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山为王————无射
无射  发于:2010年10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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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个局外人被晾在一旁的虞师长终于看明白了,这他妈的哪是什么表哥表妹,分明就是情哥情妹!自己深思熟虑半天,原来是为他人作嫁衣裳,给人家保媒拉牵来了!

虞师长第一次生出结婚的念头,刚萌发了点小芽尖儿,就被命运的大手嘲弄似的掐断了。这令他恼火尴尬之余,又感觉到莫名其妙的轻松。

仔细想想,他本就没到非卿不娶的地步,只是觉得这女学生还不错,应该挺适合自己——适合,仅此而已。

因而,这次迅速的失恋并未对虞师长造成多大打击,他那微薄的热情很快就流失一空,对两只抱头痛哭的小鸳鸯心不在焉地安慰了几句,叫人给送出府去,就懒洋洋地回房洗澡了。

近一个月来,王胡子在狮头山上待得很是憋闷,成天陀螺似的转悠,瞧手下一不顺眼就开骂。他心底堵着怒气怨气戾气,又没法去找当事人的麻烦,就只好一股脑发泄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打探消息的哨子三天两头地出山进山,被逼得腿都磨细了一圈。当听说虞师长要请喜酒,王胡子活像颗被一脚踩中要害的地雷,轰的一声就爆炸了。

姓虞的要真娶媳妇儿,老子就把新娘子绑上山来,片个零件寄给他,叫他不许带兵,一人来赎。他要是不在乎这女人,那老子就处理了拉倒,他要是真肯孤身上山,老子非把他按在炕上,干他个百十次不可!就算得罪救国军老子也不怕,大不了转投卫民军,再不行,就拔寨走人,另寻个风水宝地开山,反正老子有人有枪有钱,走到哪儿都活得美滋滋的!

王胡子气急败坏地拿定了主意,又听说虞师长的部队已回到县城,就挑选了一帮最强悍精干的狼崽子,一阵风似的飚下山,直奔梓平县去了。

007 谁抽谁

傍晚时分,一个小兵来传田司令的口信,说即刻要见虞师长。虞师长多问了几句,打听到二师的余师长半小时前去了司令府,心里顿时有了数:余大年这王八蛋,是恶人先告状去了!

——虞师长大约不记得了,若论去司令那里告黑状,他比余大年还早了一个多月。

既然姓余的要自讨没趣,虞师长觉得自己也无须客气了,骑马赶到田府。一进大厅,他就先发制人地对田司令说:“司令,你上回说要把余师长叫来给我个解释,我还担心贵人多忘事,原来司令还记着呢,倒是我多虑了。”

他往椅子上一坐,对着余师长就连珠炮似的开火了:“余师长,你倒给我说说,上回我的警卫营在狮头山下被卫民军偷袭,是怎么回事?你们二师不是驻扎在岚水?你的两个团不是把守着葫芦沟?那一队卫民军是怎么没声没息地溜进来的?就算你余师长下不了手,至少也该给兄弟我通个气儿,好让我防备防备呀,你这不是把兄弟我往枪口上推吗!”

余师长被他轰得有点愣神,很快就反应过来:“你小子说下不了手是什么意思?想诬告老子?呸,告诉你,这套阴人的把戏在老子这行不通!老子跟卫民军打了这么多年仗,连投降的都没给过活口,该杀杀该抢抢什么时候手软过?那天老子得到情报,说卫民军要攻打西边的石领子县,才临时把人马抽调过去的,你自己出门不看皇历撞太岁,关老子什么事!”

“余师长手硬不硬我不清楚,但卫民军从葫芦沟大摇大摆进来总是实情,倘若余师长不是故意失职,就是对我虞某人已经不满到想借刀杀人的地步了。”

虞师长转向田司令,痛不欲生地说:“司令,你知道,我这人极少打败仗的,偏偏就是那次,整个警卫营被人吃个精光,险些把命也搭进去了!奇耻大辱啊!我可是一周没睡好觉,司令你看,我白头发都出来好几根了!”

田司令不怕虞师长发飙,却见不得他一副受天大委屈的样子,只好安抚道:“昆山哪,不怪你,这不是敌众我寡嘛,你才一个营,能从人家两个团的围歼里逃出来,实属不易了。”

余师长跟揪住狐狸尾巴似的跳起来:“司令,我就说这小白脸鬼话连篇不能信!他跟你怎么说的?两个团?狗屁!要真有那么多,他连皮带骨早给埋黄土里了!撑死了就八百号人!谎报军情啊这是!可见这人满嘴放炮,没一句打实的!”

田司令眯起眼,眉毛耷拉下来,下巴上的软肉抖了几下——这是他发怒的前兆。“虞师长,你这是诓我啊?”

虞师长笑起来,“哪能呢,这不是挖了个坑,等余师长自个儿跳进去吗。”他转头朝余师长阴凉凉地说道:“我说余大年,你这人也忒不厚道了,明明蹲在葫芦沟顶数人头呢,还蒙司令说去石领子县布防。”他摇头,很痛心地叹了口气:“陷害同僚,不厚道哇!”

余师长这时才明白过来,自己是叫虞昆山结结实实坑了一把,顿时脸也青了眼也红了,就要不顾一切地发作。

田司令重重一拍扶手:“好啦!都给我消停点!妈了个巴子,成天这么斗来斗去,还让不让老子安生了?”

他伸手一指余师长:“你,去给昆山赔个不是,要正正经经的、书面的,以后再见死不救,老子把你贬成团长!”又一指虞师长:“你,回去再交五万大洋过来,以后抢来的东西不许藏着掖着,人人都像你这么吃独食,我这司令部喝西北风去!”

田司令很英明地把双方各打了五十大板,然后轰出府去。

但像虞师长这般快要成精的,怎么会看不出,真正吃亏的人是自己。道歉声明算个屁,几张草纸而已,擦屁股都嫌粗。他要掏的五万大洋,可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这亏他妈的吃大了!

虞师长算是彻底明白了,田司令这杆跑偏的称,原本就短斤少两,如今更是连准星都歪到称盘里去了!

他揣着一颗凉透的心回到家,一言不发地坐在房中,勤务兵来请他用餐也不理会。

小孙进屋又叫了一次,见师长端坐不动,面色阴沉沉地能透出黑气来,心里打个突,不敢再出声。但他又不敢走开,只好用力缩紧干瘪的肚皮,站在门外候着。

虞师长向来以儒将自居,认为自己不仅文武双全,更兼魏晋风度,搁全军里何止鹤立鸡群,简直就是凤凰落草窝。可恨的是这些秃毛草鸡,不但有眼无珠,还联合着打压排挤他,真是可恶可鄙之极!

虞师长越想越火光,马鞭在白手套里攥得咯吱作响,一股子郁愤在胸腔里乱窜,非得找个出口发泄一番,才吃得下晚饭。

他猛地起身,叫勤务兵备马,准备去军营突击检查,抓几个违规违纪的杀鸡儆猴,顺道把这股恶气给撒出去。

虞师长下到军营,架势才刚摆开,一个勤务兵气喘咻咻跑来报告,说狮头山匪首王胡子带了百来人,从虞府后门闯进来,不顾警卫们的阻拦,在院子里大肆翻搜,见人就一枪杆顶着问:新娘子呢?

虞师长听了,脸上的黑气像满天阴霾一样拢成了形,怒不可遏地跳上马。他边策马急奔,边在心里大骂:丘八们挤兑我,连个土匪都蹬鼻子上脸欺负到我头上来!他妈的,今天不把这王胡子狠狠收拾一顿,这个师长老子不干了!

其时王胡子正满院子瞎转悠寻找肉票。

他虽拿着枪,却没有动子弹,加之收编通知已下达到全军,警卫们也不好跟这个名义上的王团长真刀真枪干上,只好追着他也满院子瞎转:“王大……团长哎,哪有什么新娘子,就住过一个女学生,昨天搬出去了。”

“老子找的就是女学生!”王胡子恶形恶状地说,“谁不晓得那娘们儿在姓虞的屋里睡了大半个月,怎么老子一来,内室就变外宅了?别想忽悠老子,把她交出来,老子立马就走!”

陈副官很是为难。其余三名副官不在府里,他又是个有些口拙的老实人,应付不了这群土匪流氓,急得摘下帽子抹了把汗,“确实不在了……要不,等虞师长回来再说?”

王胡子就怕虞师长回来撞个正着,所以才力求速战速决,一把揪起陈副官的衣领,准备加强恐吓力度。

正在此时,院门被砰的一声推开,虞师长身披大衣,挟风带雪地快步走入,警卫兵自觉退开,为他让出道来。

王胡子手一松,用力拍打着陈副官的衣领,嘴里哈哈两声,“陈副官,你看你,一领子的灰……”

虞师长走到王胡子面前,声色不动,右手握马鞭,轻轻敲着左掌心,“王大当家,什么时候来的,也不提前知会一声,我好扫庭相待呀。”

王胡子本就心虚,被他冷静的眼神扫过,越发中气不足,干笑了声:“嘿,这个,也没啥事,就听说虞师长你讨媳妇儿了,过来道个喜。”

虞师长失恋的阴影早如夏冰一般极快地融光了,但面子上的小疮疤却是绝不容人触碰的,听了这话,疑心他有意讽刺,更是怒火中烧,马鞭一挥直指他鼻尖:“王胡子,你这是存心硌应我来了!当初把那女学生硬塞我车里时,你就没安好心是吧,啊?我就知道你个王八蛋还记恨着酒楼的事,告诉你,今天我照样可以一枪把你崩了,你信不信?”

王胡子越听越不是滋味,心想:老子什么时候记恨过你?被你当众用枪顶着脑袋,老子连句恶话都没有,要换了别人,早就摸黑往他家扔几箱手榴弹,直接把人轰上天了!这人啊,果然是惯不得的,你对他越好,他娘的他就越不领情,就像那倔头驴,狠狠抽几鞭子就老实了!

他心里一发狠,大嗓门就扯开了:“你想崩了老子?老子还想抽你呢!”

“你想抽我?好,好哇!”虞师长怒极反笑,手上马鞭一抖,劈头盖脸就朝王胡子抽去。

王胡子没料到他真动了手,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着着实实挨了两鞭,隔着棉袄还能火辣辣地疼进皮肉里去。好在他从前是练过的,第三鞭抽下来时,立刻敏捷地闪开了,嘴里叫道:“他娘的,你还真打呀!”

虞师长冷笑:“难道你还指望我手下留情?”

王胡子想,你那情要真肯留给我,我又何必大老远的跑来绑个女学生。但这话他可说不出口,只好绕着圈儿地躲,一面朝掏家伙准备干架的土匪和警卫们喊:“这是我跟虞师长俩人的事,你们谁也不许插手!”

虞师长见抽他不着,马鞭往地上一摔,掏出那支在余师长军帽上开过洞的勃朗宁小手枪。

王胡子一看,要坏事了,扑过去施展擒拿手在他腕上一拧一压,就把枪收过来,顺手揣进自己怀里,赔着笑说:“又不是仇人,干吗非要拼个你死我活。我给你赔不是,赔不是还不行嘛。”

虞师长一通发作,消耗了不少体力,火气也渐退了,又见一群土匪与警卫看戏似的、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己,这才发觉刚才很是失态,恼悻悻地甩下众人就往自己房间走。

王胡子犹豫一下,对众人说:“我去劝劝虞师长,你们不要随便进来,枪子儿可是不长眼睛的。”说着,大步流星地追上去了。

虞师长前脚刚进屋,王胡子后脚就跟进来了。

虞师长皱眉,声音有些沙哑:“你跟进来做什么?”

王胡子嘻皮笑脸地说:“我这不是担心师长你还在生我的气嘛,气大伤身啊。”

虞师长脱了大衣往衣架子上一搭,坐到椅子上,拿起茶杯,发现已经空了。王胡子殷勤地拎起茶壶一摸,说:“冷了,我叫人给你换热的去。”

“不用了,我就喝冷的。”虞师长撩起眼皮看他一眼,又解释了句:“嗓子烧得厉害。”

王胡子见他跟灭火似的连灌几杯,忍不住问:“你那嗓子——”

虞师长摆摆手,“老毛病了,大点声儿就倒嗓,不碍事。”话题一转:“我说王胡子,既然你对那女学生有意思,当初直接娶了多好,偏要塞我车里,这下好,你想娶也娶不成了。”

我啥时候对那女学生有意思了!王胡子正要反驳,忽然回过神来:“什么?你还真给娶了?!”

虞师长落落地笑了一下,“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啥意思?”

“她早就许人了。”

“咳!”王胡子窃喜,“早说呀,我要知道了,还能跑你这儿来闹?”

虞师长啜着冷茶,不知是不是与这土匪头子有了点同病相怜的意思,因而就觉得他没那么面目可憎了。“算了,你也算是个有情有义的,为了个女人,敢跑来得罪我。”

我那是为了个男人。王胡子没敢说出口,扭头看了眼渐黑的窗外,问:“师长,还没吃饭吧?”

008 色迷心窍

虞师长留王胡子吃晚饭,绝不是出于自愿。对方赖着不肯走,而他刚刚在人家身上动鞭动枪,现在火气既然消了,也不好翻下脸来赶人。

还有个很重要的原因,他本想把王胡子的匪帮收入麾下,对方却支了个独立团的损招,让他的计划落了空——但好在,也没归入一师二师,情况还不算坏到极点。

如今只能想办法,把王胡子拉到自己这条船上,与他手下大半个师的力量联合起来,对抗一师二师。得把他当成——至少要让他认为是——自己人,光是卖人情不够,这土匪头子精滑着呢,不给他点实打实的好处,只怕还上不了钩……虞师长沉默地筹划着,筷子拈在手指上一动不动。

王胡子把一碗油淋淋的红烧肉扣在白米饭上,扒拉得正欢,抬头见到虞师长的手,忽然就觉得新奇。

虞师长的手长年累月裹在白手套里,难得拿出来见见天日,如今在灯光下看,一根根就像白玉雕成似的没有半点瑕疵,该尖的地方尖,该圆的地方圆,线条很是美好,有时从白而薄的皮肤下面,隐约透出点淡青的血管。

王胡子看着看着就发起了呆,就像对着成色极好的玉器,总想端在手上细细把玩,又怕被手汗锈蚀,被厚茧磨损了质地。

最后是虞师长先回过神,“发什么呆呢,吃啊。”

王胡子抹抹嘴,拿起酒瓶给虞师长斟满,“来,师长,喝酒。说起来,咱还没一起好好吃过饭,今儿是头一遭呢。”

入冬天冷,虞师长晚上也常喝点酒暖身,今天不知是因为心情郁闷,还是想借酒桌上的好气氛拉近拉近关系,就顺应地多喝了几杯。

“王大当家的,啊不,现在该叫王团长了。”虞师长说,“你这个独立团想得好啊,除了随时听候田司令的差遣,哪儿有缺往哪填,哪儿需要往哪安,发饷时耐心等一等,打起仗来盈亏自负,其他也就没什么不好的地方啦。难怪我们三师请你不来,这是庙小香火稀,供不起大菩萨呀。”

王胡子听着觉得这话不对味,只好嘿嘿一笑,“哪儿的话,是咱土匪当了这么多年,爱嘛嘛地野惯了,就怕头上有人管。既然定要被管,也巴不得这紧箍圈儿越少越好不是。”

“也是,你平日里占山为王,随意惯了,入军毕竟不比落草自由,除了上峰的命令要听从,这同僚之间也得多相顾及,否则虽说不至于明目张胆地干仗,这扯后腿使绊子之类的可就防不胜防了。”虞师长似笑非笑地啜着酒,“一师和二师的师长见过没?有空不妨去拜访一下,送送礼,拉拉交情,以后处事也方便些——对了,那余师长脾气是冲了点,范师长说话也有些阴阳怪气,不过只要忍得一时,过去后也就没事了。”

王胡子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就算投军,老子也是单门独院,谁的气也不受。余矬子他们顶好别来招惹,否则老子也不是吃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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