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瀚之心+番外——韧心
韧心  发于:2010年10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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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远似乎注意到了什麽,突然笑了笑,说道:「陛下,臣虽是忙碌没错,但陪您喝杯茶,下盘棋的时间还是有的。」棋盘、茶点不都准备好了吗。

被发现了。

昊悍有些不好意思。

两人随即移至一旁的小榻上,盘腿相对而座,茶点是御厨师傅蒸的红豆糕,放凉之後,又经冰镇,甜而不腻,很是解馋。

虽然次数不多,但昊悍实在很喜欢跟澄远一起下棋喝茶度过的午後,澄远会跟他说说民间一些新奇有趣的事情,閒聊著大江南北的趣闻,不拘君臣之礼,只有推心置腹的交谈,在这种悠閒的时光里,他才稍微能放下肩头的重担,寻得片刻宁静。

「换您了,陛下情势危及,再不反扑,恐怕要凄凄惨的输给臣了。」澄远取笑道。

帝国也只剩下澄远敢取笑朕了吧。昊悍想著。

「朕还没输呢。」

论领兵作战、运筹帷幄,朕还远远不及澄远阿,这盘棋如何能下的赢呢,今日的帝国得以昌盛繁华,他该是首一功臣。

「陛下工作的太辛苦了,何妨偶而偷个閒,好好休息一下如何。」将黑子置落,不著痕迹的给对方一丝线索,引导他看见白子唯一的生路。

「这番话,朕原封不动的还给你,澄远,你才是辛苦了。」他有两枚盾,总是坚定不移的护卫著自己,众臣的不满全都朝他俩身上发去了,所以自己才有幸成为别人口中的『明君』。

「陛下,臣很担心您阿。」沙相突然抬头,很认真的望著自己。

「担心什麽,朕好好的,身体健康,又没什麽病痛。」笑笑的从棋盒里拣起白子,该放哪里呢?

「陛下……您太寂寞了。」澄远轻轻说道。他有昂非、有律儿、有墨北,陛下却什麽也没有。

指尖一滞,白子滑落,咚咚二声弄散了一盘棋。

「……没事的。」左手在桌下隐隐成拳,他深吸口气,再缓缓慢吐。

「朕有你们这麽多忠心的臣子,怎麽会寂寞呢。」昊悍若无其事的笑著。

澄远的洞察力,真是……敏锐……

「……陛下……无论什麽时候,如果陛下想下棋,请您一定要传唤臣。」他眼底尽是真诚,拱手央求道。

朕的沙相阿……

「嗯,好,朕会叫你的。」把一盘没有结局的棋给收拾了,却有一股暖意。

「对了,剩下的红豆糕,你带回去吧,让御昂非和司律也嚐嚐,朕记得他们也很爱吃。」

「谢陛下。」

望著沙相离去的凛凛背影,昊悍真是羡慕,羡慕。

未料几日後

「黑皇陛下宽宏大度,派本使前来,不为权财,只求和睦。只要贵国交还一人───沙相大人从玄武後宫掳走的妾妃,韩御妻墨北。」玄武外使在朝堂之上的请求,令昊悍陷入了两难。

虽未见过韩墨北,但昊悍知道他必是一名值得交心相待之人,才能得澄远千般维护,而朕所信赖的澄远所欲维护之人,朕也必定倾尽全力维护。

然……黑皇竟以陷万千百姓於刀兵水火之中相胁!

十指在宽袖之下紧紧交握,几乎将手背捏出几条血痕。朕又该做抉择了吗?

从朕的臣子与朕的百姓之间?

抑或是说从昊悍与皇帝之间?

「陛下,臣陷圣上於烦忧之中,实在不忠,应自请其罪,但……」澄远前踏一步,低头缓缓冷静说明立场。

他让玄武使自个儿去抓人,让对方没有藉口带不回人就开战。

澄远解了朕的两难,他做出了决定,在护卫国家与护卫朋友之间,选择了前者。

朕真是狡猾……

「在待领回韩御妻之间隙,闲赋无事,不如聊聊咱上国的风土民情,与贵国增进了解,也可以减少误会,陛下意下如何?」玄武使叶兼,有阴险之貌,但非愚臣,一人立於帝国大殿之上,左右皆敌,还能谈笑风生。

「外使尽管畅所欲言,朕也有兴趣听听。」朕其实是想把你给千刀万剐了。

瞄见澄远,他外表看来镇定如昔,但想必心头已是焦急如焚,朕没见过的韩墨北,你千万要平安无事才好,如果将来有机会,朕也想认识你,届时,请你不要怪罪朕今日殿上的无能,还能与朕交往一番。

「那本使就来说说那风光明媚的江南──江南是个好地方,像一风华茂盛的女子,三潭印月是她的明眸皓齿,宝翠流霞是秀发上的珠钗,九溪烟树是覆面的轻纱,曲苑风荷是婀娜的身姿,满陇桂雨是小袖边儿的蝴蝶,阮墩环碧则是她脚踩的青绿绣花鞋。说景,那真是说不完的美。说人,江南少女,温驯玲珑,娇俏可爱,赤著一双巧足,踏著田里的盈盈水波,曼声低唱著相思情歌,男人看了听了,没有不酥心的。」他描述的眉飞色舞,情景入声,生动无比,当下好几个大臣脑海中就勾勒出了栩栩美景。

群臣脸上露骨的翩然向往,让昊悍不觉皱眉,朕在朝堂之上如此煎熬,你们这些老家伙还有心思在那风花雪月之事!

「江南还有一处绝妙,就是爷多!苏杭几个省府大城,商人来往,交易热络,一掷千金,那个豪气。又锦服秀绣,玉树临风,後头跟著小仆小妾,大摇大摆在街上走的公子哥儿,一眼看去,没十个也有七八,比排场、比阔气、比文采、比风流,人文荟萃,精彩的三天三夜都道不完啊!」玄武使比手划脚,把景致刻划的入木三分。

这会儿,还有大臣开始驳口,若无旁人似的,七嘴八舌讨论了起来。

……在这帝国政治的中枢殿堂,关系著千万百姓之所,负责管理国家、领导民众的高官厚吏们,你们的心里除了富贵、权势、名利、美色,可还存有一点羞耻之心!!!

这就是朕的朝廷吗!?

浩瀚之心.8

除了主谋,谁也没料到,事况急转直下。

「他是寻芳阁里畜字楼的那个小倌!」玄武使带来的商人,赤裸裸指控当朝沙相曾经是江南妓馆里任人狎玩的贱货!

殿上喧嚣──

「荒唐!胡言乱语什麽!」昊悍大怒。

朕还不把你们这些人给勦灭了!

「陛下息怒,商人粗鄙,心直口快,可能是一时走眼了。」玄武使好意缓颊,回头却说道:「睁大你的猪眼看清楚!沙相大人何等尊贵,是随你信口开河的麽!」

「俺虽是粗人,但行商最重信誉,才不打诳语!俺确实在寻芳阁里见过他!他是畜字楼的男妓,绑在柱角,只要十钱就能上,相貌又好,不少盐工都说物超所值,俺听了也好奇,兴致匆匆去看,还与他有一夜之恩呢!不信的话,他左腰侧髋骨上方有一黑痣,一查便知!」

他连特徵都说的出来,堪为可信!当下,厌恶、不屑、鄙视的眼神一一浮现,全数射向龙椅前方那站得直挺昂扬之人。

昊悍脑里一片空白,朕怎麽会让事情发展至如此境地!朕怎麽会让澄远受如此之羞辱!以前已有一次,在土鲁浑使臣面前,那该死的朵衣公主,如今……如今……

「陛下,老臣以为应当小心求证才是,如是虚言,大可凌迟处死这个盐商,若确实属实……老臣斗胆,此等不洁之辈不应再立於神圣的家国庙堂之上!玷污龙气、有辱皇恩、毁坏体统!必速速革职,其蒙蔽圣上之大罪,犹应重惩!」老相国这几年发言权大大滑落,就算昊悍让他开口,也无人附和,他这麽一主张,竟有超过三分之二以上的重臣支持,另外三分之一似也默同。

昊悍几乎银牙咬碎,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不破口大骂!

黑皇阴谋算尽!他遣人来此刨挖陈年旧事,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揭露澄远的过去,就是为了逼退他的沙相之位!对玄武来说,澄远的文功武赫是最大的威胁。

这也是冲著朕来的!新皇登基,给朕下马威来著,要折去朕的一半膀臂羽翼!

欺人太甚!

朕不允许!绝不允许澄远离开朕!

他是男妓也好、血魔也罢,杀人纵火无恶不作,朕都没关系!

他是朕的朋友,朕的爱臣。

只有他肯陪朕说说国事以外的见闻,只有他会陪朕偶而下下棋、聊聊天,他是帝国的沙相,最精明干练、雄才大略的俊杰,朕的左膀右臂,不可或缺的良师益友!

朕要保他!

纵使与帝国全体官吏为敌,朕亦在所不惜!

「陛下,请听臣(沙相)一言。」澄远和长空两人骤然跪下,异口同声,大殿顿时静默。

不准说!不准说你要辞官!朕不允许!

「臣该死,臣有负圣恩,今後无颜再侍君侧!就此辞去沙相一职,还权归於主上,带罪之身自禁在府,任凭圣上发落!」急急禀罢,他的沙相严严实实朝自己叩了三首,随即自去官冠、朝服,雷电似地飞离大殿。

……

昊悍缓缓阖目,十指成拳,勉力稳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躯。

「哈哈,司澄远此举,证明他还算有几分羞耻,但名目上绝不可以辞官了事,如此污蔑帝国厅堂之丑事,请圣上必以严旨将之罢黜,施以重惩,方能息众臣众人之怒,亦免於贻笑四方。」老相国洋洋得意。

「这位大人甚有见识,本使甚为钦服。」连玄武使都要来推波助澜一番。

「恳请陛下圣裁。」满朝文武齐声请奏,真是众志成城……

你们真狠……

竟要朕开口罢黜帝国第一功臣……

朕有何资格、有何立场、有何面目这麽做!

朕不要……朕不愿意……

「陛下,请您下旨意。」强忍的男音在耳边轻声细语,他背对著群臣,不著痕迹的握住了自已颤抖的拳头。

是长空……

长空,你也跟朕一样愤怒吗?也跟朕一样无助吗?

是不是再艰难的话都要想办法说出口,这才是王?

「陛下,请忍一时之气。」白相低声劝谏。

一时……之气……吗……

呵……

朕明白了……明白了……

「即日起,免去司澄远沙相一职,拔夺所有权限,责其闭门思过,馀下惩处,日後再议。」昊悍平静的宣布。

「退朝。」

长空追去澄远府上了吧,澄远在殿上突然脸色大变,不会是出什麽事了吧?

「陛下,请用晚膳吧,您自下朝之後什麽也没吃。」刘顺苦口婆心,白日的事情已经传开了,流苏城里到处沸沸扬扬,谈论著沙相大人的事情。

「朕没胃口。」

不只没胃口,总觉得连心也麻木了,现在的朕,恐怕再怎麽冷酷无情的话都说得出口。

在登高凉亭边,倚著栏杆,眺望皇家林园山水,就这样恍神过了大半天,入了夜,还是不想处理政务。

仔细冷静下来想想,事情应该也没这麽糟,不是吗?

不过就是澄远不能作官了而已嘛,那样或许也好,朕可以随时把他召进宫来,还是能陪朕讲话,给朕出主意。

昊悍揪著眉苦笑。

「陛下……」熟悉的人影从长廊那头走来。能未经通报直接见驾的,全帝国也只有沙白二相而已。

「回来啦,澄远的情况怎麽样,那个韩墨北有成功逃走吗?你有没有帮朕跟澄远道歉?跟他说朕实在是不得已的,不得已才免去他的沙相职,等朕整顿了那帮子老家伙,朕一定还会再拜他为相,他是朕永远的忠心臣子,帝国永远的沙相。」

澄远这麽好,不会生朕的气吧?

「……陛下,御昂非罹患肺症,恐不久於人世……」待他走近,昊悍才看清楚长空目眶泛红,只是他说什麽……?

御昂非罹患肺症,恐不久於人世……

御昂非罹患肺症,恐不久於人世……

老天!你在惩罚朕,还是在开澄远的玩笑?

如果是前者,朕没关系,但别对澄远开这种玩笑!

御昂非对他太重要了!他若死了,澄远……

「陛下!陛下!您快缓过气来啊!!!」

视线里的长空变得非常模糊……

他好像在重重拍著朕的脸……

但朕什麽都感觉不到……

没事的……

这种情况朕已有经验了……

只要睡一觉,明日起来,朕又可以照常批阅折子了……

浩瀚之心.9

「陛下,臣知道您在想什麽,但,死心吧,不可以。」长空将昊悍批好的折子挪开,放置上新的待阅公文。

一震,却装作不懂他在说什麽,迳自继续埋首政事。

「这次就算您超前进度将未来一月份的奏章都批完,臣也不会让您出宫的。」长空不光是说说而已,皇宫警备已经提升至最严密的程度,表面上的理由是正值骚乱之际,怕有人心怀不轨,实际上都是白相调来看守昊悍陛下的。

「爱卿。」搁下笔,抬头,正色。

「朕要去看御昂非。」不是想,是要。

「您的意愿,臣知道了,但不行。」冷声命侍从将拟好的公文传至各部,长空已经接连半个月没有回府了,都一直待在宫里。

因为禁卫队队长是拦不住陛下的。

「为什麽!」拔高音量。

「因为名义上澄远是带罪之身,君王怎麽能亲临罪人家里,要是给人瞧见了又是一场风暴,因为朝廷少了一个沙相,一大堆要事积著没人做,陛下也还有像山一样高的折子没批,因为昂非患的肺症是会传染的,您去若是给染了病,这帝国百姓该如何是好,理由要多少就有多少,总之,您不能去。」不疾不徐,近乎冷酷的说明。

「御昂非可能会死!朕去见他最後一面都不行吗!!!」握拳。

「不行,等他死了,您再去看吧。」长空淡淡说道,手不停歇的以浅色朱笔将奏章的重点圈出来。

他竟然这麽说!!!

「朕不管!朕现在就要去!谁敢阻拦朕,朕就杀了他!!!」抽下挂在墙壁上的宝剑,昊悍怒气冲冲的持剑要闯。

「那就先杀了臣!」长空只身档在面前,决心已定,绝不让昊悍陛下去。

「你……」气得颤抖。

朕不过……想见故人最後一面……也不行吗!

「望陛下坚忍,以天下百姓为重,保重龙体。」屈膝跪下,以死相谏。

若陛下也染上肺症,这江山、这百姓、不都崩毁了吗……

「……」朕要忍耐到什麽地步呢……

要朕忍耐到什麽地步呢……

哐啷一声,丢下宝剑,昊悍知道白相是对的,他的谏言忠实无私,判断正确无误……但太……残忍了……

而且……他不光对朕如此严厉,对自已也是一样的严厉……

长空,御昂非是你的挚友吧,你不去看他最後一面吗?

还是这麽理智的考量著一切,对朕来说,对帝国来说,已失去了沙相,绝不能再失去白相了,白相也是万万不可染病的,有千万分之一的危险都应该极力避免。

所以你跟朕一样,都只能待在这里……

昊悍垂下脸,沉默的走回桌前,闷不吭声的继续批阅奏折,白相也跟著起身,回到一旁的座位上,两人无言,只是各自熟练的移动手中的笔,将鲜红的朱批一笔墨一笔墨的染上黑白分明的纸张。

……这锦绣山河,是用谁的血泪交织上去的?

秋末,月底的时候,深夜,御昂非死去的消息传来了。

皇帝那时是在御书房里,白相也在,政务仍是堆积如山,令人分身乏术,气氛沈重而静默,连日带夜又花了几天,才终於将手边的工作暂时告一段落,昊悍起身。

「走吧……爱卿。」拉起他的人,才发现长空几乎已经瘫软无力,眼眶里深深的哀痛,再也无力隐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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