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如画(出书版) by 绸效
  发于:2010年10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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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打!?」

「没有,反倒像是准备撤。」

李熙一讶,急步趋前,骑兵队长已是肃容于马下。

「报告监军大人,奉清祝言监军之令,铁甲骑兵戊营第七队深入敌腹四百余地,缴自边际以北纳木沁等四城,歼敌军一万五千余人,杀大氏国主力蓝齐部副团长齐啸天。」骑兵队长双手将一枚人头奉上,低垂的脸看不清这名饱经战火的老将表情如何,只是在场的人都明白,这几句淡淡话里会多少惊心动魄的你死我活。

整个教场,无一人出声,只能感觉到内心之中心脏鼓鼓声响。

一直以来,民风凶悍的大氏主攻,天朝主守,可是国境绵长,难免有顾及不到之地,血洗屠城之事时有发生,十余年来未曾改变,似乎每个人都已经习惯了如此被动。

可是如今,就算是最迟钝的士兵也该明白今次的进攻,将会给整个国家带来多大的震动。李熙脸色凝重,那一刹那,他发现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下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只能垂下头,拱手长揖,「辛苦各位了,感谢诸位……」

他们带来了自己想要的胜利。

李熙抬眸,看到一直在马上的那个人,久久眸视着他。

许久不见的清祝言状况好不到哪里去,一身血污已经染得身上看不清楚原本颜色,平日白晰的脸色满是风霜颜色,却有一抹艳色血痕从脸颊划开,衬的眼睛泛着莫名光芒。

虎魄。令人折服的流光溢彩。

李熙走过去,向他伸手。清祝言没有动,李熙也没有动。

「祝言,好了,你回来了。」李熙再也忍不住,一把将他拽住。

拽住清祝言的手指微抖,只有李熙自己明白心里到底有多害怕。

李熙拉着清祝言下马回他的营帐,早就担心极了的小袖急迎上来,看着清祝言后顿时泪水滑落,她的小少爷什么时候狼狈成过这样子?

「去多准备些热水。」李熙吩咐小袖,自己亲手从炉上取下一直温着的水,取方帕子,让清祝言坐到床旁,自己则半跪下,替他擦去脸颊的血痕,然后仔细的擦拭干净他的双手。

等了很久,清祝言终于开口,「以前无论做什么事情,我都会称心如意,爹常常告诫我人生不会永远那么顺遂,总有一次我会败……,我知道,我真的知道……」清祝言嘶声道,「可是为什么偏偏是这一次!为什么我会去晚了!」

见他们这般回来,身边没有卫迅,这就已经能让大家明白一件事情,支撑这个漠北天地的人,已经不在了……

「不是你的错,祝言。」

李熙心中抽紧,直视清祝言沉声道,「祝言……,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好!?哪里好!!」清祝言吼道,「这算什么好!一事无成!」

「你已经让大氏踌躇不前,这样就够了,没有人要求你做更多!」

「可是我迟了!我到底还是迟了!……」

清祝言再也忍不住,抱着李熙大哭起来。

李熙张开双手,将他揽至怀中,满心怜惜。

怀中的人蜷成一团,像是被懊悔挫败逼到退无可退的小兽,瑟瑟发抖。退去一身光环,高傲骄纵的他,不过还只是少年。一直都顺风顺水,被人呵护备至,从来不知道世间疾苦的人,这一路是如何支撑着走回来的。

「你不用再一个人撑了。」

李熙紧紧抱着他,俯在他的耳旁一遍又一遍的轻喃,「你还有我。」

温柔有力的怀抱让清祝言慢慢平静下来,他渐渐松开攥紧的手,俯在李熙怀中突然开口道,「我在路上就听说你抓了大氏国王弟燕青主?」

一把将李熙推开,清祝言怒道,「留着他干什么!为什么不拿他祭旗。」

「我以为你明白我们现在不能杀他。」李熙无奈道。

「我只想他以命偿命。」清祝言脸色如冰。

懂和想是两回事,一样是理智,一样是感情,孰上孰下,孰轻孰重,孰对孰又错?

李熙答不出来。

清祝言侧开头,「滚出去!」

李熙没有辩驳,也没有发怒,只是缓缓站起来掀帐而出。

清祝言颓然坐下,一路的艰险困苦,长途的奔波劳累,再加上这番心脉震动,清祝言只觉得头晕眼花,倒头昏睡过去。

这一次清祝言出兵虽然并没有能救回卫迅,但是却深入大氏腹地,重创了敌方主力军队,将一场大仗消弥于无形,可是他那一路为了保证消息不外露,同时也是出于报复大氏一向以来对于本朝的残忍态度,除了每个地方的驻军,是连当地的老弱妇孺也都没有留下,如果没有错,那是近两万的普通平民。

这样的行为不仅是会激起对方的愤意,就算是在朝中,恐怕也是会引起一片惶恐叱责。

但是整个漠北军营对大氏的仇恨却是已经达到空前的程度,血债血偿的怒意令整个军营杀气腾腾,若不是姬文波副帅风尘仆仆赶回,疏导叱责,硬是把这场狂潮弹压下来,恐怕现在军营已成前线。

事情上报朝庭不久,德钦帝就下旨大大褒奖了李熙,而对于清祝言的态度却是暧昧不明,并未多说什么。他对于大氏国所做的事情震惊朝野,可是由于他的身份特殊,所以未曾被当众弹劾,只是私底下议论却已是沸沸扬扬,谴责有,说他终于替漠北百姓出了口恶气的也有。

大氏国如同预料一般,极其干脆地退兵求和,派使臣带上金银珠宝马匹布帛上京道歉,赎出王弟燕青主,其间也没有在清祝言屠戮这事上大做文章,毕竟他们也明白自己的手段同样不光彩,双方默不做声地吞下各自苦果。

在漠北军营中,燕青主临行前问李熙道,「为什么对我国普通民众下此毒手?他们大多手无缚鸡之力。」

「你们侵略我国的时候,是你们的女人在养前方战士,是你们的小孩在摩拳擦掌随时准备替补上去,是你们的老人充当临死无惧的奸细向导。」李熙淡淡道,「更何况,你们屠城的时候,有想过相同的问题吗?」

燕青主脸色未变,只是回眸看着如豆般的油灯不再说话。

在那一刻,李熙确定自己在燕青主眼神里看到的是恨意。这种人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回来报仇。

燕青主有野心,有能力,有胆色,的确是应该直接把他杀了,以绝后患,而且也不至于和祝言闹的那么僵。

李熙微微叹了口气,准备去看清祝言。

已经好段时间没有看清祝言情况如何了,一来的确是李熙事务繁忙,二来也是因为燕青主要走这件事情已成定局,现在再去看,他再怎么闹也只能接受这个事实。

李熙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些没胆,但是真要让自己选要不要和清祝言吵,这倒真不难选。

没想到就在李熙刚刚准备进清祝言的帐篷时,竟然被一头撞出来的小袖扑了个满怀。

昏头转向的小袖看是李熙,连忙拉住李熙袖子大哭起来,「五皇子,不好了,少爷病了!」

「什么?」李熙一急,连忙扶好小袖,急步入内。

床上的人蜷成一团,脸色通红,汗湿的衣衫贴在身上,像是被雨淋过,连手指也在轻抖。

「刚刚才换的衣服啊。」小袖急呼。

「怎么突然之间病成这样?」

李熙伸手去摸清祝言的额头,从来都没有接触过这样的热度。

小袖一哽,在李熙快要杀人的眼神下,往后躲着哭道,「回来的时候就没精神,也不怎么吃东西,我说要请大夫来看一下,少爷又不让。今天早上看着还好,结果我做完事情一回来,就发现少爷成这样了。」

「他不让你就真的不说!?」李熙气结,「真是胡涂!」

小袖的眼泪漱漱流下,李熙气道,「快去请大夫啊!」

得到消息,军营大夫不消片刻便赶来,脸色凝重的搭脉片刻便收回手道,「内有积火,外受风寒,小清公子本来就是养尊处优吃不惯苦的身子,这一路上又是心神动荡,思虑过重,三分外疾七分心病。」

「大夫请开方子。」李熙急忙对大夫道。

大夫一笑,「军营之中多的是外伤药,像小清公子这样的病,军中的药恐怕没什么疗效。」

李熙皱眉,军营中的药材以次充好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而且清祝言平时吃的药都是优质极品,这样调理出来的身子,拿太次的药的确是压不住场子。

「这病来的太凶险,我只能暂时下道方子稳住病情,余下的事情请五皇子斟酌。」大夫取来纸笔,垂头开起方子。

李熙脸色沉沉,「大夫的意思是要将他送回京吗?他受得了一路颠簸吗?」

「慢点走还是可以的,如果拖在军营等药来恐怕更不好。」

大夫头也不抬地说道,「听说当初小清公子初来漠北,要不是因为清相说前线阵地不宜多带,恐怕就不会只带区区几车行李,……,这么娇贵的人,本就不适合行军的日子。」

李熙眼光微动,看着躺在床上的清祝言,真的很想把他抓起来打顿屁股,也不分时机,不该倔的时候也这么倔,人都回来了,又不是在打仗的时候,怎么不和自己说一声呢。

「我想陪他一同回去。」李熙对漠北副帅姬文波说道。

小清人都成这样了,李熙实在不放心他,可是知道情况的姬文波却是摇头阻拦,「我知道你担心他,因为这件事情大氏国早就想将他除之后快,但是你要明白一件事情,这件事情其实并不算完。」

「……,是指军里的奸细吗?」

李熙略一沉吟,摇摇头,「这件事情我有头绪,没关系,他躲不了多久。」

「那另一件事情呢?」姬文波暗示李熙,「皇上的旨意马上就会到了,这道旨意有多重要你应该明白。」

李熙心头一震,皱起眉头沉默不言。

见李熙犹豫,姬文波继续劝说道,「旨意已经透出来了,此番立了大功,要么,回京封王,要么……,留下来立为副帅。可是想想看,留下来难道不比你回京当空有虚名的王爷更好?」

其实旨意到底是什么,李熙的确早就心中有数。

但自己却在摇摆不定。

成为漠北军营的副帅,统率全军,到时候实际上就是一方诸候,岂不比在皇上眼皮底下过活来的逍遥自在?何况日后历练两年,自己在漠北势力已稳,坐拥十万兵力,成为皇储又有何难?

这个道理自己不是早就知道了么,而且也是一直往这个方向打算,自以前开始,每一步如何走,每手棋如何下,早就已经是默然在胸,眼看着这一步一步的都实现了,李熙不知道为什么事到如今,心却突然乱了。

「派一小队轻骑换上便服护送小清公子回京,这事不声张,也不招摇,没有什么人会知道,反而更安全。」

姬文波拍拍李熙的肩膀,手重如泰山般压在他的肩头,「熙儿,你自己要想好。卫帅在的时候就已经属意于你,只是碍于身份不好多说,如今……,别辜负他。」

半晌,李熙点头,「我留下来……」

准备马车不过片刻功夫,李熙亲手替昏迷中的清祝言灌下药汤。

放下药勺,抚去他嘴角残余的药迹,默默看着身下人晕迷不醒的清丽脸孔,李熙执着一缕黑发,顺滑的手感,一点都不像这个满身还有着少年特有棱角的人。

轻印上一个吻,李熙对仍在晕迷的小清道,「一路顺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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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

灼热的感觉在身体里燃烧,仿若地狱的火要把自己焚烧殆尽一样,耳边的嘈杂声一直不断,清祝言能感觉到自己总在移动,有人说话,被人挪动,也能感觉到口中被灌下药汁,没有办法咽下再吐出大半,更能感觉到耳旁总有女声嘤嘤哭泣……

清祝言蓄起全部力量只能勉强睁开眼睛,头顶是完全陌生的床顶。

这是哪……?

陈旧的木质,被油烟熏的斑驳,到处都充斥着败落的味道,这里不是军营。

「少爷,少爷……」

小袖俯在床边,两眼肿的像桃子一样,「总算是醒了……」

一阵放声大哭让清祝言想干脆再晕过去,可是对于陪着自己一同长大的女孩儿,心里又觉得羞愧爱怜,竟然让她都担心自己。

「我没事了。」声音暂时出不来,清祝言只能用唇语无声的告诉小袖。

小袖泪涌的更厉害,却是用袖子乱七八糟的擦干泪水,露出朝气的笑容来,「嗯,小袖就知道少爷会没事。」

「这是哪?」清祝言咳出声,终于能出声问话。

「我们这是在回京的路上,少爷的病在军营没法好好治,所以五皇子就派了一队人护送少爷回京。少爷的身体经不过颠簸,走的慢,现在还没有出整个漠北山脉,没有象样的地方,就寻了这座以前是哨岗的小楼勉强歇一晚。」小袖利利索索的说道。

清祝言微微点头。

「小袖替少爷煮了点薄粥,就算是不想,多少也吃点?」小袖殷勤的把碗端过来。

虽然的确没胃口,不过不吃愈发难受,清祝言嗯了声,小袖立刻起身,服侍他靠坐起来,垫的柔软舒适。

「如果少爷能起身就好了,外面景色很漂亮呢。」小袖喂了一口给清祝言,熬的软糯的米粒自然而然滑下喉咙。

「好,明天看。」清祝言笑道。

小袖笑眯了眼睛,再喂了口给清祝言,结果这次刚入口,清祝言就猛烈咳起来,咳的像小虾米样的蜷成一团。小袖连忙将手帕递给他,直至他终于不再咳,帕子的背面都被洇成了粉红色。

两个人看着帕子都愣住了,反倒是清祝言先开口,惨白着唇朝小袖一笑,「今天吃不下了,留着我明天再吃。」

这哪是他平日里会说的话,小袖怕忍不住眼中快要滴落的泪,只得垂下头在唇间发出嗯嗯的声音。

「唉,小袖,你的眼睛已经成桃子了,如果脸都成了小馒头变不回来怎么办?到时候嫁不出去,当一辈子老姑婆吧。」

「啊!真的!?」

小袖被清祝言的话吓的眼泪缩了回去,赶快摸自己的脸。

清祝言装的一本正经,「真的。」

小袖明白自己被骗了,嘟着嘴服侍清祝言躺下来,又给他裹上白狐裘,「少爷好好休息啦。」

看了看随后就去摆弄自己床铺的小袖,清祝言双手紧紧抓住狐裘望着天花板,只是晕睡了这么久,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反倒难以入眠,昏昏沉沉之中想到那日李熙的不客气,心中微微生涩,没想到那句「滚出去」竟是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清祝言叹气,想自己平时虽然确是娇纵了些,不过向来不会如此口出恶言,遇上看不惯的人,那是连难堪也懒得给人的,怎么唯独在面对李熙的时候像是百无禁忌了般,什么话都能说的出口?

难道自己真的那么讨厌他?

心里的感觉又隐约反驳,那是气他?厌他?烦他?还是在意他?

想到那时被他揽入怀中时的温暖,清祝言又觉得脸上发红,觉得自己倒像是小孩子不知分寸的撒娇……

撒娇!?清祝言瞪圆眼睛,呸,这算什么?怎么想到那上面去了?真是病的鬼迷心窍了!自己什么时候对外人撒过娇了!?全怪李熙,都怪那个混蛋,那个迷人心窍的祸害小鬼,活该他在漠北这种冰天雪地一辈子,每天陪着马去说话,最后就老死在那里吧!报应!

清祝言恨恨想道,紧咬住手指。

不过这样一来,几年也难得见一次面了……

早知道这样,当初不该那么和他说话的……

胸口一阵盘旋不去的怅然若失,仿佛有些什么东西在心里先填满了,然后又突然间消失,空下好大一片地方来。

清祝言搞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心里更加埋怨李熙,如果不是他自己怎么会变的奇怪?这一来二去的念着,睡意也朦胧起来,如果不是突然听一点细碎的敲击声,只怕早就睡沉了。

那声音很细小,却是让清祝言顿时惊醒。

在战场上的经历已让如今的清祝言与往日不同,他沉下气息倾听片刻,那声音又彷佛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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