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钟 下——苏芸
苏芸  发于:2010年10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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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腾了一番,小五终於被沈默吵得受不了,老刀铁青著脸把沈默拖到了阳台。沈默心里狂喜,却还装出惊恐的样子,一边偷偷地打量著阳台的环境──整个阳台就只有一扇窗,很高,但足够沈默穿过。沈默收敛住心中的喜悦,在冷风里怯懦地抽泣,竭力装出惊恐万分的样子,老刀看守了他一会,终於半掩上门,走回房间里和小五低声说著什麽。

沈默慢慢地移动著,退到墙边,小心翼翼地松开手,把一块碎片捏住,满满地反手划著手腕上的绳索。碎片太短,他的手弯曲成一个诡异的锐角,小心翼翼地松开手,手掌似乎还在流血,他狠命地划著,很快一块碎片变钝,他换上另外一片。

沈默一边划著,一边继续发出抽泣声,手腕上绑得是晒衣服的塑料绳,不粗但很坚韧,绳子似乎是有些松动了,於是沈默放慢了划割的速度,从门缝里观察著老刀和小五。

老刀和小五说了句什麽,就向阳台走来,沈默立刻又瘫软在地上,用惊恐地眼神盯著他,失禁似地淌著眼泪,老刀瞥了他一眼,带上门,和小五交代了几句,拿出钥匙打开防盗门,走了出去。等门关上後,小五立即去把明锁锁好,沈默从门缝里望出去,看见小五把钥匙放进了贴身的口袋。

他不可能拿得到钥匙。沈默抬头望望开在一人高处的窗户,发现屋子里没有任何给他垫脚的东西。他踟躇了一会,小五却推门进来,抬腿是一脚,沈默紧紧靠著墙,光碟碎片却脱了手。

小五似乎并没发现异样,径自回屋子里去了,沈默动了动手腕──绳子真的松动了。

他不敢再动,背靠著墙紧张地盯著屋内的小五,不知过了多久,小五终於拉开卫生间的门──沈默猜对了,那真的是卫生间──走了进去。

 

沈默的心狂跳起来,狠狠地挣扎了几下,藕断丝连的绳子终於彻底的断了,他伸出麻木的手,用最快的速度解开脚上的绳子,连滚带爬的挪动到窗边,扶著墙站了起来。

他伸长手臂才能勉强打开窗,扒著窗棂吃力地向上攀爬,当眼睛超过窗台时,沈默发现自己所在的房间仅仅是二楼而已。然而他还来不及高兴,手腕就一阵酸痛,他软软地从墙上滑了下来,绝望地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攀爬上去。

厕所里响起一阵水声,他知道小五就要出来了。防盗门紧紧地锁著,他出不去。

再也没有机会了。

 

 

51

 

小五推开门走出来,方才异样的响动让他警觉起来,拉开阳台的门去看沈默。

阳台上空无一人。

高处的玻璃窗大开著,冷风飕飕地灌进来,许多白色的羽毛,准确来说是羽绒,在风里旋转得迷乱。窗户的一角有块翘起的铁皮,上面挂著一条很细的布,似乎是从衣服上刮下来的,小五跳起来,扒著窗棂向外张望,看到楼下的空地上扔著一件刮坏了的羽绒衣,他认得,那是沈默穿在西装外面御寒的。

小五咒骂一声,掏出钥匙打开门就冲了出去,等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後,沈默在心里默数了五百个数,因为激动而数得太快,於是他又多数了一百下。

差不多了。他从光碟堆里跳出来,刚才坍塌的光碟铺满一地,竟然能把他整个人埋在里面──只是埋得不那麽严实罢了。沈默从心里庆幸看守他得是心浮气躁的小五,如果是那个叫老刀的,也许就会发现他躲在房间里。沈默趔趔趄趄地跑到门口,打开门冲了出去,腿被绑的太久几乎已经麻木,下楼的时候他简直是在爬。这座不知道几层高的楼房似乎废弃已久了,楼道里没有见到半个人,沈默光著一只脚跑出门去──他把一只鞋奋力扔到窗外去了。

小五并没有在门口,他这回一定沿著自己那只鞋的方向追过去了,沈默向相反的方向跑去,一路上磕绊了无数次,疼痛、晕眩和虚弱全部跑到脑後,他拼命地跑著,朝著一个既定的方向不停地奔跑。一条公路出现在他眼前,沈默不敢沿大路走,只能折返进小路,毫无方向感地奔逃著。

这似乎是北京的郊区,荒凉,但并非没有人烟,沈默不知道现在是几点,那阴暗晦明的天空没有时间的标识,他只是一个劲的奔跑著。菜场、居民区……路上零星遇到过几个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看著他,当那座小学出现在沈默眼前时,他几乎时送了一口气,有一种得救了般的错觉。

墙不高,沈默不管不顾地翻了过去,半是欣慰半是失落地发现操场上空无一人,然後沈默想起来,这一天是礼拜天。

空荡荡的操场上,孤单地矗立著几个绿色的东西,沈默以为自己看错了,然而等他走近,他发现那确实是几部投币式电话机。他颤抖著拿起听筒,从西装口袋里摸出一个硬币,丢了进去。

封音响了。

沈默的手抖得厉害,他拨了几个数字,那是李梦昕的电话。然而他又把听筒挂断了──电话机突出硬币,沈默拿回来,想了一会,再投进去,拨号。

嘟嘟的声音响了很久,然後是余金峰暴躁的声音,“哪位!”

“我是沈默。”沈默的声音也发颤得厉害,“我逃出来了,快来接我。”

“你在哪?”

沈默报出那个小学的名字,然後抱著双膝慢慢地蹲坐在地上,光线开始变得刺眼,他紧紧地把脸埋在膝盖上,畏寒似地紧紧抱著自己。疼痛苏醒了,慢慢地从头部蔓延到全身,无一处不痛,他在狭小的黑暗空间里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仿佛倒计时的脚步。

在自己营造出的黑暗中,一切都被抽离了,潮水一样涌上的恐惧和软弱把他浸在深海,他就像是未出世的胎儿一般脆弱无助。

过了很久,脚步声由远及近,急促而沈重,沈默并没有抬起头来──他再也跑不动了。

“沈默。”

那个声音近在咫尺,沈默把头埋的更深,他知道他得救了,无需再继续奔逃了。

有人在他面前蹲下来,冰凉的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沈默觉得很冷,身体却是火烫的,连头颅里也装满了滚热的岩浆。他抬起头,扶著陈扬的肩膀慢慢地站起来,沈默觉得很冷,还没站稳,就被一个仓促地拥抱弄得几乎摔倒。

然而陈扬稳稳地抱著他,带著种凶狠的力气,却又微微颤抖著双手。

“沈默。”拥抱里沈默看不见他的表情,单听声音的话,他几乎以为陈扬在哭。他等著陈扬的下文,但等了许久,他都没有再说其他的话,只是一直叫著他的名字,反反复复。

那个怀抱里有令他怀念的味道,沈默把头靠在陈扬的肩膀上,闭上眼,安心地昏厥过去。

 

高热的半昏迷状态里,沈默做了许多凌乱荒诞的梦境,他梦他穿著冰刀,在滑道上拼命地奔逃著,他的旧伤犯了,膝盖痛的要死,全身都在痛,但他不能停下来,他知道停下来就意味著死亡。他滑著,滑著,直到所有的冰都融化了,地面下陷成一个巨大的黑洞,他控制不住地向黑洞跌去……

他叫了起来,却没意识到自己在叫什麽。他知道有那麽一个场所,只要到达了就会安全,但是,是哪里呢?

有人握住他的手,握得很紧,甚至有些疼痛。沈默分不清那是不是高热的幻觉,只觉得那双手又冷又硬。沈默听见有人在他耳边说话,沈默分不清那是不是高热的幻觉,声音嘶哑低沈,是谁?在说什麽?

“我在呢。”那个声音说,“我在这。”

那声音带著种安心的力量,沈默想,找到了,就是这里,他安全了。然而当他仔细去听的时候,那声音却消失了,只剩那双手紧紧地握著自己,他想睁开眼睛,却完全动不了,只剩那双手紧紧地握著自己,只能又沈沈地昏睡过去。

有人挪动自己、给自己打针,但这些都只是模糊的记忆,他所记得的只是一直握著自己的那双手,还有一个吻。那个吻落在额头上,带著烙铁一样的温度烫伤了他,然後嘴唇离开的同时,那双手也放开了。

即使是在半昏迷的状态里,沈默也隐约有了些不安的预感,他觉得有什麽正在离去,并永远无可挽回。不顾身体的虚弱,沈默挣扎著想坐起身来,世界在他的眼里模糊一片,他只看到一个在晦暗光线中,正离去的背影。

 

光线,女人的哭声。

那哭声几乎和明亮的光线一样刺痛了他,沈默费力地睁开眼睛,他只看到一个在晦暗光线中,正对上李梦昕哭得凄惨的脸。

“沈默!”

头很疼,全身都很酸疼,胸口疼得尤其厉害,像是被人打散後重新拼装回去,沈默艰难地开了口,“这是哪?”

“医院,你烧得好厉害。沈默,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怎麽会在这?”

“沈默,你怎麽会被绑架的?”

沈默腾地一声坐起来,但立刻又因为虚弱而摔倒,“都有谁知道?”

“没有……只有余金峰和我知道,我连文娴姐都没告诉。沈默,到底怎麽回事?”

“没事,真是没想到,没事……”沈默嘟囔著,慢慢地坐起来,头脑中还是空茫一片,“欣欣,谁送我来医院的?”

“我不知道,是你们余总打给我,让我来医院的。”

“哦。”

“沈默,到底怎麽回事?”

“以後再说,行麽?”沈默伸出手,按按隐痛的太阳穴,“欣欣,手机借我下。”

 

他拨通了阿铭的号码,一反常态地,阿铭过了很久才接起,语气有些古怪生硬。

“阿铭,我是沈默。”

“我知道。有什麽事?”

“陈扬在不在?我有事找他。”

“有事和我说就可以了。”

沈默骤然碰了钉子,原本头脑就不大清楚,这会发愣得更加厉害,他愣了半天,才讷讷地说,“阿铭,绑架我的人到底是谁?那个唐哥是谁?”

或许是因为电话的缘故,阿铭的声音刻板的仿佛在背书,“唐永军,扬哥的老对头了。上次在KTV马斐中就是为他在办事。”

“那江越呢?”

“也是他的人。”

如此惊心动魄的事,就归结在短短的几句话里,沈默刚想说点什麽,阿铭已经干脆利落地收了线,话筒里只剩嘟嘟的盲音。

沈默愣了一会,把手机还给李梦昕,女孩看了他半天,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沈默,你没事吧?脸色好难看。”

“没事。”沈默半靠在床头,慢慢地阖上眼,“就是有点累。”

他是真的累了,简直无法招架骤然涌起的慌张和迷惘。

 

52

 

离上次出院还不到两个月,沈默又再次住院了,好在这一次只是劳累和疲乏引起的发烧,并不太严重。

公司对外的说法是沈默的胃病犯了,於是粉丝们呼天抢地地挤到医院来,余金峰派了数层保安和助理将沈默层层围住,就算这样还偶尔有各色闲杂人等混进来,记者歌迷展开混战,沈默不胜其扰,还得应酬各种来探望的三教九流──与其说他的病是养好的,不如说是被烦得不敢再生病。

关远给他打过几次电话,沈默犹豫著还是接起了一次,以想好好休息为由拒绝了他的探望。电话那头沈默了一会,声音变得有些暗哑伤感,“那就好好休息。”

沈默答应一声,正准备挂电话,关远却突然说,“沈默,我很想你。”

关远太倔强,这种直白的表白更显得难能可贵,沈默能想象出他是用怎样患得患失的心情说著这句话,沈默无法不觉得愧疚和不忍心。

然而他还是挂了电话,从那以後,关远没有再打来。

 

沈默又住了三天院。朋友、赞助商、助理……三天里来了不少人,病房里热闹非凡,然而沈默想见的人,始终没有来。沈默不由得想起自己上次住院的时候,那麽惧怕陈扬的到来,然而当自己焦灼地想要见他时,他却不肯来了,甚至连一个电话、一点音讯都没有了。

快出院的时候,李梦昕又来看他,手里抱著一个巨大的花束,几乎要把她人给淹没在紫色的花海里。

沈默赶紧接过花,重重叠叠足有上百朵的紫色花枝,每一枝上又有上百朵细密的紫色小花,一簇一簇十分美丽。沈默小心地把花放到柜子上,“昕昕,你这是干嘛?干嘛不让助理拿?”

李梦昕扑通一生坐在他的病床上,找纸巾擦完汗,又拿出小粉镜照了照脸,才慢慢地说,“卢剑让我带来的。”

沈默看著那一大束优雅繁复的小紫花,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麽,只能说,“哦。”

“风信子啊,紫色风信子。”

“嗯?”

李梦昕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著他,“紫色风信子的花语,对不起请原谅我嘛。”

沈默没想到卢剑竟然会做这样少女的事情,默默无语了一会,才站起来找了个花瓶把那束花插好,紫白色的小花星星点点地抱成一团,开成一片。

“昕昕,”沈默突然想起点什麽,“卢剑知道我被绑架麽?”

“他不知道,”李梦昕嘟起嘴,却偏偏又带点笑意,“他还以为你是给他气住院的。”

“……”

“沈默,”李梦昕突然严肃起来,“这次绑架是不是和陈扬有关系?”

“嗯。”

“你和陈扬──”李梦昕似乎是想说什麽,又猝然住口,面色懊恼犹豫。然後她拉拉杂杂地和沈默说了些不著边际的话,只是略微有些词不达意的恍惚。

“昕昕,”在李梦昕要告辞的时候,沈默突然问,“卢剑和陈扬怎麽了?”

李梦昕穿著高跟鞋,狠狠地扭了一下脚,单脚跳著蹦到床边,捂著脚踝哼哼。

“说吧。”

李梦昕支吾了一会,讷讷地问,“你怎麽知道的?”

“说。”沈默再没了耐心,自己都被自己生硬的口吻吓住。

“其实也没什麽……”李梦昕慢吞吞地说,讷讷地问,“就是这两天他们总混在一起嘛。你也知道的,前一阵子你们公司不就有传言了?说卢剑傍上陈扬什麽的。最近好多人看见陈扬接送卢剑上通告,我最近给卢剑打过几次电话,他好像也总跟陈扬在一起……沈默,你别想太多啊。”

半晌都没有声音,沈默的神情竟然让李梦昕觉得畏惧,她小心翼翼地叫:“沈默?”

“我没事。”沈默笑了笑,又变回了平时的样子,只是显得疲倦苍白,“你先回去吧,我睡一会。”

 

李梦昕轻手轻脚地出去,沈默听著她的足音消失,拿出手机打了阿铭的号码。

没有接起。头一次,阿铭直到自动挂断也没有接电话,於是沈默继续打,无人接听。再打,仍然无人接听。

沈默带著一种愤怒的执拗不停地按重播,他也觉得自己的行为幼稚可笑,但他就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和陈扬说话。电话打到第六次,阿铭终於接起来,沈默开了口,声音不急躁,反倒有些冰冷。

“阿铭,我找陈扬。”

阿铭甚至不问他有什麽事,直接回绝掉,“扬哥现在没空。”

“那他什麽时候有空?”

“最近都没空。”

沈默不屈不挠地继续追问,声音不急躁,“那过了这阵呢?”

“扬哥一直都很忙。”

“阿铭,我有事找他。”沈默的语气反常地强硬,“要是他没空,我就到他家去等──他总得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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