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生子)——ichkatze
ichkatze  发于:2010年10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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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

父女二人正僵持着,得了通报的福伯便走出了房门,一见云广昌忙跑上前道,「老爷,您可回来了啊~~快进去瞧瞧吧,大少爷的情况似乎不太妙啊~~」

「什么?」

第 22 章

「快快快!赶快带我进去瞧瞧!」推促着福伯,云广昌顾不得去哄劝自己的宝贝女儿,直往房门跑去。

「爹,我也去!」

「你跟着过来做什么?」以身隔在门狭间,云广昌将尾随而上的云灏晴挡拒于门外,「回你娘那里去,把这身脏衣服换了。今天是除夕,爹陪不了你了,你就好好跟你娘守岁去。等一切结束了,我会让福伯叫你来的……」

「不要!我要陪着浩风哥!」一想那个疼宠自己的兄长此刻受的痛与辱,再惦着秦国生临走前的嘱托,云灏晴怎得也静不下心。此刻莫说乖乖地听话去守岁,就是叫她在这院子里呆着都不想!不耐地推了推云广昌,云灏晴继而执拗地嚷着,「让我进去!让我进去——!」

「够了!叫你回去就给我回去!」说罢,云广昌一个用力,将门紧紧地甩合了上去。

「咚!咚!咚——咚!咚!咚——」

「让我进去!我要陪浩风哥啊——!」

使劲地捶打着门板,云灏晴扯着嗓门大喊着。可待劲头都用尽了、嗓子亦叫哑了,也不见有人应个声或是开个门缝。间或模糊中,只听得门那端传来稳婆大夫的加油催促声,或是大房夫人的呜咽低泣。

「不……啊——呃啊啊啊——」

「大少爷!使力!快使力!」

「杀了我啊啊啊————」

「浩风,娘求你了啊~~呜呜呜……」

「呜恩……生……国生——啊啊啊————」

「风哥哥……」挨着门板滑下,云灏晴只觉着一颗心被那声声嘶喊捏握得禁脔窒息。

泪早已决了堤,混着岁末黄昏的北风,粒粒滚落,溅晕在苍色的白砖地面上。

「呜呜呜……国、国生哥……为、为什么要走……在哪儿……你在哪儿啊……」双臂蜷抱着自己单薄而不甚有力的双肩,云灏晴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是那么无力无用,「求求你……呜呜呜……回来啊~~风哥哥需要你啊……晴、晴儿什么也帮不了风哥哥……呜呜呜……」

「晴儿!」

循着声抬头望去,云灏晴先是片刻的失落,而后却再压不下那份落泪的酸涩,「娘~~呜呜……哇啊啊啊啊~~~娘~~~」

「哎呀,怎么了怎么了?」二十姨太——云家老爷当年南下行商时识得的红粉知己、云灏晴的生身之人,见状一下子慌了手脚,忙上前将云灏晴搂进怀里。

想来自己这女儿打出生起便是自家老爷子的心头肉,根本见不得她受丁点委屈或是苦头,故而自云灏晴懂事起,二十姨太便再没见过自己这女儿落过一滴眼泪。如今瞧着这眼泪鼻涕一把的,只怕天是要跟着塌了。

「娘听下人说你叫人打了,是因为给打伤了哪里吗,啊?」

「不、不是……呜呜呜……」

「哎呀,那是怎么了?」取下前襟夹带的绢帕,二十姨太小心地替女儿擦着脸,「瞧你这哭的。还有脸上这些伤是谁打的?」

「……」避过母亲询问的眼神,径自将头枕上那人的肩头,云灏晴无厘头地自责哭嚷起来,「都是晴儿的错!都是晴儿害的!呜呜呜~~」

「哎呀,你在说什么呢?你做错什么了?你一个小孩子,再错也不会是什么大错。好了,快跟娘回去,得先好好替你洗下伤口!」

「不要!」

第 23 章

任凭自家母亲拖拽著,云灏晴撒著那股子牛脾气,死命攀抱著一根梁柱,就是不松手。

「哎呀,我说晴儿,这大过年的,你也非要我跟你发个火才甘愿是吗?」

「晴儿要陪著风哥哥!」

「你!」本想骂女儿蛮横不懂规矩,可看著云灏晴那双清透坚定的眼,又听到屋内传来的阵阵叫喊,二十姨太一肚子闷火散了个尽,末了只得无奈叹气。

知女莫若母,二十姨太怎会不知自己这女儿同云浩风的手足情深?

放软了些语气,二十姨太耐著性子劝道,「晴儿,你要陪也可以回咱的院子陪啊,不过是几步的路,难不成你打算浩风孩子不生完,你就一直站这里吹西北风吗?而且你身上这些伤口要是不好好处理下,可是会破相的。再说了,这生孩子的地儿一向血光煞气重,不是你这种小孩子该久呆的呀!」

「晴儿不信那些!而且,晴儿必须得呆在这里!得陪著风哥哥!」

吹些冷风不过得些风寒小病,皮相破了大不了用些女红脂粉掩了,这些怎比得上屋里那人这些时日来受的种种委屈侮辱,更莫说此刻那人正忍受的分娩之痛了。

见云灏晴完全不搭理自己,自顾自地翘望著那扇紧闭的房门,二十姨太彻底没了辙。

「好吧,娘也不逼你了,你要等就等吧。娘这就去叫人送些小点来,要等也别给我饿著肚子,知道吗?」

「恩!」

如此这般,从晌午等到傍晚,从清空日白等到华灯初上,日月交轮,星辰作闪,云灏晴一颗心如渐重的暮色般愈来愈沈。

屋中的痛呼叫喊自月上枝梢时便已匿迹停歇,反倒是大房夫人的哀泣越发悲伤。就在云灏晴觉得自己快被不安恐惧压得要窒息的一刻,只听那厢房内一声嘶哑凄惨的高喊後,一阵婴儿响亮的哇哇声骤然传来。

「风哥哥!」

腾得从石凳上跳起身,云灏晴急忙朝房门跑去。房门在云灏晴踏上门廊的一刻突地敞开,可出来的并非是云广昌,却是一脸神色慌张的大房夫人的贴身丫鬟。

拦下那人,云灏晴急急追问道,「萍姨,风哥哥他……」

「哎呀,十四小姐,算萍姨求你了,别挡道了!这会儿可是人命关天啊!」

闻言,云灏晴脑子当即有些发蒙。再低头瞧去,借著屋内透来的烛光,只见那人手中的水盆里尽是刺眼的嫣红。

「风哥哥──!」

「诶,晴儿!」

挣开母亲的阻拦,云灏晴直直冲进了房──

「你不是说,能保的浩风的命吗?」

「云老爷,老夫只是说有五成的把握啊!」

「既然有五成,那你就给我救!把人给我救过来!」

「云老爷,这……」

「我的浩风啊~~李大夫,您一定要救救浩风啊~~我求您了,求您了!我给您磕头了~~」

「哎呀,大夫人,您这是……老夫真的是尽力了啊~~」

「不会的不会的!您医术高明是扬州城皆知的,您先前不也把风儿给救回来了吗?」

「可是大夫人,大少爷他如今宫囊破裂,五脏俱损,就是华佗再世、神仙菩萨也救不得的啊~~」

断断续续地听著里间传来的言语,云灏晴只觉头皮发麻,四肢发寒,那顷刻间袭笼上身的恐惧哀伤裹缚著手脚,敲砸著头脑。而踏过门槛映入眼帘的那一幕,成了云灏晴此後一生中挥抹不去的梦魇。

第 24 章

鼻尖嗅入胸肺的全是浓重消散不去的腥气,床帷前那盏只剩一指节长的红烛摇跃着不定的光火,折着那稳婆拧布流沥的汤水,泛出的却是不祥的红色。

愣愣地挪上前几步,不想透过不厚的鞋底,脚心竟有了些许凉意。低头看去,只见母亲亲手缝绣的花鞋鞋头被浸染得一抹艳红。循着足下那条细细的血路——先是青石砖面,而后木踏床、白绢被褥,云灏晴一双眼最后直直地定在那宛若碗口大小被撑裂撕开的血洞。

血——似捅出层石岩面的泉水般,沿着早已惨不忍睹的肠壁汩汩外涌着,红了那人苍白无力的大腿根,湿了那床素白的锦被,遮得云灏晴双眼里一片叫人害怕颤栗的红。

「风哥哥——!」

大喊着冲去床头,却见俨然一张毫无血色清瘦的脸庞,往昔那双总柔柔地看着自己的眼此刻闭合着,偶尔能见着那两扇长长的睫羽抖动几下。

「风哥哥,你醒醒啊!我是晴儿!是晴儿啊——!」云灏晴拼命地推摇着云浩风,期翼着那人能睁开眼,再冲着自己莞尔一笑。

「呜呜呜……风哥哥,你不是先前答应过晴儿,开春后要教晴儿习字作诗的吗?你不是还说将来要带晴儿去游姑苏的园林、逛杭州的西湖吗?风哥哥……你不是答应过晴儿,要让晴儿陪你一辈子的吗?还有大娘,还有爹,不是说好了大家一起的吗?风哥哥——」

急急地数点着平日里同云浩风定下的承诺,云灏晴只求他的心底对自己、对亲人还有一丝挂念、一点眷顾,残喘着活下来。

可回应云灏晴声声嘶喊的,却只有自身后传来的大房夫人早已寸断肝肠的恸哭哀伤,间或一两声分不清是自己父亲抑或是那李大夫的叹息声。

慌忙握过云浩风的右手,云灏晴已顾不得那手掌纤指的骇人冰凉,快速地来回搓捂了会儿,而后抬手抹去眼框里早拦不下的泪水,硬是挤出一抹笑来,「风哥哥,你一定能挺过来的是不是?晴儿答应过国生哥要好好照顾你的,否则晴儿会被国生哥骂死的!说不定他还会打我……风哥哥,晴儿知道你最疼晴儿了,你一定舍不得晴儿被国生哥打骂的是不是?」这般说着,好容易压下的那股子酸涩又涌上心头,强敛的笑容又被喉间的哽咽冲散得支离破碎。

『……生……国生……』

掌间的长指微微动了下,叫云灏晴喜出望外。抬头看向云浩风,便见他先前紧闭的眼稍稍张开了些,可眼帘下的瞳珠却毫无半点光彩,迷蒙着找不到焦距。

「风哥哥!」

「浩风!」

「浩风!」

『……国生……』

「风哥哥……没错!国生哥,国生哥快回来了!」咬着唇,纵然是个众人心知肚明的谎言,可为了那点渺小的希望,云灏晴还是不作他想地叫嚷道,「国生哥有写信给晴儿,说他不出这个月就回来了!所以,风哥哥……」

不知自己的话那人到底听进了多少,云灏晴只见的云浩风一直动着唇。借着口形,云灏晴识得那是「国生」二字,而到后来,连云浩风那细若蚊吟的声也听不到了。混沌的眼眸颤了颤,一道盈盈泪珠滑过脸庞,而后隐入纷乱的青丝,再无踪影……

第 25 章

午夜子时,钟鸣不绝,爆竹声声烟花纷燎,四起的欢歌笑语衬得不大的扬州城满是辞旧迎新的喜气。只可惜这年岁里难得的欢腾越不过那低矮的院墙,穿不透云家大宅两扇朱红紧锁的大门。

前房后院,矮丛枝丫,但凡能挂的,能悬的,都布上了清一色的白绫麻匹。

一向热闹的大厅里此刻肃然阴沉,大房夫人早已哭得几番心碎昏厥复又几番肠断惊醒,几回拉扯下来终是叫几个丫鬟下人挽去了卧房休息。而一家之长的云广昌则黑青着脸,默不作声地盯着堂前悬挂着的大大的墨色 「奠」字。目光下移,便瞧着那木棺里,自己最疼入心坎的长子静躺其中,仿若沉沉地睡去了……

依稀记起自己初次怀抱襁褓中云浩风时的那份欣喜无措,而后看着那小小的、闪着灵灵水目的稚子蹒跚学步、识字读书,转眼长成翩翩少年郎……

岁月匆匆指间过,云广昌何曾料得如今竟是自己这白发人亲送黑发人的境地?!

瞧着自己身后那排排站立得战战兢兢的婆娘子嗣,云广昌不禁心底好笑,是怕自己心情不好拿他们当出气筒吗?其实自己的心已叫长子带去了一半,又何来的心神气力发火动怒呢?

瞥了眼立在一个不甚明显的角落里的二十姨太,云广昌稍稍有些担心起云灏晴来——不知晴儿现在如何了……

云灏晴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跑出房,亦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跑来这里。盯着屋内的种种,耳际尽是阵阵的哭闹声,云灏晴大大的眼里不时透出丝丝寒意。

「诶,你干什么呢?」屋内一个略胖年长的女人好笑地瞅着另一个欲敞开衣襟的年轻女人。

「这个……」年轻女人为难地看了看襁褓里哭哑嗓子的婴孩儿,有些不忍道,「你看他哭成这样,肯定是饿得不行了。」

「饿怎么了?你真给他奶不成?」年长的女人用食指点了点年轻女人的眉心,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所以说啊,你傻啊~~老爷确实是叫咱们两做奶娘了,可你长点心眼儿行吗?没看见老爷多厌恶这孩子吗?你想想,这孩子是大少爷被人搞大肚子生下的,是谁的种都不知道呢,偏偏还克死了大少爷,你说这云家老爷子能善待这小杂种吗?搞不定等大少爷的丧一完,老爷就把这小杂种扔了喂野狗呢!所以你就别浪费奶水了,给了也是泼出去的水~~吃力不讨好的~~」

「可是……怎么说他毕竟也是条命啊~~总不能就这么看他饿着吧?」

「你……」白了年轻女人一眼,「随你随你!只要你领工钱的时候抢我那份儿就行!」

「我怎么可能……」

「快来人啊——大奶奶她……大奶奶她……上吊了——!」

屋外一阵喧哗,引得这厢两个乳母探头张望。好事的年长女人耐不住凑热闹的性子,拉着那年轻的便要冲去瞧个究竟。

「快快快!去瞧瞧去!」

「那个……」回头看了眼那挥舞着手脚哭喊的稚儿,年轻的女人敷衍道,「你先去吧,我理下衣服就去!」

「哦,那你快些过来啊!」说罢,那女人几步跑着便没了人影。

见人走了,年轻的女人忙解开盘扣,抱起小小的襁褓,托着一个丰润的乳房便塞进孩子的小嘴里,「孩子,快喝吧,记着多喝点。过了这顿,就指不定下次是什么时候了。要是你真命硬,就快些长大吧。」

婴儿的餐量终究有限,吸了不多久便打着饱嗝咂起了嘴。生怕被年长的女人回来叨唠,年轻的乳母匆匆将孩子放妥,穿戴整齐后便也小跑着出了屋。

跨过门槛,云灏晴走去摇篮旁,第一次真正去瞧这个害死她最亲的兄长的「凶手」!

孩子长得小小的,一张脸红彤彤地皱在那里,眉眼间根本瞧不出一丝一点云浩风的影子,反倒是那一头微卷泛黄的发色显得格外稀奇怪异。

黄色的头发……洋人的……洋人……

思绪纷涌,忆及先前的种种——被人蹂躏伤害得惨不忍睹的兄长,对着洋人的相片气急却束手无策的父亲,整日以泪洗面的大娘,还有此刻在北边不明生死的秦国生……恨!好恨!恨那洋人!恨眼前这个睡得香甜的孩子!

「都是你!都是你!」伸出手,云灏晴掐上纤细稚嫩的脖颈,咬磨着牙根道,「是你逼走了国生哥!是你害死了风哥哥,逼死了大娘!都是因为你——!」

似是被扰了好眠,孩子突得睁开眼,骨溜着圆圆的眼,清澈而无辜。听不懂云灏晴口中的控诉,看不懂云灏晴眼中的愤恨,更不明那双掐着自己脖子的手下等着自己的会是一个灭顶之灾,小小的婴孩儿只是眨了眨眼,而后竟咯咯咧嘴笑了开来。

不曾想过手中这弱小的生命会是这副反应,云灏晴微微有些滞愣,一个闪神间透着那双浅色单纯的眼珠,竟瞧见到了自己的影子——眦裂着双眼,充血赤红的脸,凶煞可怖,活脱脱一副索人性命魔头的骇人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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