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说话——苏芸
苏芸  发于:2010年10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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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点头答应,那恐怕是我最後一次登上会堂的舞台,尽管我一度对它觉得厌烦,但现在想起来,就只
觉得怀念和亲切。
“那学长能不能帮我请俞老师也出席?我不太敢跟他说话……”
每年的毕业生晚会,学院总要请一个人气最高的临床教师参加,当年在我的煽动下,整个年级都讨厌他,谁知
道两年以後,我们最敬爱的老师,竟然是他。
我本该觉得高兴,声音却十分苦涩,“我试试吧。”
7
送程晶晶下楼,医生们已经三三两两的下班了,我脱下白衣在手里折了折,最终还是掉过头,乘电梯回到科室

护士站里几个小护士正在说笑,我想了想还是把白衣穿上,“美女们,俞老师呢?”
女孩子们聊得火热,随便伸出手来朝病房指了指,我一间间的走过去,偶尔和病人聊几句,但始终没见到他的
身影。
我看看表,五点十二分,今天不是他值班,他可能已经回去了。我沮丧地转过身,慢慢向办公室走去,一边走
一边在口袋里摸索著钥匙。
实习生是没有办公桌的,但医生办公室刚好空著一张桌子,主任就拨给我们使用,让我们放些教科书和杂物。
我漫不经心地打开门,想著明天要怎麽和他解释他会听我解释麽?
我推开门,却险些撞到一个人,我慌张地说声对不起,那个人倒退一步,然後双手插在口袋里,静静地看著我

我抬起头,把视线聚焦在那个人的脸上,他眼里冷冰冰地神色让我清醒过来,却又在瞬间恍惚了起来。
“老师。”
他没说话,似乎是随时打算离开,然而我牢牢地堵住门口,尴尬地和他对峙著。他把双手插在口袋里,依旧严
肃冷峻,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看过我,或者说,从来没有。
“老师,我……”
“我要回去了。”
他根本不看我,也不管我还站在门口,径直走过来想要出门,在他走到我面前的一瞬间,我闻到他身上清淡的
香味,头脑里轰地乱成一片,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抱住他,不管不顾地亲吻下去。
他的嘴唇薄削冰凉,碰触到的那一瞬间,全身的血液都上涌到大脑里去,叫嚣沸腾著了,蒸发後只剩一片空白
。带著某种难以形容的感受,我紧紧地拥抱著他,在混乱里感觉到他放在我腰上的手,正逐渐收紧。在晕天旋
地的激动里,心跳激烈到激烈到极点反而停滞了,我吻著他,在幸福里,油然生出一股辛酸的怀念。
是的,怀念。时隔两年,我又再次碰触到他的嘴唇,尽管一切已经改变,尽管很快就要分别。
上一次亲吻他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那也是我第一次吻他。其实严格来说那算不上一个吻,太短暂太急促,然
而就在那短短的半秒锺里,有我的全部真心我一直以为他应该明白,但他总是不懂。
自从大三那次住院之後,我和他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不止是我,全班的人都感觉到了我们无声的和
解。上课的时候,人体模特、苦力、病例依旧是我,但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已经不见了,我开始心甘情愿的为
他做这些,甚至以此为荣。我开始喜欢他碰触我的手指,喜欢他在我回答正确後赞许的神色,也喜欢他在职权
范围内给我的各种小特权我可以用他的听诊器、看他的图谱,可以在任何没课的时候去他的科室……大家私下
里都不满他的偏心,然而期中考试的成绩让所有人都没了异议我拿了诊断学的最高分,也只有我,能在他提问
的时候,永远对答如流。
我开始习惯在他的课上坐第一排,这是过去从来没出现过的事,只要有诊断课,我每天都在六点锺起床,赶在
教室开门後马上去占座位。正对著讲台的那个位置永远是我的,整个教室里,只有我离他最近,每当他的目光
扫过我的脸,或者是低下头问我一个问题,我总会觉得很兴奋就好象偌大的教室里只有我一个人,而他的整堂
课,也只讲给我一个人听。
摒弃了过去的敌意和偏见,我和其他人一样,也发现了他的魅力和博学。他讲课时的语调、神色和动作,无一
不引人入胜,听他讲课本身就是一种极大的享受,无论多枯燥的内容,被他一讲总是格外有趣,而只要是关於
诊断的知识,无论我们问什麽,他也总能对答如流。他上课从不带书,也不带教案,PPT上也只有图片和动画
,但一堂课下来,洋洋洒洒,总是详略得当,分毫不差。
我爱上了他的课,因此爱上了诊断这门学科,有生以来第一次,我专心致志地开始学习某门课程。然而呼吸科
的内容很快结束了,在我们最後一次去他的科室实习时,他把我们召集在一起,告诉我们会有新的老师继续带
我们。
同学们劈里啪啦地鼓起掌来对他表示感谢,也都流露出不舍得意思,然而最後还是三三两两的离去了。我一个
人躲在那间狭小的杂物间里,手里拿著他的听诊器,心里五味杂陈。不知过了多久,他推开门走进来,“叶岩
,你又逃课。”
他的语气很严厉,但又掺杂著一点说不出的东西,让我明白他并没有生气。我站起来,把听诊器递给他。
“为什麽不回学校上课?”
“老师,”我抬起头看著他,自己都听出我声音里的不舍,“以後是不是都不能来了?”
“你们接下来是循环内容的部分,”他语调淡淡的,把听诊器戴好,“会有新的老师带你们。见习还是每周两
次”
“我是说,”我很没礼貌地打断他,“我以後是不是都见不到你了?”
他没想到我会问出这样的话,惊诧地看了我一眼,我抢在他面前开口,“老师,以後我还能过来麽?”
“不准逃课。”
他随意说出的一句话,让我惊喜到差点发狂,我紧张地看著他,生怕自己会错了意,然而他已经转过身去,甩
给我一句,“回学校去。”
他走得很快,然而转身却还是太晚了我已经看清了他嘴角上悬挂的清淡笑意。
从那以後,这个场景就常常出现在我梦里,至於在梦里後续的内容还是不说为妙。
於是只要没课的时候,我都会去呼吸科转转,很多时候他都很忙,我就和护士姐姐聊天、讨好一下其他的老师
……然而大部分时间,我都安静地跟在他的身後,看他查房、给病人查体、和其他医生讨论病例……他无论干
什麽我都能兴致勃勃地看下去,因为他随时随地都优雅、挺拔、冷峻也不知道是从哪一天开始,我突然发现,
俞夏远在我眼里,已经没有缺点了。
他值夜班的时候我也常常来,值班室里只有一张床,我总是自发自愿地抢著睡桌子。可是只要半夜我醒来,总
能发现自己睡在床上,他则坐在桌子旁,看书或者上网、写文论。
头几次我还都跳下床,试图睡回桌子上去,但他总扫我一眼,冷冷地说,“别碍事,睡觉去。”
我只能躺回床上去,但再也睡不著,偷偷地看他伏案工作的样子。他专注的神色十分好看,薄削的嘴唇微微抿
紧当某一天我发现我竟然有亲吻那嘴唇的欲望时,我才恍然大悟我爱上他了。
8
大三那年的一月,我算是双喜临门。
省学联正式像我招手,校团委也推荐我去地方政府挂职锻炼,我光荣地转为正式党员,政治前途一片光明。而
与此同时,期末考试的成绩也好得让我热泪盈眶从来六十分万岁的我,居然有望冲击一下二等奖学金当然,这
要谢谢他,如果说我有学习的动力,那只能是他。
寒假里我没回家,风风光光地领著实践分队下了社区,心里明白实践创新奖已经是我的囊中之物。在天昏地暗
地忙乱里我仍然没望了抽空去医院,献宝似的把省学联的聘任通知和期末成绩单给他看本来只有电子版的,我
还特意打印了出来,那时候我总爱做些傻气的举动,然而恋爱中的人全都是傻的。
我站在他办公桌旁边,满心期待等著他的夸奖,然而他的反应像一盆冷水迎面扑过来他把聘任通知扔到一边,
然後用两根手指捏著我的成绩单,像捏著什麽让人恶心的东西,“叶岩,你有时间搞这些乱七八糟的,还是先
把成绩搞搞好。”
我愣了几秒种,脸上却还是笑著,不做学生干部的人往往不太了解学生工作的意义,於是我试图给他解释,“
俞老师,这个不是乱七八糟的,挂职锻炼是”
“我不管是什麽,”他甚至不听我解释,“作为一个学生,心思不在念书上,就是不务正业。”
他的古板和不可理喻让我彻底崩溃了,我的事业和荣誉就这麽给他践踏的一文不值,一股怒火腾地烧起来,我
啪地一声把成绩单拍在桌子上,“俞老师,那你是对我哪一科的成绩不满意?”
他冷冷地看著我,“哪一科都不满意。”
他根本就是在刁难我,我想不通他对别人明明还算不吝夸奖,为什麽偏偏对我就这麽苛责?有那麽一瞬间,我
真想拎著他的领子狠狠打他一拳当然,也就那麽一瞬间。那股怒火很快熄灭,我心里只剩下委屈和失落,我一
把抢过那两张块扯成碎片的纸,揉一揉丢尽垃圾箱,转身就走。
“叶岩。”
我没理会,继续往前走,他又叫了我一声,声音温柔了许多。
我到底还是站住了,慢腾腾地走回去,觉得鼻子很酸涩,委屈得无以复加。他站起来,伸出手按在我的头顶,
像安慰宠物地的揉揉我的头发,“觉得我刁难你,嗯?”
“对。”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又像是叹气,“叶岩,你觉得自己学得很好了,是吧?”
“对。”
医学院男女生的成绩一向不平衡,前十名里是根本不可能见得到男生的,我在班里排十六名,在男生来看,是
相当了不起的成绩了。更何况我又一直做学生干部学生会部长级以上的人,有几个是不挂科的?更别说是拿奖
学金了。
他却不给我时间委屈,“你的诊断学书呢,带了没有。”
他知道我来医院一定会带著诊断书,尽管那本书足有一斤重,但怕他突然提问,我总是带著书来医院。书被我
翻得很旧,上面零星地记了不少笔记,他看了看,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书,扔给我。
那也是一本《诊断学》,却比我的书厚了很多是被看成那麽厚的。我翻开来,几乎每一页的空白处,都密密麻
麻地写满了各种注解、笔记,根本看不到一片空白的地方,还贴著许多N此帖,也都是补充上去的笔记。我把
书到扉页,龙飞凤舞的三个字:俞夏远。
“是第七版的。”
我愣了愣是去年一月出版的书,仅仅一年时间,就被他看成这个样子。
“我的第六本。”
他趁我发愣的时候,把笔记本电脑推到我面前,屏幕上有几张人体断面图,我看得云里雾里,他笑了笑,“叶
岩,你学过断面解剖学,对吧。”
“……”
他关掉图片,从收藏夹里点开一个网页,大片的英文跳到我眼前,他选定其中一段,“翻译一下。”
我结结巴巴地翻译几句,在医学术语上卡了数次,终於沮丧地摇摇头。
“你专业英语还考的不错,嗯?”
“俞老师,我……”
他不等我说完,已经关掉网页合上了电脑,我几乎不敢看他,羞愧得想夺门而出,然而他的目光透过镜片看著
我,却十分温柔。
“屋里太闷了,”他的手放在我肩膀上,让我轻微的颤抖了一下,“陪我出去走走吧。”
医院有一个天台,平时没什麽人上来,我总喜欢躲在那抽烟。我跟在他身後爬到顶楼,推开门就看到我昨天留
下的烟头,我心虚似地把它踢到一旁。
夏天的傍晚格外长,太阳正悬在西边,欲落不落,给云层染上淡淡的一抹金黄。十七层的顶楼难得的有一丝凉
风,我额头上的一层汗被吹干了,沁沁的一抹清凉。他站在栏杆边,出神地看了一会下面的街道和车辆,突然
问我,“叶岩,你将来要做医生麽?”
“要的。”
“为什麽?”
“工作稳定、有成就感,”我想了想又补充,“收入也不错。”
在任何一个面试上,我都不会这麽回答问题,然而面对著他我没办法撒谎,不管是什麽,都没有比对著他撒谎
更可耻了对於我来说,就是这样的。
“说得挺对。”他微微地笑了一下,“但是你记住,医生不是这麽简单就能当的。如果你将来不做临床,哪怕
去搞基础,我都不会这麽苛责你,但是医生就不行。你记著,你的一个决定有可能决定人的生死,要把病人的
生死当回事。”
“我”
“患者来找你看病,就是把命交在你手里,没有比这麽更大的信任了。你扪心自问,你对得起这种信任麽?”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叶岩,永远别和别人比,因为别人不是你。别人可以松懈,可以混日子,但你不行。我一年教几百个学生,
但十年能教出一个好医生就心满意足了。我希望你能做到,别让我失望。”
“俞老师,我”话被堵在喉咙口,我的心脏也被满满地塞住了,内疚和感动纠结成团,我憋了很久,才说出一
句,“对不起。”
他走到我身边,离我很近,我已经能闻到他身上清淡的香气。他的神色很严肃,语气却非常温和,“叶岩,你
入学时候的宣誓,还记不记得了?”
我一辈子都没有那麽惭愧过那个集体宣誓,我不过是去走走过场,至於当初到底说了些什麽,我早就抛到了九
霄云外。
“你记著,誓是不能随便发的,既然说过,就要当成理念,当成信仰。”他看著我,黑眼睛里的庄严神色让我
肃然起敬,“叶岩,把右手举起来。”
我举起右手,做一个宣誓的手势,他的声音那麽仿佛来自天际,一字一句都敲打在我心脏最柔软、最易感动的
地方。
“健康所系,性命相托。”
我自觉地重复著,“健康所系,性命相托。”
“在我步入神圣医学学府的时刻,谨庄严宣誓……”
他每念一句,我都低声重复一遍,仿佛全世界只剩下这麽一个神圣的声音。当我念完整个誓言,低声说“宣誓
人叶岩”的时候,一股异样的情愫从我脚底涌起,燃烧了心脏,笔直地冲上脑顶,直升天际。
我终於能够理解那些在宣誓仪式上泪流满面的人了,因为在这一刻,眼泪也充盈了我的眼眶。太阳终於沈沈地
落下,天边仿佛燃烧一样,无边无际地翻涌著红色的海洋,他就站在我面前,站在这个壮丽的背景中央,神圣
高大,仿佛一个信仰。
9
第二天我给省学联递了封辞职信,把挂职锻炼的名额让给了别人。那个假期结束之後,学生会换届选举,我没
有再参加。
党委书记委托辅导员找我谈心,未果,於是副书记上阵,关切地问我是不是在生活上遇到了什麽挫折。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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