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奴——小十四
小十四  发于:2010年10月14日

关灯
护眼

楔子

 

天地无垠,乾坤造物,鬼斧神工。神州东北地带,孕有异族,名若虎人,形如巨猫,疾若风雷,力大无穷,能幻化人形为恶,性凶狠,见者无不骇异。

虎人习性群居,女嗣稀少,冬夏匿,秋出狩,所过村城,鸡犬不宁,人畜皆惧之,甚也。

 

上古 『搜异志』


1
八月桂花香,明月渡中秋。无云的黑夜里,一轮明月高悬,秋虫唧唧,浓郁的桂花香随着秋风弥漫。

简洁的青竹小屋后,金黄的桂花树下,摆着一张榆木方桌,桌上放着应节的水果和食品,旁边坐着一男一女。

女的梳着简单的发髻,斜插银簪,穿着绣有合欢花纹的翠色襦裙,脸上虽然脂粉未施,但是肌肤雪白,蛾眉杏眼,眉宇间带着一分坚贞,两分风情,容姿如同文人笔下的仕女丹青,美丽得令人怦然心动。

「玉言,尝一尝桂花糕,是刚做好的,还热着。」她小心挽起衣袖,用木箸夹起一块黄澄澄的糕点,放到男子的碗中。

「谢谢。」他点点头,夹起桂花糕咬了一口,赞道。「果然清香甜美,翠姬,妳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夏玉言的嗓子和他的名字一样温润如玉,明月光华下泻,照在他的脸上,映出一张不算太过俊美,但眉目清秀的脸孔。

光滑的额头下是一双长而弯,浓中见底的柳叶眉,白哲的单眼皮下镶着一双凤眼,眸光柔和,乌亮如珠的色泽中泛着令人心动的温柔,鼻尖而笔挺,唇瓣薄而淡红。

他作书生装束,头戴青布,穿着素色的儒衫,身材虽然略见单薄,却更显气质温文敦厚。

翠姬水嫩的脸颊飞起二朵红云,用青葱的手指指着他说。「倒不如说,你的嘴巴越来越会说话了。」

「只要说的都是真心话,就行了。」夏玉言微笑,棒着茶杯,仰头看天,天上无云,明月如盘,金黄的颜色中淡淡的阴影就是千古传颂的嫦娥与玉兔。

「翠姬,晚了,妳应该回家去了,否则……伯父母又要亲自来带妳回去了。」

「提起爹娘,前天他们来找你是因为什么事?」

「没什么,只不过……闲聊几句。」听她提起她的双亲,夏玉言勾起薄唇,露出一抹牵强的微笑。

「他们找你闲聊?哼!我不相信,自从夏叔叔死后,他们过来多少次,一只手就数光了。」翠姬努努唇,一脸不相信的样子。

垂下眼帘,夏玉言摇摇头,说。「翠姬,太晚了……妳回家去吧!」

「那……好吧,反正绣庄要的荷包,我还未绣好。」知道他有心拉开话题,翠姬迟疑片刻,打消追问的意图,站起来,同时轻声叮嘱。「明月虽美,但秋夜寒凉,你也别太晚休息。」

「我知道了。」

翠姬走了两步,还是不放心地回过头来。「觉得凉就进屋去,东西都放着,让我明天过来收拾。」

「好了,我都知道了,别操心。」夏玉言笑着答应,翠姬这才放心地步上小路回家。

闲坐树下,夏玉言独个儿吃着糕点,偶尔抬头赏月,虽然风雅,却感无趣,

一阵秋风吹过,确实带来几分凉意,夏玉言伸手,拉好衣襟,双手按在身侧,向后推了几下。

「壳拓壳拓!」木头转动的声音响起,他的身子也随之移动。

明显双脚不便的夏玉言,坐在木造的轮椅上,用双手推动车轮,正打算回屋里去,忽然,听到一阵从远处传来的低嘎吼叫声。

「啊?」他的好奇心起,歪着头想了想,推着车轮,转了半圈,沿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直寻去。

从小路穿过茂盛的桂树林,在一块等人高的大石前停下来,夏玉言弯身向前,拨开长草,竟然看见一头大老虎。

老虎早已绷紧了身子,一见他探头窥看,便猛然向他扑去。

他身负残疾,欲退不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老虎狰着血盆大口向自己噬来,利牙只不过离颈三寸,老虎忽然痛叫一声,倒地,滚了几圈,方勉强定下身子来。

夏玉言这才看见在老虎背上插着一支利箭,血如泉涌,将黄黑相间的毛皮都染成一片鲜红。

「吼……吼!」老虎痛苦地支撑起身,长着白毛的耳朵乃至利爪都在不断颤抖,但依然虚张声势地对着夏玉言眦目裂嘴。

看着牠明明痛得浑身颤抖,但依然逞强地支撑着的样子,夏玉言倏然不忍起来,剎时间,竟忘记了眼前的是一头吃人的老虎,怜惜地看着牠。

这时候,身后,一阵参差不齐的脚步声渐渐逼近。

「夏夫子?已经很晚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夏玉言将长草拨好,若无其事地回过头去。

「中秋月明,我出来赏月而已,牛大叔,你们呢?中秋佳节,为什么不早点回家过节?」

被称呼为牛大叔的粗壮汉子,踏前两步,挥一挥手上的长矛,说。「我和小牛上山打猎,只顾追捕猎物,把时辰都忘了。对了!夏夫子,你刚才有没有看见什么受伤的动物经过?」

「哦……原来你们走失猎物了,不知道是什么动物呢?」夏玉言微微敛下眼帘,没有直视牛大叔父子。

「是老虎!一头大老虎!」站在牛大叔身后,肤色黝黑的年青小伙子抢着回答,还很兴奋地挥舞着手上的弓箭,说。「是我射中的,牠伏在树上,我一箭就风中牠了!」

「浑小子,还在说谎!」牛大叔举起拳头,用力叩一叩儿子的头顶,骂道。「说谎也不打谱,我说了多少次,老虎是不会爬树的!一定是天黑了,你看错了!」

「我射中的真是一头老虎!我一箭射中牠,牠跌下树,之后,就好像一支箭般逃跑了!我没有看错,只要跟着血迹找下去,一定可以找到牠!」小伙子攥起拳头,实牙实齿地坚持己见。

牛大叔反一反白眼,不再理会他,搔着头,满脸不好意思地向夏玉言说。「夏夫子见笑了!这浑小子老是说自己射中了一头老虎,硬是扯着我去追!整个时辰了,总是不死心!」

「我想小牛不会说谎的。」微笑,夏玉言伸手向左前方指一指。「我刚才好像听到那里传来一些奇怪的声音,或者,你们到那边再找找吧。」

「好!夏夫子,谢谢你!」

牛大叔向他道谢后,一手拉着儿子,向夏玉言指示的方向走去。

用内疚的眼神目送他俩走远,夏玉言定一定神后,再次拨开长草。

在他与牛大叔他们交谈的时候,老虎没有走开,甚至聪明得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虎目瞇起,戒备地注视着夏玉言 的举动,目光相投,夏玉言慌乱地蹙起洁白的眉心,好半晌后,才鼓起勇气将手伸出去,同时轻声安抚。

「不用怕……我不会伤害你的,让我看一看你的伤……不用怕……」

边留意老虎的反应,边将右手伸长,就在微颤的指尖抚上毛皮的那一刻,老虎突然动了。

突如其来的移动把夏玉言吓得差点儿魂飞魄散,脸色不由自主地发青的同时,空气中倏然传来一声冷嘲。

「笨蛋!」

声音近在咫尺,夏玉言茫然地左右顾盼,四周只有秋风吹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响,夜静山空,除了他与老虎外,那还有其它。

正自忐忑不安,胡思乱想,老虎斜目瞟视着他,眼神近乎不屑,冷冷地把身躯俯得更前,让夏玉言 的手可以顺利触摸到牠背上的箭伤。

彷佛懂得人性的举动令夏玉言再次愣住,半晌后,勉强定下神来,探头,仔细察看牠身上的箭伤。

「箭插得很深……家里也没有止血的药……」夏玉言自言自语,呆呆地看着血流如注的伤口,感到手足无措,不自觉地转动的眸子在掠过脚边几株杂草时微微一顿,接着,柔和的眸子发亮了。

推着轮椅的两个车轮,在附近丛生的野草堆中转了一个圈,弯身左摘一株,右采一朵。

「白芨,艾叶,山漆,龙骨……用这些,应该可以止血吧……」

将草药放在膝上,再次回到受伤的老虎身边,夏玉言将上身弯下,右手搭在箭杆上,左手修长五指则在老虎随着呼吸痛苦起伏的毛皮上轻轻扫动,柔着声音说。「我先帮你把箭拔出来,不用怕,我不会伤害你……箭拔出来时,应该会很痛……你要忍住。」

竟然对一头畜生叮咛,连夏玉言也觉得自己有点傻气,摇摇头笑一笑,之后,他深深吸一口气,用力握着箭杆,猛地将箭拔了出来。

倒三角形的箭镞深陷血肉之中,夏玉言的手一用力,老虎的双爪在地上爪出几道深痕,剧痛难当,牠却咬着牙,一动不动地让夏玉言为他拔箭,没有吼叫半声。

把抽出的利箭扔掉,夏玉言将草药含在嘴里嚼烂,吐在喷血的伤口上,接着,把长袍的下襬撕开,为牠包扎。

老虎一直随他摆布,乖巧得像只大猫,

唯有那双凶光熠熠的青绿虎眼始终一眨不眨地监视着夏玉言,眼神像在说,只消他稍有异动,锐利的獠牙便会向他噬下去。

夏玉言没有察觉老虎凌厉的视线,为牠敷上药,包扎好后,只顾垂首看着自己沾满血污的双手和破烂的衣服,喃喃自语。「弄得这么狼狈,明天被翠姬看见了,她一定会很生气。」

拧起弯长的柳叶眉,夏玉言已经在脑海中预见到翠姬对着自己大发娇嗔的样子。

伤脑筋地摇摇头,夏玉言抬头看一看天上星斗,再垂头看向地上斜影,知道已经是三更天了,便对老虎说。

「我要回家了,牛大叔和小牛可能还在找你,你暂时别离开这儿,明天我再来为你换药,也会带食物给你,好吗?」

那头老虎伏在草地上冷冷地勾着眼角看着他,也不知道明白与否。

夏玉言无奈地摇摇头,用力推着轮椅的两个轮子沿着小路回家去,不时回头,担心地看着渐渐被掩盖在草丛阴影中的老虎。

回到青竹小屋,沐浴更衣,吹熄灯火,在床榻躺下,他依然心绪不宁,既担心那头老虎的安危,又怕若有人经过那里会被老虎咬死。

一夜,辗转反侧,好不容易第二天的朝阳初升,翠姬从家里过来为他做早点,他边吃,边多拿几件早点,包在手帕中,偷偷收起来,接着,在翠姬不为意时,便坐着轮椅匆匆忙忙地赶到桂花林去。

拨开长草,看见躺卧其中的老虎时,夏玉言才松一口气。

在他用手拨开长草之前,老虎已经警觉地清醒过来了,青绿的虎眼射出凌厉而不悦的神光,如箭地刺向夏玉言。

充满恶意的视线,令夏玉言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我……把你吵醒了?」眨眨眼,迎着那双镶在漂亮的斑纹中寒光熠熠的虎眼,他有点迟疑地问。

老虎当然不会回答,不过,夏玉言有一个错觉,他觉得老虎别过头去时,嘴角好像勾起成一个冷冻的弧度,就彷佛是看不起他似的。

困惑地摇摇头,夏玉言从衣袖里拿出用手帕包着的早点,小心翼翼地拉开手帕,用双手托着,弯下腰,送到老虎面前。

「你应该饿了,这里有些食物,你吃吧。」

手帕上放着的只不过是馒头和枣糕两样粗食,老虎斜睨一眼,鼻翼嗡动两下,竟发出不屑的哼声。

「抱歉……家里没有肉,或者……过几天我想想办法。」生性淳厚的夏玉言因为一头老虎的不屑而尴尬,红着脸,咬咬唇,用轻细的声音嗫嚅着说。

他的肌肤白哲,脸一红,双颊就像飞上两朵红云,老虎眼角一掠,瞪着他羞红的脸。

凶光凌厉,提醒夏玉言眼前的到底是一头老虎,他自然害怕,喉头干咽了几下,才再次鼓起勇气,将手伸前。

「或许不合你的口味,不过……你应该饿了,至少吃一点吧。」

严厉的视线一眨不眨地审视着他,直至夏玉言的额角冒出两滴冷汗,老虎才悠悠地收回目光,俯前,吞下他手上的馒头。

夏玉言浑身都放松下来,垂头,好奇地看着凑在他掌前吃东西的老虎。

两只圆圆的耳朵,虎脸上漂亮的黄黑斑纹之间还夹杂着雪白的毛发,眼瞳中心有一点黑得发亮,四周却是晶莹的青绿,粉红色的舌头一吐一吞,乖巧地吃着夏玉言 手上的食物的样子,真是说不出的可爱。

不一会儿,老虎就把食物吃光了,懒洋洋地伏在地上。

本来凑在他身前的老虎把食物吃光后,便毫不留恋地走开,夏玉言不由得感到几分失落。

他不舍得就此离开,想了一会儿后,用双手撑着旁边的大石,借力离开轮椅,坐到草地上。

不比身体健全的人,只是一个从轮椅坐到地上的简单动作,已经令夏玉言微微喘起气来,用力吸一口气,调整紊乱的呼吸,夏玉言用手撑着,尽量靠近闭目小睡的老虎。

老虎单起眼皮,用戒备的眼神冷冷地盯着夏玉言,当警戒的凶光落到他那双无力地垂着的腿时变成不屑,之后,牠便别过头去。

秋风吹拂,带来清凉,看上去柔软而温暖的毛皮,对夏玉言而言,成了一个极大的诱惑,呆呆地看了很久,他终于忍不住悄悄地伸出右手,轻轻地抚上去。

老虎赫然瞪大虎眼,目露凶光地瞪着他。

夏玉言没有看见,因为他已经完全沈迷在由手心传来的柔软暖和得叫人爱不释手的触感中。

细致的指腹轻轻顺着幼细的毛发,黄黑相间的毛皮随着他的轻抚而散发出明亮的光泽,夏玉言轻轻抚摸,甚至将脸贴上去,毛发戳在柔软的肌肤上,刺刺的却又非常舒服。

他不由得孩子气起来,将脸埋在老虎温暖的侧腹轻轻蹭着,淡樱色的唇瓣勾起纯洁的笑容,日光下澈,照在他温文白哲的脸孔上,有如美玉生辉,剎是好看!

本来凶光熠熠地瞪着他的老虎,竟也一怔,目光呆滞。

 

※※ ※※ ※※

 

炊烟随风摆,夕阳山更绿。夕阳余晖照下,纯朴的小村子里一所用茅土造的房屋中,传来整齐响亮的童声。

「夫子,再见。」

「再见,快回家去吧!」神色温柔地向学生们道别,目送他们一个个走出私垫大门,夏玉言才把目光收回来,专心地收拾木案上散乱的书卷时,一个矮胖的妇人提着菜篮走进来。

「夏夫子。」

「张大嫂,妳好!」夏玉言客气地招呼一声,正想迎上去,妇人已抢先走到他身前。

「夏夫子,你的脚不方便,让我过来就行。」

「失礼了。」夏玉言颔首微笑,垂首看一看自己的双腿,心中多少有点难过,却没有在脸上表露出来。

「不要紧!我拿来今个月的束修,请夏夫子别嫌弃。」

「张大嫂,妳太客气了!」夏玉言用双手接过妇人递过来的菜篮,篮内放着一束肉干和几只鸡蛋,这条村子里的村民都务农为生,并不富有,故大多以食物,日用品作为孩子上私垫的酬金。

「这都是应该的,若非有夏夫子用心教导,我家那个傻小子连自己的名宇也写不出来。」

「其实小峰乖巧又用功,实在是个难得的好孩子。」

「哈哈……是吗?这就要请夏夫子好好教导他了。」

「这个当然。」

客套地互相寒暄,好一会儿,张大嫂才向他告别,见她眉开眼笑地走远了,夏玉言不由得有种解脱的感觉。

将书卷都收拾好,把菜篮挂在轮椅的木柄上,夏玉言缓缓离开私垫。

这所私垫由他的父亲建立,因为远离县城,所以村子里的孩童都到这里读书,自从他父亲死后,就由他继承垫师的工作,生活虽然清苦,但却很自在。

「夏夫子,回家吗?」

「是呀!田大婶。」

「啊!夏夫子,看见你就好了!我家娘子正在家里蒸桃糕,吃过晚饭后,我拿几件到你家去,请你尝尝。」

「那就先谢过了!」

「夏夫子,你好。」

「你好!」

夏玉言住的村子只有三十九户人家,邻里守望相助,彼此关系亲密,从离开私垫开始,一路上遇到村民都少不免打个招呼,停下来闲谈几句,加上他爱静,住的地方离村子较远,用了约一炷香时间,才回到青竹小屋附近,夏玉言并不急着回到屋里去,他的目标是离屋后十多步,用来储藏杂物的仓库。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