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风流 下——玉树后庭花
玉树后庭花  发于:2010年10月09日

关灯
护眼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赵吟从容而笑,“反正你也不是金王,这事还轮不到你担心。”

不言则罢,一旦提及,不由得他心中漫出寒意,“枬桐怎么样了?金氏王族是不是一个都没留?”想到楚魏王族的下场,他不敢抱有一丝侥幸,却仍旧期望祈君能保有哪怕些微的怜悯之心,不要赶尽杀绝。

赵吟将碗搁在一旁,叹息,“我已经尽力了,干预太过,我恐怕连你也保不了。”

他靠在墙上,垂眸不语,只静静的坐着。赵吟就呆在他身旁,既不走也不开口,陪着他煎熬时光。

他肩膀微微起伏,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微弱而又凄伤,在这黑暗的空间里听着异常悲凉。

“你干脆把我也杀了吧,让我能与家人团聚也算是你的仁慈。”他眼中盈润漾水,口气却异常平静,是要求也是恳请。

赵吟看着他略微蹙眉,小声咕哝道:“要是让你母后知道你不要活了,她老人家会很难过的。”

金枬颜浑身僵住,半晌都没反应过来,赵吟话中的意思是……

“太后我也接了出来,她老人家现在很安全,将来也会很安全,你能放心了吧?”赵吟掏出身上一枚玉珏在金枬颜面前晃了晃。

不会看错,这是太后五十寿诞时,他亲自挑来送给太后的。

“你……没骗我。”他的眼中生出一簇微弱的光芒,语气颤动。

赵吟撇嘴,斜了他一眼,“你当我这堂堂宁王讲话是放屁么?说过就算了?”

他却又低下头,不再做声,玉冠已解,长发垂散在两边,赵吟乘着他不能反抗的当口挑起他肩膀上的长发,露出衣襟外的一段脖子。

赵吟突然俯身狠狠咬在他脖子上,瞬间在他的肌肤上留下一排齿印,他口齿含糊不清的说,“哭吧,反正除了我也没人知道你这堂堂靖王也会哭鼻子。”细细的啄吻却留恋不去。

泪水顺着眼角滑过面颊坠落到赵吟的玉冠上,转瞬即逝。

赵军入城,所有官员被要求待守在家,无令不得外出,五万羽林卫会同禁军也同时划拨到赵军麾下,金国王宫中的所有城楼宫阁都有赵国士兵悉数看管,不到一个时辰,夷冲已经将整个邯兆的军力布置妥当。

“楚大人,夷将军让您进城后就找个地方歇歇。”萧泽扶着浑身打飘的楚朝歌进入邯兆后,原以为虚成这样的楚朝歌肯定要找个地方回复元气的,没想到他弱归弱,意志还很坚定的拉着他满城瞎兜。

“谁高兴理那根木头,让他去管别人好了。”楚朝歌一双贼亮的眼睛不停的往四周打量,赵军入城没有扰民,不过交接了一下护城的人而已,所以老百姓依旧是打开门做生意,该怎么过日子还是怎么过日子,除了街上军人比平时多了几倍以外,并没有啥特别的。

萧泽看他不时探头探脑的,忍不住就问:“楚大人在找什么?”

“你知道方子毓家在哪里么?”楚朝歌凑到萧泽身边小声问道。

萧泽蹙眉,“是金国右相?”

楚朝歌眼睛闪闪,忙不迭的点头,追问:“认识吗?”

萧泽两手一摊,实言道:“不认识。”

楚朝歌差点眉毛倒竖,一把推开萧泽,嚷嚷道:“去,去,去,你找赵吟去,别来管我了,我暂时死不了。”说完,转身一溜烟的跑了,脚下带了火似的,萧泽也就眨了下眼,楚朝歌人都已经闪没了。他不禁暗自嘀咕,这楚大人怎么心血来潮要找金国右相呢?他转身走了几步,越想越不对,觉得此事还是应该置喙一下夷冲,免得楚朝歌又搞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来。

思及此,他忙拔腿就跑。

36.重逢

窗外梧桐疏影,方子毓倚着窗棂坐在窗下,身上依旧穿着红色一品官袍,想起早上递送降书出城,那千军万马横伫身前,仿佛……仿佛是在做梦一样。

潜伏在金国十多年不就是等着这么一天吗,可真当一切功成时,心头为何空落落的,好像缺了块什么似的。

他抬头望向窗外,阳光刺目,照出院子内一片斑斓的光影和一个人。

那个人在站院中,素袍轻带,正站在一棵树下对他微笑。方子毓怔住,浑然忘记了反应,待那人向他走近了几步,他才蓦然站起身,行动间踢翻了身后椅子。

“子毓。”那人走到窗台前,隔着一道红栏,轻轻唤着他的名字,目光中是掩不住的欣喜。

方子毓瞪眼看着那人,嘴唇几度翕合,却愣是没有迸出一个字。

“怎么,十年未见连我都认不得了?”楚朝歌半个身体趴在窗棂上,伸手就往方子毓肩上拍,脸上满是笑意。

十年了……恍然间发现离开家乡已经十年了,面前的人已不是当年身体羸弱却仍在半夜替自己烤地瓜偷黄瓜的少年了。他变了,变的高大了,更成了赵国有名的年轻宰辅,深受帝宠,而唯一没变的却是那双眼睛,依旧温柔而宁和,让人在他的注视下逐渐褪去烦躁。

方子毓笑出声来,眼中泛上潮润,他朝着楚朝歌轻轻唤上一声:“大哥。”

这声唤隔了十多年,阔别千里的两兄弟也终于相会。

楚朝歌坐在椅上打量着布置雅致的书房,府内的下人悉数被方子毓遣散,所以他只能自己动手替楚朝歌沏茶。

“你府里的人都走了?大门也开着。”楚朝歌接过方子毓递来的茶杯,随手揭盖拨了拨汤面,待茶香飘出时,他眼中顿时晶光大亮,“是顾渚紫笋茶。”这可是金国的名茶,平常他也只有入宫正巧碰到皇上心情大好的时候才有福气喝到的顾渚紫笋茶。

他轻啜了一口香茶,顿时甘香绕齿,唇舌生香,人生满足了。

“既然金国已经归降,我也该回国了,府中的人早些遣散也好。”方子毓在他对案落座,随手拿过一只茶杯捂在手中。

说到这,楚朝歌不禁微微蹙了眉头,此次随大军前来他并不是如往常一样协助夷冲定谋划策的,金国本是囊中物,不用质疑,而他却是来安排金国余下的官员任度,并作出更周全的规划,直到金国属地划分为郡,有新的官员上任为止。期间皇上最重要的口谕便是方子毓。

“恐怕你暂时还不能回国。”楚朝歌神色严肃,信手将茶盖合上。

“是么。”方子毓淡淡扯了嘴角,并没太过意外,“皇上还需要我来牵制这里的朝臣么?”

楚朝歌苦笑,“恐怕是的。”

他点了点头,不再言语,手指无意间勾着杯沿一下下轻轻划着,似乎有点出神。

两人对座沉默,良久无言。

“这些年你在这里过得还好吗?”半晌后,楚朝歌才又开口,语声涩涩的。

方子毓勾唇一笑,“国不是国,家不是家的,也没什么好与不好的。”

楚朝歌胸口窒闷,仿佛被一只手给重重压着,有些喘不上气来,“其实,当年皇上是有意让我来金国的。”甚至当时他已经做好了所有出行的准备,却不知为何皇上临时变卦。

“我知道。”方子毓侧眸看向他,目光清澈,“是我让皇上改变了主意。”

“什么?”楚朝歌惊呼出声,几乎不敢相信。

“大哥胸中满腹经纶,慧通识体,是伴在君主身侧的良才。而我则是满肚子的阴谋诡计,权术之策,来到金国搅弄风云再是适合不过。”他说的云淡风轻,而楚朝歌捧着茶碗的手却在微微颤抖,“万幸没有辜负皇上的期望。”他复又长叹,心中喟然却有一丝恍惚,并没有那种万事功成的愉悦。

“方子毓!”楚朝歌‘砰’的将茶杯掼在桌上,倏然从椅上站起,一张玉面隐隐飘红,似是怒到了极点,“你有没有将我这兄长放在眼里?这种事你为何事先不和我商量。”

方子毓目不转睛的看他,反问:“若我说了,哥哥能让我来么?”他从椅上站起,走到楚朝歌面前,两人四目相顾,其中深深浅浅的情意复杂交错,“我们从小失去双亲,流落街头的那些年我们是怎么过来的……我忘不了,想必哥哥也不会忘了的。”

楚朝歌低下头,眼中涌上酸涩,他们是孤儿,母亲在他们一岁的时候就死了,父亲在两年后也病死榻上,又恰逢那年家乡闹蝗灾,庄稼地里颗粒无收,饿殍遍野。那年楚朝歌四岁,而方子毓才三岁,这个年纪的孩子本该受尽呵宠,快乐而无忧无虑,而他们却为生活所迫,过早的尝遍了人世艰辛与酸楚。

“那年,你为了偷根玉米棒子攀了一家富户的墙,不幸被发现。那时的我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敢,只能躲在门外,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将浑身是血的你丢了出来。”方子毓淡淡的述说往事,惨烈的记忆漫上心头,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模糊,他慢慢抬手按上楚朝歌的胸前,“皇上说,有一脚踹在了你的心口上,可能会留下隐疾。那时我就在想,等我有能力了,必然不能再让你受一点点苦。

楚朝歌双手捶握两侧,肩膀颤动,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滴落两颊。

“你替皇上一步一步谋取帝位,宫闱的血腥杀戮,我远在千里之外都能闻到,只恨那一刻我不能陪在你的身边替你挡下一些刀光血雨。同魏国一战,你又远涉千里,军营苦累,你怎么受得了……”

“好了,别说了。都是我这个作哥哥的没用,没有照顾好你,让你受了十年的苦。”楚朝歌双臂一展,紧紧抱住方子毓,语声哽咽。

十年,三千六百五十天,他从一个孩子慢慢走到如今权倾朝野,其中多少艰难多少暗算,他虽没有亲身经历,却也能细味体尝。若不是心体煎熬,他断然不能走到这步,也断然不能双十年华就鬓生银霜。

一想到自己从小呵护宝贝的弟弟经历了这常人难以想象的十年,他的心头就愈发酸楚,伏在方子毓的肩头,楚朝歌哭得就像个孩子。

“所幸一切都过去了,等万事安妥,我就回到郴都同皇上辞去官位,然后在郊外买个小院,安安静静过日子。”他一下下顺着楚朝歌的背脊,安抚似的宽慰道。

楚朝歌抬起头,用袖子胡乱摸了脸,瞪他,“作什么自己买院,你可以跟我住啊。”

方子毓整了整楚朝歌的衣襟,淡声微笑:“你是贤臣,皇上不会乐意你同我走的太近。”出淤泥而不染的那是莲,可惜不是他。

“才不……”楚朝歌尚未及辩驳,方子毓已经快他一步的捂了他的嘴,并作出噤声的表情。

静下来时,这才听到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

“楚大人,您果然在这儿。”来人一身戎装,银甲锃亮,腰悬佩剑,朝屋内两人拱手道:“方大人。”乍然见方子毓和楚朝歌两人并肩而立,皆是风神如玉,倜傥谦谦,顿时让夷冲有种恍然错觉,那一刻两人的面容似乎能够重叠起来。

方子毓敛襟回礼,淡淡微笑:“这位想必就是定远将军了,不知前来府上是有要事吩咐么?”

夷冲为人坚韧且冷肃,平时就不苟言笑,此时勉强扯出笑靥也是皮笑肉不笑的,“也没什么,就是来找人。”话语间,他斜了楚朝歌一眼,惊见楚朝歌眼睛通红,他眉尖倏地一跳。

“干什么?我是小孩子么?需不需要给跟链子栓着?”楚朝歌语气不善,要说平时和夷冲拌嘴那也是家常便饭,却也没见如此时这般说的那么刻薄的,显然他正在气头上。

对于楚朝歌莫名其妙的发飙,夷冲很大度的没放在心上,依旧心平气和的说道:“楚大人,您似乎忘记了自己还有很多事没办,军中将士都在等着您呢。”

楚朝歌难得同方子毓见上一面,这木头将军没事就来搅和,他真是恨不得能一脚蹬飞了他。

“将军说得有理,楚大人还是先回吧,其他事可以等廷议的时候一并讨论了,也不急这一时。”方子毓倒是落落大方,得体有度,脸上更是不见有一丝异色。

“那也好。”楚朝歌不情不愿的同方子毓回礼,调头先走了,夷冲抱拳颔首也跟了出去。

待人都走尽了,方子毓这才坐回椅上,手边是楚朝歌方才未曾用尽的香茶,他轻轻将杯身拢入手中,茶水已经凉透,寒意沾上指尖,可心中到底泅散着一丝丝的暖意。

“他很好,这就够了。”

窗外光影流岚,花香正好。

楚朝歌离开方子毓府邸后,埋着头一路快走,直接把夷冲甩在了后头。

“喂,你怎么了?”夷冲几步上前拽了他的袖子,终于将他拉住。

楚朝歌不耐烦的抽回袖子,斜他一眼,冷声道:“干什么?”

夷冲旋步挡在他的身前,眯眼,淡声询问:“你眼睛怎么红了?哭过了?”

楚朝歌一惊,忙用手指揉眼,咕哝道:“大概,大概被风沙迷了。”

“哦?”夷冲声音略挑,“不会是那位右相给你气受了吧。”换成别人当然不可能了,可若是楚朝歌这就难说了,谁都知道这位年轻的宰辅天生的好脾气,几乎不会发火,对谁都温和有礼,这种性格很有可能被外人当成软柿子给捏了。

对于夷冲的这番好意,楚朝歌压根不领情,反而怒气冲冲的瞪着他,一指点上夷冲的胸甲,狠狠戳道:“你当我什么?真是小孩子?况且人家右相谦谦君子似的一个人怎么会欺负我,夷冲,你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再狠戳一指,楚朝歌转身飞一样的跑了。

夷冲脚下踉跄一步,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胸甲,暗道若非穿着护甲估计胸前就 要给戳出一个洞来了,也不知道楚朝歌哪里来的那么大脾气。

他刚想跟过去,突然在大街的另一头拐角看见一个人,换了军甲,一身平民常服。

“萧泽?”夷冲嘀咕了声,不过想到萧泽是宁王的人便也没有多想,跟着楚朝歌的脚步追了上去。

高楼酒肆里,人声细落,也没什么人会在这种时候出来喝酒吃菜,大家都躲在家里惴惴度日。

萧泽在小二的招呼下上了二楼,空荡荡的楼阁里,一眼就能扫到窗下那个揽酒独酌的男子。萧泽走到桌前,低低唤了声元帅。

赵吟嗑了一粒花生米,摆手让萧泽坐下,又吩咐小二端壶暖好的烧酒上来。

“如何?”小二端上酒,赵吟亲手为萧泽杯中斟满。

萧泽忙双手端杯谦过,回道:“大军登陆缙墨的时候已经尽量兵不血刃,不伤平民了,只是……”

“这我知道,我只想问那两个孩子。”赵吟打断他的话,真要刀不见血过了缙墨就连自己都做不到,何况是夷冲。现下他不担心别的,就是有点挂心那两个曾被金枬颜救下来的双胞胎兄弟。

“受了点惊吓,正被我安置在军中小心看顾。”萧泽回道。

赵吟满意的点了点头,低眉看向楼下人流稀少的街道,良久后这才作出决定:“你就将那两个孩子收到麾下,好好栽培吧。”

“啊?”萧泽低呼,讶然瞠目,让他带两个小鬼……

“怎么?”赵吟淡淡斜他一眼,唇上带笑,“不乐意?”

“没没,乐意,很乐意。”萧泽口不由心,不过既然是赵吟开口了,别说是两个小鬼,就是两只老虎崽子他也要带。

他的尴尬神情逃不过赵吟的眼睛,要不是自己不方便,他才不给萧泽带呢。

“那两个孩子很有慧根,好好磨砺,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