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羽——晓之姬君
晓之姬君  发于:2010年10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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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话 雪鹤

远雾但氛氲,单飞才可分。孤惊思屿浦,羁唳下江濆。

意惑东西水,心迷四面云。谁知独辛苦,江上念离群。

习惯孤独的我在风雪中迎来了一生一次的邂逅;我更没有想到,幼年时模糊记忆中的雪白的大鸟将

成为我生命中勇不可分的一部分.....

木窗好像没有关严实,屋外飘着的细雪渐渐飘进屋内。
雪花调皮地落到熟睡的我的鼻尖上,我冷不防狠狠一颤,坐起身后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阿嚏!!”
打完喷嚏的我却马上慌慌张张地回过头,看向床的另一侧——
不知会不会吵醒雪鹤……
我这么想着,却在看到一片空白之后噤声,久久,一片沉默。
啊——他不在这里已经将近两个月了……我忘了……
意识到这一点,我不禁消沉了下来,眼睛还有点沉重,却再也睡不着了。
屋里出奇地寒冷,我望向火堆,原来是柴烧完了。
披上棉袄,我走出小屋,一阵凛冽的寒风直向我扑来,我不禁打了个哆嗦,缩起了脖子。
——这个样子好像乌龟……呵呵……
雪鹤的笑声似乎又传进了我的耳中,当时他就是这么笑我的。
想起他贫乏的形容词中,难得有一个这么贴切的形容,我也稍稍露出笑容。但又立刻皱皱眉,自己

老像个老人似地,总是沉浸在回忆当中,这令我感到有些迷惑不安。
绕到木屋后一看,才发现柴火早已不多了,啊——雪鹤在的时候,他喜欢看火,所以……
我狠狠地咋舌,不仅是因为今天得顶着风雪去拾柴,也因为自己老是想起雪鹤而痛感自己的懦弱。
嘴里含糊不清地吐出几个三字箴言,我回到了屋内,再披上一件大氅,带上斧子和打火石,最后走

向珍藏东西的屋内唯一一个木橱。
里头有一把火枪,是老头子去世前留下的。本来该给我的大哥,但大哥成了全大清的叛徒,做了八

国联军的走狗,父亲受不了这个打击,就一命归西了。而这把火枪,老头子临终之前,就给了我。

想起那个早已莫须有的家,我又消沉了下来。
揣上枪,我走出了小屋,朝山的另一面走去。
路上,我又陷入了往事种种。

我是汉人,但我的父亲却以自己的长才受大清的器重,做了个官。
家里还算富裕,但我们的生活都很俭朴。
我是次子,而且是庶出,我娘在我出生没几年就死了,大娘从没给我好脸色看过,因为我娘长得比

她漂亮,又能歌善舞,她活着时大娘嫉妒,她死了以后,她还是无法释怀。

基本上,没有人管过我,不过我倒也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了,多亏了管家薛大爷。他更像我的父亲

。可惜他死在一个外国兵的枪下。
大哥很能干,很受老爷子的肯定。本以为他继承家业后,就会一脚踢开我。哪知道这时,外国人的

炮火却打进了城,大哥也成了侵略者的一员,俗称叛徒、汉奸。
他带着大娘离开了这个家。甩也不甩被自己气得半死的老头子。
父亲很绝望,但也看到了我,他似乎很后悔到现在才想起我。
我只是用木然的眼神看着他,有点怜悯,那个严厉得让我害怕的父亲,现在竟也像个普通的垂死的

老头一样,那么需要别人的同情。
不止是那把枪,还有财产、房产、地产,全部都给我。
所以最后,由我这个次子为老人送了终。
但那些东西,我并不稀罕。家里留给我的名字,我也早忘了。就连清庭规定的长辫子,不等洋人来

剪,我就自己剪掉了。
捐掉了可以捐的房产地产,我孑然一身,离开了战火连天的故乡。
越走越远,越走越偏僻,我只想找一座深山,把自己藏起来,做个隐君子。
然后,我到了这座雪山,它只是一大片山峰中的一座。
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只是终年冰封雪掩。山的北面如此,南面却有树有花有动物,至少我想饿不

死我。
在北面这里,没有春夏秋,只有永恒的冬天。
但我喜欢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就在那积雪永不化的一面的一座崖顶上,建了一栋小木屋。
简陋的木屋,却花了我整整四天的功夫,光是砍柴就累得我半死。
屋子还算宽敞,但只有一间,后面我搭了个棚子。有茅厕也有储藏柴火的地方。
屋里只有一张床,一个柜子,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还有个简单的火架子,和用石头磊的炉灶。
最后还有一辆木板钉成的车子。
真是乏善可陈。
老实说,没错。
但雪鹤刚来时,却什么也没说。第一个晚上他睡不着,我问为什么,他笑答从没有在这么好的屋子

里睡过,我笑笑但压根不信。那种事……怎么可能!
表面看似温和的雪山,其实也积聚了许多危险。
我也曾遇到狼,也从矮矮的悬崖上摔断过腿,甚至踩进沼泽中。
被积雪覆盖的这座山,意外的有许多沼泽地。让我出门时不得不时时小心。
但即使如此,我也没有离开这里,甚至没动过要离开的念头。
是什么原因?现在想来,可能是预感到会有什么羁绊的呼唤吧。
这种与世隔绝的日子,不知不觉,也已经过了……五年了吧。
刚来这里时,我还只是个23岁的毛头小子,现在却已经是个28岁的大男人了。
在这五年里,我一个外人也没见过,偷猎者我也总是躲着。虽然时常看见动物,那是南面有时跑错

路过来的,我救过一只兔子,一只被枪伤的大雁。还见过三只仙鹤。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仙鹤,丹顶鹤,真的很美。那高亢的叫声,听来有一种在山谷中回荡,虚幻的感

觉。其中两只似乎是伴侣,很亲密的样子。还有一只不知为什么,只是用寂寞的眼神站开一些距离

,我想大概是我的错觉吧,我觉得那只鹤的心情很暗淡。后来它们发现了我,我就再也没见过它们

。我猜那只忧郁的鹤应该是母的吧,只有女子才总是多愁善感的。鹤不知道是不是,我也没研究过

鹤的性别怎么区分。

除此以外,我一个鬼影子也没见着。
直到六个月前,我遇到了雪鹤。

“呸!”
我吐掉口中嚼烂的甘草,拉回遥远的记忆,抬头望向前方不远的另一座崖顶。
已经走了好几里了吗?我露出愕然的表情。
那座崖顶,我几乎已经养成了习惯,每次经过总要忍不住抬头遥望。
这原本是雪鹤的习惯,现在却成了我的。
雪大了一点,我不自觉地眯起眼,回想起遇见雪鹤的那个早晨,也是这样的风雪,也是在这个场景

,也是在这个时间……

“好冷喔!”我推着板车走在山道上,心里思忖,待会儿到山下该买些棉花,把棉袄再填一填,否

则我快冻死了。
我狠狠跺脚,希望能暖和一点。
“砰!砰!”
两声枪响,害我一个踉跄,差点摔一跤。
又是猎人,我愤愤地骂着,这么一大早出来做什么呀!
走了约摸四里路,我不经意地抬头看了看和自己住的地方遥相呼应的另一座崖顶,却赫然发现那上

头有人,而且不止一个。
大白天见鬼了!
那两个人全穿着雪白的衣服,一个连头发也是雪白的,两人衣服上好像有红花的图案,大片大片的

,太远,看的不是很清楚。但应该不是猎人。其中一个坐在地上没多久,就完全躺了下去。

我越瞧越觉得不对劲,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再仔细听,除了鬼吼鬼叫的北风外,竟还有一种切

切的哭声,随着风声变成呜呜的调子。
两种声音弄得我心里直发毛,幸好是一大早,我才有胆量过去看看。
卸下车,我奔了过去。
到了崖顶上,赫然听到是其中一个在哭,不会真出人命了吧,刚才那两声枪响,难道误伤了人?
“呃……”
我刚想找点什么说,却又吓了一跳,坐着哭的人突然转过身来。
我感到自己倒吸了一口气,那是个绝色美女。
咦?不对,是美男子吧。胸口是平的。
漆黑的眼中噙满了泪水,似乎有什么深仇大恨似地,发出愤怒的光芒。
身上的红花,我终于看明白了,是血迹!!天呐,真的是被误伤了。
而倒在地上的那一个,可能已经死了吧。
所以他才哭得这么伤心。
“你……”他看见我,好像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令我有些狐疑。
“他,他还有救吗?我有车,可以下山去看大夫。”
我踌躇着,“还有你自己……”他还在流血耶……
“你走吧,我知道你住在这附近,别管我……”他说着又转回身,我这才听见有挖什么东西的声音

,再走近一点一看,发现原来是在挖坑,他想埋了他吧。
我瞄着那个死去的男子,面目姣好,看起来很英俊,有棱有角的脸上,五官有些粗犷的帅气。可惜

了这么个青年……胸口到腹部开了三个洞,唉!真是可怜。
不过,我又望向那卖力的身影,那种挖法,挖到日落西山也没用吧?
“我帮你挖吧……”
一说出口我就后悔了,人家理都不理你,你那么热心做什么呀?
我看到他的背影僵硬了起来,然后缓缓回身,漆黑的眸子直视着我,再露出有点惊讶的表情。
“你还没走?”
我腼腆地笑笑,其实是有点厚脸皮的笑啦。
“我有铲子,挖起来快,而且,你的伤最好去看看大夫……我有车……”
我越讲越小声,他的眸子却一直晶晶亮地瞅着我。仿佛要看透我的灵魂深处,这种洞悉人心的看法

,让我不禁有些畏缩。
他的样子,就好像神圣不可侵犯似的。可能也是隐居深山的名门后裔吧。
看了一会儿,他皱皱眉,手按上了胸口,伤口在流血,他一定很痛吧。
“好吧……谢谢你……”
一时之间,我以为自己是不是幻听了,他说好耶。
“好,好,好,”我好像鹦鹉一样,不停重复这个字,“你等等我,我马上回来,你一定要等我哦

!”
没等回答,我就飞也似地跑回去了。
我从不知道自己跑得这么快,但是事实上,我就是在半刻也不到的时间里,推着车赶了回来。车上

堆着铲子,一块方正的大石头,凿子,帆布和一个药箱子。
他靠着那个死人,似乎在休息,眼睛红红的,我也不知该不该叫他。
那个人一定是他的亲人吧,他才会这么难过。
这么想着,我打开药箱,取出一些药草和绷带,说道:
“我帮你包扎一下吧。”
他睁开眼睛,摇了摇头。
该不会不想活了吧?
那怎么行!
“他不会希望你死的。”我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句,他撇过头,不理我。唔!再接再厉。
“你要活下去。为了你的亲人。”怎么办?他还是不甩我耶。
“否则他会死不瞑目的!”
我大吼,他重重地震动了一下。
我正心想,是不是吼太大声了。他却流下泪来。
晶莹的泪珠扑簌簌地滚落雪白的面颊,看他那凄婉的样子,我心的一角不由得微微抽痛。
慢慢靠近他,他却不再抗拒了。
直到碰到他有些冰冷的身体,我知道他失血过多,有些冻坏了。
脱掉他染血的白色外套,他也没有吭一声,但我的眉头却皱得死紧,大冬天的,他穿的衣服却轻飘

飘的,不会冻死呀。
动作利落地处理伤口,枪伤,而且也全是在胸腹之间,位置和死了的那个如出一辙。看来,子弹是

透过那位,打上他的身的。
我只是粗略地包扎一下,待会儿下山一定得看大夫。
我温热的手触碰他冰冷的肌肤,他可能不习惯吧,长长的睫毛羞涩地垂下。
那含羞带怯的样子,让我心跳加速。
喂喂喂……对方可是男人啊,我难道欲求不满?
我忍不住苦笑,五年没有找过女人了,但也不能看上男人啊。
这个苦笑不偏不倚落入了他的眼中,他看着我,象是察觉了什么,但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只好把注意力转到他的伤口上,知道他痛,我的动作十分谨慎。
他的皮肤赛雪,吹弹可破,让我有些脸红。
男人家,长那么漂亮做什么!
尤其锁骨一代和脖子的形状,美得不得了。
我有些自暴自弃地加快动作。包扎完了,也顺手丢了那件破破烂烂的白裳,脱下身上的棉袄,裹在

他的身上。
他没说什么,但我知道,他的眼睛里现在盈满了感激。
抄起家伙,我开始挖坑,大概是因为运动,我不觉得特别冷,反倒是有些嫉妒那件棉袄,可以和他

肌肤相亲。
想到自己卑鄙龌蹉的想法,我啐了一口,更卖力地挖起来。
挖好了坑,我取出一大块帆布,本来打算做一张帆布床的,现在只好做那位的裹尸布了。这样想起

来,还委屈了那位……
正要裹起来,他却突然抱住那个死人,又发出啜泣声。
唉!也难怪,亲人死在眼前,而且是为了自己死的。他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可是,一个男子汉,老

动不动就哭哭啼啼很难看吧……
正这么想着,他却突然把唇贴上死去男人毫无血色的嘴唇。
喂喂喂,没有搞错吧!
我的眼睛瞬间瞪大如铜铃。
他……他……
我想我大概冻僵了,所以才产生幻觉。
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这样决定的我,看见他放开了尸体,脸上挂着两行泪珠,默默地取过我手中的帆布。
我凝视着他的表情,有些不忍心。
尸体放妥当了,他拜了三拜,嘴里不晓得叽咕了些什么,就让开了。
我填上土,再把那块方正的石头搬下来,问他想写什么,他好半晌没开口,最后也只吐出“夕鹤”

两个字。
我听了,就乖乖地拿起凿子,开始在石头上刻字。
这石头本来是想用来砌个新的灶头的。现在,唉!物尽其用吧。
那么落款呢?我问。
他不答,我正头疼着,他又叹了口气,说不用了。
于是,一个孤零零的新坟就造好了。墓碑上也只有夕鹤两个字。
他又依依不舍地待了一会儿,就随我下山了。
一路上默默无语。
我也为我的奇遇感到不可思议。
他的样子,气质,明明就象是好人家的公子,怎么也会到这种深山野岭呢?
他的辫子也剪了,但不像我剪得那么彻底,他留了到背部长度的头发,乌黑的头发,柔顺地披散在

他身上,说不出的有魅力。
我一路上就这么一直偷偷打量着他,使劲推着车子。
我没问什么,即使他有那种癖好,我也不觉得有违合感。
他红着眼睛,微微有些喘,表情嘛,应该也算是面无表情吧。
但我知道,他明白我在观察他,而他也落落大方,一副不怕我看的样子。
咳……我总该说点什么吧,否则太沉闷了。
“你的名字是……”我偷眼瞧着他。
“雪鹤……我叫雪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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