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等等!你们还真走啊!」
转身对着秦国生做了个鬼脸,云灏晴大声道,「坏蛋!不理你!」
云浩风转过头,对着秦国生一阵好笑,朝他挤了挤眉眼,又动嘴做了几个口形。
最终无法,秦国生搔了搔头,冲上前夹起云灏晴道,「好了好了,是国生哥哥我错了!晴儿不要不理我好不好?哥哥我会伤心的!」说着,秦国生又用手挠了挠云灏晴的胳肢窝,逗得这云家小姐一阵大笑。
「呵呵呵呵啊~~~不要啊~~风哥哥~~救我啊~~~」
「晴儿原不原谅国生哥哥啊?」
「呀啊~~原谅!原谅啦~~」云灏晴一边叫着,一边挣动着手脚,拼死躲着那只祸害的手。只可惜自己被秦国生固在臂腕里,逃不得也躲不了。
收了捣乱的手,秦国生一把将云灏晴抱了起来,「晴儿啊,今天打算怎么玩?」
「恩~~」盯着沿街的摊贩一路看,云灏晴又歪头想了想道,「晴儿想吃棉花糖,看影子戏,最后去吃富江包子!」
「好——!」一个旋转,秦国生让云灏晴跨坐上自己的肩膀,抓着她的小手道,「坐好咯?!走勒——!」
「呵呵呵呵~~风哥哥!快来!快来!」
看着小女孩儿笑得开怀,云浩风便也笑着跟了上去。
虽然时下的局势并不叫人安心,但这不大的庙会还是集了很多人。借句俗话,那就是「日子还是要过的,消遣还是要继续的」!所以这扬州城里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一股溜地全拥进了这庙会,弄得哪里都是人山人海。所幸秦国生身材高大,也壮实,耸在这人堆里是一目了然,再配上头顶的云家十四小姐,这要弄丢人都难。
看了一出「三打白骨精」的影子戏,又去富江茶社点了那三丁包、千层油糕和翡翠烧卖,待几人吃饱喝足了已是临近半夜,原本热闹的庙会也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人。而一向早眠的云灏晴此刻已经有些撑不住,上下眼皮直打架。
「风儿,回去吧!」脱下西服外套,秦国生将云灏晴裹了个严实。
「恩,你先送晴儿回去吧!我刚刚看到拐角处那里有几个二手书摊,似乎有些有趣的书!」
「你怎么非得这会儿黑灯瞎火地去看什么书摊?」
「这不之前都陪着晴儿吗?平日里也没什么心思出门。今天难得出来,就顺道看一眼。」
「那我跟你一起去!」
这时就见有些迷糊的云灏晴紧抓着秦国生的衬衫衣领,嘟囔着,「晴儿好困~~」
云浩风看着自己的妹妹,摸了摸她的小脸,「晴儿乖,一会儿就带你回去!」
「恩……」
「看到了?你就先带晴儿回去吧!就一会儿的事情。说不定你们前脚刚到我后脚就进了家门呢!」
没好气地蹙眉看着抓着自己的小手,秦国生只得作罢,「好吧!真是欠了这姑奶奶了!」抱起云灏晴,秦国生不忘叮嘱道,「记得快点回来!」
「知道了知道了!」
就这样,秦国生抱着云灏晴出了茶社,一路朝云家大宅走去。只是这夜,云家的大少爷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彻夜未归。
第 7 章
东曦微启,镀得大大小小的云家各宅院一片橙金色。蒙蒙地睁开眼,云灏晴习惯性地去寻那张至亲的脸。
「娘~~」
清灵的声音荡在不大的卧房内,显得单薄寂落,隔了好久才偶有窗外的几声鸟鸣回应着。
「珠儿姐~~」
又是一声唤,却依旧无人应答。
不悦地蹙了下疏淡不浓的眉头,云灏晴揉着眼,半是迷糊半是清醒地套上鞋,径自走至门口。
往日早已忙碌热闹的庭院里静悄悄地空无一人,莫说那些清扫浇水的下人们,便是母亲贴身的管事丫头也不见个人影。
撇撇嘴,云灏晴揣着满腹不解困惑直往前院奔去。
刚踏进前院一脚,云灏晴就被一声震天吼给吓得一个踉跄,忙定了定心神,云灏晴这才认出那是自家那个老爷子的声。
云家老爷虽财大气粗,却不是个会大声骂咧之人,便再是夹在那些个姨太太的吵架斗嘴间里外不是人,他也绝对地好言好语、息事宁人。故而,对自家老爷子再是了解不过的云灏晴不禁纳闷好奇,究竟是何事让那老爷子如此大乱方寸。
探进半个身,云灏晴意外地瞧见云家所有人,上至那些个姨娘兄弟姐妹,下至柴房佣人通通挤在庭院里,一个个战战兢兢的。
「没找到?你们统统都是饭桶吗?一个大活人都找不到?」
恩?找人?找什么人?
「爹,这大哥说不定是去找什么乐子了呢?没准儿发泄完了睡饱觉了,他就回来了啊!」
「放屁!你当浩风跟你一样,天天出去逛窑子玩女人啊?我看你脑子都得梅毒了快!」
什么——?大哥没回家?
「爹~」冲上前去,云灏晴急忙抓住云家老爷的袖摆问道,「大哥怎么了?没回来吗?」
「唉——是啊!等了一个通宵也没见个人影!」
一夜未归?怎会如此?
众多姐妹兄弟中,就数云灏晴同云浩风最是亲近、最是知根知底,依云浩风的性子,云灏晴可以笃定云浩风并非一个无故不归家的人,除非……
急急扫过在场的人,云灏晴一眼便见秦国生脸色铁青地站在一旁,握拳的根根指节早已发白,浑浊无神的眼下更是浮肿乌黑得厉害。
急步走过去,云灏晴扯了扯秦国生的衣袖低声道,「国生哥,风哥哥他……」
话语戛然而止,云灏晴的疑问在秦国生一个宛若厉鬼的眼神下生生逼回了喉口。
即便是多年之后,当云灏晴再度回想起那一瞬的眼神相触,仍会不由全身打颤、暗自害怕着。
挣开云灏晴的手,秦国生走到云家老爷面前道,「云叔,我再去那附近找找!」
「能找到吗?扬州城就这么大个地儿,都这么多人找过了,连个影子也没瞧见啊!」
「可是……」
「老爷~~找到了!找到了!」管家福伯一路小跑冲来叫喊道,「找到大少爷了!」
「什么?找到了?在哪里?」
「刚刚警察局的爷来同我说,在东街城门外看到一个人,似乎很像大少爷!」
「真的?快带我去瞧瞧!」
「爹~我也去!」拽住云家老爷的手,云灏晴嚷嚷道。
睇了云灏晴一眼,见小丫头一脸坚决,云家老爷子明白说再多只怕也拗不过小丫头的执拗,无奈地叹了口气道,「行!一块儿去一块儿去!对了,你们」说着又转身指着院子里的一家老小,「统统给我该干什么的干什么去!一会儿浩风回来,你们好好准备着!」
「是——」
第 8 章
一行人匆匆上了管家备好的汽车,管不了街上来往穿流的行人拉车,一路横冲直撞,朝着东城门疾速而去。
攀着透明的车窗,云灏晴惴惴不安地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印象中不远的东城门此刻变得遥遥不及。身旁的大房夫人哀哀戚戚地抽咽着,扰得云灏晴一颗不安的心更加烦躁难耐。
东城门外一片荒郊杂草前汽车刚停妥熄火,云灏晴撞开车门便朝着不远处几个穿着黑色制服戴着盖帽的官爷冲了过去。
「云老爷!」一见来人,为首的警长便忙上前招呼云家老爷道,「令公子就在那里,不过……」
「浩风——!」
「浩风——!」
惊叫过后便是女人的嚎啕大哭,这般变故让本就担忧不已的云家老爷心石又是一坠,压得胸口直喘透不过气来。
循声看去,云广昌便瞧见自己百般疼爱的长子下身赤裸着躺在草丛间,原本精致漂亮的一张脸叫人打得满是青红血紫的淤痕,手臂上、身体上、腿上更是抓勒的红印。但最叫人触目的,却是他几乎血肉模糊的双腿间——混着那些暗红发干的血渍,小腹腿根处尽是干涸的白色浓稠。
「怎……怎会这样?」再是在见过无数世面的云广昌也不禁慌了手脚,扣住警长的肩头急急追问道。
「云老爷,我们怀疑有人强暴了令公子。」
「什么——?!谁他妈地这么大胆?竟然敢欺到我云家的头上?还是浩风?我要扒了他的皮!」
「云老爷,您且消消气,这还得等令公子清醒了,录了口供,找了证人,我们才能抓人!」
「抓!一定得给我抓着!我要活剐了他,阉了他的子孙根!」
「没错!一定要抓了那坏蛋!晴儿恨他!恨他!晴儿恨他——!」这时已哭得满脸泪水的云灏晴冲过来,拽着警长的手叫喊道,「晴儿要让他下油锅入火海!要碎了他的骨头磨了他的肉!晴儿要他下地狱!呜呜呜~~」
至于秦国生,自见到云浩风的一刻便再没开口说过话,只是默默地褪下身上的外套盖住云浩风赤裸的下身,紧紧地拥搂着他,用最是低沉温柔的声音唤着他的名,时不时地亲吻一下爱人的脸颊……
但人,仿佛失了魂魄,死了一般。
为了云浩风的名声同云家的脸面,云广昌吩咐管家福伯给那些警察局的官爷们塞了些钱银,算作缄口之用,而后便将人快速带回了家。想到云家毕竟是个人多嘴杂的是非之地,临入家门前云广昌让秦国生抱着云浩风从后院侧门进了云浩风自己的小院,自己则自大门进去。
果不其然,前脚刚一进家门,迎面而至的便是七嘴八舌的「嘘寒问暖」,吵得云广昌头皮发麻、耳鸣作响。再耐不住性子,云广昌又是一通吼,把那些姨太太兔崽子们轰了个一干二净。
不大的床帷前,几人焦虑不安地伸着头。年迈的李大夫时而端详一番云浩风,时而长指切脉,细细号上一番。
「怎么样?」
「恩~~」李大夫摸着他那长长的胡须,一对雪白的飞眉拧得死紧,「云老爷,这大少爷的皮肉伤要医好不是难事。只是这心伤,老夫虽有心,但是难呐!大少爷只怕此刻已闭了心窗,活在自己的天地里。说白了,就是一个活死人啊!」
「什么——?!」云广昌震惊得两眼瞪得跟个铜铃般。而身旁的大房夫人闻言,当即哀号疾首道,「我的浩风啊~~」
抓上云浩风的手,云灏晴死命地推摇哀求着,「风哥哥!风哥哥!醒醒啊~~我是晴儿啊~~醒醒啊~~晴儿……晴儿求你了……呜呜呜~~你不是说、说要教晴儿诗、诗经的吗……呜呜呜~~风哥哥~~」
「够了!」一把推开云灏晴,秦国生冲着她低吼道,「你还嫌烦他不够吗?滚!」
「……国生哥?」坐在地上,顾不上摔痛的屁股,云灏晴抬眼不解地瞧着他血红的眼。
「国生!我知道你担心浩风,可你怎么可以拿晴儿撒气?」毕竟是自己疼进心坎的女儿,云广昌自是见不得云灏晴受这般委屈同粗鲁,忙出声斥责着。只可惜此刻的秦国生早顾不得其他,便是对身作长辈的云广昌的训话也是不理不睬,自顾自地坐到云浩风的床头,伸手握住浩风哥微微发寒的手,两眼一刻不离地紧紧盯着那人,偶尔间亲吻一下那人的手指。嘴不时张合着,似在低声祈许着什么。
第 9 章
红尘之人,自是六根难断。许是放不下生养自己的严父慈母,放不下相亲手足,更放不下乱世间那个唯一衷情于自己、怜爱相惜的那人,云浩风哥在被带回后的第三天终于有了些微的动静,只可惜依旧不哭不笑,似戏子团里那木偶般,直直地呆望着床顶。
「老爷,警察局的白爷来了!正在前堂候着呢!」
「是吗?」云广昌瞧了眼床上的云浩风,不觉轻叹一口气。起身捏了捏睛明穴,晃了晃有些昏沉的脑袋,而后理了理发鬓衫摆,自觉人算打理得体面了才应道,「知道了。我这就去!」
回头见云灏晴仍立在床尾,一眨不眨地盯着云浩风,心道着这兄妹到底平日情深意重,便好言劝道,「晴儿,你也别老是窝这里了,去陪陪你娘!」
「不了,晴儿要陪浩风哥!」
「……唉~~算了,随你高兴吧!」说罢,云广昌便跟着福伯急急出了屋子。
大厅里,云广昌见着了警察局的白局长。平日里官商往来,两人自是熟悉得很,省去了一般的客套,白局长开门见山道,「云老爷,明人不说暗话。这人证我们是找着了,只是这事情实在棘手得很呐!」
「此话怎讲?」
「唉~~能让白某当面问下令公子吗?」
「这——」云广昌蹙着眉,面露难色道,「实不相瞒,浩风那孩子到今日还是那样痴痴呆呆的,几乎不开口啊~~」
「这可难办了!不过白某要问的不多,只需令公子应个是或是不是便可!」
「恩……好吧,那白爷就随我来吧!」
领着白局长轻手蹑脚地进了云浩风的卧房,云广昌寻着床榻边坐下,对着云浩风轻声道,「浩风啊,警察局的白局长有些话想问问你,行吗?」
云浩风坐靠着床头,没有吱声。只是一瞬,动了动墨黑的双瞳,微微瞥了下白局长。
细细端详的云广昌见着了,立即大喜,心知儿子这算是应许了,忙起身对着白局长道,「行了,白爷您这就问吧!」
「好!」白局长点点头,脱下盖帽蹲下身道,「云少爷,在下是警察局的白局长,有些话想问问您。」
云浩风哥直直地盯着前方,没有作声。白局长见着了非但没气恼,反倒微笑柔声道,「问题不多,云少爷只需说是亦或是非便可。
……十五那日晚上袭击你的人可是几个洋人?」
「……」云浩风的眉头微微动了动,而后点了点头。
「什么——?洋人?」未料定这般,云广昌第一个叫了起来,「浩风这是怎么回事?」
「云老爷,您且别问,让白某先将话问完。」
「哦,好!」
「云少爷,那些个洋人里,可是有人长这模样的?」说着,白局长从衣兜里取出一张相片递至云浩风的面前。
盯着相片半刻,云浩风嗖地瞪大了眼睛,两手攒着锦被不住地打着颤。见状,一旁的秦国生赶忙搂住他,沉声安抚道,「浩风,怎么了?不怕!不怕!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白局长见云浩风这副魂惊魄落的模样当下心中了然,暗叹一声道,「好了,白某明白了。云少爷您先歇着吧!」站起身,白局长看了眼云广昌道,「云老爷,能借一步说话吗?」
「哦!好!」
动了动灵动的水目,云灏晴心底不禁好奇纳闷——
怎么?那相片中的人有什么特别吗?
经不住满腹疑问,云灏晴悄悄地跟着后面出了房。
第 10 章
寻了个不起眼的辟落,白局长对着云广昌道,「云老爷,您也知道了,伤了令公子的是几个洋人。只是,不是一般的洋人。」
「白爷的意思是?」
亮了亮手中的相片,白局长问道,「云老爷可知这人是谁?」
「还请白爷提点!」
「这人乃上海英租场巡捕的头头,是上海英租界领事的小舅子!据说,还是那大英帝国皇帝的远亲,所以——」白局长锁着眉头,端察着云广昌的面色,而后无奈轻叹一声道,「不是我们能动的人哪!」
「这……难不成就让我云某的儿子白受这委曲?」
云家老爷独宠长子的事谁人不知,如今碰上这般变故自是不会善罢甘休。可转念一想两边利弊,白局长深知自己一得罪不起,二也无力相助,只得耐着性子劝解道,「云老爷,您的心情白某十分明白!可您想想,那可是洋人!洋人哪!在这中国的地盘上,他们可是比那皇帝老子、比总统府里的那些官老爷都要来的派头的人啊!别说您云老爷和我这小小的扬州城警察局局长了,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拿他们没法!就算抓了他们个现行,我们都没权利判了他们的罪!还得送归英租场,到最后还是个不了了之,何况人家现在早不在这扬州城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