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欢复又回头走到韩缇身边,轻轻将他上身抱在怀里,摇了摇,他没有醒,严欢正要说话,忽然听到一阵嘈杂的声音传来,一个尖细的女声道:“你们老板不在么?”
一个老者答道:“在的,您稍后,我已着人去请了。”
话音刚落,严欢只听到一个很熟悉的嗓音道:“原来是张护法,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则个。”
严欢正在思索这声音在哪里听过,那尖细女声又道:“今日我们捉拿北魏奸细,你们可看见有可疑人等进入你们园中?”
那熟悉的声音惊讶道:“啊?有奸细?张护法,我与贵教马先生可是至交,您可要保护我们的周全啊。”
那女声道:“那是自然,近日若有可疑之人来你这里,须得速速向我回报。”
想是那人点头应允,一行人便转身离开。
严欢听得脚步声逐渐远去,松了口气,又轻轻摇了摇怀里的韩缇,轻声道:“小缇,你怎么样?”
韩缇悠悠醒转来,神情疲惫,见严欢神色焦急,刚要张嘴,忽然眼神一变,随即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山洞门口响起:“谁在那里?”
严欢终于听出了他的声音,此时心中暗暗叫苦,来人正是薛鹤。
薛鹤点亮了手中的火折子,轻轻走了进来,立刻看见了严欢,笑道:“啊,是你,看来你真是非常仰慕我的为人,居然不远千里来到成都,真让我感动。”
严欢背对着他翻了个白眼,薛鹤随即发现了躺在他身旁的韩缇和拔拔嫣然,道:“你还带了人来,哦,还都受了伤,适才那瘦婆娘说的‘北魏奸细’只怕就是你们三人吧。”
拔拔嫣然还在昏迷,韩缇失血过多,此时几欲昏厥,严欢暗自叹了口气,将韩缇靠在墙边,缓缓站起身来,道:“薛兄,别来无恙?”
薛鹤迈步走来,脸上是好整以暇的微笑:“山不转水转,上次情急之下我放了你,可最终你还是落到我手中,冥冥之中似有天意啊。”
严欢苦笑了一下,没有做声。
薛鹤低头看了看拔拔嫣然,笑了笑:“这个女孩儿生的真好,以后留在我这园里,过上三、四年就能做上花魁。”
严欢这才明白,这里居然又是他开的妓院,看来这厮开的还是跨国公司,作为北魏、南齐某大型连锁夜总会董事长,此人在公共关系和市场营销方面肯定有过人之处。
他又回身来,一见韩缇,便倏然眼前一亮,道:“这等货色可真是少见,穷北魏南齐,也不能再找出第二个了,这个孩子真是奇货可居,年纪也正好,哎呀,严兄弟,多谢你将他送来,你对我还真是有心。”
严欢发现薛鹤确实是个意淫的高手,连芙蓉姐姐见了他恐怕都要甘拜下风。
薛鹤见韩缇双目紧闭,气息短促,显是伤的甚重,便弯腰想要检视他的伤处,严欢刚要阻止,忽见在薛鹤伸手的一瞬,韩缇睫毛一颤,右手忽然发难。
薛鹤没料到小小年纪身受重伤的韩缇居然是个高手,大意之下被他重重点中膻中穴,顿时内力凝滞,双腿发软,缓缓坐倒。
韩缇适才集结全身力气一击即中,此时已经是油尽灯枯,因为失血过多,他浑身冷的发抖,一丝力气也无,知道自己已经濒临死亡,便勉力低声道:“严大哥,我用重手法点了他膻中,别管我了,你快离开这里。”
薛鹤盘腿而坐,双手捏个法诀,一边运功冲穴,一边道:“转眼就要天亮,我看谁能走得了!”
“他们是走不了。”一个清丽的声音忽然在洞口响起:“说不得,薛鹤,你得请他们三人在你府上盘桓数日了。”
薛鹤神色大变,只见一个高挑苗条的身影缓缓走来,手中乌鞘长鞭一挥,便缠住了薛鹤的脖颈,随即柔荑一伸,将一粒药丸塞进他嘴里,强迫他咽下,方道:“我给你下了蛊,你从现在开始最好乖乖听我的话,否则发作起来,想死都死不了。”
薛鹤面如死灰,道:“是你,五毒教主何青鬟!”
严欢适才已经听出来人是何青鬟,此时听薛鹤叫她“五毒教主”,方知她已经接替了她爹爹出任教主,不由心下安慰。
只听何青鬟轻轻一笑,道:“薛鹤,上次你轻薄于我,我受伤甚重无法反抗,须知天下女子最是心胸狭窄,心肠歹毒,睚眦必报,我一直把你记在心里,一年来到处找你,却不知你躲在了青楼之中,真让我一通好找。”
薛鹤苦笑道:“薛某栽在何教主手里也不算冤枉。”
何青鬟冷笑一声收了长鞭,顺手给他解开穴道,道:“找个安全的地方,让他们疗伤,想要耍什么花招,本教主定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薛鹤无法,只得道:“薛某是个惜命之人,姑娘不必担心。”
何青鬟走到严欢身边,关切地道:“严大哥,你怎么样?”
严欢道:“我没事。”
何青鬟见他袖子上全是血,皱了皱眉,扯下一角衣襟将他伤口缚紧,道:“怎的自己受了伤,却光知道给别人包扎。”
“一点小伤,不妨事。”严欢感激她的好意,同时心里记挂韩缇的伤势,等她给自己包好,便将韩缇抱起,道 “多亏你及时赶到,不然他性命不保。”
何青鬟摇着头笑了笑,道:“实在是凑巧极了,我刚刚找到他的巢穴,居然遇上你们。”说着将拔拔嫣然抱起,怒视了薛鹤一眼,道:“还不带路!”
薛鹤苦笑了一下,随即指引他们穿过假山和花园,来到一处幽静的小院,打开一间房门,道:“这是我在南齐的住所,诸位请进。”
折腾了半天,韩缇本来已经昏厥,严欢一将他放在床上,他却忽然惊醒,拉住严欢的手腕,喃喃道:“严大哥……别走……我……很冷……伤口很疼……我很害怕……我大约是要死了……”
“胡说些什么!”严欢强自压下心头的恐惧,怒喝道:“你原本就死过一次,既然上天让你再次回到人世,哪有那么容易又收你回去!”
韩缇见他发怒,心里忽然镇定下来,看了他片刻,道:“嗯……严大哥,你……帮我把箭杆起出来吧……”
严欢稳了稳心神,让他侧躺着,伸手撕开他的亵衣,只见他白皙的身体上,漆黑的生着倒刺的箭杆洞穿了腰部,受伤的部位非常凶险,虽然严欢不是学医的,也大致能猜到这一箭肯定是伤到了肾脏。
何青鬟见状也颇为不忍,道:“这一箭太凶险了,带箭时间太长,流血又过多,他年纪这么小……怕是……”
“找匕首和起子来!”严欢打断她的话,吩咐道:“点上灯,取些烈酒来。”
不一时何青鬟和薛鹤找齐了东西,严欢将匕首用烈酒清洗了,又在灯上烧了片刻,才顺着韩缇身前箭簇穿出的地方切了个口子,随即用起子绷住伤口,一咬牙,用力将箭杆抽了出来。
随着箭杆拔出,韩缇的伤口血如泉涌,他痛的吼了一声,旋即昏死过去。
听到他的痛呼,严欢吓的怔忡了,看着韩缇身上那分外狰狞的伤口,自己手上鲜红的血渍,他不由得颤抖起来,何青鬟见他发呆,忙抢上来点了韩缇的穴道止血,同时在前后的伤口倒了大把的金疮药。
严欢清醒过来,立刻用布条将他腰间扎紧,不一刻血又渗透布条流了出来,渐渐将被褥都染红了,薛鹤见状摇头道:“留了这么多血,这会子都止不住,怕是……唉……可惜,长的如此俊美,却偏偏是个短命的。”
听到他的话,严欢霎那间神经崩溃了,再也不敢正视这个场面,转身逃到了屋外。
外面已经拂晓,天气却很阴沉,秋雨正淅淅沥沥地下着,严欢颓然坐在廊檐下的台阶上,双手抓住自己的短发,眼前却一直是地震中苏宁浑身是血,随后断气的样子,再次失去她的恐惧感如噩梦般击中了他,让他的心反复被恐惧和绝望撕咬,他就这样呆坐着,如同死囚等待宣判似的,等待有人来告诉他,韩缇死了。
过了不知多久,何青鬟轻轻走到他身边,道:“严大哥,我适才熬了药,给他灌了半碗……兴许还有救。”
严欢痛苦地抓紧头发,哑声道:“她又要死了……又要离开我了……我怎么这么迂腐,她变成什么样子都不重要,只要还活着,就是上天对我的恩赐了, Promise to love you for better, for worse, for richer, for poorer, in sickness and in health. 是因为我忘了当初的誓言,才受到这样的惩罚么?”
何青鬟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见他状如癫狂的样子,心中不由恻然,坐到他身旁,柔声道:“严大哥,你怎么了?”
严欢不答,将头深深埋到臂弯中,眼泪却汹涌而出,良久,勉力平静下来,低声道:“何小姐,别理我,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如果他死了,请你立时来告诉我。”
何青鬟见他痛苦,心里也颇为难受,还要再劝他,忽见薛鹤轻轻走来,伸指飞快地点了严欢的穴道,严欢立时倒地昏厥,何青鬟怒道:“你干什么?”
薛鹤道:“不让他昏过去,万一那一个死了,你的心上人也就没了。”
何青鬟脸一红,斥道:“你胡说些什么!”
薛鹤笑了笑,道:“你喜欢严欢,我怎能看不出来。”
何青鬟脸色更红,恼怒道:“胡说八道,你狗眼瞎了么?”
薛鹤却不争辩,耸了耸肩,摊开双手,道:“我看倒是你眼光不太好。”
何青鬟道:“什么意思?”
薛鹤唇边浮上一丝坏笑,道:“你没看出来么?这两人情深意切,若是屋里那位死了,这位八成也活不成。”
何青鬟闻言,想了半天才转过弯来,脸上红潮迅速褪去,刹那间又换上了苍白的颜色,道:“你不要胡说,他们都是男子,况且韩缇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
薛鹤翻个白眼,道:“我亲亲的何教主别往心里去,小人是随口胡说的。”说着将严欢抱起,往侧屋走去,道:“不过韩缇真要死了,你还是先不要告诉严欢的好。”
到了下午,穴道自行解开,严欢醒了,知道韩缇还在昏迷,也不去看他,只呆坐在廊下吹笛,那笛声凄切委婉之极,何青鬟听着不由滴下泪来,连薛鹤听了,也不禁摇头叹息。
晚饭的时候严欢被何青鬟强逼着吃了一碗饭,吃完却觉得满嘴血腥气,不一刻就全吐了,随即干呕不止,到了晚上他也无法睡眠,何青鬟只好给他熬了安神的药物,强迫他昏睡过去。
拔拔嫣然在乌衣教中中了迷药,躺了一天便即醒来,醒来后得知韩缇为了救她受了重伤,命悬一线,心里感激之至,一直守在韩缇床前,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到第五日上,韩缇终于醒来,他绵密的睫毛先颤抖了片刻,才缓缓睁开眼睛,良久,瞳孔的焦距才恢复了,随即轻声道:“水……”
守在床前的拔拔嫣然喜极而泣,立时给他喝了水,随后将韩缇醒转的事通报了众人。
少年的恢复能力如同初春掉落肥沃泥土的种子一般强劲,醒来以后,何青鬟又添补着给他开了几个药方,随后韩缇身体快速地开始复原。
严欢在他醒来以后重又恢复了生命,那种得救的感觉甚至比自己死而复生还要来的强烈,这让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即使她变成了男人,相爱的人也必须在一起,虽然他才十五岁,但再过三年就十八了,要等的日子,也不会很长。
拔拔泰番外:我和我的情人们不得不说的那些事(一)
我叫拔拔泰,鲜卑人,十五岁之前住在平城,那时我爹还只是个侯爷,经常要出去打仗,我娘他们不大管得了我,好在我有个师傅,能教我些读书写字、骑马射箭之类的,不过我最喜欢的,是跟着他炼丹,和他一起找些古怪的材料,烧啊煮啊,提炼出各种精华,再和成各种药丸,很有趣。
不过师傅毕竟年纪大了,我老爹在子嗣上又不太争气,家里只有我一个儿子,搞的我连个玩伴儿都没有,表舅拓跋澄比我大三岁,就老带我到他家去玩,他家的任城王府很大,我们俩可以在院子里骑马。有一次他领了个粉嫩嫩的鼻涕妞妞来,跟我说是勿扭于将军的女儿,叫小凤儿。其实我挺看不上她的,又矮又小,连马也不会骑,嘁,有什么意思。
有一年冬天,我老爹和任城王北征柔然回来了,次日押了叛臣步六孤家的余孽在校场上砍头,拓跋澄带着我去看热闹。
校场上跪着百十来个步六孤家的人,男女老幼都有,黑压压一片,我爹手一挥,刽子手就把他们一个个提溜出来,砍瓜切菜般,片刻就咔嚓了一大片。
后来人堆里有个老婆子被提出来了,她怀里一直搂着个小孩,那小孩见老婆子要被杀了便哭喊起来,我被他哭的心都疼了,不知道怎么的,就过去把他拉了起来。
这孩子很小,不过五六岁年纪,在我手里抖抖索索的,我用袖子给他擦眼泪,发现他很白,眼睛很黑很大,是个漂亮小男孩儿。
我转头对我爹咧嘴一笑:“爹,别杀他了。”
我爹问旁边的人这孩子是什么人,文书查了查,说是步六孤的管家的小儿子。
我看我爹有点犹豫,就拿眼去看拓跋澄,果然这小子心软了,去求他爹,任城王笑着说:“拔拔琅,给你儿子留着玩吧。”
这孩子就归我了,我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心髓,他话不多,家务事却是一把好手,看来是干惯了的,比我的丫头还干得好。
过了一年,我十三了,心髓也七岁了,有天我爹来丹房看我炼丹,忽然把心髓看了半天,说:“泰,你眼光不错,这孩子长大了肯定是个美人。”
我想他又不是女孩子,一个男人长成个美人有什么用啊。
我爹忽然笑了,说:“泰,听说他伺候人很上心,让爹带回去用两天吧。”
我说行。
过了两天我在暖阁里睡觉,听见俩下人在门口聊天:
“侯爷昨儿晚上又把那个戏子叫去了,一宿都没放出来。”
“小声点,少爷在里面呢。”
“他睡了。”
“侯爷就好这个,你没见他整年都不叫夫人和侍妾去侍寝。”
“男人有什么搞头,侯爷要不是好这个,怎么能只有少爷一个后嗣。怎么现在的达官贵人都好这调调。”
“粉头玩儿腻味了,就玩上相公了呗。”
“前儿晚上侯爷把心髓叫去了,才六岁的小孩儿。”
“嘿嘿,想哪去了,侯爷只是在玩儿相公的时候,让他在旁边看着。”
“他这么小,看的懂么。”
“大了就懂了,上等的娈童,都是这么调教的。”
我听得迷迷糊糊的,不过大致明白我没有兄弟姐妹,跟我老爹把精力耗费在众多男人身上有关。
后来我爹爹过个几天就叫心髓晚上去伺候,白天他回来,却什么表情也没有。
过了半年多,我爹爹请了任城王和勿扭于将军来我家消夏,勿扭于将军看到心髓,忽然把他叫去了,扳着他的小脸看了半天,说:“这孩子跟步六孤将军小时候像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我爹说:“他是步六孤管家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