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儿会碰上这些，还不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那日非闹着先回家！如果不是风儿非顾及着你，硬要我带你先回来，他怎会碰上那些洋鬼子？怎会平白遭人侮辱糟蹋？又怎会怀上孽种？』

耳边回荡着秦国生那日声声的责问，再看着手下那孩子隐隐带着云浩风几分相像的笑颜，云灏晴骤然失了浑身的劲头，颓然地滑坐于地上，攀扒着摇床呜咽起来。

「呜呜呜……风哥哥……是晴儿……是晴儿害死你的……一切都是晴儿的错……呜呜呜……风哥哥～～风哥哥～～～」

不知何时墨黑的天际落下点点晶莹，细圆的雪珠衬着四散的烟花烛火分外缤纷多彩。抬头回望，云灏晴有些木然地看着门外透来的闪闪火光，嫣红漫天，似母亲口中时常提及的红莲之火。

摇晃起身，云灏晴伸手抱起小小的襁褓，掖好边角，目光不离地盯着远处的红光迈开步去——

孩子，你我同是害死风哥哥的罪人。赎罪吧，去那片业火中洗去自己的罪，偿还你我欠下的血债！若是老天有一丝眷顾，那你就带着风哥哥的那一半血脉活下去吧……

第 26 章

云家败了，败在弹指顷刻间，败得彻底无痕。其后的一两年里，这富甲扬州城的大户自是成了大街小巷市井百姓议论纷纷嚼绕舌根的话题头——有人说，云家败是得罪了官府；有人说，云家败是云老爷子花心闹出的麻烦、那些少爷小姐们在外惹的祸；也有人说，云家是逃不出「富不过三」的咒；更有人说得悬乎诡异，说是云家富得遭了天嫉，遂派了个「妲己」收了云家……如此这般是众说纷纭、千奇百怪。但不论孰对孰非，众人一提及云家，皆不免一番叹息摇头。

又是一年阳春三月，数年的风云争战早叫这不大的扬州城一片疮痍颓败。

站在遍是杂草破瓦的大门院墙前，一袭嫣红锦缎的女子面色无波地看着屋檐下随风飘起荡下的蛛网。女子长得甚是标致，可惜一张素净年轻未着铅华的面上早已布上风尘中人的世故沧桑。而她的身旁则立着一个十岁上下的稚儿，样貌虽未全然长开，明眼人却都能瞧出这孩子惊为天人的貌相，鲜有的浅琥珀色发丝瞳珠折着暖暖的春光更是醒目妖娆。

拉了拉女子的手，男孩儿轻唤道，「娘～～」

「什么事？」直直地盯着一堆残砖破瓦，女子敷衍地应了声而未去低头搭理男孩儿。许是习惯了女子冷淡不亲的意味，男孩儿识趣地瘪着嘴再未吭声。

「你们——找人？」一个苍老的声音自身后轻轻传来，女子本能地回首瞧去。只见那人佝偻着身子持拄着一支细木拐杖，几步蹒跚走来，眯着双灰白的眼试着将女子细细瞧个清楚。

「您是？！」

「哦～～老爷子我叫福云，以前在这儿做管事的。不过你也瞧见了，如果你要找这家的人，恐怕是没法子了。」

「是……吗？」女子若有所思地低喃着，垂目片刻后复又问道，「那老先生，您知不知道这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当然是知道的了～～」忆及往事种种，老者不禁酸了鼻头，声音微微哽咽道，「云家真是遭孽啊～～老爷死得惨，大夫人死得惨，大少爷却是最苦命的人啊～～」

说罢，老者抬手急急抹去溃堤的泪水，朝女子挤了个笑道，「姑娘，见丑了。啊！对了，你要是有空，就到老爷子我家里坐会儿吧，我也好细细同你说说这云家的事儿，可行？」

女子沉吟了会儿，点头道，「好～～」

一间简陋的砖房内，老人给女子同那孩子倒了壶井水清茶，而后挨着咯吱作响的板桌坐下，「唉～～这云家的事说来话长～～」

仗着不太灵光的脑子和嘴皮，老人有些颠三倒四地讲了半天光景，总算断断续续地将数年前的事说了个大概，「自从十四小姐失踪后，本来就失了半个心的云老爷是彻底垮了！倒在床上说不得话，动不了身，就是大小解手也都要人帮忙伺候。偏偏那些个姨太太少爷小姐们都是些没良心的东西，裹着宅子里的钱走的走，溜的溜，最后连那些个下人都索性抢起了东西。诶～～那会儿真跟土匪抄家似的！可怜了云老爷他半年后死了，竟连个送终戴孝的人都没有……呜呜呜～～」

「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老爷子我就拿着仅有的那么些钱帮云老爷草草地埋了，在这儿住下了。一来是舍不得离开，二来则猜想着说不定哪天苍天有眼，能让老爷子我碰上十四小姐她！」吸了吸鼻子，老人继续道，「云老爷到死都念着她，唤着她，这世上唯一放心不下的恐怕就是她了！」

幽黑的杏眸动了动，女子抿了抿唇角道，「那十四小姐还真是受宠得很！」

「可不是？

再说那同云家一向交好的秦家吧，云老爷死后一年秦家少爷就从北边战场上回来了。一回来便要找大少爷，可这人都死了，上哪找得着的？结果，一向精神的秦少爷就那么疯了，整日里哭哭闹闹喊着大少爷的名字，一个月后竟叫人在瘦西湖里发现了。警察局的官爷们说秦家少爷是跳河自尽的，可秦家哪信啊？你想那么大个人，战场上那些个子弹炮火都没能打死，怎么就给淹死了呢？！偏偏那秦少爷又是独子，所以秦家跟着警察局纠缠了多年想讨个说法，但到后来也只落了个不了了之的果！唉～～真是作孽啊！」

微颔着额首，女子默默听着老人的述说，噤声不语。与老人沉默相对了半晌片刻后，抬眼望了下窗纸栅栏外的天色，随即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也不打搅您了。」说着，又朝一旁对着杯碗里的水傻傻嗤笑的男孩儿道，「风儿，我们走了！」

「是，娘～～」

「姑娘，还没问你叫什么呢？」

「我？叫什么并不重要了，只是个故人罢了。」牵着男孩儿走到门槛前，似是想到了什么，女子回头冲着老人温婉一笑，「不过，晴儿还是要谢谢你，福伯！」

闻言，老人嗖地瞪大了一双昏花老眼，张着嘴僵愣在原处，良久才反应过来，待再要喊住人时，门外已是人走雀飞，独留一片落日余辉。

「十……四……小姐……」

谁人知一夜恶梦两情难全，只当魂散朱门碎瓦檐，留作布衣市井话昔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