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钟 下——苏芸
苏芸  发于:2010年10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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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不敢挣扎,生怕引来别人的注目,在黑暗的影院里,手牵著手并排坐著,那种久远的情愫似乎开始慢慢地复活,电影里上演著悲欢离合,沈默却恍然觉得,自己的人生远比电影还要沧桑和动荡。

黑暗中突然轻微地响起一声哢嚓声,沈默像是触了电般猛然甩开关远的手,腾地站起来,低声嘱咐关远,“快走。”

关远不明所以,紧跟在沈默身後走出了电影院,一直到车子开出一段距离,才问道,“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沈默带些歉意,却始终没有看他,“我听到快门声,以为有记者……应该是搞错了。”

“明星嘛。”关远勉强笑笑,然後转过头专心看著路,两个人再次无话可说,陷入尴尬的境地里。

沈默轻微地叹了一口气,他终於明白,无论发生过什麽,或没发生过什麽,他和关远中间始终存在著无法消除的距离感。从前是MB和正派人的距离,如今又是明星和普通人的距离。不论怎麽变动,怎麽努力,两个人似乎永远没法让步调协同,更谈不上并肩同行,总是差了至关重要的一步。

车子在三环绕了一会,最终无处可去,开回了关远的家,两个人默默无语地上了楼,尴尬地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关远搭讪著问,“你饿不饿?”

晚饭被打扰的几乎没怎麽吃,最重要的是这麽坐著实在太尴尬了,沈默站起来,“有泡面吧?煮泡面吃吧。”

 

锅子里的水在蒸气里冒著泡,沈默那这筷子搅了搅面条,在炉火的炙烤里微微的恍惚起来,他的心绪在这种日常的动作里漫无目地的飘荡著,锅子沸了,他脱口而出的话也像水一样自然地溢出,“扬哥,帮我拿个碗过来好麽?”

碗没有拿过来,站在门边的人却呆住了,沈默随意地转过身看一下,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麽,也呆楞住。面汤爬出锅沿,溢进炉火里发出哧哧的响声,关远走过去关了炉子,不动声色地问,“扬哥是谁?”

“没有,”沈默自己从碗橱里拿了碗,盛出一碗面来,“没有谁。”

 

拿著碗的手腕被猛然抓住,沈默自己踉跄了两步,倒还记得把碗稳稳地放在桌上,关远的手带著烙铁的温度,狠狠把沈默带了几步,沈默抬头就看见黑眼睛里危险的火花,让他心里一凛。

然而在这无声的压迫里,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生出来一股勇气,突然间变得无所畏惧了。

“沈默,”两个人离得很近,关远的气息几乎吹到他脸上,“你是不是喜欢上别人了?”

“……”

那只手握得更近,沈默挣扎了两下挣脱不开,他一狠心,抬起头直视著关远,还没说话,目光里的决断却已经传递了没说出口的意思。关远慢慢地松开手,眼神里一闪而过惊愕和伤心,沈默在幻觉里听到轻微的碎裂声──的确是有什麽干净利落地破碎了,凌乱一地。

他退後一步,稳了稳声音,慢慢地开口。

“关远,当初说和好的事,我考虑好了。”

那双眼睛无声地看著他,怒火和激动都已经平息了,眼神里的绝望很深,像是等著被宣判死刑的犯人。沈默不可能不觉得难过,然而他还是狠著心说下去,“你也应该知道,已经四年了,我们也都不一样了。那个时候我们都有错,但是现在说这个没意义,毕竟……”

关远的手伸过来,狠狠地按在他的嘴上,不是开玩笑或象征性地动作,而是有著极为凶狠的力道,恨不得让他再也发不出声音似的。沈默的话给堵在喉咙里,嘴里弥漫起血腥的味道,疼痛还是其次的,窒息迫使他挣扎起来。不知过了多久,关远终於放开手,沈默惊讶地倒退一步,又倒退一步,关远停在原地,茫然地看著自己的手,惊愕又带些悔恨。

沈默心里轰地一声响,他知道,关远刚才是真的想要杀了自己。

 

“对不起。”关远低声说,然後他的眼睛变红了。

“……”

“有话明天说,可以麽?”他带著恳求的语气,肩膀坍塌了下去,像是突然失去了力气,“沈默……明天,明天再走吧。”

他们都知道明天意味著什麽,也都知道那将是永远的离别。两个人面对著面,在少见的平和气氛中吃完了那锅煮烂的面,然而那平和不是来自释然,而是来自极度的伤感和疲惫。

关远的床很大,那天晚上两个人各睡一边,在半夜的时候关远的支起身来,轻轻地叫了声,“沈默?”

沈默当然没睡著,然而他也没有说话,於是关远伸出手来抱住他,把脸搁在他的颈窝里,不再动了。两个人都知道对方没有睡著,然而谁也没有说话,就维持著这样的姿势一直到了黎明。

天亮前最黑暗的时候,沈默轻轻地拿开他的手,穿上鞋子向外走去──昨天晚上,两个人都衣冠楚楚地睡著,除了鞋什麽都没有脱。他的动作很轻,脚步却还在寂静里响起了回声,当他走到门口时,清楚地听到了被子里低低的响声。

那是压抑住的啜泣声,,隐忍著,仿佛承担著巨大的痛苦似的,因为接近无声而更让人觉得疼痛。沈默的脚步没有停,径直向前走去,当他走出大门的时候,看见东方正渐渐发白。

 

55

 

按照沈默自己的要求,新专辑的筹备提前了一个月,於是沈默白天拍戏,晚上听收歌组收上来的歌,间或还要上通告,不能说是轻松。新专辑很快进了棚,录音顺利──本来就不可能遇到什麽困难,全都是没难度歌、易传唱的歌。余金峰和沈默商量了一下,决定在新专辑上架之前开一场演唱会,垫垫人气。

沈默的身体一直就不大好,经过那一场折腾,撑下一场演唱会是有些困难,但他还是连犹豫都没有,甚至是迫不及待地同意了。

因为这不是可以松懈的时候。

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开始过气了,偶像过了三十岁还不转型就是死路一条,而他今年二十九。路不是没有,但每一条都危机重重充满未知,沈默早已经过了敢於冒险的年纪,於是他只好努力把眼前这条路走得宽一些、顺畅一些。

尽管他已经走得十分疲惫和茫然,间或还要上通告,却还是不得不一直走下去。

 

时间很仓促,演唱会筹备得明显不足,连表演嘉宾也是开唱前两天才敲定的。票卖的不是很好,上座率只有六成,余金峰使劲活络的手段联系各个高校,也还是剩下三成的票。他嘴上没说,沈默却总能听出他话里的话来,只能默默加紧排练。跳舞仍然是他的死穴,但不管怎麽样,开场的一段舞是省不了的,沈默简直每日没夜的在练,连舞群都有些吃不消了。

开唱前一天,沈默去找了余金峰,“余总,座位还有麽?”

“你要票自己拿去,”余金峰有些有些诧异,“找我干什麽?”

“余总,”沈默讨好的意味很浓,“你明天有事不能去吧?那给你预留的位置……”

余金峰这才恍然大悟,却仍有些狐疑,“你要请谁来?不会是──”

“没谁。”沈默笑笑,“余总,我先走了。”

 

那天回家的路上,沈默给助理打了个电话,於是助理在给他送面膜的时候,顺带稍了一张空白请柬过来。沈默按化妆师的吩咐上了面膜,从抽屉里翻出许久不用的钢笔,那张请柬摊在面前,散发著淡淡的香味,沈默想了很久,终於在信封上写了几个字:陈扬亲启。

他写好请柬,封好,然後扯下面膜给阿铭打了电话,阿铭起初还算客气,然而听懂他的要求之後,立刻说到,“沈默你──”

那口气倒不是生气或者不屑,只是听起来十分的为难,於是沈默说,“阿铭,这是最後一次了。”

“扬哥现在不在北京。”

“我知道,”沈默说,“你找个人来拿,传真给他、扫描给他都行,反正就是个意思。”

“沈默,扬哥不可能会去,你这是自讨没趣。”阿铭极轻地叹了一口气,“我不是说过了麽,你以後──”

“阿铭,就算是我自讨没趣,也是最後一次了。”沈默在电话这一头微微地笑了起来,“真是最後一次了。”

阿铭沈默了一会,像思考更像是感慨,“沈默,你别这样。”

“真的是最後一次了。”沈默在他话里听出动摇和心软来,更加坚定固执地重复著。阿铭极轻微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好,我叫人去拿。”

 

半个小时以後,一个年轻人打了沈默的电话,沈默放他进门来,西装革履的年轻人稍有些局促,但还算举止得体,沈默把请柬交给他,客气地说,“麻烦你了。”

年轻人有些羞赧地摇摇头,走到门口却又犹豫著转过身来,“……可不可以给我签个名?”

沈默仔细地帮他签了名字,笑著送他出了门,然後那笑容就一直停在他脸上,久久不褪,刻板如一个面具。

 

第二天演唱会的开场,沈默吊著钢丝从天而降,引起一片欢呼。然而处於欢乐的风暴中心,沈默自己的感觉却并不好──他恐高,而且还很严重,他不断在心里安慰自己,至少这个出场和自己的现状意外地契合──悬在半空,一旦摔落就粉身碎骨。

落在舞台上的那一瞬间他松了一口气,他对台下挥著手,眼睛却看著唯一的一排超级VIP座位──除了他期待有人的那一个,全部都是满的。

然而他甚至没有时间失落,近万人正看著他,让他不能有一秒的分神。四首歌唱下来,沈默的背後全是涔涔的冷汗,终於等到嘉宾上场,让他暂时休息一下,换衣服补妆。

紧绷的神经暂时还松弛不下来,他就像一根被过度拉伸的橡皮筋,早已经失去了弹性,然而只要有那麽一点闲暇,他就不能不去想,陈扬有没有来?

现在想起来,他简直不能理解自己昨天的做法──这种几近无耻的纠缠不休根本不是自己的做法,但他就是忍不住要这麽做。他完全不能接受陈扬的突然转变,几乎偏执地想要一个解释、一个答案,就算会让人生厌他也一定要这麽做。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会这样钻牛角尖,从前和关远分开时,他甚至不愿意去想一下为什麽,完全回避著那个事实,然而这一次,他为什麽就陷在这个问题里不能自拔?与其说是勇气,不如说是愚蠢,他完全是在做没有意义的事──算了,他在心里安慰自己,反正这是最後一次了。

 

工作人员催著他上场,於是化妆师的粉扑狠狠地拍了几下,示意他可以走了,上场时他还是下意识地看了看台下──那个座位还是没有人。

之後的两个小时里,他再也没向那个方向看过,满场的荧光棒晃花了他的眼睛,他在灯光和尖叫声里渐渐漂浮起来,一切仿佛都隔著深深的海水,他无意识地在海面上飘荡,只有一颗心一直往下沈。

到了和歌迷互动的时候,几个女孩子跑上来,故做激动地和他拥抱,甚至还流了两滴眼泪,但沈默自己知道,这不过是公司找好的托儿,可靠又专业,完美地煽动了全场的气氛。他木然地给她们签名,脸上一直挂著无懈可击地笑,仿佛真的很高兴很激动似的,一个十分可爱的女孩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主持人来打趣他,“沈默,幸福麽?”

十分无聊的搞笑,然而沈默动了动嘴角,惊愕地发现有眼泪顺著自己的眼角淌下来,他愣了半秒锺,赶紧做出夸张地抹泪动作掩饰过去,“好幸福啊。”

台下歌迷的尖叫声又连成一片,在一片喧哗里,他简直想伸出手捂住自己的耳朵──明明是他曾经这麽期待回来的地方,明明是他不顾一切想要维系的事业,这一刻,却只他生出无比的厌倦来。

台下坐著六万人,他们是来看“沈默”的,然而那个“沈默”,未必就是他。他不知道自己怎麽撑到落幕,当他终於躲回後台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冲到化妆间,颓然地靠著墙,慢慢滑倒在地上。

外面安可声响得震天,门被推开了,做嘉宾的小天後看见他的样子,惊诧了一下,“怎麽累成这个样子?”

“还行,”沈默勉强笑了笑,站起身来,“今天谢谢你。”

“谢什麽,我是沾你的光咯,”唱歌走调的小天後把粉色的指甲戳在他肩膀上,“你面子超大的诶,连你们老板都来了。”

“你看错了吧?”沈默愕然“余总今早飞美国了。”

“不是余定峰啦,是帅的那个。”

沈默呆滞了一会,生怕自己会错了意,“你说的是……陈扬?”

“嗯,前一阵你们年终酒会他露过面的吧?”

“他在哪?”

“刚才还在後台,我上场以後就没见他了……唉,你去哪啊?”

 

沈默推开门跑了出去,後台里挤满了人,他艰难地在人缝里寻找著,却始终没有找到陈扬。过了一会,工作人员凶神恶煞地把他推到台上,沈默梦游一般唱完了安可曲,眼神始终四处游移。

台下满满的全是人,人的海洋简直要把他吞没,沈默漂浮在海面上精疲力竭,然而唯一的陆地已经不知所踪。

 

56

 

沈默说是最後一次,就真的是最後一次,在那以後,沈默再也没有给阿铭打过电话,也没有去打听过陈扬的任何消息。他想,这一次是真正的结束了,无论陈扬那天有没有来,无论他到底因为什麽躲著自己,总不能无限期的这麽纠缠下去。

他和陈扬共有的回忆不多,称得上美好甜蜜的也就那麽一点点,他不想让这仅有的一点也毁在他的纠缠里。而且,人的激 情总是要用完的,他前一阵莫名其妙的勇气已经消失殆尽,他已经不想再去追究陈扬突然转变的原因,他甚至不愿意去想他和陈扬之间的种种感情究竟归结为什麽──不管是什麽,都已经结束了他过去的大半时间都毁在纠葛里,他不想再继续毁下去。

人总要向前走,向前看的,於是沈默下定决心不再回头了。他义无反顾地向新的生活进发,只是不可遏制地觉得疲惫,以及持久的疼痛。

 

工作也让他提不起兴趣来,或许是因为年纪大了,过去不觉得有异的种种,现在都变得难以忍受了。娱乐圈在光鲜背後的污秽和阴暗,这时候都凸显了出来,沈默有时候会很诧异,自己究竟是怎麽忍了这麽多年的?

李梦昕常来看他,找他出去玩,然而他总是没有空,就算有时间,他也只想一个人呆著,看看书,上上网,或者什麽都不干。他总是觉得倦怠,仿佛总有休息不够似的。

他的疲倦和连日的无精打采终於让李梦昕爆发了,强迫式地拖了沈默去参加派对,数十人在李梦昕老板的豪宅里热热闹闹地喝酒、聊天、跳舞,沈默只觉得头都嗡嗡作响。李梦昕就在她旁边和另一个艺人讲话,她之前参加了一个公益活动,和艾滋病人亲密相处三天,这会她正大讲那时的紧张和害怕──“我和他拥抱之後都怕死了,虽然知道不会传染,但是感觉好怪啊。那几天我牙刷都不敢重复用的,全都是用一次扔一次……”

本来很好的一件事,带上商业和炒作的味道,就全然变了样子,沈默终於听不下去,冷冷抛出一句,“那麽怕的话,不去不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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