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美且殊 第三、四卷——逍遥的逍遥的尾巴
逍遥的逍遥的尾巴  发于:2010年10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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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从飘动的车帘看出去,不知是否幻觉,谭之洲的脸一晃而过,阑珊灯火,细语人声间,只那么惊鸿一瞥,那不是真的,他微微一笑,心道,恐怕是我太想他。

马车缓慢行进,向窦绫公子的府邸而去。

回了府邸,珍珠差人准备沐浴,他服侍南默将汗湿外衫出去,只余中衣时,侍从已将木桶香汤放进来,南默沐浴向来不喜有人陪侍,珍珠便同侍从一通退下。

南默褪下中衣,入了香汤,雾气袅娜,裸露肌肤惹人遐想。

他放下头发,一头青丝如墨一般铺入汤中,从前那么些邪魅便又回到脸上,他对屏风外笑道:“你无须再躲,这里除了我,没有其它人。”

那人便不再躲,走至屏风前三步便停了下来,道:“公子好聪慧的耳力。”

这人声音温和细腻,南默绝忘不了,是柳执。

他调笑道:“柳大人过奖了,柳大人身居高位,事务繁忙,不知怎的却有时间来这里?”

确实是柳执谬赞,他不会武功,不懂得控制声息,南默虽武功被废,然而辨人声息还是可以的,其次,柳执乃是谭之洲心腹肱骨,他出现了,便是谭之洲已到昌延郡了。

柳执笑道:“自然是陛下来昌延郡一事,我为先遣,看看有无疏漏,所以先来公子这里看看。”

南默不点破,只是道:“太守大人早已将避暑行宫建好,柳大人该先去那里才是,怎么跑来这里,也不怕我这里污了大人英明。”

“窦绫公子是本官故人,如何有这样一说?”

这两人隔着一层屏风,倒是十分好兴致辩起口才。

南默靠在浴桶上,冷冷道:“大人来,有什么事就直说吧,我如今不喜与人虚与委蛇。”

柳执在屏风那一面道:“本官来是替陛下问一句话,陛下问公子,公子你可曾想他。”

南默愣住,他本以为他会问自己“过的可好”一类,不料却问了这样的话,还是柳执这样的外人传话,他也只有那么半晌的失神,末了调笑道:“我日日想着陛下,只盼着有一日能回帝都去,可常伴君侧。”

那人在屏风外细细一笑,道:“果然不出陛下所料,公子回答的一字不差。”他又笑了,道:“公子,陛下说了,你明日若不想见他便可不去。”

南默道:“完了?”这已是逐客令。

柳执道:“陛下要说的话完了,我的话却还没说呢。”他换了称呼,言语倒有些亲切。

“何事?”

“陛下对公子如何,公子心里自有掂量,如何公子不肯退一步。”

南默在屏风这一面沉默片刻,忽然轻笑起来,只是这么干干的笑着,末了,终于下了什么决心般,道:“柳执,你回去同谭之洲说,他的用意,即使当时不能明白,日日想着也能通透。他肯为我想,我已是十分感激,其它就不必再说,在这里两年,许多事情我看过了,即使互有情意,也未必要在一起……”

柳执将他的话打断,他说话从来都十分恭敬,从未如今次一般,竟讥嘲起来,道:“公子说的真好,我今日便回去告诉陛下,窦绫公子说了,只相思便足够了。”

说罢,竟推门从正门出去,也不怕别人见了惊诧。

刚走出来,却听一人带笑的声音传来,“许久不见呢,柳大人。”

柳执便觉一条凄冷顺脊梁而上,转过身去,看见珍珠带笑的脸,眼里毫无温度。

第三十二章:泯然一笑(2)

第二日,皇帝驾临避暑行宫,窦绫公子果然没有出现。

若说平常,窦绫公子是已经被遗忘的人,鲜少能想起他来,只是他身上顶的那罪名实在敏感,且前些日子,同太守之间生了嫌隙,便不由自主的想起这么个人没有出现。

皇帝随口问起为何窦绫公子没有出现,太守抹着一脸冷汗道:“并未见窦绫公子派人来取公文行碟。”

按理,这本该是太守遣人将这两样东西送到相关人手中的,皇帝皱了皱眉,没再过问,太守松了一口气,暗道好险。

其它人便觉得,窦绫公子果然不为皇帝所喜,竟未追究太守失职,转而又想,却不知为何,那日竟被窦绫公子恐吓住了,真是太失颜面。

其实,窦绫公子来了,也是坐在末席,来与不来,实质并无差别。

太守建的避暑行宫着实十分合意,谭之洲未吭声,他身边一名新晋宦官总管按照皇帝的意思,给了奖赏,此类弄臣,给来给去,也不过是给了几句好话,钱财一类,他自己便不缺,堆积多少民脂民膏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人若得皇帝几句表扬,他人便知他得宠,日后更是日进斗金,不过轻飘飘几句话,皇帝给的起。

待得冗长的例行公事,谭之洲终于得以清净,换了轻薄的常服,问身边随侍的柳执道:“昨日你为何没有回来?”

他昨日等柳执到深夜,便是要知道南默到底如何回应,却不料柳执彻夜未归,只清晨才出现。

柳执平常总是从容淡定,十分端庄,此时被谭之洲问道,忽有些僵硬窘迫,道:“臣知罪,臣昨日见到故人,便……”

“柳执,我不知你是一个如此不分轻重之人。”谭之洲只随口道,其中到底有何隐情,他并无兴趣,只点到为止,继续道,“他说了什么?”

柳执低声道;“公子说他日日想着陛下,只盼着有一日能回帝都去,可常伴君侧……”

谭之洲笑了一下,道:“果真是这样子,他总是没有真话的。”

柳执见他言语间有些落寞,又道:“公子还说,他知晓陛下的用意,只是喜欢一个人,并不是要伴在这人身边。”

谭之洲闻之,只是一笑,道:“他还是不懂,他仍以为孤只是利用他,才顺便放他离开,其实也确实如此,孤确实利用他。”

柳执道:“陛下不必如此在意,当时那种情况确实是捷径,陛下是一国之君,自然不能只顾及一个人。”

“这话说的大了,却是真的。”谭之洲又道:“他今日果真没有来。”

柳执道:“陛下可传旨过去。”

谭之洲道:“不,孤去见他。”说罢,当即便悄然离开避暑行宫,太守将这行宫做的四面流水,若不从正门出去便要弄的一身透湿,谭之洲好容易摸出行宫,身上已没有一块干燥,十分狼狈,他苦笑一下,草草将浸透的头发放开,卷成一团,天色已渐暗,他这番样子倒也不是分突兀。

昨日南默所见,并非幻觉,那确实是谭之洲,场景十分相似,曾有也有那么一次花灯节,他牵着缇茯苓,谭之洲的脸,惊鸿一瞥。

南默的府邸,离避暑的行宫有些遥远,待谭之洲到达,暮色已经全下来了。

明明是皇帝,却偏偏喜欢行走后门之事,这件事情,他做起来已是轻车熟路,毫不羞愧。

窦绫公子府邸并不大,找一个人还是很容易的,只是真见到他,却是另一番样子,他已经睡下,眉宇平抒,嘴角勾了笑,十分妩媚。谭之洲本以为南默这样的人,平素伪善,歇息时便能有些懈怠,却不料,竟还是做出这妖娆的样子来。

谭之洲渐渐觉出南默的痛苦来,他虽也是个善于伪装之人,却从来不会如南默这般竭力内敛,亦不会如南默这般,即使满腹相思心肠,仍是不肯说出口,虚虚实实,不让人抓牢。他远远看着南默的闭上的眼睛,替他感到疲累,脚下刚向前走了一步,床上那人的眼睛却睁开了,毫无朦胧之色。

南默微微起身,靠在床边,中衣宽松微斜,露出脖颈旁一些肌肤,他笑道:“陛下是来治臣之罪么?”

谭之洲道:“你又何罪之有?”

南默道:“藐视圣颜。”

谭之洲道:“你是知晓的,我绝不会因此事治罪于你。”

“是了,这些琐碎不及意欲涤乱皇室血统的。”南默冷冷一笑,随口答道,言语间十分颓败,并无质问之意,只不过是一句陈述。

南默本以为,见到谭之洲总该有那么一刻无法应对,或失神,这人总如同一个例外,改变了他许多初衷,只是真到了这一天,又似乎再自然不过,连一丝波动都无。

只是,昨日见到这人时,有那么一刻,他希望他能看见自己。

谭之洲道:“南默,涤乱皇室血统,便是我自己都不信的,你日日念着离开帝都,这也算是一条捷径。”

是了,不然如何能将一个罪臣贬黜到水土丰美之地。

南默不为所动,只这样坐着,连一根手指都无动作,他只用眼将谭之洲反复看了看,展开笑来,这笑容泯然释怀,似已经毫不在意,他笑道:“臣早已知晓陛下苦心,十分感念,能为社稷安定尽臣微薄之力,臣更觉荣耀。”

言语却是极为讽刺的,却也只是些冷言冷语而已,不像从前那样,偏偏要得到对方受辱的表情才肯罢休。

谭之洲苦笑道:“南默,我并非刻意利用你除去吴家和赵太常,只是偷换太子事情顺水推舟,亦可达成你的心愿……”

南默笑了笑,道:“陛下,臣只不过是这件事中顺带的一个角,若是没有臣,亦可行。臣不过是有些计较,为何臣总要为人所用,为何陛下不能用别种途径使臣离开帝都?”

万般纠结,也不过因为这么一件事情,他从来是被人利用,总觉真心为他做一件事情的人实在太少。

谭之洲却不辩解,脚向前游走了一步,见到南默眼中抗拒,便停下来,挽起自己凌乱的潮湿的头发,对南默道:“你若是希望我走,也总要给我一件干衣服吧。”

南默笑道:“臣的衣物皆由更衣侍女清晨送来,放在什么地方,臣也不知道,不过……”他伸出一根手指来,指着一件挂在屏风上的衣物道:“陛下若不嫌弃,便将就一下臣穿过的吧。”

谭之洲却是没有丝毫怒气,走上去,将那件衣服连同齐下中衣一起取下,走到屏风另一面,伸手便解开自己衣衫。

屋内燃有一盏昏暗烛火,摇曳火光照出屏风后那人纤长身段,那人开口道:“柳执说你如今不喜虚与委蛇了,果真是如此。”

南默慵懒道:“三年了,臣总该懂些事理。”说罢,从床榻上起身,悠然踱到屏风之后,一双微凉的手,轻轻落在谭之洲赤|裸肩臂,片刻后,将一只手空出来,拎起中衣,为谭之洲穿戴,从他身后极娴熟将绳结系好,道:“陛下来找臣,不知有什么事情?”

这人妖娆体温便在背后偎依,夏夜粘热,谭之洲却觉身后这人,总是冷的,恐怕没有人可让他觉得温暖,他不喜南默的明知故问,亦不喜他将他人真心肆意践踏,只是无论如何,他便喜欢这么一个人,毫无办法。

谭之洲叹一口气道:“你可愿回帝都,同我一起回去……”他叹一口,又道:“这昌延郡太守也该换个人,你便是我设在他身边的心腹,如今功成身退,往日罪名也可一并洗了去。”

史书上确实也是如此记载。

……帝伪降其秽乱之罪,使遣昌延郡三年,以查太守端行品德。内敛端正,沉静不阿,昌延郡太守使伶人侮其身世,亦不为所动。

合德四年夏,帝巡昌延郡,窦绫公子检太守贪污。

合德四年秋,帝使大理寺查昌延郡太守贪污一案,丞相叶鸣城亦累其中。斩太守,叶鸣城诈病离朝,以享天伦。

合德四年冬,叶鸣城暴卒。

——《酆史·廿七》

只是事实并非史册记载,一点也不是如此。

南默冷冷一笑,道:“陛下又是顺势而为,陛下不如换一个人,臣仍是觉得在昌延郡比在帝都要自在些,臣不走。”

“南默,你却不肯想,既然他人便可,我又为何只选你一人?”

这便是盘根错节的一个永不可能解开的死扣,分不清起始,捉不住因果,相互错过了心思,皆因不能信任。他们之间的起始实在太过糟糕,便导致如今这番场面。

南默细心为谭之洲将外衫穿戴好,两条袖子一边一大团被压出的褶子,穿在皇帝身上,说不出的滑稽。将衣襟勾直,他向后退了两步,拉开与谭之洲身边距离,微微一笑,道:“陛下,臣这件衣服还算讲究吧。”

谭之洲并不答,垂首将袖子上的褶子略微抚平了些,末了,终于决定什么似的,转身看着南默的眼睛道:“你若不愿回去,我并不勉强,我今日只是来看看你。”

话音未落,南默身体倾过来,倚在他怀中,散乱头发遮了一半面目去,另一半面上,一只狭长的眼睛眼角带笑上挑,薄直嘴唇道:“陛下只是来看看臣么?”

谭之洲凛然,两手并未将他抱住,只任由他靠在身边,一字不出口——其实不过是那么一句话,真出了口,才明白放弃了什么,他不强迫他回到帝都,那么恐怕这一辈子,都不会在帝都见到这个人,他舍不得。如何能舍得。

心思恍然间,刚刚穿戴好的衣物,被南默卸了一半去。

离别三年,于南默来说,除去怨恨便毫无思念,那是绝不可能的事情。只是他倦的狠了,仍要强迫自己隐忍,时间长了,习惯便入了骨髓,即使愿用言语寄一片相思,亦是不能了,已然失去了这种能力。

便只有在心里面做千般想法,聊是有三寸不烂之舌,也只能让这一番感情烂在心中,无法出口,其实也不过是一句话那样简单,他却总是辗转反侧,说不全一句来。

南默将谭之洲压于屏风之上,遮掩的青丝垂落,那半面含笑的表情也露了出来。

谭之洲叹息道:“南默,你从来不知道如何真正的笑,你以为别人就看不出你的痛苦。”

南默却仍是笑,对谭之洲道:“陛下,你什么都不要求,臣给你的只能是如今这些。”言毕,埋首于谭之洲肩膀,起先不过是一个情色的啃咬,到了后来却越来越重,将皮肉咬破,出血的齿痕在谭之洲肩膀上,是两道诡异的弧。

谭之洲伸出手来,将他的腰搂定,一手轻轻扶在他后颈,微微避开他的牙齿一些,他对南默道:“南默,你真的不肯让一步,随我回帝都么?”

“陛下,朝悬皇帝同国师之间如何,无需臣用一字来表明,即使如此他们也未能长相守,即使未能长相守亦不能泯灭两人过去,比之他们,臣与陛下实在是太幸运。”他敛起眉色,十分冷厉道:“陛下总是要臣如何,陛下就没想过不做这个皇帝么,天涯海角,难道不比皇位上快乐么……”后面还要说什么,却是说不出来,谭之洲突然翻转过来,将他压在屏风上,只略略用手开拓一下,便将身体进去,动作并不粗暴,南默却仍是觉得疼,并非肉体上的痛,而是痛在心上,无止境的,只觉得十分悲哀。

南默呼吸十分急促,身上谭之洲双手掐着他的腰,要将他折断一番,他这飘渺的人,或许只有这个时刻,才能觉得是存在的,下一刻,你便不知道他又到了什么地方去了。两人纠缠的肌肤与肢体,中间流淌的热汗,还有被浸透的结发,他们若一方是女子,恐怕也不会至于这般境地。

“痛么,你痛么?”谭之洲在南默耳边一字一字咬牙,他需要他痛苦,这个时候,他若能说出一个痛字来,谭之洲便能觉出他是真的来,只是他又舍不得,舍不得他痛,这人已经长在他的心上,扯动一下,痛的人实在是自己。

南默在他身下仰起脸来,宛若妖孽似的,慵懒眼睑轻轻半阖,极为受用一般,他在他耳边轻笑道:“痛什么,一点都不痛的。陛下,你是不知道什么才是真的痛的。说出来不是痛,哭出来亦不是痛,挣扎反抗不是痛,逃脱亦不是痛,要张了嘴却发不出声音来才是痛,还要想跑却腿脚无力,也才是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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