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学长，我从来不知道你有这样的过去……”方芷婷用白皙的手背抹著眼睛，眼眸里溢著诚挚的忧伤。

“没关系，我已经没事了，”他握了握她的手指，“有季老师的帮助，我终有一天会恢复正常的。”

方芷婷重重地点头：“季老师是个好人。”

“是的。”听到赞美季卓风的话，罗安笑得更是愉快。

“学长见不到季老师就会心烦意乱，对不对？”方芷婷看著罗安令人目眩的俊美笑容，突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大概……是吧。”至少现在就是这种状况。

“这样……像是恋爱的症状哦。”方芷婷狡黠地眨著大眼睛，“！哧-”地笑出声了。

“啊，怎麽可能？”罗安低声咕哝著，“他可是个大男人，我也是个男的，我们又不是变态。”
那，心头热热的感觉是什麽？恋爱啊……听起来怎麽会这麽……舒服？

“开玩笑啦！不过这样的症状发生在恋人身上就太好了！”

“为什麽？”

“这样的话，两人的感情会很坚固啊。”方芷婷满心向往地回答，“如果我能替代季老师很该多好，或许我也能帮助病中的罗学长啊，这样你就不用依赖季老师了。”

“我依赖他吗？”罗安皱起清秀的眉峰问，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个问题。

“难道不是吗？要不是这样季老师大概不会帮助学长这麽久吧？因为学长需要，所以季老师一直在你身边啊？他真是个大好人。”方芷婷理所当然地回答，难道这麽简单的事实罗学长没有看出来吗？

罗安的确没有想到，他怔住了，像是个在睡梦中被蓦然唤醒的孩子。季卓风的确是个好人，他因为同情自己而一直施以援手，可听到旁人这样冷静的分析，心里有些不自在，反而言之，如果季卓风觉得没有必要帮助自己了，他就会离开，不是吗？

不能思索了，心被这种想法给攫住了，生疼。怪不得，昨天给季卓风打电话时，他一个劲地劝说要他勇敢地独立面对过去之类的废话，因为平时也常会讲这些道理，所以昨天的话罗安没有放在心里，而现在细想，竟觉得不对劲了。

他或许要摆脱自己。想到这个，一股寒气窜上背脊。

“罗学长，你怎麽了？”看著陷入沈默双目飘忽而脸色难看的男友，方芷婷不由吓了一跳，摇著他的手，试图唤回他的神思。

“没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罗安莫明有著被抛弃的失落，可自己毕竟不是个孩子，季卓风也是自己高中时代的老师而已，就算是朋友也应该有不再让自己纠缠住生活的理由啊，所以他无法责怪他的。可是……可是充满肺腑的空虚像气泡一样在“咕咕”地向上冒。

对方只不过是个过去的导师，再近一些的关系充其量也算是个朋友，如此而已。罗安不断地在心里拼命说服自己的情绪不要为他太起伏，因为没有任何理由。
……烦躁到胸闷的感觉是？也许方芷婷说得对，他太依赖季卓风了。

*****

躲避罗安已经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吧？这段时间里季卓风尽量减少和罗安相处的时间，以往频繁的电话联系，还有一起吃饭的次数都已经减少到了无法再减少的地步，也就是说这几个星期内他都没有和罗安见过面，只通过数次电话。就像生活一下子出现了空白，还真让他有些不适应。

他对罗安用了工作很忙等借口，还说了两人之间应该没有必要那麽频繁的接触了，这对病症有好处等等的话，对方也只是低哼了一句明白了，并无多大的反应。

季卓风苦笑著觉察到自己好象有点担心过头了，也许罗安没有王天所说的那麽依赖自己，对於像自己这样一个年长他好几岁，罗嗦无趣的男人，他自然没有理由留恋，可能还会在心里庆幸不用再接受约束了。毕竟两人没有多大的关系，虽然已经亲吻过……但那不是彼此都清醒的情况下发生的事，不能算数，他不断地提醒著自己。

开完冗长而繁琐的会议出来，已经接近天黑了，校园里基本空寂，参会的教师也拎起各自的包作鸟兽散，只有夜风陪伴著孤寂的身影回到办公室里。虽然很累想回家休息，但要面对同样空寂的房间和与之无差别的身心，权衡了一下还是决定回办公室把剩下没有处理完的文件批阅完毕，最近他都很晚回家。

这三年好象完全把自己交给了那个小子，竟忘了他其实是和自己有著很大差别的人。也不知道自己在心里企盼著什麽，竟想做著梦一样地守在他身边。觉得自己真可笑且可怜，亏都这麽大年纪了。

门前呆立著的男孩把陷入沈思的情绪给硬生生地扼断了，苍白如鬼的脸色，头发凌乱，身上散发著浓重的酒味。

“罗安？”

被叫唤的人拿一双乌黑澄亮的美目瞪著他，闪动著生气掺杂著悲哀和烦躁的情绪。

“罗安，你几时来的？”为什麽看起来好象很不开心的样子？

自然地拉过男孩的肩想把人带进办公室，对方却粗暴地扯开他的手，还顺势用力推了他一把。
季卓风没有防备，差点跌倒在地上。
“你怎麽啦？”踉跄地退後几步，他困惑地问。

听到这种不知所谓的问话，罗安眼中的生气马上转化为愤怒，紧咬著发白的嘴唇，额头上冒出了青筋，他抡起拳头，仿佛要冲季卓风脸上揍去。
虽然十分惊愕，但季卓风只是闭上了眼，丝毫没有躲避，他不相信罗安真的会揍他。

果然，罗安的拳头僵硬地停滞在空中，始终没有落下，他深吸著几口气，突然张开双臂用力拥抱著季卓风，把头埋进他的颈窝，用力地蹭著，像只受到委屈的大型家狗。

“你今天怎麽没有抹cherish？”

听著类似於责备的问话，季卓风不知如何回答。

“……为什麽，你不理我了，我就会觉得很烦躁，你说这是为什麽?”罗安抬起头，瞪著惶恐的眼睛盯牢著季卓风的脸。他的眼睛清亮如水，显示著他此时没有犯病，但身上浓烈的酒气也能说明他的神智并没有完全清醒著。

季卓风还是没有回答，想别过脸去躲开咄咄逼人的眼神，却被罗安的手制止住了，他捧著他的脸，身高已经取胜，他用额头抵住他的额头，两双眼眸都映在彼此的瞳孔里，像要嵌进灵魂里去一样地逃避不得。

“告诉我？！为什麽我反复地劝告自己你就算不理我也没有错，但我还是觉得很难受，难受得晚上睡不著觉，约会没心情，上课听不进去，你说这是为什麽？！”因为愤懑而泛起绯红的脸颊在暗下来的天色中依旧能夺人心魄。

季卓风蠕动著嘴唇想回答，却又被冰凉的手指按住了，酒气十足的俊美醉鬼笑得恍惚：“你会讲出什麽答案呢？”

“……你醉了。”季卓风如实地说出了答案。

“不是这个！”罗安激动地高昂起声音，“我……我为什麽会为你觉得心痛心烦头晕，只要你不在我身边？我是不是太依赖你了？”他难过得用自己的头撞著季卓风的头，似乎要把脑袋里含糊不清又死纠缠著自己的谜团传给这个罪魁祸首。

“因为……”季卓风回答不出，头被撞得发疼。

“罗安，你……快回去吧，我还有工作要完成。”不想在这个问题纠缠下去了，他推开他，去握身後办公室的门把手。

“季老师，你……是不是嫌我烦了？”比背後传过来低哑到要哭出来的声音，让季卓风心脏一下子抽得死紧，绞得出鲜血来。

“不是这样的。”转过身面对垂头丧气的男孩，心里长声叹气，“我只是希望你快点振作起来。”他解释。“王医师认为我们俩分开一些对你有好处。”

“就这样？你没有讨厌我吗？或者觉得我很烦？”罗安抬起眼，充满怀疑地问。

“只是这样而已，我……怎麽会讨厌你呢。”季卓风习惯性地耸了耸肩，虽然知道应承的只是酒醉後的胡言乱语，但面对这样的罗安，他无法把真实的想法说出口。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考虑，他已经下定决心要拉开两人之间过分密切的距离，否则自己恐怕会陷进那双清亮如水的双目之中无法自拔，虽然坚信自己是个有理智的人，但是要加诸如此沈重的考验那就免了吧，他没有把握一定能全身以退。

12.
罗安未曾松开的眉头终於舒展了，他盈盈地泛开微笑，醉意朦胧的眼睛静静地睇了季卓风片刻。

“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的。”就为这一句似是而非的承诺高兴得眉飞色舞，紧握住季卓风的手，孩子气地露出洁白的牙齿傻笑。

季卓风暗自叹气，这大概也是醉了才会看到的奇景吧，平时的罗安不是个凭一句话就能取悦的人啊。

“那你快回去吧，天都黑了，我还有许多工作要完成呢。”抽回手，他催促著，当然工作只是想摆脱这个家夥的借口而已。

“好吧，我就不打扰你了……老师再见。”乖得像小学生似的应答後，罗安蹒跚地摇摇晃晃迈著企鹅步准备离开。

听著这麽可爱又可笑的告别话，季卓风心里更是黯然，也许在罗安真实的心目中，他永远只是个老师吧？虽然是一直明白的事实，他还是不觉想叹气，抬头凝视著那背影，快步跟上去拉住了罗安的胳膊。

“算了，我现在送你回去吧。”连走路都在腿抖的醉鬼实在无法让人放心啊。

其实罗安没有醉到神志不清的地步，他还是清楚地感受到季卓风扶著自己手臂的体温，也许是酒精的原因，也许是靠得太近，使他的脸像火烧一样烫热，心像是失去了控制般地怦怦乱跳，他想自己的确有点醉了，听到季卓风的答案後，近日积郁在心头的沈重感被消除了，使整个人快乐得飘飘然起来。如果能这样一直靠著他的背那就太好了……把头搁在宽厚而温热的肩膀上，动著这样的念头，舒服地闭起眼，在季卓风开车的时候，他就靠在他肩上一路睡回了家。

又拖又抱地把人弄进屋门，就看到地板上倒著不少的酒瓶，满屋的酒气让人无法不皱起眉头。
“要不要先去洗个澡？”季卓风扶著摇摇欲坠的家夥挺吃力，毕竟已经和他没有相差多少的身高。

“不……不要，我好困哦，好想睡……”迷糊不清的咕哝还夹杂著数声哈欠。

“那就先睡下吧。你干嘛要喝酒啊？真是的！”心疼地责备著，当保姆已成习惯的季卓风很尽职地把人抱上了床，替他脱去外套和鞋子，把被子盖好，刚想转身离开，一双长长的胳膊好不留情地再次袭击了他的腰，就像以往几次一样。

“不要走！”闭起眼的醉鬼做出这种超出常理的亲昵举动自然得就像是出於本能。

知道他又要故伎重演，季卓风冷静地告诫自己这次可千万心软不得了，他不想再次体验明天早上四目相对的尴尬情形，也不想再次体会拥抱了一夜後面临的是对方困惑的神情和恍若无事的冷漠。

“我必须得回去，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呢。”尽力找著借口，试图甩开牵制住自己的两条手臂，可是他忘了醉酒中的人通常都不会讲道理的。

果然，罗安非但没有放开手，反而从床上爬起来，把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带著酒气和热度的呼吸在耳边吹拂，季卓风清楚地体会到自己随之而起的怦然心动和绪乱的情愫。

“不要走，季老师……”自顾念著语无伦次的话，此时的罗安满脑子都是不能让这具温暖的身体离开自己的想法，根本没有顾虑到季卓风的难堪，他又一次紧紧抱住了意图离开自己的人，然後使劲往床上拖拽，他要他一整晚都自己在身边，抱著一起睡的话肯定会很舒服的。

决定要离开的季卓风当然不想让他得逞，挣扎著站稳身体，拉开环在腰际的手臂。

“等一下，罗安……我好渴，让我去喝点水！”和醉鬼说不清楚，他准备借计脱身。

罗安果然松开了手，笑嘻嘻地准备爬下床：“我给老师去倒！”

“不用，我自己去好了，”季卓风慌忙把他按回床上，“我喝口水就回来。”

罗安瞪著雾碜碜的眼眸，低声嘀咕著：“你不能走掉哦……”

“好。”
随口应著，季卓风走出卧室，轻手轻脚地拉开外门，然後回头看了一眼还亮著桔色灯光的地方，无声念叨“不要怪我，这对我们都好”的无谓道歉，他得在理智还坚定的时候摆脱强烈的引诱，关上门如逃跑一般迅速奔向自己的车。

不过，没过五分锺他又气急败坏地从大街上跑了回来。

罗安靠在门口等著他的自投罗网，紧绷著脸，寒气浓重的双眸中已无醉意，他手指上摇晃的正是季卓风又折回来的原因--车钥匙，顺手牵羊的成果。

“还给我！”季卓风忍著被耍的怒气和窘迫，伸手就去抓钥匙。

一道银弧飞过，车钥匙从罗安手中脱指而飞，跌入了这屋内的某个角落。

“你--”因心虚而无法责骂他，只得追过去捡钥匙。

“季卓风，你骗我！”罗安铁青的脸色转成愤怒的绯红，他伸出脚阻止住季卓风的身形，差点把人绊倒在地上。
“你一定是在骗我，对不对？！什麽王医师说的话，你根本是嫌我烦了，对不对？！如果这样的话，你为什麽不直接跟我说？为什麽要骗我？！为什麽要骗我……不想理我就算了，我也不在乎……”话没有说完，大滴的泪水就从红了的眼眶里涌出来。嘴里说著不在乎，脸色却难看得似乎要动粗了，步步逼近著季卓风，让他退至墙壁，无路可逃。

“我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什麽也没有，现在连你都不要理我……”满腔的委屈哽住了喉咙，他像个孩子一样把头埋在手掌里大哭起来。

“不是这样的。”季卓风无力地解释，这麽大的一个男孩哭泣起来实在很惊心动魄，他把人搂进怀里，拍著颤抖不已的肩胛。

“那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罗安轻声地恳求，抱著季卓风的头颈像溺水者抓著救命的浮木。

季卓风咬紧牙冠，他无可奈何地必须下定决心，如果不想让罗安伤心下去，现在就是应该向他坦陈的时候了。

“罗安，你听我说。”心里矛盾得如同撕裂般地痛楚著，不知道说出真相後会得到什麽样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