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梦——牧秦
牧秦  发于:2010年10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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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皇子韩敔阴晴不定,三天两头换书僮,眼看已经换到没有书僮可换了,骆远这一去正好递补空缺,成为韩敔的炮灰。

总管第二日便命人给骆远换了新衣,出门前先对他耳提面命一番,确定他了解情况之後这才领着他前往八皇子的府邸。

骆远起先犹豫,後来听说有月俸可领,便答应了。

李总督的心思他懂,哪个作父母的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将来能嫁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有个好归宿,他一穷二白寄人篱下,前途渺茫,李总督自然不喜欢看见女儿和他走得太近。

李嬛和他犹如云与泥的差别,他有自知之明,对李嬛的情感只能深深藏在心里。

离开也好,免得自己愈陷愈深。

骆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即使心系李嬛,他还是必须照总管的意思穿戴整齐来到皇子府,再说为了早日寻回失散的兄弟,任何能赚钱的差事他都得试一试。

见了皇子府的高总管,被上上下下品头论足,问了身世背景和家中成员,识不识字等问题,骆远都一一答了。

「很合适,就是年纪太小……」骆远听见高总管说:「怕又做不了三天被主子吓跑,主子发起脾气像吃人老虎,这孩子又瘦又矮,还不被他给吃了。」

嘴里虽抱怨着,但高总管仍然把骆远留下来,心里对他不抱太大期待。

「主子的书僮不必签卖身契,因为从没有人能够胜任这份工作。」高总管言语之间颇为无奈,「假如你有本事能在主子身边待上十天,我们再来讨论这个问题。」

高总管对他讲解书僮的工作内容,不能免俗地慎重叮咛一番,要他注意这注意那,其实骆远心里清楚,真正要注意的是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子。

「皇子正在饭厅里用膳,我这就带你去见他,虽然说了这麽多,但是要不要用你必须由他决定,万一他看你不顺眼,你就甭做了。」

看来这个八皇子……也就是他未来的主子,似乎很不好相处。

皇子都是要成年之後才会拥有自己的府邸,八皇子年纪轻轻不过十二岁便已经深得皇帝宠爱,破例赐予他一座远比总督别苑豪华十倍的皇子府,有成群的奴仆供他使唤,过着平凡人难以想像的奢侈生活。

一个比他大三岁的孩子能够成为这座豪宅的主人,想必有他的真本事,在见到韩敔之前,骆远把他想像成暴君,一名少年手上拿着鞭子颐指气使指挥奴仆,稍有不从便是一顿打骂的画面出现脑海,他皱着眉头,心里升起反感的情绪。

等到真正见了面,却完全不是那麽回事。

那个只比他大三岁的少年有着一双深沈的眼睛和稚气未脱但日渐成熟的英俊容貌,举手投足间的优雅显示他受过良好教育,他的眼神犀利而明亮,盯着人看的时候,会让人觉得像被一头老虎盯着。

骆远现在就有这种感觉,韩敔打量的目光彷佛能够看透人心,锐利且压迫感十足,相信没有几个人能够在这样的目光下不抖颤心虚,骆远很高兴地发现,自己就是那少数的例外。

他不害怕不发抖,笔直迎向对方的视线,此举似乎教韩敔意外,思索片刻,他问:「你叫什麽名字?」

他不卑不亢回答:「骆远,骆驼的骆,远方的远。」

「骆远……」喃喃念着对方的名字,韩敔突然下令:「书僮的事暂缓,先分配下去干活儿。」

意外的命令教高总管吃惊,「可是府里人手充裕,没有他能做的活儿。」

黑瞳危险一眯,「同样的话不要让我说第二次。」

高总管冷汗都下来了,腰弯得更低,「是,小的马上安排。」

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主子这会儿打的是什麽主意?高总管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当书僮必须面对韩敔,压力颇大,但很少做粗重的活儿,奴仆就不一样了,皇子府里最低贱的工作全由他们包办,几乎每天从早做到晚,没有一刻得闲。

浮生梦 05 BE慎入

「你这小子又矮又瘦,能干什麽活儿?」主子心思捉摸不定,高总管只能听命行事,不敢妄加揣测主人的想法,於是对他说:「你是男孩儿,做的活儿可不是递茶送水的简单差事,若是受不住了尽管离去,皇子府里不缺人手,明白吗?」

骆远沈默地点了点头,很快地,这里的人就会了解,吃苦对他而言只不过是生命的一部分罢了。

既然多了个额外的人手,大夥儿乐得把工作都丢给他,他在皇子府的第一件活儿便是清洁茅厕,然後是打扫庭院、提水、洗碗……他默默地把别人的活儿都做了,不管多麽下贱的工作都没有怨言,一天下来,双手起了水泡,肩膀磨破了皮,脚软得站不住,腰酸得直不起来,而且饥肠辘辘。

当他终於回到与其他人共住的佣人房,倒在床铺上累得动不了一根手指时,已经是深夜了。

这才是第一天而已,明天还有更多的工作等着他,天未亮就得起床了。

他并未签下卖身契,大可离开皇子府另谋出路,问题是一个九岁的孩子,在这生活困苦的年代,能靠什麽来养活自己?纵然有其他富贵人家愿意雇用他,工作内容想必也是大同小异,而且待遇必定不会比皇子府来得优渥,仔细考虑後,骆远决定留下来。

他不怕吃苦,只怕不能实现愿望,早日找回失散的兄弟。

骆悠没有死,一定没有死,或许像他一样被某个路过河边的好心人给救了,骆远相信小弟一定会谨记他的叮咛,坚强而勇敢地活下去,所以他要努力挣钱,为了将来能够给小弟一个富裕无忧的生活累积实力。

亲人就是他生命的全部,他之所以活着,是为了亲眼看到他幸福。

小悠,你要等我,等哥哥去找你。

超乎常人的坚强意志支撑着他度过每一天劳碌繁忙的生活,他不多言,总是低头做着超过自己所能负荷的工作,日复一日,瘦小的他似乎被沈重的工作量压得更矮了,然而他的眼神依然坚定清澈,成熟得不像九岁的孩子。

当他不知不觉已经在皇子府里工作半个月时,奶娘突然来找他,还带着李嬛。

「骆哥哥!」小女孩一见面就扑过来,搂住他的脖子,「嬛儿好想你啊,骆哥哥跟嬛儿回家好不好,好不好?」

骆远已经下定决心割舍对她的感情,为了她好,他们不应该再见面。

拉下环住自己颈子的小手并推开她,骆远摇头,「我必须留在这里工作挣钱,不能跟你回家,你走吧,以後别再来这里找我,伯父知道了会不高兴。」

骆远的冷淡伤了小女孩的心,大眼浮现泪雾,「骆哥哥讨厌嬛儿吗?」

拳头握紧,骆远背过身去,语气冷硬,「回去,别再来找我。」

小女孩大哭,伤心地掩面跑开,骆远咬唇强忍着回头的冲动,咬得嘴唇都出血了,蓦地,他感到肩膀一紧,疑惑地抬起脸儿。

「我会好好照顾嬛儿,你自己要保重。」彷佛看穿他的心事,奶娘留下这麽一句话就走了。

这才是最好的结局,嬛儿还这麽小,哪里懂得男女之情,对他其实是依赖的成分居多,把他当成最好的朋友罢了,相信不用多久就会有别人成为她的好朋友,她会彻底忘了他,重新恢复笑容,他在她的生命里只会是一名过客。

李嬛是孩子,他又何尝不是?

有时候他真埋怨自己的早熟,为什麽要那麽早就让他体会到心痛的滋味?

回到马厩喂马的时候,高总管叫住他,要他做完手边的工作之後去打扫书房。

「原先负责打扫书房的丫头生病了,在她痊愈之前,她的工作由你顶着,务必要每天打扫,不可偷懒,明白吗?」

又多了一项工作,骆远疲惫地点点头,眼眶底下有着深深的阴影。

打扫书房其实很轻松,因为每天打扫的关系维持得非常乾净,他只要大略整理一下就可以了。

还有好几缸子的水等着他提,还有一大堆的碗盘等着他洗,没时间在这里耽搁了,但是骆远就是想再多待一下,精致华丽的大房间里飘浮着书香气息,那是久违的熟悉味道,淡淡的,教他非常想念。

好久没上学堂念书了,他的父母认为读书才能出人头地,於是拚命攒钱供他和弟弟上学堂,但是自从作物欠收之後,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碰书本了,他是个喜欢念书的孩子,渴望重拾书本学习新知,但是这个愿望只怕这辈子都无法实现。

望着有自己身高两倍的书架,数百本经史典籍牢牢吸住他的目光,手指贪婪地轻抚一本本书册的名字,却没有勇气取下翻阅。

他好羡慕拥有这些书本的少年。

依依不舍将目光移开,另一样东西引起他的注意,他步至桌案前,小心翼翼伸手拿起案上的白水晶纸镇,放在掌心细细赏玩,爱不释手。

透明无瑕手感盈润的上等水晶被工匠巧手琢磨成一只老虎,虽是慵懒地趴卧着,但双眼凶猛锐利充满野性,活灵活现好似随时都会跳起来咬人一口,让他想到了纸镇的主人,韩敔给他的感觉就跟这头老虎没两样。

浮生梦 06 BE慎入

小心地将纸镇再放回去,骆远默默拎着打扫用具离开,生平头一次,心里对於自己的出身感到非常自卑。

厨房的碗盘堆得半天高,几乎淹没他小小的身影,骆远默默蹲在角落洗碗,厨子和高总管的对话一字不漏全听在耳里。

「咱们主子真不简单,皇上听从他的建议派他当使者到邻近国家借粮,也不知道他是怎麽跟大齐皇帝说的,对方居然不要他借,而是直接送,五千车的粮草无条件分批送给咱们哪,再加上巫寒、居孋和云台的粮草合计四千车……够咱们撑到下次收成啦。」高总管言语间满是骄傲。

「主子争气,咱们做下人的也跟着沾光,等十天後主子领着粮草归国,文武百官和百姓们夹道欢迎,不知道有多风光哪。」

骆远这才知道自从上次见过韩敔一面之後就再也没有见过他,是因为他到大齐去借粮了,他的心里不禁对韩敔升起一丝好感。要知道,这旱象虽然解除了,但是复耕必须配合节气,再加上农作物生长至少需要四个月以上的时间,难民们早就饿急饿慌了,哪里还有力气下田耕作?如果不跟附近国家借粮解决眼前之需,只怕复耕之日遥遥无期,饥荒将更为严重。

很难相信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皇子能够体恤百姓之苦,身体力行地为苦难中的人民做点有建设性的事情,更难相信的是这个人只有十二岁。

如果他能有韩敔十分之一的成就,这一生便心满意足了。

打扫书房是他一天之中最快乐的时光,他总是利用这短暂的一个时辰看书,韩敔收藏的书册总类繁多,经史子集、诗词传记、兵法战略、天文八卦……全都艰涩难懂,他很怀疑他都看过了吗?

骆远好学,即使看不懂也会背起来,想着如果将来有能力了,便要重拾书本,请夫子教授他书中知识,到时候便能明白这些书册的内容都在讲些什麽了。

高总管见他能吃苦,勤快又努力,於是拿着卖身契要他按手印,有别於一般人口买卖的终身契约,这张卖身契只有十年,十年後他便可以自由离去。

十年的时间够他存下一笔钱,让他离开皇子府独立生活不成问题,而且十年後的他正值弱冠之年,青春正盛,前途可期,不再是只能依附他人存活的九岁孩童,他将会有更多机会,更多选择,不是非要以劳力换取金钱不可。

於是骆远按了手印,心里开始计划十年後的未来,却没料到一纸契约竟会是他恶梦的开始。

韩敔回来那天,不只官员百姓夹道欢迎,鞭炮声不绝於耳,连皇帝都亲自出来迎接,场面之盛大前所未有,皇子府更是为了迎接主人归来忙翻了天,骆远睡不到两个时辰就被叫起来,擦拭和打扫的工作永远做不完。

他原本就瘦,此时更是比刚进皇子府时瘦了许多,简直只剩下皮包着骨头,府里人手本来就很充裕,如果不是时常有人偷懒把份内的工作推给他,他不可能从早忙到晚,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经过书房的时候,骆远朝那两扇房门微敞的门缝望进去,隐约看见有人在里头忙碌,应该就是先前生病的丫头正在打扫,他露出羡慕又渴望的目光,伫立良久才低着头默默走开。

以後应该没有机会再摸到书本了。

虽然打扫了一天,但其实韩敔直到掌灯时分才从宫里回来,匆匆用过晚膳便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骆远忍不住想,既然主子没注意到家里打扫得比以往都还要乾净,那他辛苦了一天究竟是为了什麽?

这个问题在就寝时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刚沐浴过的身体清爽舒适,而且极度放松,难掩疲惫,骆远累极了,不停打着哈欠,钻进被子里头一沾枕就睡着了。

才合眼没多久就有人用力摇他的肩膀,硬是把他从美梦中摇醒。

「起来!」高总管语气凶恶,粗鲁地扯他,「你这小子给我起来,快点!」

一睁开眼睛就看见高总管怒气腾腾的脸,骆远可以说是被吓醒的。

直挺挺地坐了起来,他犹带睡意脑袋迷糊地问:「出了什麽事?」

「主子要见你,马上跟我走!」

骆远胡乱套上衣服,在其他人好奇的目光下离开佣人房,高总管走一步他得走两步,必须小跑步才能跟上,骆远发现他们正往书房的方向前进。

沁凉的夜风吹来,脑子顿时清醒不少,骆远忍不住打了个大喷嚏,好想再回到温暖的被窝里睡觉。

韩敔要见他,为什麽?什麽事不能等到明天早上再说?

书房里灯火通明,韩敔一语不发坐在案後,一脸深沈,指间捏了某物把玩。

骆远进来时,探究的目光越过高总管落在他身上,顿时教他头皮发麻,抬眼对上少年的视线,男孩坚定的眼神依旧清澈,乾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薄唇微勾,韩敔对他所见到的很满意。

地上跪着白天打扫书房的丫头,那丫头一见到骆远便指着他大声嚷嚷:「就是他顶替我的职务,就是他!我生病之前东西还在案上,今天我一回来上工就不见了,肯定是他手脚不乾净,被他偷走了。」

浮生梦 07 BE慎入

骆远一愣,直觉否认:「我没有偷东西。」

「这书房禁地除了主子,只有打扫的下人才能进来,你没偷难不成是我偷的?」悍丫头泼辣得很,一见他否认便大呼小叫,气势凌人,「我负责打扫书房这三年来有哪一回丢过东西?分明就是你偷了水晶纸镇,藏了起来好卖钱!」

「我没有偷水晶纸镇。」

骆远摇头,一再强调自己没有偷东西,他本性老实,并非巧言能辩之人,除了否认还是只能否认。

气势明显矮人一截的男孩,在种种条件皆不利於自己的情况下,百口莫辩,连高总管都失望摇头,请示主子该如何发落。

韩敔懒洋洋,扫了一眼理直气壮但眼神游移不定的悍丫头,再看着声势不如人但双眼清明坦率的男孩,心里有了计较。

「带下去打五十板子,再罚他一天不准吃饭。」

丫头斜睨着男孩难掩气愤的脸,嘴角得意扬起,其实水晶纸镇已经不慎掉到地上碎得四分五裂,她为了逃避主子的责罚拖骆远下水,把责任推得一乾二净,让他背了黑锅,心里对骆远成了替死鬼一点也不感到内疚或抱歉。

「至於她……」韩敔目光冷冽,无情地下达命令:「赶出去!」

丫头花容失色,大呼冤枉:「小偷是他不是我啊,主子为何要赶我走?」

一直捏在手里把玩的某物扔到她面前,韩敔冷笑:「你心知肚明。」

骆远睁大眼睛看着韩敔丢到地上的水晶碎片,讶然。

这家伙明知道他是被冤枉的竟然还罚他!

丫头失了先前的凶悍气势,委顿在地掩面啜泣,她是咎由自取,自作孽不可活,骆远一点也不同情她。

高总管显然有些不知所措,既然男孩没偷东西,那还要不要带下去打?

「你愣在那儿干什麽,难道我的命令不够清楚?」

主子一沈下脸,高总管的冷汗就淌下来,「小的马上办。」

韩敔摆明了要整他,激起骆远不服输的顽固性子,咬牙承受了五十下竹板,就算打得皮破血流也不喊一声疼,更没有一句求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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