在一边,开始专心致志地思索起如何复仇的问题来。
005 老子什么也没干
救国军的委任状很快就送到了狮头山寨,王胡子瞪着“团长”俩字看了半晌,还是觉得自己吃亏了。
老子从不做亏本买卖,这回怎么就老老实实地被人套嚼子了呢?王胡子百思不得其解,最后把原因归结到虞师长的枪上:被一把盒子炮顶着脑袋,别说是套嚼子,就是骑上背也得忍着。
识时务者为俊杰,王胡子记起陈军师的话,那个“俊杰”,说的应该就是自己了,他如此安慰道。
团长就团长,先凑合着用吧。他把委任状揉成团丢到角落,忽然又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既然是团长,就要归师长管,救国军有三个师,一师师长没见过,是圆是扁都不晓得,凭什么管老子。二师的余大年见过一面,长得又黑又矬,也配管老子?至于虞昆山嘛……生的是没话说,可老子是要在他上面的,更没有被他管的道理。
王胡子抓耳挠腮想了半天,终于脑醒窍开,一捶掌心:“对了,独立团!老子顶不了师长的头衔,至少也得跟师级平起平坐!”
他兴致勃勃地叫来陈军师,给田司令写回信。除了独立团的名分之外,还要求给一个月的整理时间。
——要整理的东西多了,寨里的金银、存粮、枪弹,不能白白落在田琪升手里,该藏匿的藏匿,该转移的转移。土匪们的家口,那些老的小的女的也都得安顿好。还有几桩未了结的买卖,得叫花舌子催苦主拿钱领票,要是水头实在太低,干脆撕票算了。
王胡子盘算来盘算去,觉得没什么遗漏了,封好信皮叫跑腿的崽子送去梓平县城。
正舒了口气,忽然听到院子里吭里哐啷地闹起来。王胡子眉头一拧,大步走出大堂,往台阶上一站,叉着腰喝道:“鸡猫子鬼叫的,瞎吵吵什么?”
院子里几十个土匪松开拉拉扯扯的架势,站到一边,“大当家的……”
人群散开,中间就露出了个年轻姑娘,宽袖斜襟的蓝布上衣,百褶黑布裙,白袜子黑皮鞋,剪着齐耳短发,双手被麻绳反绑,秀丽白净的脸上写着惊恐与绝望。
王胡子一愣:“他娘的,哪儿来的女学生?”
秧子房邱掌柜回答:“打邵宁县的时候,不是绑了县长的老婆孩子?这娘们儿当时护着小崽子,弟兄们就给一起绑来了。关在秧子房里还不安分,想逃跑,被我手下给逮回来了。”
王胡子走下台阶,踱到女学生面前,不怀好意地问:“你是那县长的姨太太,还是姘头?”
女学生涨红了脸,猛地抬头,脆生生地说:“我是他们请的家庭教师!”
王胡子笑起来,弯下腰仔细审视她的脸,“哟嗬,小姑娘胆儿挺大的啊。”
邱掌柜接口道:“国有国法,寨有寨规,肉票私逃,要穿花挂甲。大当家的,这可是归我管,这几个没规没矩的——”他用长烟杆儿一指对面,“斜插一杆,想从我手上抢人!”
“干你娘!”炮头马遛说话的时候,面上的刀疤扭曲起来,显得异常狰狞,“水灵灵的娘们儿,落在你手上就剩张皮,糟蹋!你他娘的自己屌软,还不许别人硬了是不是?”
眼见几拨人又吵嚷起来,王胡子从后腰拽出手枪,对天连放三响。
院子里霎时安静下来。王胡子黑沉着脸,用枪口点着一个个脑袋:“这娘们儿,你们谁动过了?”
“一个指头都没动!大当家的不发话,弟兄们哪个敢拔头筹。”刘鹞子赔着笑说,“女学生,稀罕着呢,长得又不赖,不如大当家的收了做压寨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